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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

千年對貔貅來說，並不是太久遠的時光。但已經夠久，久到讓某些理應銘記在心的記憶消逝而去，一如世間萬物，在歲月的狂風之中破碎、化作塵埃，吹散於歷史之中。

青年踩著輕盈的步履漫步於山林之間。赤裸的雙足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之中尋著間隙，每一步都巧妙地避開障礙。同時動作卻如此靈敏優雅，猶如山神的舞蹈，未曾使一滴泥濘濺濕聖潔軀體。更似悠然翻飛的蝶，靜默地闖入夢境，鮮明得不留痕跡。

風雨欲來的濕潤氣息凝結成露，在青翠葉片上滾動。偶然的過客指尖掠過，便令過於沉重的露水失了平衡，爭先恐後地滴滴墜落、滲透入土，等待下一次的輪迴。

那日，終究下了場雨。

銀白的髮被水氣濡濕，水珠依著髮絲蔓延而下，最後由漸變成墨黑的髮尾滴落，彷彿於生死簿上渲染墨跡的毛筆。精緻的面容不帶任何情感，唯有那雙翡翠似的眸在一片冰冷灰濛中隱隱閃爍著流光。

他能躲雨。但他不願。雨勢逐漸增強，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雨滴狂暴地擊落，在肌膚上炸開一朵朵水花。低窪處的積水令他的腳步不再從容，無可避免地沾染上塵世的淤泥。然而一切都阻礙不了他執拗前進的念頭，直到踏出山林的那一刻，景色終於豁然開朗。

當年在她的墳頭發芽的忘憂草已蔓延成一片金燦花海。雨猖狂地遮蔽前路，花朵卻有如暖陽一般，驅散一切進犯的陰霾。

與當年如出一轍。

雨水使花瓣更加嬌艷欲滴，向著來人綻放燦爛笑靨。青年蹲踞於土丘前，於花朵上落下一吻。一如往日吻在伊人眉間，寵溺而無比虔誠。雨珠由青年眼角滑落，淌過他勾著淺淺笑意的唇角，最後被花兒沉默地承接、飲落。一如往日落在頰上的吻，輕柔而無比憐惜。

「好久不見。」

清澈的嗓音輕聲呢喃，轉瞬便消逝在風雨之中。

千年夠久，久到足以讓許多記憶消逝而去。然而時光荏苒、滄海桑田，他卻從未忘記過歸來的路途。千年夠久，久到足以讓許多記憶消逝而去。那些怨怒的、悲慟的、不甘的，全在此刻化為一句輕描淡寫。

他知道，雨終究是會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