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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端她不太記得了,他們普通的吃完早飯,她邊進行收拾邊努力跟上沃夫朗丟來的話題,她記得沃夫朗的每個細微的表情,還有比往常再沙啞一些但相同帶笑的聲音,他用聊天氣一般平常的口氣提出要求:「來跳舞吧。」

「跳舞?」早已習慣沃夫朗隨興舉動的她,反射性的點頭回應,放下手中尚未處理完的物品,回到沃夫朗身旁,她蹲下身仰望坐在椅子上的沃夫朗,輕聲問道:「去屋外嗎?」

沃夫朗好心情地看著小老鼠表情中透出的些許困惑,他輕撫小老鼠的臉龐,感受掌心中對方沒有猶豫順著自己的動作壓過來的重量,溢出的輕笑中夾帶著模糊的咳聲:「在這裡就好。」

「是。」她眨了眨眼代替點頭回應,一動也不動,等著沃夫朗的手離開。

多年過去,她已經習慣沃夫朗附帶笑臉的碰觸,無論何種形式,那總能讓她的心中泛過暖流,能待在這個位置上,至今她仍覺得是沃夫朗賜予她的奇蹟,並且一直持續。只是習慣歸習慣,惶恐不曾消失過,特別是關係轉變的一開始,她總是僵硬著不知所措,怕碰久了髒了沃夫朗的手,而沃夫朗只是瞇著眼,命令她別動,直直地盯著她所有的反應,直到沃夫朗滿意放手為止。


沃夫朗不允許她的主動離開,而即使不安,她也未曾興起離去的念頭。

所以她只是等著、仰望著。


等到泛冷的指尖離開她的臉龐,她閉上眼壓下那瞬間瘋漲湧起的不捨,在沃夫朗的同意下,將桌椅搬開,清出一小塊空間出來。

沃夫朗無聲地拍著手,眼裡透著等待有趣事物的光,催促著。

她努力回想,翻找著記憶中的景象──從角落中聽見村人們偷閒時哼唱的曲調、從遠處觀望農民們慶賀勝利時扭動的身姿、從廣場路過時,大大小小聚眾圍成圈輕踏的舞步。

揚起手,她在狹小的空間來回踏步,哼著不成調的曲,動作僵直不自然。那些事對她來說沒有特殊的記憶點,那些人的日常與他們的生活無關,偶爾路過,被群眾吆喝著周遭路人一同跳舞,舞著鼓唱起歌,慶祝不知為何慶祝的平日,她也只是婉拒,頂多擠出一些時間,站在街道的邊緣看著。

就像微風撫過湖面,掀起雙眼難以察覺的波浪,接著又回歸平靜,沒有任何殘留。

趁著舞動的空檔拿來一旁剛清洗過還滴著水的鍋充當樂器,邊跳邊拍擊著,她努力調出記憶中的場景,讓自己盡可能符合。儘管動作、哼唱聲都斷斷續續,但她並沒有停下來,待在被她清出來的小小四方空間中,不斷注意著不讓自己的動作掃到沃夫朗,小心而又專注,為那個人跳著舞。


直到一聲清脆的拍擊聲止住了她的動作,沃夫朗停下了拍手,臉上笑意不減,只是眉頭比剛剛稍微向中央聚攏了些。

沃夫朗起身緩緩漫步到她的身旁,低聲說道:「看著我。」

沃夫朗的手懸在半空中,抱擁著空氣,仰著首,踏起充滿節奏感的步伐。踏步、滑步、時而旋轉、時而後退。氣息不穩的他,舞步極緩,優雅而踏實。


而沃夫朗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小老鼠瞪大雙眼,將沃夫朗舞動的全數姿態烙在心上、燒入腦中,他們誰都沒有出聲,只有兩人的空間,空氣中瀰漫著沉默,卻再舒適不過。直到沃夫朗支撐不住,踉蹌數步打亂了舞姿,小老鼠這才發現,她屏住了息,深深為眼前的一切著迷。

她慌張地向前扶住沃夫朗,懊悔自己的失態與大意,沃夫朗只是笑著,一屁股坐回原位,在呼吸回復平穩後打趣她臉頰因憋氣浮起的紅:「臉真紅。」被捏著臉,小老鼠看著開始跳舞後心情又好起來的沃夫朗,恍惚地心想也許不只是這個原因。

「連呼吸也不會的小老鼠,記住了?」
「是。」

她記得沃夫朗的所有表情、動作,沒有聲響但強烈而又規律的節奏與步伐。帶著笑的他鮮明耀眼,強過正午的烈陽,洗掉了她剛剛挖出的那些記憶的破片。


再次確認了沃夫朗的狀態,得到了他的許可後,小老鼠回到了只剩她一人的小小舞台。她閉起眼,剛剛的情景浮現在眼前,她模仿著沃夫朗的動作,在心中細數著節奏。仰著頭,踏起完全不熟悉的舞步,她旋轉著,不斷在眼中深處重複撥放沃夫朗優雅的身姿,拙劣地模仿所有的動作。

拍掌聲再度響起,間隔比剛剛要短上許多。

沃夫朗的眉頭又聚攏了,她可以輕易看出那個笑容明顯不愉快,她露出抱歉的神情,靠向招手的沃夫朗。

正打算謝罪卻被截斷了話:「小老鼠,我剛剛說了甚麼,還記得嗎?」

她開大了口,點了點頭,看著瞬間心情又好起來的沃夫朗,輕聲回應:「『看著我。』您剛剛是這樣說的。」

沃夫朗瞇起眼,他拍著手,眼裡浮出惡作劇的笑意:「再給學習能力不好的小老鼠一次機會,別再搞錯了。」


我不需要你跳好。


沃夫朗站在她的身旁,先一步舞動起來,小老鼠慌忙跟上,複製他所有的動作,而目光一直一直定在沃夫朗臉上,直面那抹笑意。

他們的動作非常地緩慢,只是跟著踏步,她不知道自己跳得對不對,配合著沃夫朗的呼吸,完全無暇顧及其他,僅僅是偏頭凝望,此刻她便足夠幸福了。


累了就休息、休息完又繼續。

時間一分一秒在過,天色也逐漸產生了變化,不知不覺間,沃夫朗臉上的表情變了,多了一些疲態,而沃夫朗沒有停下的意思,讀出了沃夫朗意圖的她不太確定的停下了動作,從腦中翻出記憶的片段,模仿著,對著同樣停下動作的沃夫朗伸出手。

「大人,能請您跳一支舞嗎?」

「嗯。」沃夫朗瞇著眼,拉長尾音挑剔著細節,抬高小老鼠的下巴、調整手與腳的擺動位置,時不時戳戳腰的位置進行姿勢微調,在旁邊繞了一圈,小老鼠順從地任沃夫朗擺布,眼神始終跟著沃夫朗轉,沃夫朗滿意了,踱步回小老鼠跟前,他嘆了口氣,挺直身體,將手伸出回應了這份邀請:「還算合格。」

小老鼠握緊了沃夫朗的手,依沃夫朗的引導攬過他的腰,踏起橫越了整個白日,被身體記下的舞步。

相握的手傳來冰涼的感觸,沃夫朗腰細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一年一年的消瘦,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見好轉,沃夫朗倚著她,重量都壓了過來,輕到令她泛起難過的情緒。

與她相反,沃夫朗的愉快是這樣明顯,喘著氣,臉上的細紋隨著表情的變化產生了擠壓,與初見的平整相距甚遠,他聲音沙啞了、他們臉上布滿歲月鑿下的痕跡,但很多事是不曾變過的,沃夫朗這抹笑依舊如陽光一般,耀眼刺目卻又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啊啊,她是這樣喜歡他。


「如果我說讓你走呢。」沃夫朗斂下眼,體力不支的他鬆開了手,下一秒立刻被更強的力道握了回去。

以前的話,她會點頭、會將沃夫朗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中,接著找個不會給沃夫朗添麻煩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她不曾違背沃夫朗的任何命令。至於現在,她搖頭,她抱緊倒過來的沃夫朗,輕拍那消瘦到骨頭明顯浮出的身體,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嘴角勾著非常淡的笑,「不走,走不走都一樣的。明明只要能看著您的笑容就夠了的,對不起,我如此貪心。」


沃夫朗差不多到極限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您賜予我這樣多年的奇蹟,最後讓我抱緊您也可以吧?

在沃夫朗的默許下,在黑夜之中,她抱起自己的太陽,帶著笑意與幸福相望,重新踏起舞步。

直到倒下為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