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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就坐於外廊,盛夏夜幕晚風徐徐,無數螢火蟲圍繞池塘翩翩飛舞,以歌仙的說法,即為風雅吧。 一陣靜默以後,沉穩聲線開始侃侃而談:「謝謝你願意陪我說話,我顯現於這座本丸的時間不長,作為代理近侍依然有諸多不明白之處。雖然蜂須賀軍師有實際講學過,而初得人身的我對於關照如此年輕的女主人亦有許多不瞭解,能對我談談你心裡的主公嗎?」。 我心裡的主公…… 「……你問錯人了吧?」 「嗯?就我所知,你經歷過這座本丸的初期。」 「那你應該也清楚,主公她十分避諱我。我和作為夢想的你不一樣,只是一把不被重視的刀劍罷了!是刻意調侃我嗎?」醜陋的妒忌化為言語奔騰而出,待我意會之時,自己已呈豎身怒目他的姿態。 你怎麼會懂呢?你可是她成為審神者一直以來的夢想啊!時隔七年,於這座本丸重啟之時來到此處,待遇便成蜂須賀之下、全刀劍之上了!而我……只是一把不起眼的仿刀…… 『仿刀?我不知道,之所以盯著你看,只是因為覺得你很美。』 很美…… 『嘖、不要說我漂亮啊……』 說遙遠不遙遠的記憶湧現,初見那日,她這樣對我說了。自卑與尷尬,蔓延渾身不舒服的感覺,我下意識躲開那櫻粉雙眸閃著光輝的端詳,給予不悅回應。 「我沒有那個意思。或許是我唐突了,因為覺得你與主公之間的氛圍十分微妙。如果造成你的不愉快,我在此鄭重道歉。」 小狐丸整頓坐姿,滿懷虧欠朝我低頭致意。並未倚仗存在年代久遠抑或享有特權就高傲視人,能屈能伸的姿態縱使令人不甘於此番氣度,仍由衷深感欽服。 這就是傳說中的名刀嗎?與此鋒芒相較之下,我果然…… 「……不,是我反應過度了,抱歉。」 「主公她,常常在睡夢中呢喃你的名字……」 「咦?」 「啊,不,這不是我該說的。擅自逾矩會給主公帶來困擾,不好意思,剛才的話當我沒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必須回主公殿,先告辭。」 這算什麼?自說自話到一半就轉身走人? 留下我獨自呆坐原地,凝望高掛於空中的圓月,我蜷起身子躲藏進不離身的白布底下。七年前,每當我陷入自我懷疑,一個人偷偷躲起來的時候,主公總會找到我,從背後隔著布面輕戳我的後腦,溫柔問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別管我。與其花時間在隨時都會厭倦的仿品身上,妳身邊搶眼的真品更需要妳的注視吧?」 「虎徹?我剛才又和他吵架了,正躲著他喔!這裡很隱密,一時半晌找不到我,只不過沒想到國廣也在這裡。我可以和你一起躲嗎?」語畢,背部傳來她坐下時輕微碰撞到的感觸。 「妳是主人,我沒有拒絕的權利,所以我去找別的地方。」 「不准動,要你待在哪是由我決定的喔!就如是否讓國廣顯現,也是由我決定的。」她揪住垂掛的布巾,將我強制扯回地上。 「哼,真令人不解。讓仿品顯現不能為妳帶來名聲或利益,炫耀就更不可能了。」 「仿品又怎麼樣?反正我也不曉得正品與仿品的區別,我只知道山姥切國廣是我的刀。我的刀價值何在,理當是由我定義。」 嘖、這狡猾的眼神,老是用閃亮又驕傲的笑容將我收囊其中。 ……很快就會膩了。不用等到那傢伙出現,對於仿品的好奇心一定…… 一個月、兩個月,圍繞在她身旁的盡是些耀眼名刀,而她卻總會刻意走向我搭話幾句,安排我入隊出陣。隨時間推移,我愈漸明白總掛著純真笑顏的她真不在乎我身為仿品一事,可我自己仍無法擺脫從被鑄造出來就束縛於身的枷鎖。更由衷感到害怕,現今她所投向我的溫暖目光,有朝一日會不會全部轉讓給真正的山姥切?只要原作出現,被她定義的價值還有可能殘存嗎?……為什麼,我得做為仿製品被鑄造於世呢? 那一天如既往,我被選為壹隊成員。只是這回隊員除了我與蜂須賀、螢丸、太郎太刀以外,其他二名被配置成短刀。沒想太多,主公理應只是想在已出陣過好幾回的熟悉歷史中訓練實戰經歷不足的他們。此處溯行軍的力量不算強,但為了協助短刀們,我難免受了點輕傷,霎時天色一變,周圍瀰漫一股從未感知過的強烈靈氣,在我們與溯行軍中間的空氣裂開一道縫,數名渾身異輝的暴戾怪物從中竄出輕鬆斬滅我敵,隨之便將蓄滿殺氣的眼光轉向了我方。 「那些怪物是什麼?」 「檢非違使……真的出現了。政府有來信告知若過分干涉歷史,連我們也可能會被視為歷史異端遭遇檢非違使屏除。」主公帶著驚恐的神色敘述,本丸剛剛成立,初任審神者的她對於守護歷史還有諸多細節不清楚。 由螢丸與太郎擋前鋒,這一戰是勉強撐過,全員負傷之下實力較弱的我與今劍、前田身受重傷。眼看再一下子就能剷除這段歷史中的時間溯行軍,主公不顧蜂須賀及太郎的撤退建言做出了咬牙前行的抉擇。 然而,吾等承奉的主命卻是迎來本丸首度失敗的前奏。沒有戰鬥力的主人成為再次現身的檢非違使圍剿目標,劃過纖細後頸的銀光在蜂須賀肉身阻擋下,僅此一頭滑順金髮被鎖定她首級的太刀所斬落。而對方並未打算罷休,再次斬下之時,鄰近的兩把短刀為護主衝上前去,就在主公咫尺之處被狠狠破壞。難以置信的花容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而我便是在那個瞬間,為她接下了最後一刀。 「啊啊……真不愉快……即使消失之後,我仍然會被比較吧?蜂須賀……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身為人類的她擁著逐漸破碎的我崩潰、嘶吼、嚎啕大哭,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看見吾主脆弱得如同嬰孩。 不是妳的錯……是作為仿品的我,不夠強……若有機會回到妳身邊重新開始,我絕對會好好守護妳,直到最後…… 靈力消逝前,我於心中埋下這個願望,那之後宛如陷入深眠,獨自沉淪晦暗的深淵,所在之處或許正是冥河。載浮載沉,沒有了軀體亦無刀身,殘留的意識卻仍舊猶存,莫非是所謂的執念嗎?使我以此長存,理應消失的心,以那種荒唐的願景維持住了御狐城的山姥切……屬於神川佳奈的,山姥切國廣。 光,吸引我浮出河面。在這不曉得流淌了多久的光陰之中,我再次有了呼吸。 「……國廣,歡迎回來。」思慕噓嗓夾帶哽咽與愧歉,總覺得依然好遙遠。 睜開沉重的眼簾,我所期望看見的人卻不在身邊。 「蜂須賀,怎麼只有你?主公呢?」 「你、還記得我?」柔紫長髮下是一臉詫異。 「當然,也記得自己是如何折斷的……」 「怎麼回事……重新顯現的今劍與前田,並沒有這座本丸的記憶……」 「是嗎?他們已經先回來啦……是我動作太慢,被厭倦了吧?仿品的待遇果然就是如此……」 又來了,那煩人的自卑感。 「不是的,主公她一直都在等你。」 「少騙人了!你說啊,她為什麼不在!不願迎接我,不正是在戰鬥中輕易就被折斷,發覺錯看了我、給予過多不必要的期待,在她眼裡早已只是一把不入流的仿刀嗎?」 「她沒辦法原諒自己!」為喝止我不理智的咆嘯,蜂須賀用以更大的聲嗓緊緊抓住我的肩膀吼道。「那場戰役之後,主公就從迷惘變成畏縮,戰戰兢兢,深怕自己再次鑄錯,親手害死自己的刀!意會到是山姥切國廣被鍛造而出,讓你重顯之前,你知道她哭得多慘嗎?對不起、對不起,顫抖著說了無數次,最後才終於能使出靈力將你顯化!明明每一天都期望著你再次到來成為她的刀,但真要面對之時,她卻無法抑制那天的悲痛!……拜託你,請給主公一點時間吧……山姥切。」他垂下向來直昂的脖頸,將虎徹真品的驕傲放下,誠摯地懇求了我。 既是真品亦最被重視的刀啊……果然與主人的心緊密相依……我,真的好羨慕你,蜂須賀虎徹。一直一直都是…… 充滿自信,光鮮亮麗又威風凜凜,你才是最匹配主公的刀。所以我當時想也沒想就做出反應,縱使自己得折斷,也甘願將主公託付於你。 山姥切國廣存在於這座本丸的時間齒輪再度轉起。或許因為沒有了敗仗以前的記憶,今劍與前田很快又重新與主公打成一片,重寫屬於他們的回憶;反觀我,不斷被主公迴避著。從前那雙直盯盯看著我的目光、總讓我深感困擾的熱視不再。原來,我是如此地盼望能再次被那般投望嗎? 只能在遠處偷偷觀察她,不小心巧遇的時候,主公依然會在不經眼神交流的情況下回應或主動簡短地打招呼,只是那其中尷尬的距離感與虧欠,一次次戳傷我未能痊癒的心。 究竟要等多久呢……傷痕累累的彼此,要多久才能不再相互傷害?明明我們是愛著對方的,不是嗎? 內心這本該是正向的疑問,卻在某一天,成了真正無解的遺憾……主公她,從這座本丸徹底消失了。 「山姥切?你該不會整晚都睡在這裡吧?醒醒啊!喂!」 「加州清光……」背對耀眼晨光的身影,待視力習慣以後我才看清特寫的面容。 「真是的,即便現在是夏天,睡在外廊也是會著涼的喔!嘛……不過你自帶被被應該還行吧。」他隨手拉起布料一角,貌似拿我沒轍般揚起嘴角並往我身旁落坐,續道:「蜂須賀不在,大家比平時還要鬆懈。原本以為小狐丸來到本丸以後他會失寵,結果竟然沒有,虧我期待了那麼久耶!超──級可惜的,對吧?」。 「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你真的這樣想?我啊,同為本丸的元老,沒能成為主公最喜歡的刀,一直都超吃味的!所以盡可能保持在可愛巔峰,至少不要讓自己在主公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但若是可以啊,倒很想看看他從第一名跌落神壇的糗樣喔!嘛、雖說跌落神壇,大概也就是摔下一階而已。」 「呵,看不出來總是在主公面前賣乖的你會有這種思想。」 「能讓我賣乖的獨有主公一人喔。」 本丸的大家,都一心齊向我們的主人。即便相隔七年,對她的信任也絲毫未變。 「是說你昨天早上差點就和主公好好說話了吧?要不是髭切和膝丸亂入,說不定就能破冰了啊。」 「……你都看到了?」 「沒──遠征回來聽小夜說的。主公接下特命調查去了聚樂第,留下第壹部隊獨自歸來是頭一遭吧?這種長期作戰能將她和蜂須賀強行拆開,偏偏小狐丸已經顯現了,不然說不定我有機會當代理近侍呢!可惡!」 「想多了,還有宗三左文字。」 「又變回籠中鳥了啊。也是,相較七年前,本丸現在的成員增多了嘛。」 「是籠中鳥,不同的是,籠門並沒有鎖上。」一道不屬於我與清光的聲色從後方參入。 「欸?宗三!你什麼時候在的啊!」 「什麼時候?約莫在跌落神壇的時候吧。」宗三單手扶著下顎,優雅走近。 「哇啊!這話可別讓蜂須賀聽到!我這個月零用錢已經算好了,要買新上市的指甲油組合欸!」 「哦呀,那可得討好我這隻籠中鳥才行呢?我想想,去幫小夜種田吧?大和守也在喔。」 「才不是鳥,是粉紅魔鬼!……知道了,我種!為了可愛的指彩,被土弄髒洗洗就行!啊──真是!剛剛才嘲笑安定今天會變成泥巴刀的!」 目送清光一面抱怨一面哀號,跺著腳往田地走去,笑望其背影的異色瞳轉而投向我。 「山姥切,如今你還在意自己是仿刀嗎?」 「為、為何突然……唉,說不在意絕對是騙人的。」 「沒什麼。昨天就差那麼一步呢,我有預感,你和主公之間長達七年的隔閡很快就能破除了。」 什麼意思……宗三這句話說得十分肯定……不過,主公昨天的確久違地正視了我。她沒能說完的話,會與我引頸期盼的一致嗎?唉,究竟發生過幾次了?總是會在關鍵時刻被人打斷…… 「宗三……有個疑惑我一直放在心裡。」 「嗯?是什麼?」 「主公的頭髮,經過那麼長時間,理應變回從前的長度了吧?蓄意為之還是……」 「她曾告訴我喜歡自己的長髮。那日以後成了前長後短,頂著等同於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慘敗失利的屈辱髮型,卻維持至今,你認為我們的主人有如此強大的內心嗎?……也許,是心魔所致吧?不過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測,你自己親口問她吧。」言止,他留下一抹頗有深意的笑,起身離開。 要我怎麼問啊…… 小狐丸宣達本丸例行朝會延後至晚上,主公似乎一大清早就出發前往聚樂第會合壹隊。我與兄弟們今天恰巧沒被安排任何職務,回到房間各自做起休閒活動。 「聽我說!主公好像非常討厭那個監察官耶。」放下讀物,堀川霎然轉向我們,滿懷興奮開口。 「喔?昨天來本丸那位嗎?咖咖咖咖,兄弟從何得知?」 「兼桑當時在大殿外打掃庭園,據說監察官一走,主公氣到跳起來呢!啊、好想看!」 「咖咖咖咖,真有趣,我們主公多久沒生氣啦。」 「昨天回城之後還邊走邊罵唷!哈哈,好懷念喔,上次看見她那副模樣已經是本丸成立初期了吧?還在和蜂須賀先生磨合、留著長頭髮的時候。」 二人聊得起勁,相互言歡過往與主公相處的點點滴滴,沉默傾聽的我更顯得格格不入。歡樂的回憶……一點都沒有呢,這便是仿刀的悲哀嗎?擺脫不了的心魔啊……把彼此越推越遠的罪魁禍首。 「唔、對不起,兄弟!我們顧自聊得那麼開心……」 堀川頓時湊到我面前,雙手合十慌張致歉。這項舉動斬斷了我陷入負面迴圈的思緒。 「不用介意,我沒事。」 「咖咖咖,兄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了呢!小僧看的出來喔,你不斷在內心修行的成果!會勝利的!不只是你,還有主公。」 這樣啊……無論如何躲藏,縱使以白布掩蓋,他們仍都在關注作為夥伴的我。呵呵,對仿品如此執著的理由……不因我是山姥切,而是御狐城的山姥切國廣。 延遲的朝會於壹隊歸城後展開,主公端正坐於所有刀劍男士前方,緊繃面容,滿心不悅一覽無遺。之所以如此氣憤,本次聚樂第特命調查,監察官給予之初回評價僅得到“良”,不甘心的她宣布暫停其他歷史修正任務,翌日繼續執行聚樂第調查。 本丸重啟後才顯現的新刀第一次見識為人柔和的主公這副爆氣模樣,全都露出震驚或新奇的表情竊竊私語;舊刀們紋絲不動,鎮靜看著她久違的情緒施展,唯一的好奇莫過於能夠激怒主人的監察官究竟為何方神聖。 全體男士跪坐行禮,恭送主公與近侍先行離殿。「那個監察官就不要讓我在現世總部遇到他,否則等著被我蓋布袋!」集會便於主公在走廊的憤恨怒斥與眾人傻愣互視中落幕。 入夜時分,即將熄燈之際,紙門豎框傳入清脆敲擊聲。 「請問山姥切國廣在嗎?」 「這聲音是小狐丸先生?」 「我在。」褪開被褥,我上前迎門。 「失禮了,這麼晚還至此打擾,蜂須賀軍師託我請你到主公殿一趟。」 ……主公找我? 「欸?兄弟!快去啊!快點!」堀川跳出床被,用力朝我背後一推,隨之握拳給予無聲加油。 小狐丸傳話完畢便緩步走返自己房間的方向,這才想起蜂須賀接回近侍一職。實質超越了夢想呢,你所自豪的真品榮耀,如今徹底深得主人的心了,蜂須賀虎徹。 駐足於主公殿前的樓梯轉折,抬眼就看見蜂須賀揚著微笑站在門外等候,拉開紙門、抬手示意我入內。 看著由外被闔上的門扉,正疑惑他竟讓我單獨會見主公的時候,一個力道瞬間揪住我的雙臂。 「國廣!」主公瞪大眼睛牢牢看著我,大喊著我的名字。 「唔、是?」 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弄昏頭,我只能呆若木雞回視她。 「明天我會再次出陣聚樂第拿評價優回來……」 「嗯……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妳需要我陪同出陣?」 ……這難道是一場夢?彷彿回歸到初期,她與我說話的方式。 「不、不用!不用!……可是……那個監察官……,呃、拿到優之後……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聽不懂妳在說什麼。總覺得,什麼都不會比妳突然能正常與我對話還更讓我訝異。」 「啊、這是因為!……對不起!國廣。我早就該好好向你道歉,回不來本丸的七年間我自己想了很多,原以為自責的情緒在時間流逝中平緩也沉澱了,可當重啟之後,我發覺心中的疙瘩似乎還沒能放下。明明是我的過錯,我卻沒辦法好好面對你,老是逃避與你相處。好幾度努力想接近你,抬起的腳步卻總是退縮……對不起。」 刀匠國廣的第一傑作,生為一把仿刀只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才足以使迷茫的意念有所依歸硬撐下去。與妳相遇以後,由妳定義的價值,我早已僅為此而存,茫然仍在,但我堅信只要向著吾主給予的光,終有一日能擺脫纏繞於心的陰霾。 「比起道歉,我更希望主公像過往那般挺直背脊,用堅定的眼神對我說『仿品又怎麼樣?我只知道山姥切國廣是我的刀。』」 ……必須變強,強到能守護妳的一切。成為真正能讓妳感到驕傲,並且不再露出悲痛表情的劍刃,這是我的執念,亦是促使我擊敗心魔的唯一途徑。願也能,為妳斬除心魔就更好了。 「嗯!嘿嘿,說的也是。國廣是我的刀,一直一直都是我重要的刀喔!所以,不論明天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主公,立場相反了。」 「沒有喔,就如同你守護著我,我也一樣!」 這……應該是指靈力層面吧?但,為什麼才沒過幾個鐘頭,主公提到監察官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了?好像在隱瞞著什麼似的…… 隔天傍晚,我終於知曉真相。 「你好啊,冒牌貨。」一個各方面都與我神似的陌生男子,在前一秒狠狠敞開我房間的門,居高臨下,上扯一邊嘴角輕蔑挑釁。 曾經待在同一位前主手中,亦是命人鑄造我的那個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刀──山姥切長義,於這座本丸顯現了。 「哇啊──!誰准你擅自過來啊!給我離國廣遠一點!」主公狂奔而來,急煞腳步的同時將其披風給翻蓋到他的頭上。「你真的很想被蓋布袋是不是!咖咖咖、小國廣!帶新人去參觀本丸緊接修行!」霎時間就下達命令,成功讓呆滯的兄弟們將山姥切長義扛離現處,留下我與她二人。 明明早已設想過無數次,原作本尊看著我的眼神,果真令人不愉快啊…… 「我才不是……冒牌貨。」 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簡直像要將我好不容易拾起的信念,硬生生踩碎…… 「你是我的山姥切國廣!神川佳奈的愛刀國廣!」柔軟掌心將我低垂的頰面捧起,用盡氣力喊道。 「妳的愛刀……」 「不要再變回以前那副樣子了,拜託你……。不是說好了,你的價值是由我而定嗎?對不起,要是我能早一點跨出腳步,說不定今天就不會讓你受到這種打擊……」 不,被踩碎的,只是那被懦弱綑綁的過往。 「主公,其實我沒事,多少感到不爽而已。」 「咦?真的假的……」 「來的突然也就算了,顯現長得文質彬彬,卻一點禮貌都沒有……我懂了,他就是監察官吧?妳怎麼昨晚不和我說?」 一切都說得通了,讓主公由氣憤轉變態度的緣由。 「集會前我都不知道他就是長義喔!回房間查資料時才從其他審神者的小道消息中得知,負責聚樂第的監察官是達成任務以後政府會贈予該本丸的山姥切長義。我當時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呵,我竟因為造就自己心魔的刀劍因禍得福。」 「生我的氣也沒關係!只要別再貶低自己……」 「冒牌貨也好,仿刀又如何?我就是我,我的價值,是由妳而定。」 心意相通、互視而笑的瞬間,糾纏彼此心靈的霧霾好似也在笑聲中消散。 猶同在冥河載浮載沉的那段時間,我不曉得自己日後共同生活於這座本丸能否好好面對他,即使一不小心向下沉淪,我仍會依循主公的光芒一次次浮上。 「主公,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 「儘管問!」 「妳的頭髮不再生長了?」 「咦?怎麼可能。回來之前我自己剪掉了,因為我不想遺忘慘敗的教訓,設想得在那個基礎上成長,蛻變成足以守護重要東西的成熟個體。嘛、結果啊,剪斷頭髮跟下決定一樣簡單,實際回來以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麼強大。仍然是那個需要被叮囑與保護的幼稚主人。」 「那就讓這個髮型成為我們共同的勳章,見證變強的決心吧。」 預想之內,接連幾天山姥切長義無時無刻會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訕笑、嘲諷、揶揄樣樣不少,以冒牌貨代名叫喚我。不願與他視線交流,使用白布遮掩面容物理性閃躲。總不用一會兒主公便會現身,斥喝他一番並將其拉離我十公尺之外。日復一日。 就在今天,那危險平衡被打破了,發展出乎意料。 「國廣,你和長義今天一起馬當番。」 就在這道命令之下,我和原作面對馬廄,各自站定主公兩側。不是說要保護我嗎?越來越搞不懂主人在想什麼了…… 「怎麼讓我照顧馬……這種活給冒牌貨做就夠了吧?」他說這番話的同時,刺眼視線毫不掩飾。 「唉……也好,拿來雜用,就不會再被比較了……」 「我想過了,繼續下去不行。既然是同個本丸的同伴了,就得試著培養默契,同心協力!不許吵架!尤其是你長義,嘴巴閉上!更不准偷扔國廣馬糞!我會在這裡盯著。」主公豎起白皙指尖衝著他,予以嚴厲叮囑。 「誰會做那種噁心的事啊?」 就這樣,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我們被迫共同執行今日的馬當番。起初,我是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但總會發現他於工作間不斷朝我靠近。 當我站在馬廄最內部替馬刷毛,正好是外頭看不見的死角,山姥切長義拿起乾草餵食同一匹白馬。 「唉……有話就說。」 「很識相嘛,冒牌貨。」 「我……不是冒牌貨。」 「以我的模樣仿製出來的刀,不是冒牌貨是什麼?你沒想過主公之所以看重你,只是因為我還沒顯現而已嗎?」 果然說了,不過,我不會退縮。 「我是她的山姥切國廣。」 「哼,山姥切是我!你不過就是冒用我的名義早些到她手中而已!斬殺山姥而得名的是我,你在這座本丸所擁有的一切本都該是我的!主人的關愛也是!」靈刀銳利之處不只呈現於刀鋒之上啊。 「隨你怎麼講,你可以全部拿去,辦的到的話。」 「喔?很囂張嘛,區區冒牌貨還這麼自大!」儼然被言詞激怒,他的語氣越發急躁。 「在你顯現之前,山姥切一直是被主公避諱的存在。被無視、被冷落,那種痛苦,你承受的了嗎?」 「哈哈哈,那是因為她不屑你這把仿刀吧?她在等的是我……」 「倘若如此,為何現在她重視的是我?你也很清楚吧,否則就不會這樣找我麻煩了。」 「你!」 被我所道出的事實堵住了嘴,而雖暫時語塞,山姥切長義那對蓄滿戾氣的眸子仍惡狠狠地瞪著。 「一開始,我也以為她只是因為山姥切之名對才我這把仿刀感興趣。朝夕相處,漸而理解不清楚日本史的她,壓根不懂山姥切的歷史價值。基於此,真品長義或仿品國廣對她而言本無區別。而我與你在她心中的重量真正產生變化的契機,是我捨命換來的。」 「那又怎樣!」 ……任誰也無法取代。 「傲慢的你做得到嗎?為了保護她被折斷,重生以後得忍受被主抗拒,卻還能一心向著她?我告訴你,這座本丸的刀,全都做得到。如果你要花時間爭風吃醋,而不專注奉獻於主,那不只是我,你誰也比不上。」 「我是山姥切長義!……是神川佳奈的山姥切長義!那種事,我當然也……不,是非得在你之上!護主斷刀……我……」 交鋒之間,眼角餘光閃進一襲粉紅。 「誰說你們可以比這種事!都不准給我斷!我沒那麼弱……做錯的事不會再重蹈覆轍!相信我好嗎?我的刀,我來守護!嗚……」大顆淚珠不斷於那可愛的臉蛋滑落,點點溽濕泥地。 「主、主公!」 「都是你,冒牌貨!你弄哭吾主,我饒不了你!」 山姥切長義盛怒之下,大動作與咆嘯嚇著了馬。受驚的王庭抬起前腳,不受控制往主公所在的門口暴衝而去。我與他見狀反射性地跑向主公,同時擁住嬌小身軀,三個人便以此之姿被撞飛到外頭。 「唔、好痛……主公!妳沒事吧?」宛如照鏡子一般,我和他同步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被緊護在二人之間的人兒緩緩抬望:「沒、沒事……嚇死我了……」,稍微定下心以後,來回看了我與長義,笑出聲來。 發覺此態尷尬,他先行放手,重疊在臂上的體溫消散,而我也明白了他身心皆已是這座本丸的一員。 「哈哈哈,謝謝你們同心協力保護了我,不愧都是我的“山姥切”。」 「我是!至於他……這次就不否認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主公!」蜂須賀大概是被騷動給引過來的,他連忙攙扶起坐在地上的主人,仔細詳察傷勢。 「沒事啦葛格,啊!跑出去的是太郎的王庭對吧?牠會把田裡的胡羅蔔都吃光的!你們快去手入室檢查一下。我去找太郎!葛格,你先去抓王庭!」 我先行起身,朝還傻愣注視颶風一般跑走的主刀二人的他伸出手掌,山姥切長義看了一會兒,最終不情願地握上了。一把將他拉起才發覺他傷得比我重了些,單手撐腰、挺不太直的模樣甚顯狼狽。沒管意願,我將那隻空著的手臂強行放到肩上,攬住他執意走了起來。 「喂、你幹嘛!」 「還用說,送你去修復。」 「嘁、真是雞婆。」 「……這是主命。」 或許相似的不唯有外表,山姥切長義心中的自卑感以及不安全感,還有渴望被持有者重視與珍愛的心思。差別只在我欲藏匿於白布底下,而他試圖以驕傲掩蓋吧? 這座本丸中,屬於主公雙山姥切的故事,此刻才真正開始。 -END- 20220908 by.佳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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