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554
555
556
557
558
559
560
561
562
563
564
565
566
567
568
569
570
571
572
573
574
575
576
577
578
579
580
581
582
583
584
585
586
587
588
589
590
591
592
593
594
595
596
597
598
599
600
601
602
603
604
605
606
607
608
609
610
611
612
613
614
615
616
617
618
619
620
621
622
623
624
625
626
627
628
629
630
631
632
633
634
635
636
637
638
639
640
641
642
643
644
645
646
647
648
649
650
651
652
653
654
655
656
657
658
659
660
661
662
663
664
665
666
667
668
669
670
671
672
673
674
675
676
677
678
679
680
681
682
683
684
685
686
687
688
689
690
691
692
693
694
695
696
697
698
699
700
701
702
703
704
705
706
707
708
709
710
711
712
713
714
715
716
717
718
719
720
721
722
723
  ◎原作向,時間點在終戰結束後3年

  ◎充滿大量捏他和私設

  ◎炭炭生日快樂!




  〈愛言葉〉




  破曉的晨光自陰影邊緣悄悄探頭,夜晚的餘韻尚未散去,山林裡人跡尚稀,連空氣都帶著一股甘冽。

  林間忽然傳來沉悶的咚咚聲,而後樹木轟然傾倒的聲音驚散了附近的鳥雀,在一連串驚慌的鳴叫和拍翅聲後,才又恢復原本的平靜。

  炭治郎抬手擦了下額上的汗,將斧頭丟在地下,這才用完好的那隻手將地上劈好的柴放進背架。

  他的動作不快,卻十分仔細。溫柔的晨光灑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一切顯得相當寧靜。

  因為只剩一隻手能用,儘管已經盡量加快動作了,卻不免還是慢了些。出門的時候天色還未亮,返程時太陽已經掛在天空了。

  到家時,義勇已經挑好水了。炭治郎將背架放在屋前,撩開簾子便看見正在等他的義勇。

  一和那雙靛青的平靜眼眸對上,炭治郎便自然而然彎起嘴角。


  「我回來啦。」


  義勇應了聲,兩人便一前一後去了廚房。

  只有兩個男人的生活,也不需要弄得多精緻,一些自己醃的醬菜和炭治郎砍柴時採回來的野菜,附近的河裡也能釣到魚,兩人都不是鋪張的個性,這樣就已經十分足夠。

  簡單的飯菜盛上桌,兩人便面對面坐下來開動了。

  義勇只用一隻手吃飯,吃得很慢。他仍是一貫的安靜寡言,這個習慣即使在已經打倒無慘後多年的現在也沒有改變,但只要有炭治郎在的地方總是不會出現空白。


  「等會要去鎮上一趟呢,前幾天燒好的炭該挑去賣了。」

  「三郎爺爺的咳嗽不曉得好些了沒有,上次愈史郎寄來的藥應該還有的......」

  「啊,還得買些鹽回來!」


  屋裡全是少年叨絮著家長裡短的聲音,而一旁眉目冷峻的男人目光柔和。天光透過簾子斑駁錯落地灑入,讓一切都顯得寧靜。

  炭治郎盤算著今天的待辦事項,連拿著筷子的手都停下了也沒發現,忽然唇邊傳來一陣溫熱。

  他回過神,和義勇對上眼。

  「沾到了。」男人用布擦掉手指上的飯粒,語氣認真。

  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杓,炭治郎咧嘴一笑,不再分神去想別的事情,專心把飯吃完。


  距離那場慘烈的終戰已經過去三年了,在那場戰役中他們失去了許多朋友和同伴,然而時間仍舊繼續流逝,儘管受到的傷害無法輕易弭平,他們仍是得向前走下去。

  而在一年前左右,禰豆子和善逸結婚了。

  對禰豆子的選擇,炭治郎一直都是支持的,而身為一起並肩作戰過的夥伴,炭治郎對善逸的為人自然也很放心。重要的親人有了自己的歸宿,炭治郎在放心的同時,肩上的擔子似乎也輕了一些。

  至少......他能抬頭挺胸去見爸爸媽媽了。

  依照兩位新人的意願,他們舉辦了一個雖簡單卻溫馨的婚禮。除了行蹤不明的愈史郎和不死川實彌以外,幾乎倖存下來的同伴都趕來了。

  而在妹妹的婚禮上,睽違兩年多,炭治郎再一次見到義勇。

  男人看上去與他們分別時沒有什麼變化,仍是冷峻的眉眼,周身縈繞的冷寂並未因無慘消失而散去多少,煢煢獨立於人群之中,像離群索居的鳥。

  久別重逢重要的人自然是喜悅的,但在喜悅之後似乎又有什麼情感漸漸浮現。炭治郎一看到那雙平靜的深藍眼睛,不知道是哪來的衝動,忽然便脫口而出。


  『那個,義勇先生!』

  在望過來的目光中,炭治郎看見男人的疑惑,以及他自己的倒影。

  ──如此清晰。

  『要不要......一起生活呢?』

  儘管確實是一時衝動,但真的說出口後卻並不感到後悔。於是在婚禮結束後,兩人便開始一起生活了。


  吃完飯以後,炭治郎背起籮筐,準備去鎮上了。

  算上在鱗瀧師傅那裡的那幾年,炭治郎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再回到這個鎮子。和記憶中情景相比,鎮上也改變了很多。有些熟悉的店家不見了,換上新的招牌,蓋了不少嶄新的公共設施,不過這還比不上隔壁鎮,聽說那邊還蓋了一間電影院,最近鎮上的人聊天的話題中心都是這個。

  畢竟已經幾年沒回去了,炭治郎剛回來的時候,鎮上的人幾乎都認不出他。炭治郎原本已經做好要回答許多難以出口的問題,但出乎他的預料,鎮上的人什麼也沒有問。

  不管是很久都沒出現過的竈門家弟妹、還是消失了幾年後,神情偶然洩漏出疲倦和滄桑的炭治郎,這些善良的人們關心卻不約而同地對這一切保持緘默。

  畢竟有時候光是要活著,就已經是十分奢侈而幸福的事情了。

  今天也和平常一樣,剛到鎮上,炭治郎就受到一連串熱情的招呼。


  「炭治郎你來了,等會來我家吧,有剛做好的飯糰喔!」當鋪的老闆娘推開窗子,笑著招呼道。

  「沒有問題!」炭治郎也笑著回應。


  正值早晨最繁忙的時刻,鎮上顯得十分熱鬧。儘管已經快要入夏了,買炭的人還是挺多,炭治郎背上的籮筐很快就輕了不少。


  「對了,炭治郎,禰豆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鎮上的人問。

  「上禮拜有收到禰豆子寄來的信,她說一切都很好哦。善逸是我的朋友,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周旁的人一聽,便也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


  「聽說嫁得不遠呢,要探望的話很方便。」

  「哎,這不是很好嗎──」


  還有人問:「說起來,禰豆子都嫁人了,炭治郎你身為哥哥,差不多也要準備結婚了吧?」


  天氣很熱,遠處蟬聲隱隱綽綽。炭治郎擦了擦臉上的汗,聽到有人這麼問便愣了下,卻只是笑而不語。

  炭治郎燒的炭品質一向很好,因此很受鎮上居民的歡迎,才過了中午,今天帶來的炭就已經賣完了。背著空空如也的籮筐,炭治郎也沒有就這麼離開,而是留在鎮上幫忙大家補補窗紙、修理壞掉的門。

  午後帶著熱氣的風拂過街道,屋簷下懸掛的金魚風鈴清脆地響著。

  一忙起來就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炭治郎回過神的時候,周遭已是彩霞滿天,孩子們也紛紛從學堂下課回來了。

  炭治郎笑眯眯地看著這些或大或小的孩子在街道上互相追逐打鬧,沿途驚嚇了不少行人,甚至惹來父母的斥責。

  他很喜歡小孩,有時候看著這些孩子們,總是會讓他想起花子和六太他們以前的模樣。

  其中有個特別調皮的小男孩一路跑跑跳跳,他的哥哥在後面緊張地喊著要他慢一點,小男孩置若未聞,仍是嘻嘻哈哈,連路都不曾看。

  就在經過炭治郎面前時,男孩忽然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傷了。


  「啊,小心......!」


  儘管已經退役許久,待在鬼殺隊時訓練出來的反射能力依然優秀。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倉促之間炭治郎忘記自己的手受過傷,下意識伸出了左手。

  羽織因為兩人的大動作而滑落,露出一小截乾皺如同枯木的手腕。

  小男孩趴在炭治郎的臂彎裡,看見那一片可怖的肌膚,連原本想說什麼都忘了,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啊.......」


  炭治郎有些困窘地收回手,但仍不忘確認小男孩穩穩地站著了,這才起身。


  「阿、阿吉!」


  小男孩的哥哥面帶緊張地小跑過來,發現弟弟沒有受傷後便鬆了口氣。儘管不明白為何弟弟會大哭不止,卻也只當作小孩子受到驚嚇後的正常反應。

  少年牽起弟弟的手,向炭治郎道謝過,兄弟倆便一起離開了。

  炭治郎注視著那一對兄弟的背影,耳邊仍聽得到少年耐心哄著弟弟的聲音。受傷的左手已經重新被羽織遮住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炭治郎知道,還是有些不同的。

  收回注視那對兄弟的視線,炭治郎伸出完好的那隻手撿起倒在一旁的籮筐。將籮筐重新背好,正準備回家時,沒想到一轉頭便看見等在不遠處的義勇。

  炭治郎睜大眼睛,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嘴角彎起了,原本有些黯淡的神情在看見男人的瞬間便亮了起來。


  「義勇先生?」炭治郎三步併作兩步朝向義勇跑去,日輪花紙耳飾隨著他的動作飛揚。「你怎麼過來了?」


  義勇低頭凝視著少年彎起的眼眸,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及炭治郎的低落,他其實都看在眼裡。

  但義勇並沒有多提,只是默默地拿出一個油紙包。


  「啊──好香!」炭治郎一下便嗅出了這個味道,「是烤仙貝呢,這個味道是伊藤奶奶家賣的吧?」

  「剛才經過,就順便買了。」

  「我懂我懂,每次經過那個轉角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被那股香味吸引......」


  一邊聊著美味的烤仙貝,兩人慢慢踏上了歸途。

  籠在心頭的那點晦暗不經意便被誰的手拂去,回去的路途上若是只有一個人便顯得冷清了,但如果還有另一個人的陪伴,再長的路便也不覺得辛苦了。

  夕照漸漸傾斜,歸巢的烏鴉盤旋鳴叫,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披著夕色踏上歸途。


  在經過山腳下的時候,炭治郎忽然聽見有誰在喊自己。


  「喂!炭治郎。」

  一回頭,才注意到從屋裡探出頭的三郎爺爺。

  「三郎爺爺,您好呀。」炭治郎笑著打了招呼,一旁的義勇隨後也跟著點頭致意。

  老人看了他們倆一會,縮進屋裡,沒一會便開了門出來,手裡還拎著幾條魚。

  「這個,拿回去吧,趁新鮮才好吃。」

  義勇上前接過來,幾條魚刷啦刷啦甩著尾巴,表皮都還相當濕潤,一看就是剛撈上來的。

  「三郎爺爺,謝謝您!」炭治郎朝已經回屋的老人揮了揮手。「過幾天再來幫您劈柴!」

  老人沒回頭,只擺擺手示意他們趕緊回去。


  當兩人到家時,太陽也徹底隱沒在山的那一頭。白日裡還有些悶熱,到了夜晚便涼快不少。快要入夏了,蟲子也多了起來,在草叢和樹林裡到處都能聽到各種唧唧聲。

  因為三郎爺爺的魚,晚餐比平常豐盛不少。兩人一起生活得久了,已經很有默契,互相分配著工作準備好晚餐,然後坐下來一起吃了。

  吃飽飯後,兩人便坐在屋外乘涼。

  今晚的天空很晴朗,山上與平地不同,離天空又近得多,像這樣沒有一絲烏雲的天氣的時候,星星便多得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捉住。

  這是在歌舞昇平的大都市裡看不到的景象,炭治郎看過那樣的繁鬧,卻仍然最喜歡仰頭就能看到星星的夜晚。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大部分都是炭治郎在說,義勇專注地聽,偶爾回應個一兩句。


  「最近天氣變熱了呢,該找個時間把冬天的衣服洗一洗收起來了......」炭治郎捧著茶杯,又開始操心起來。


  義勇嗯了一聲,懶洋洋地瞇起眼。


  「今天晚餐的山菜,有點老了。」男人說。

  「因為要夏天了嘛。」


  夜色深了,屋外的氣溫也變得有些冷。看看也差不多該是就寢的時間了,兩人便起身,收拾了茶具準備進屋。

  屋裡沒點燈,炭治郎一手拿著杯子,慢慢地摸索著進屋。他的動作很小心,甚至有些過於謹慎。

  義勇跟在炭治郎身後,突然間,只聽見一聲巨響過後,接著是雜物掉落的聲音,在這陣雜亂中,他聽見炭治郎悶哼一聲。

  義勇心一緊,下意識喊出口。


  「炭治郎?」

  「啊,義勇先生.......」炭治郎的聲音聽上去並不是很痛苦,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那個......但是櫃子好像被我撞歪了。」


  似乎沒有什麼大礙,但義勇並沒有放下心。他讓炭治郎不要動,先將燈點上,才去確認炭治郎的狀況。

  放在門口的櫃子被撞歪得很厲害,裡頭的東西撒出來不少。義勇只瞥了狼藉的地面一眼,便將全副心神放在炭治郎的身上。

  所幸只是些許擦傷,放在還待在鬼殺隊的時候,這種小傷連提都不值得一提。炭治郎本來也是這樣想,但義勇似乎不這麼認為。

  冷峻寡言的男人眸色沉沉,不發一語地找來傷藥。或許是義勇的神色太嚴肅,炭治郎也不敢說什麼,安安靜靜地讓義勇給他上藥。

  淡淡的草藥味瀰漫在空氣裡,帶著一絲絲苦腥。

  上好藥後,義勇起身,將傷藥收回原處,又開始收拾起地面。炭治郎本來想起身幫忙,卻在看見義勇的表情後又乖乖坐了回去。

  屋裡的空氣沉默著,只聽得外頭的蟲鳴一聲響過一聲,皎亮的月光從門縫傾瀉一地,襯得兩人之間更顯安靜。

  炭治郎偷覷著義勇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指搔了搔臉頰。


  「其實沒有義勇先生看到的那麼嚴重,剛剛真的只是進屋的時候不小心......」

  義勇已經將散落一地的物品收拾好了,闔上抽屜,他轉身來看著炭治郎,神情卻相當嚴肅。

  「什麼時候開始的?」

  「誒......」

  炭治郎張了張嘴,原本絞盡腦汁在思考用其他的理由圓過去,但當他對上義勇的目光,察覺到裡頭的擔憂時,原先想好的說詞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摸著受過傷的右眼,最後還是選擇坦言。

  「是最近才這樣的......一到晚上的時候就會看不太清楚。」

  「只有右眼嗎?」

  「嗯,另一邊沒事哦。」

  儘管炭治郎這樣說了,義勇緊蹙的眉頭卻仍未鬆開。

  有些傷口是永遠的,不可能再癒合。這些傷口會在一個又一個的午夜夢迴中暗暗生疼,提醒著當初這道傷口是如何被烙印在肉體上的。

  或許這隻右眼的視力會越來越惡化,甚至最終看不見吧。但炭治郎並不後悔,如果再重新選擇一次,他仍然會以生命為代價換取打敗無慘的機會。


  只是......偶爾還是會感到有一點點難過,例如現在,當他從義勇先生的眼裡看到自責的時候。


  「對不起。」忽然間,他聽見男人這麼說。


  炭治郎靜了一會,反而伸手握住男人的手。


  「不行啊,義勇先生,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溫熱的掌心彼此相貼,少年的神情認真。

  「這不是誰的錯,不需要為此道歉,不是嗎?」


  義勇沒有再說什麼,他的眼底倒映著少年澈亮的茜紅色眼眸,像是在月光下暗潮洶湧的大海。

  然後他伸出手。

  炭治郎下意識地閉起眼,微涼的指尖落在眼皮上,輕柔得如同風的親吻。而後他感覺到義勇的掌心完全覆住了自己的雙眼。

  世界陷入黑暗,但炭治郎卻覺得十分安心。


  夜已經深了,整座山林彷彿已經睡去。風聲穿透樹林,映在河面上的月亮被一陣吹碎,灑落在河床的石頭上。

  「義勇先生......還不睡嗎?」炭治郎坐在被窩裡,強忍著睡意看向房間仍亮著的一角。

  男人背對著他,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沒什麼,炭治郎你先睡吧。」

  「沒關係啦.......」炭治郎打了個呵欠。

  義勇擱下毛筆,將已經晾乾的信紙小心翼翼地摺好,然後起身走到屋外。

  鎹鴉已經在外頭等著了,見義勇出來,便抬起一條腿讓義勇將信紙綁在上面。

  又過去幾年,原本便老邁的鎹鴉又更加衰老了一些。義勇綁好信紙,抬手輕輕撫摸著夥伴不如從前光滑的鴉色羽毛,目光柔和。

  「那麼,就拜託你了。」


  目送鎹鴉拍著翅膀顫巍巍地離去,直到看不見,義勇才轉身回屋。

  半夢半醒間感覺房間的蠟燭似乎被吹熄了,炭治郎睜開眼,透過朦朧的視線瞥見男人正好掀開被子準備躺下。


  「義勇先生、呼啊──」炭治郎又打了個呵欠。「剛才是在寫信給麟瀧老師嗎?」


  他沒有聽見男人的回答,又或是男人回答了,但自己早已睡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炭治郎在一片黑暗中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外頭的月光依然皎亮,透過幛子門落進屋內。蟲聲不知何時早停了,整個夜裡靜得彷彿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在這種寂靜中,身旁傳來的那一陣低吟便顯得愈發沉重。

  炭治郎往旁邊看過去,只見男人不自覺地用手按著斷肢處,英挺的面容即使是在睡夢中也顯得痛苦,眉宇緊緊蹙起,因為忍著疼痛,額頭滲出點點的汗水。

  但男人或許是沉默慣了,即使疼成這樣也不見他痛呼,僅僅在無法忍受時才低低地喘息著,在這樣靜的夜裡便顯得格外清晰。

  炭治郎輕手輕腳掀開被子,悄悄起身離開房間,等回來時,手上便多了一旁清水和一塊布。

  將布用清水沾濕再擰乾,炭治郎小心地將義勇的手移開,將肩頭的衣服拉下一些。衣服底下是男人百經錘鍊的結實軀體,再往下拉一些便露出斷肢處。

  被鬼之始祖生生砍斷的傷口十分猙獰,即使已經結痂了也仍然可佈。但炭治郎並不在意,用浸了水的布來回擦拭,一邊按摩著繃緊的肌肉。

  這個按摩的手法是跟三郎爺爺學習的,十分有效。以往的夜晚裡,每當義勇的傷處又開始作痛時,炭治郎就會像這樣替他按摩。


  其實,如同義勇知道炭治郎隱瞞眼睛的狀況,炭治郎也知道義勇在逞強,寧可在一個又一個夜裡忍著傷口的疼痛,卻害怕他擔心而選擇沉默。

  因為能理解這樣的心情,所以即使在第一次發現時感到震驚和擔憂,炭治郎也無法去責怪義勇。


  手裡的布快要乾掉時,便重新浸濕再擰乾,這樣的過程反覆了不知多少遍,但炭治郎仍然十分有耐心。直到義勇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眉頭也不再緊鎖,這才停下痠痛不已的手。

  把義勇的衣服拉好,順便給對方掖了掖被子。炭治郎擦去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起身將水盆端出去,處理完這一切再回來時也早已睏到不行了。

  房內,男人的呼吸已經變得相當平穩。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炭治郎無聲地向身旁的人道了句晚安,才鑽進被窩裡閉上眼。

  像這樣只有兩個人的生活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結婚什麼的,好像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隔天不用到鎮上賣炭,炭治郎便和義勇一起去探望鱗瀧老師。

  曾經的鬼殺隊培育者仍獨自一人居住於清冷的狹霧山上,在打倒無慘之後,心中便再無牽掛,待在這裡陪伴那些心愛的弟子或許才是鱗瀧真正的心願吧。

  炭治郎也曾經想過要和老師一起生活,但不知為何,最終鱗瀧並沒有答應。


  『炭治郎,人的一生所能擁有的時間是極少的。』鬼王已經死去,老人卻仍戴著狐狸面具,那張溫柔到無法令人畏懼的面容或許餘生都不會再有顯露的一天了。

  他的目光像落在面前端坐的這對師兄弟身上,又像落在遙遠的那顆巨石上。

  『好好珍惜在身邊的人吧。』


  而在那之後,儘管沒有和他們一起生活,炭治郎和義勇還是時不時就過來探望老師。


  師兄弟倆站在老師的小屋外,義勇提了一個包袱,裡頭裝著一些點心。炭治郎探了探頭,把手放在嘴邊,朝屋內喊了聲。

  「老師──我們來拜訪了。」

  過了好一會,都沒有回應。炭治郎搔了搔後腦杓,和義勇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拉開門。

  屋內沒有點燈,白日裡的天光足夠透亮,炭治郎一眼就看見坐在屋子中間的老師,一旁的地上散落著許多木屑,他們的老師提著筆,專注地描繪著一張狐狸面具。

  鱗瀧並沒有出聲,將正在畫的這一筆仔細地收尾,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師兄弟倆。

  「你們來了。」他將畫筆擱下,朝兩人點頭,又道:「去吧,我煮了點湯,等會回來再喝。」


  終年籠罩著薄霧的狹霧山無論過了多久似乎都不曾變過,又或許是山的歲月太過漫長而人的生命太過渺小,才讓人產生如此錯覺。

  當年炭治郎遇見錆兔和真菰的地方還是離去時的模樣,被劈成兩半的巨岩上已長出厚厚的青苔,斷掉的注連繩散落在一旁,看上去腐朽不堪。

  看到這一幕,又恍然意識到時間的流動。

  在終戰結束之後,炭治郎、禰豆子和義勇再次回到狹霧山,為那些死在藤襲山的孩子們立了墓碑。


  手鬼早已被斬去頭顱,身為一切悲傷源頭的無慘在黎明中灰飛煙滅,從今往後不會再發生第二個竈門家的慘劇,也不會再有那麼多的孩子早早夭亡在黑暗的夜裡。

  『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當時的鱗瀧這麼說。



  仔細地將這裡的碑石都灑掃一番,在清理到錆兔的墓碑時,義勇的動作慢了下來。

  手指撫摸著碑上的刻痕,義勇又想起那個充滿正義感的少年。


  是否已經安息了?又或是仍然在他們最敬愛的老師身邊眷戀不去?


  炭治郎在附近摘了些野花,和義勇兩人合力將花供在墓前。白色的野花未曾知曉名字,淡淡的清香沾染在衣袖上,像揮之不去的思念。

  「義勇先生。」

  「嗯。」

  「在最終選別斬掉手鬼的腦袋時,我曾經在內心對錆兔和真菰說,他們的靈魂可以安息了,可以回到鱗瀧師父身邊了。」

  炭治郎站在真菰的墓前,安靜地凝視著。他想起別著小花的狐狸面具,想起少女沉靜的微笑,那一場不可思議的相遇至今仍被他深刻銘記著。

  「那時的我也想過,如果我死掉了,魂魄也一定會回來的,回到鱗瀧師父和禰豆子的身邊。」

  手忽然被握緊,炭治郎看向身披半色羽織的男人。

  「我們的靈魂都會回到這裡的。」義勇平靜地道,紺青色的眼眸如冬日深邃的湖泊。


  掃完墓,又回到鱗瀧師父那裡吃過飯,留下帶來的手信,兩人便告辭了。


  「老師──」遠遠地,炭治郎回過頭朝守在門前的鱗瀧揮了揮手。「我們下次還會再過來的──」

  鱗瀧佇立原地,目送著他們離開,即使已經看不見兩人的身影了,亦沒有轉身回屋。

  而在老人的身旁,似乎依稀可見藤黃與松綠交錯的矢絣文樣和戴著小花的狐狸面具閃過一瞬。

   空氣中隱約有誰輕笑,仔細一聽卻又彷彿是錯覺。



  等兩人到家時,天際邊緣已泛起薄藍,幾顆星子懸停在蒼穹盡處,風裡有著炊煙的氣息。

  當義勇的鎹鴉如衝鋒機一般俯衝落下時,炭治郎正掰著手指,和義勇一起盤算明天要做的事情,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拍翅聲,一抬頭只看見一道黑影宛如流星般直直朝兩人墜下!

  「哇、哇啊!」炭治郎嚇了一大跳,慢了半拍後才認出那是鎹鴉。「誒,義勇先生的鎹鴉......?」

  「嘎──嘎──」老鎹鴉很高興地叫了兩聲。「炭治郎!今天也要好好吃飯喔!」

  「啊、是!」

  炭治郎摸了摸腦袋,轉頭看向已經將信拆開來,正在閱讀內容的義勇。


  不曉得是誰送來的信......義勇先生的表情好嚴肅啊。


  讀完了整封信,義勇垂下拿著信紙的手,發了一會呆。

  「義勇先生?」炭治郎有些擔憂,試著喚了聲。

  義勇回過神,目光落到炭治郎臉上,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默默地將信紙遞給炭治郎。

  「誒?給我看......嗎?」炭治郎愣住了。

  見義勇點頭,炭治郎便接過信紙,開始讀信。原來寫信的居然是已經許久未見過的愈史郎,終戰結束以後,沒有人知道愈史郎去了哪裡,唯一還能連繫他的方法就只剩下鎹鴉。

  不過即使消失許久,愈史郎寫來的這封信仍是不改其壞脾氣的本質,一開始就劈頭蓋臉把兩人都臭罵了一頓。

  沒錯,不只是義勇,連炭治郎都成為炮口對準的目標。


  『你們兩個是白癡嗎!都住在一起還分開送兩次信,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笨蛋!蠢貨!』


  花了整整一面紙都在怒罵,直到信的尾聲,壞脾氣的鬼才勉為其難地交代了幾句。


  『被無慘傷到的地方是無法恢復如初的,最多只能緩解,藥方附在後面,自己想辦法弄去。』

  『雖然你們很討人厭,但除了我以外,也只剩你們還記得珠世小姐了。』


  寫信的人到了這裡似乎猶豫很久,墨痕滲得很深,像是久久無法下筆。


  『總之,盡量活著吧。』


  炭治郎愣了愣,抬頭看向義勇。而義勇也正注視著他。

  「義勇先生也寫信給愈史郎了?

  男人嗯了聲,視線越過炭治郎,落到一旁的河面。「你的眼睛在惡化,我想問愈史郎有沒有什麼藥可以治好。」

  停頓了一下,義勇又將視線移回炭治郎臉上。或許是天色已暗的緣故,那雙紺青眼眸此刻看上去近乎黑色,像既深而遠的湖泊。

  「而且,炭治郎也寫了信吧?」

  少年低下頭,搔了搔臉頰。日輪花耳飾在夜色裡閃著微光。

  「嗯,因為義勇先生的手總是在痛啊。」炭治郎看著義勇右邊空蕩蕩的袖子,「我知道義勇先生一直在忍耐,其實是不想讓我擔心,對嗎?」

  不論是炭治郎自己還是義勇都一樣,因為太過在乎,所以不想讓對方為自己擔心,於是一直默默忍耐著。


  關心則亂,視力衰退而經常撞到的炭治郎,斷肢處總是在深夜隱隱作疼的義勇,他們都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卻沒有想到對方其實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也是一樣的,沒有把眼睛的事情說出來,只是不想讓義勇先生為我擔心而已。」炭治郎坦言道。


  少年受過傷的那隻眼比另一隻稍稍黯淡一些,但都是一樣澄澈坦率。義勇安靜地看了一會,突然伸出手摸了摸炭治郎的頭。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想讓對方看到軟弱的一面,但那並不是所謂的堅強。能坦率地面對自己的脆弱,學會依賴身旁的那人,這才是真正的陪伴吧。

  長年握刀的手生滿老繭,既寬大又厚實,令人不禁生出滿滿的安心感。

  炭治郎不禁愣住了,抬頭看向義勇。在觸及男人安靜而溫柔的凝視時,突然間,他意識到什麼,一瞬間心跳猛然加快。

  那是某種被觸動的聲音,在這個星光碎落一地的初夏夜晚裡,與第一聲蟬一同破土。



  從狹霧山回來後,過了幾天又到了要去鎮上賣炭的日子。前幾日那場大雨過後帶走暮春的最後一點氣息,突然間一下子就到了盛夏。

  街上的行人大都換上了較涼爽的穿著,摩登的女孩們穿著從城市流行起來的洋裝,撐著蕾絲洋傘,年輕的男性中也不乏有人作西服打扮,踩著木屐呼朋作伴地玩樂。

  炭治郎從小認識的朋友之一健太,正是這些追求時髦的年輕男性之一。

  明明在炭治郎離開家鄉前,記憶裡的健太還是整天在外惹事生非的搗蛋鬼,以至於鎮上的人經常看到健太的媽媽一邊揪著他的耳朵一邊臭罵的情景。

  烙印在炭治郎記憶中的正是這樣的健太,不過等炭治郎回來時,曾經的野小子也長成濃眉大眼的帥小夥了,整個人看上去也穩重了不少。

  「啊啊啊好緊張......明天就是芽依小姐的生日了,炭治郎!你說芽依小姐有沒有可能答應和我一起去看電影?」

  今天剩下的炭全被健太媽媽買下了,炭治郎便留下來順手幫健太家的店舖補窗紙。當健太開始抱頭大叫的時候,炭治郎正小心翼翼地將窗紙的最後一角黏上去。

  將沾糨糊的刷子放下,他抬頭看向身旁打扮時髦的少年,有點困惑地重複。

  「電......影?」

  「哎呀,炭治郎你不知道嗎?」健太蹲了下來,一邊碎碎念。

  「現在和女孩子出去玩就要去看電影才夠時髦啊,說真的,其實我對電影也不是很感興趣啦,不過大家都是這樣,如果和別人不一樣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是吧?。」

  「啊.......是、是這樣嗎?」炭治郎搔了搔臉頰,「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不過如果是我的話,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有趣吧。」

  「我也是這麼覺得.......!炭治郎,你真不愧是我的知心好友!」健太激動地一把抓住炭治郎的手。

  「健太......」手可以放開了嗎?

  「不過明天還是會去電影院吧。」

  「誒?」

  補好窗紙後,時間也差不多了。炭治郎告別健太一家,背起籮筐準備回山上了。在回去的路上會經過一家菓子鋪,以前禰豆子還小的時候,炭治郎來鎮上賣完炭,回去的路上偶爾會買一些妹妹喜歡的金平糖回去。

  菓子鋪的門口貼了一張傳單,正是隔壁鎮那間電影院的宣傳,內容是最近剛上映的一部電影。


  炭治郎站在那裡看了很久,目光閃動。


  吃完晚餐後,兩人仍和往常一樣坐在屋外乘涼,夜晚的風帶走白天的燠氣,蟬鳴此起彼落,和遠處不知名蟲子的鳴叫唱和。

  義勇喝完最後一口茶,伸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本想順便替炭治郎倒茶,卻有些意外地發現炭治郎的杯子幾乎還是滿的。

  再一看,面前的少年儘管對話時會回應,然而卻看得出明顯的心不在焉。

  「炭治郎?」

  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炭治郎眨了下眼,對上男人的目光,並在那張英挺的臉上找到困惑。

  「啊,抱歉抱歉,剛剛想到別的事情。」摸了摸腦袋,炭治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抬起手一口氣將茶水喝光。

  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義勇等著炭治郎是不是有話要說,但等了一會也沒等來什麼,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今晚是滿月,皎亮的月光傾瀉一地,像流動的水銀。不遠處的池子在月色下如一面光滑無瑕疵的鏡子。


  正當義勇抬頭望向月亮時,忽然聽見少年帶著一絲緊張的聲音響起。

  「那個,義勇先生.......」

  義勇的視線轉向炭治郎,少年看上去仍有些許猶疑和不確定,和一點點羞澀。

  他忽然想起了,當時炭治郎在禰豆子的婚禮上,鼓起勇氣詢問自己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時的情景。

  然後,他聽見少年這麼說。

  「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呢?」



  ※



  離這裡最近的電影院自然是隔壁鎮上的那一間,健太極力推薦最新上映的那部電影,聽聞炭治郎想約人去看電影後,還很夠義氣地把買票的事情一起搞定了。

  健太給他們買的位子是連號的,來看電影的人不少,大多是穿著時髦的青年男女,他們快樂無憂地大聲嬉鬧著,全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炭治郎略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轉頭一看,坐在隔壁的義勇看上去似乎也不太習慣。

  這是炭治郎第一次踏進這種現代化的地方,對於義勇來說當然也是。時代變化得太快了,像全速前進的巨輪,遠遠地將舊日拋在後頭。隨著無慘一死,曾經的鬼殺隊也成了歷史上翻過去安靜而轟轟烈烈的一頁。


  他們是黑暗中的影子,在黎明到來後,回頭卻發現已經與這時代格格不入。


  嶄新的氣味、嶄新的設備,一切都是如此新奇卻也令人陌生到無所適從。電影的劇情也十分讓人不解,無意義的情節、演員浮誇的表情以及吵雜的音效,長年被呼吸法鍛鍊的五感過於靈敏,周遭的一切讓他們下意識地繃緊神經。

  不論是炭治郎或是義勇都沒有看明白電影到底演了些什麼,等到終於結束才如蒙大赦,然後幾乎像逃一樣地離開電影院。

  兩人看上去太過狼狽,引起後面年輕女孩們一陣訕笑。


  「該不會是第一次來電影院吧,也太土了。」

  「就是說,是哪個鄉下出身的啊,難道以為現在還是明治時期嗎?」

  「太難看了啦。」


  兩人並沒有離得很遠,因此自然將那些少女的嘲笑聽在耳中。炭治郎不在意自己被看低,但是卻不想讓義勇聽到這些難堪的話語。

  「對不起,義勇先生.......」少年垂著頭,有些沮喪。他覺得邀請男人來看電影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義勇卻搖了搖頭,並不在意。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淺淺的夜幕掛上,蒼穹盡處還有一抹薄紅殘留,稀淡的幾顆星辰微微閃爍,微弱的風裡混雜著食物的香氣。

  街上的路燈明滅了幾次後終於在薄薄的暮色中亮起,與天邊的星子相互輝映。遠處的商場依舊燈火通明,人潮熙來攘往,有穿著摩登洋服的年輕男女,也有一襲和服的家庭主婦手挎竹籃,踩著小碎步經過。

  和式與洋風,現代與傳統,這個時代是新與舊的交會點,有新時代的蓬勃朝氣,卻也仍留有過去的痕跡。


  兩人並走到河堤邊,似乎有什麼活動在舉行,岸邊正好有人在施放煙火。


  此起彼落的煙火竄上天空後炸開,夜幕上綻放了數不清的光之花,將街道上的每一處湮染成五光十色的璀璨。

  許多人停下腳步,欣賞眼前這一幕。

  炭治郎看了一會,便轉頭去看義勇。只見男人注視著眼前宛若流星雨墜落的煙花,那雙紺青色的眼眸倒映著無數絢爛,連原先冷峻的面龐都顯得柔和起來。

  那一瞬間,在炭治郎的心中閃過很多事情,有爸爸媽媽的臉、也有斑紋的事情,還有改變自己一生的那個雪日。


  ──以及在彌豆子出嫁前那一晚,最後對自己說的話。


  『已經不再有鬼殺隊了,為大家付出這麼多以後,已經足夠了。』

  『不管哥哥想要做什麼,我都會一直在背後支持的。』


  無數畫面如浮光掠影自心頭閃過,最後停格於一雙沉靜的靛色眼眸。

  看上去比誰都要冷的顏色,卻有著最溫暖的目光。


  煙花越發盛大,尖銳的破空聲接二連三響起,將河濱一帶照得如同白日。美麗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彷彿也在提醒人們應當珍惜身邊重要的存在。

  「義勇先生。」

  「嗯。」

  兩人並肩站著,羽織下的手不知何時牽在一起,十指相扣,讓掌心以最親密的姿態貼合。

  「煙火真美呢。」炭治郎抬頭看著天空。


  義勇沒有說話,只是悄悄握緊少年滿是老繭與傷痕的手。


  他微微側過頭,正巧與炭治郎的眼神相遇了。少年朝他笑著,兩人之間誰也沒有說話,只在這個流光溢彩的夏夜裡安靜地對視。

  義勇覺得,他為了這個彷彿已經等待很久了。


  「明年,再一起來看吧。」他說。

  「好啊。」


  剩下的生命有多長仍是未知,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些話想要說出來。

  ──說予身邊這個人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