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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伊]於是皮格馬利翁說(一)


  Summery:
  舉世聞名的天才畫家費里西安諾畫了一幅畫,那是他未曾謀面的愛人。

  Attention:
  1. 作者歷史廢,有些沒有考究清楚的地方請多擔待
  2. 通篇瞎扯淡,有一點點親子分出沒
  3. 全長2w7,拆成四篇發,結局HE


  如果沒有問題,以下


  00.
  『古希臘神話中有這麼一個人。
  『他叫作皮格馬利翁,是賽普勒斯的王,同時也是個雕刻家。
  『對凡塵俗世的女子不屑一顧,某天卻於夢中見到一名恍似天仙的女子。
  『於是他開始了不眠不休的雕刻,直到將夢中的景象重現於世。』


  01.
  羅維諾最近很煩躁。

  他弟,費里西安諾,瓦爾加斯家的一個異類,從小不跟著爺爺乖乖修車,反而拿著畫筆到處跑。
  只是拿著畫筆也就算了,反正羅維諾相信他上學上得一蹋糊塗的廢物弟弟最後還是會回修車廠求爺爺和自己教他如何討飯碗。但誰都沒想到瓦爾加斯家真的出了個藝術子弟,當費里西安諾學校的美術老師親自來到他們位於城郊的家裡,求爺爺告奶奶地拜託他們讓費里西安諾去米蘭的大學繼續深造時,還在一旁翹腳吃著玉米糕的羅維諾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羅慕盧斯爺爺只知道自家孫子畫畫畫得好,卻沒想到是好到讓老師幾乎要把推薦信塞人嘴裡的程度。想著反正家裡不差錢,修車廠也有長孫繼承,於是當場拍板決定讓費里西安諾跟著老師的推薦信去米蘭追求夢想。
  就這樣,費里西安諾踏出了成為畫家的第一步。

  而現在讓羅維諾煩得幾乎想拿斧頭去砸門的事情是,這位被譽為當今藝術界的明日之星‧天才畫家費里西安諾‧瓦爾加斯,日前把自己鎖在房裡創作,距今已過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
  你能想像嗎?反正羅維諾是不能想像。他只知道藝術是爆炸,但不知道藝術還能是把義大利麵拒之門外一個禮拜。

  正巧修車廠的熟客安東尼奧給他打電話,他沒耐住性子就跟對方說了費里西安諾的事,對方贊成先把費里西安諾從房裡請出來,但有關拿斧頭砸門的提議因為太前衛所以被委婉地駁回了。
  「要不然你說要怎麼辦啊,我之前用義大利麵釣他,那傢伙竟然理都不理。」羅維諾肩頭夾著電話,一邊煮著晚餐。他向來容不得人挑釁,自家弟弟連續一個禮拜拒絕他的義大利麵在他眼中已經成了窮凶惡極的罪證,於是在給他的那一份義大利麵上把肉醬換成了辣醬。「難道要用bella?可我上次請貝露琪幫忙,費里西安諾那傢伙只回了一聲Ciao,門鎖都沒有要開的意思。」
  說著說著,羅維諾臉上的表情漸漸扭曲,看上去更氣了。
  「我親自下廚給那笨蛋弟弟吃,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除了第一天跟我說他要閉關創作,一個禮拜來屁都不跟我吭一聲──Ciao也是跟貝露琪說的,我可是給他熱臉貼冷屁股送了一個禮拜的義大利麵!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氣死我了混帳弟弟!」
  對面似乎說了幾句話,羅維諾深吸幾口氣,稍微冷靜了下來。
  「是、是,我知道──啊啊煩死了,藝術這種東西還是爆炸去吧!」說完,他掛了電話,繼續熱臉貼冷屁股地把義大利麵盛裝到盤子裡,穿過腳下凌亂的走廊來到費里西安諾的房門前,重複自己一個禮拜來同樣的動作──敲門。
  「費里西安諾!混蛋弟弟!Vaffanculo!你他媽給我滾出來吃飯!」
  不過這次他還沒敲完,這該死的令他瞪了一個禮拜的木門就打開了。費里西安諾的雙眼黑眼圈濃重、扶著牆踩著顫顫巍巍的腳步過來應門,不僅身上穿的工作服,連臉上也到處都是顏料。
  被這陣仗給驚到,羅維諾差點翻了盤子。
  「喂,費里西安諾,你……你沒事吧?」

  費里西安諾臉色蒼白地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我……我沒事,謝謝哥哥。」他說,一邊退後,讓開門口的空間。「我終於畫完了,很厲害吧。」
  「……」羅維諾奇怪地看著他,始終沒辦法理解藝術家這種生物。他跟著費里西安諾的腳步跨進了門內,入眼所及是一個巨大的畫布,比以往費里西安諾創作的任何一幅畫作都要大。那畫布中間是一個穿著綠色軍裝的男人,他側著身子逆著光,軍帽底下的面容沒法看清,只大概看得出模糊的輪廓。
  高挺的鼻樑和抿緊的嘴唇,金色的鬢髮和陰影下透出的藍。
  「你畫的什麼,德國人?」羅維諾抵著下巴,眉頭皺得老緊,「畫個德國人值得讓你廢寢忘食一個禮拜?」
  他實在不能理解。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費里西安諾似乎就沒想讓他好過,下一句話更是驚天動地,甚至要比「拒絕義大利麵」這點事還要驚悚得多。
  「我要開個畫展,哥哥。」費里西安諾伸出手,在即將觸碰到畫布前停下。「『Amore Mio』,以這幅畫為主題。」

  這次盤子沒能逃過翻覆的命運,羅維諾給弟弟做了一個禮拜多一天的義大利麵終究是錯付了,辣醬義大利麵的黑暗料理最終殞落於當代天才畫家的房間地板上,與各種顏料作伴。
  然而羅維諾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
  「哈?!你什麼時候跟這男人搞上了我怎麼不知道?!費里西安諾你膽子大了翅膀長硬了哈?!」他一手揪緊弟弟的衣領,連自己踏在了麵上都沒察覺。
  這幾天他被費里西安諾氣的次數合計起來簡直要把自己的腦細胞給殺光。開畫展?我的愛?還是個男人?開什麼國際玩笑?!誰不知道費里西安諾現在風頭正盛,天才畫家這名頭掛在他頭上也不嫌沉,現在還要多出一個櫃門,雖然藝術界不乏gay,但他這才幾歲?媒體們能把他捧上天也能把他丟下地!
  還有更重要的,到底哪個男人讓費里西安諾迷得神魂顛倒,比義大利麵跟bella要更吸引他?念及至此,羅維諾全身便起了一陣惡寒。
  「你給我老實交代,混蛋。」他咬牙切齒地說,究竟是哪來的德國豬拱走了瓦爾加斯家的難得出了的藝術大白菜?!

  不過費里西安諾的回答不是紅著臉否認或承認,只是垂下眼簾搖了搖頭。
  「不是啦哥哥,你誤會了。」他將頭轉向那幅畫的方向,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我沒見過他,也還是個處男。」

  「誰問你是不是處男了?」羅維諾頓覺莫名其妙,但他跟費里西安諾當了這麼多年兄弟,對他的個性算是瞭若指掌,自然也看得出來對方的表情不像是在騙人。不過他還是癟起嘴,臉上多少嫌棄一目了然。「既然見都沒見過,幹嘛還取這名字?怪肉麻噁心的。」
  「這是一種直覺嘛,哥哥。我們畫家都這樣的。」
  「哈?所以你的直覺就是在二十歲時昭告全天下的人你的理想型再順便出個櫃?好樣的天才畫家費里西安諾,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藝術界新星,連招親的方式都獨樹一格。」羅維諾呵呵笑道,此時他才發現腳下踩的是自己的傑作,他心愛的、新研發的辣醬義大利麵。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羅維諾沒理費里西安諾在一旁抗議說哥哥講話太難聽,面無表情地豎起大拇指,倒過來,指向地面。
  「費里西安諾。」
  「嗯?」
  「這是你的晚餐。」
  「嗚欸欸欸欸欸?!哥哥對不起我錯了──不要這樣對我──」

  隨著兩兄弟打鬧的聲音漸漸遠去,在室內暖燈照射下的德國軍官望著門口,藍色的眼睛似乎在守望著什麼人。
  有人說,夢境是連通過往的門扉,也是通往未來的大門。

  Amore Mio.

  一切都始於一個禮拜前的那場夢境,費里西安諾第一次碰觸到現實與虛幻的界線。
  就在那時,他遇見了自己的愛人。
  他說,他叫作路德維希‧貝什米特。


  02.
  開學第一天,費里西安諾興奮得很。前一晚他睡不著覺,點著燈在自己房間裡畫著草圖,半夜出來放水的羅維諾被房門底下透出的光嚇了一跳,差點沒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扔床上去。
  皇家理工學院,米蘭以工科建築聞名的學府。儘管建校時間與其他地區年歲悠久的大學相比起來要晚得多,卻不影響從此學成出來的學生們確確實實都踏上了更高的地方。
  費里西安諾作為從小就以建築學為此生摯愛的小年輕,自然也嚮往得很。他快意地走在高拱廊的走道上,揹著自己做的牛皮小布包,腳上踏著青灰色的牛津鞋,像隻春天在花間裡快樂飛舞的蝴蝶。
  直到上課時間過了大概有五分鐘那麼久,他才終於找到了教室。沒人對他的遲到多說什麼,費里西安諾簡單望了一圈,只見前排一位男同學旁邊有空著的位置。他逕自走過去,順便給新同學打了個招呼。

  「Ciao!我的名字是費里西安諾!」他把東西放在椅子外側,偏過頭去看對方。這位新同學梳著整齊的背頭,臉頰的線條剛硬,看起來是個不好開玩笑的人。
  但對費里西安諾來說,自小就沒有什麼「開不起玩笑」的人。就算是再嚴厲的老師,上課時間對他破口大罵,下課後還是能招呼他出來踢球。此時這位新同學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像是生怕漏聽老師的任何字句,費里西安諾看了一眼黑板,老師正在介紹簡略的建築史──這東西就算是夢話他也背得出來。
  新同學雖然一副正經聽的樣子,但底下他卻沒有動筆寫下任何筆記。這讓費里西安諾知道,對方不是裝作在聽其實只是在放空,就是跟他一樣基本上對此內容有過深入了解了,不必再多記──他相信是後者。
  「路德維希‧貝什米特。」許是被他盯得不自在,金髮藍眼的男同學耳根子有點紅,低聲說道:「既然已經遲到了,上課就專心一點。」

  喔,好。費里西安諾乖乖把視線轉回黑板,老師在上頭用漂亮的花體字寫下了「Andrea Palladio」,他無聊地一點頭,視線餘光卻看到路德維希似乎坐得更端正了一點,本來快與桌面平行的筆重新執正,一副期待無比的樣子。
  於是費里西安諾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撕了一小角,在上頭寫了幾個字,推去了桌子另一邊。
  【你是帕拉底歐主義?】
  對方低頭看了一眼,挑眉。他同樣也唰唰寫下幾個字,輕輕把紙條推到費里西安諾面前,依舊是一副認真向上好學生的樣子。
  費里西安諾於是低頭看他寫了什麼。
  【我只是很喜歡古典羅馬式理論。】
  後頭還跟著一行小小的、被劃掉的「別告訴我你不是」。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時提筆再次幫小小的紙片添上墨水。
  這人真有趣。


  03.
  『雕像完成後,他卻愛上了這個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死物。
  『蠟做的人像,唇瓣是冰冷僵硬的,皮膚是光滑無彈性的,她永遠都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
  『然而皮格馬利翁無可自拔地愛著她,他日復一日地吻著心愛的女子,期望充滿愛意的吻能夠讓春意降臨,令石膏的冷硬表層下產生脈搏心跳。
  『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並沒有瘋。
  『他只是愛著一個「人」。
  『僅此而已。』


  04.
  畫展並不是說辦就辦,就算是號稱一代天才的費里西安諾也同樣,更何況要真照著他對羅維諾說的這麼做,光消息放出去的那一天他們就會被記者們堵死。
  為了避免這狀況的發生,羅維諾揪著費里西安諾的耳朵說教了好幾天,終於讓這人同意把畫展的名稱從「Amore Mio」改成「Lovers」,雖然失了本來強烈的指向性意味,但也多了很多解讀空間,不至於讓費里西安諾現場出櫃。
  「我並不是反對你出櫃,但是你他媽別把路走死。」羅維諾站在他身後叨叨,以前他可從來沒覺得自己哥哥能這麼吵過。「你要出櫃至少有個現實對象,可現在只有一幅畫?你他媽做過這種賠本買賣嗎?人家大明星出櫃歸出櫃,鏡頭後回家還有個人可以抱,啊你呢?畫還得放畫廊圍紅龍柱,你回家抱畫筆?瓦爾加斯家的男人還沒有像你混到這麼慘的。」
  費里西安諾饒是脾氣好,也受不得這照三餐的疲勞轟炸。於是在費里西安諾強烈抗議的家庭革命後,那幅畫著德國軍官的畫作總算得以繼續保留「Amore Mio」的名字。
  一向負責他的畫廊經理伊莉莎白‧海德維莉接到他的通知後,也驚訝無比。因為前陣子才剛辦過一場專屬他的二十歲年度畫展,才隔了兩個月就要再辦一次展,這讓伊莉莎白不禁思考他的手跟肝究竟是什麼做的,難道都不會累嗎?
  「莉莎姐,沒那麼快啦,只是先跟你說一聲。」費里西安諾一手拿著畫筆,在畫布上細細描繪那個人的五官,卻覺怎麼樣也不對勁。「具體應該會落在半年後,可以先幫我安排一下時間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規模大概多大?」
  聞言,費里西安諾頓了一會,畫筆沾著顏料在畫布上岔出了一條突兀的線。他沉默了一會,將其取下,換了另一張畫布,重新打上底稿。
  「小型展就好了,謝謝你,莉莎姐。」
  炭條在畫布上逐漸有了雛形,畫出的卻不是他想像中的人形,而是一座建築物。
  明明他以前沒畫過建築的。
  他的筆越動越快,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已經在畫布上勾勒出各種粗細不一的線條。高大的拱廊、尖頂並排的建築、地中海夏日午後的陽光、……一樣接一樣躍然紙上,他彷彿身在其中。

  掛下電話後,費里西安諾對著那幅草圖愣了一會,隨後抱起整個畫布,衝出房間去。還一邊喊著哥哥,怕是有什麼大事情。
  「你發神經啊費里西安諾?!」羅維諾覺得再這麼下去早晚會被他搞得精神衰弱,「沒事喊什麼喊?!」
  「不是!哥哥你幫我看一下,這裡是哪裡?你認識嗎?」費里西安諾直接把畫塞到他鼻子前,羅維諾連連後退好幾步,最後受不了直接賞了對方一個爆栗。
  「我看,我看!你他媽給我冷靜點!」
  他從對方手中接過那幅破畫,仔細看了會,突然間額角狂跳。
  「費里西安諾。」
  「哥哥!你知道了嗎?」
  「你還記得十八歲那年說的話嗎?」
  「哪句話?我好像說太多了,記不清了。」
  「有關大學那部分。」
  「大學?我想想……啊!我想起來了,可是我跳級畢業了,不想再繼續讀下去了,上學好累啊。」
  「不是那部分。」
  「嗯?」
  「『*Polimi是很好,但NABA也不差,可DA我也很中意……哥哥,你覺得我要選哪間?』」羅維諾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沒忍住還是翻了一個白眼。「然後我建議你去吃屎。」
  「嗚哇,我想起來了!不過哥哥你好過分。」費里西安諾「Ve」了一聲以表達他的不平,然後又再度搖著他哥的肩膀。「所以呢所以呢?這跟我畫的這幅畫有什麼關係嗎?」

  羅維諾見他這副蠢樣,開始懷疑到底為什麼這傢伙會被冠上天才的稱號。這不就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蛋嗎?現在還扯著他那張大臉問羅維諾到底畫布上自己畫的東西是什麼,任誰看了都得說一聲有病。
  「你再仔細動動你那顆蠢腦袋想想。」羅維諾不理他,逕自甩開對方,自己去後面倉庫了。徒留費里西安諾一個人站在客廳裡苦思冥想,這到底跟兩年前自己說的一句渣男發言有什麼關係。
  「Polimi是很好,但NABA也不差,可DA我也很中意……」他重複了幾遍,咬字突然重了一下。「Polimi…Polimi…」
  費里西安諾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畫,突然欸了一聲。
  「這是……?」

  羅維諾還在倉庫裡導鼓著等等上工要用的東西,只聽背後門被啪的一聲拍響,隨之而來的是費里西安諾的一聲大喊:
  「哥哥,我出去個幾天,很快回來!午餐不用幫我準備了!」
  語畢,便聽急切遠去的腳步聲。
  而羅維諾則是滿臉機油,手上是方才因為一下子受到過度擠壓而空掉了的瓶子。

  「費里西安諾──!!!你他媽給我死哪裡去!?」
  羅維諾發誓,再不找時間搬出去他就是狗。
  這個家對他太不友善了。


  *註解:Polimi為Politecnico di Milano的縮寫,即米蘭理工大學。NABA是Nuova Accademia di Belle Arti的縮寫,即米蘭藝術大學。而DA則是Domus Academy的縮寫,指的是義大利設計碩士學院。三者皆為現今QS世界大學分科排名「藝術與設計」類世界排名的前150義大利院校。


  05.

  「路德!快點快點!」費里西安諾領在前頭,剛剛向攤販買了兩支冰淇淋,正背對著前方嘻笑著說:「再不快點你的份就要被我吃掉了!」
  四周的人似乎對於這種程度的打鬧已經習以為常,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然而從小就在較壓抑的環境中成長的路德維希一時之間尚無法習慣,只得快步向他走去,同時小聲斥責他。
  「費里,別喊了。你不覺得丟人嗎?」
  「丟人?不會啊。」費里西安諾將一支香草口味的冰淇淋遞給他,「我以前跟哥哥也常常在這邊互相搶冰淇淋吃,很好玩的喔。」
  他想了想。「記得之前有時候搶著搶著會變成四五個人,周圍認識的朋友都會圍過來湊熱鬧。滿好玩的,只是會弄得全身黏糊糊的,到處都是冰淇淋。」
  路德維希試圖想像那個畫面,卻發現自己的想像力似乎有點貧瘠,竟然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等可怕的景象究竟長什麼樣。

  「要不要我們現在來玩玩看?只要我一喊,他們可能就會出現喔。」費里西安諾移開他拿著冰淇淋的手,湊到他面前,壞心眼地笑著。路德維希用另一隻空著的手肘把他擋開,無奈地說:
  「不需要。」
  「欸──為什麼嘛,很好玩的。」
  「我沒有跟其他人共享一隻冰淇淋的習慣。」

  費里西安諾瞇細眼,懷疑地看著他。路德維希被他看得不自在,默默地撇開頭。
  義大利人轉了個方向,繼續盯著他看。
  「……你到底要幹嘛?」
  「可是你那支我剛剛有吃過一口。」費里西安諾又笑。
  這下路德維希是真的拿他沒辦法了。

  「……走了,費里。」
  費里西安諾走在他身邊,一蹦一跳地。突然又不跳了,慢慢地走在他身邊,小小聲地問:
  「你生氣啦?對不起啊路德,我有時候好像不太會看人臉色……」
  「沒生氣,你不用道歉。」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在費里西安諾手中那支榛果冰淇淋上咬了一口。

  「這下我們就扯平了,好了聽話點,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費里西安諾在原地呆愣了一會,才如夢初醒般地追上德國人的背影。他內心雀躍得有如發泡的汽水,正啵啵啵不停地冒泡,腳下踩著鵝卵石鋪成的道路,滿心滿眼都只有面前的人。
  「路德路德,等等我啊──」
  「別用跑的,危險……」

  今天是難得無事的休假日,總算是把一個大型的專案結束掉的費里西安諾死活都要拉著路德維希出來玩,說是不出來的話自己會爛在房間裡。路德維希拿他沒辦法,只好外裝一穿錢包一帶,跟著號稱導遊的義大利人搭公車出門。
  他們倆自第一次見面以來,熟起來好像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張紙條他們傳到了下課,寫得滿滿當當。他知道路德維希比他要小一歲,還是從德國來的;而路德維希也知道他家裡有個爺爺還有個哥哥,老家雖然在羅馬,但現在已經差不多全家都搬到米蘭來了。
  「路德,你是住學校宿舍嗎?」下課時費里西安諾問。才過半天的功夫,這個義大利人對他的稱呼已經從「貝什米特同學」到「路德維希」再到「路德」,路德維希雖然不反感,卻也由衷地佩服他。畢竟他現在還只叫得出瓦爾加斯,「費里西安諾」卡在他嘴裡遛了一圈還出不來。
  「嗯,前幾天剛搬進來的。」
  「啊,真好啊,我也想住住看宿舍~」
  「怎麼突然這麼說?」

  費里西安諾撐著下巴,眼睛滴溜溜轉了轉。
  「因為我想當路德的室友啊!」義大利人轉了下筆桿,便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準備要去下一間教室。「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讀書,一定很好玩,對吧?」
  被他說的,路德維希也不由得想像那畫面,隨即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搖了搖頭。
  「現在也挺好玩的,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讀書。」他指的是上課午餐及對方剛剛上課睡著的行為。「也不是一定要一起住才能體驗到。」
  安靜了一會,路德維希覺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環住,小幅度地擺動著。
  「?」雖然不是沒有領教過義大利人的熱情,但這一下距離也拉得太近了。不過他並沒有揮開對方的手,而是任其抓著,隨便人怎麼甩。
  「有空的話我給你介紹一下米蘭吧!」
  費里西安諾笑著對他說。
  而路德維希看著他的笑容,久違地出了神。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米蘭午後的陽光如此燦爛,與柏林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那天他們逛了很多地方,有著名的景點也有街角巷弄的小餐館。費里西安諾不嫌累,一談到這些他好像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嘴巴能叨叨個一整天。

  他們對於主教座堂的評價出奇的一致。
  「雖然建了幾百年了還沒建好,但完成後一定很壯觀。」費里西安諾眼睛發亮。路德維希站在他旁邊,那無數高大的尖塔他們僅能窺見一部分,但就算尚未完工,也能隱隱察覺到,他們站在歷史的浪尖上,正見證著一項偉業的誕生。
  「簡直就是個藝術品。」他感嘆道。
  費里西安諾無比同意。

  之後他們到了艾曼紐二世拱廊,尖拱照射下來的光芒在他們眼中散射,成了片狀落下的冬季溫雪。
  「你說的是真的?」路德維希一臉懷疑地看著在他旁邊笑得捧腹的費里西安諾,右腳跟踩在畫像中金牛的私處,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該轉還不該轉。
  「真的真的!」費里西安諾差點喘不過氣來,此刻路德維希的表情之精彩簡直可以載入史冊,「你看它那邊是不是有點凹下去?大家都在踩的!」
  路德維希望向地板上,那無辜看著自己的金牛,再仔細觀察自己腳踩的地方,猶豫地轉了三圈。
  「恭喜你!路德,你會被好運關照喔!」費里西安諾替他鼓掌,一時之間周遭的人都對他們投以注目禮。
  路德維希只好一邊拉著費里西安諾趕緊離開,一邊頭痛道:
  「這是什麼奇怪的傳說……」

  最後他們穿過了大半個米蘭市區,到了恩寵聖母教堂。
  「該怎麼說,在這裡會有一種找到寧靜的感覺。」路德維希看著眼前的壁畫,不由自主地說道。
  「是啊。」費里西安諾說著,笑了一下。「我很喜歡這裡。」
  「是嗎?」
  「嗯。應該跟路德說的那種『找到寧靜』的感覺一樣。」

  出來後,他們在洋紅大街上靜靜地走。路德維希想了一下,看著路燈漸亮,他開口說道:
  「我今天很開心,沒想到你當導遊會當得這麼好,謝謝了。」
  「怎麼了?這麼突然。但被你這樣謝,我會不好意思的。」費里西安諾搔了搔額角,久久不語,最後笑了出來。「可是……好高興。」
  「我好高興喔,路德!」費里西安諾突然竄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雙手執起他的手,隔著手套親吻了一下。

  「你、你做什……?!」「你高興嗎,路德!」

  費里西安諾興奮得雙頰發紅,因為半張臉埋在圍巾裡的關係,又顯得他臉更小也更不顯年紀。他笑得燦爛,像是完全沒注意到紅透了臉的路德維希一樣,再次大聲地朝他喊道:
  「你跟我一樣高興嗎,路德?」

  看著他那副樣子,就算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吧?
  路德維希原先憋起的氣最終是笑出來的。他唇角帶笑、眼神溫和,在冬日的細雪下,像是從古代壁畫中走出的、力與美象徵的神祇。
  費里西安諾從他的眼裡看到光。
  「剛剛不是說過了,我很高興,費里。」

  「如果可以的話,下次再告訴我更多有關這裡的事情吧。」

  於是他們訂下了約定,約好找時間要再一起走遍這城市,理所當然的是交給費里西安諾這個地頭蛇領路。
  那一年是一九三七年,記憶中色彩最為絢爛的日子。
  四處皆是良辰美景,每一天的生活都值得好好期待。

  直到一九三八的秋天。
  路德維希說,他收到了徵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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