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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人
Ch. 3 (途中)

瓦西里不知道他們能夠逃向何處。
或許是任何地方,又或者沒有地方。

『我們要離開了,越快越好。』
但瓦西里還是在尾形的手心寫下,筆劃錯亂交疊,如同他們的吐息無可避免地糾纏,他的急促與他仍然嗅著死的虛緩,嗎啡以及隱匿的潰爛在他的領口與他的鼻腔。
今晚月亮並沒有升起,儘管瓦西里困惑地以為昨夜他仍然能看見窗外的滿月,懸掛在樹梢或者山的另一頭。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瓦西里發現自己輕輕蠕動著嘴唇與殘缺的舌,沒有聲響地說著那些不應被訴說的,荒唐的以及自私的孳生在沒有光的角落,在那個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短暫地闔上雙眼後又能夠任意地呼吸著自尾形的身體逃逸的溫暖,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這樣你還是需要我,一直到最後的最後。
「我們要去哪裡?」尾形問道。
瓦西里沒有答案。
「我以為你總是很有想法……對的還有錯的……」尾形的聲音是嘲諷以及憐愛,瓦西里擅自臆測,畢竟他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奶奶總是說……以後,我們要獨自翻越山丘,然後像是出生那天一樣渾身赤裸地度過河流……她說錯了嗎?因為你一直在我身邊。」
『沒有任何一個神智清醒的人會渾身赤裸地跳進河流。』
這一句話瓦西里寫得很慢,他想著他的故鄉,以及那一條沒有名字的溪流。
已經許久不曾回到那個同樣沒有名字的城鎮,但是瓦西里想,或許此時那些彷彿沒有盡頭的雪也開始消融,他可以聽見溪水涓細在冰的裂隙之間,還有甦醒的魚群與氣泡。瓦西里想,或許他可以領著尾形跨越溪流,因為溪流的對岸便是他逐漸淡忘的家,母親的圍裙究竟是深紅或者另一種難以描述的藍,酷似她從未見過的海。
母親。
瓦西里輕輕舔舐著臼齒,似乎有什麼東西卡在了齒縫,一陣又一陣地痛著。
在瓦西里投身軍旅後不久,母親也離開了那個沒有名字的城鎮,他便沒有了返家的理由。
『我們可以去北方。』
「北方有什麼?」
『我也不知道它變成了什麼樣子,但或許我母親的房子還在那裡。』
「母親?」
『是的,我的母親。』
「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低垂著頭,尾形輕聲問道,幾乎依偎在瓦西里的胸膛。
素描簿裡沒有母親的肖像,瓦西里知道,他似乎永遠也想不起來她的全部,那襲反覆在溪水中滌洗得褪色的圍裙究竟是什麼顏色。遲疑了一會兒,瓦西里還是告訴了尾形他勉強記得的,她鬢邊的髮如何自繡花的頭巾下披散,枯黃而捲曲的髮梢搔過他凍得發紅的臉頰。我餓了,年幼的他緊緊揪著她的圍裙囁嚅,而她輕聲啜泣,微弱的爐火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她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人。』
尾形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的笑聲令瓦西里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我不相信你,滿嘴謊言的惡靈,還有什麼是你說不出口的?……你知道嗎,他們說在這裡說謊的人都不配擁有舌頭……」

(未完)
20240424 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