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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我親愛的心理學家:

因為妳說我已經幾乎不是以前的我了,所以,這次聊天,我想和妳說說這幾年來發生的事。
我想妳記得,就像我們曾經說過的,我的人生中,有一個足以左右我人生方向的個體。她是我的高中同學、我的初戀對象、我(曾經)的前女友。
而嚴格來說,現在這個時間點,她是我老婆。
我想說說三年前發生的事情,順便整理這段我從來不刻意回溯的記憶。


三年前,分開的當下,她已經到了我在的國家,我們因為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而分開。
決定分開的時候,氣氛很不好,但我們誰也沒有在說氣話。
關係沒有藕斷絲連,就是分開了。在那個當下之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聯繫,卻也沒有幼稚得什麼都一刀兩斷。
社群軟體沒有取消好友與追蹤,要傳訊息也還是能傳訊息。但是,不約而同的,我們也已不再即時地向社群軟體訴說自己的生活與所見風景。
所以我們並不太清楚對方去了哪、做了哪些事,每一個當下的感受如何。
倒也不是故意的,或許只是意識到即時性的多餘,而自己的感受永遠比螢幕紀錄還要重要罷了。

而分開那一年多的時間,說「一開始不難過也很習慣」是騙人的。可是說真的,情緒是一回事,而繼續生活是很大一回事。
不管失眠還是睡眠後迎接的早晨,太陽如常升起,待辦事項一樣得被解決,當然,眼皮下的世界(必須)照常運作。
當我意識到「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時,我發現,是我變得更自私了。而自私這個詞,不貶不褒,它是生命歷程中的一種必然,是中性的狀態。

在經濟面上有足夠把握的那一年,我以傳送文字訊息的方式向家人出櫃了。
學業上休學一年,迅速地與歐洲一個崇拜已久的攝影師取得聯繫,將這裡的房子清空、行李和傢俱零零落落地寄放在倉庫與朋友家,拎著兩個皮箱,就這樣去了她曾經在的國家。
我下意識地會跳過和她一起去過的地方。因此,她曾經常居的國家,我並沒有多做停留。

那一年,我拍了幾個作品,而大部分的時間是在窮遊。
也曾短暫地愛過她以外的另一個人。何其有幸地,「被愛與愛人不會只有一種樣板」這回事,我曾心領神會過。
我和那個人一起去過許多地方。北至哥本哈根,南至紗富彎。在獨立自治區短暫經歷過以作品換飯吃的日子、在波多的河岸邊坐上一整天、在紗富彎的藍色中駐留。

如果妳問我那一年特別難忘的景色,我大概不免俗地會說:是冰島的極光。
但是,難忘的不是景色本身,是在冷得失去知覺的高地上,終於等上藍紫色的光在眼前流動的時候,
它讓我恍然想起,我們還是大學生、還在台灣的某個下午,兩個人靠在床上看王牌冤家。那個時候,我們曾經說過:以後賺了錢一定要一起看看極光。

返程的路上,心裡想著張懸的艷火,還有在歐洲的日子裡,那些我從沒特別懷念過的所有所有,與她有關的記憶。
冰島就像一個寂寞的星球。後照鏡上的星球是一片黑,星斗潛入車窗,而黛藍色的極光還等在原地。
無人的荒涼,星斗和極光作為唯一的光亮,沒能帶來任何指引。
指引只在心中。
我親愛的心理學家,妳不覺得嗎?
透過他人尋找指引的話,那就不是真正的指引了。
指引只會,也只能在心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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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向妳說過的「短暫愛過一個人」的那個「短暫」,就是離開歐洲後關係就結束了那般地短暫。

再度相遇是在我從歐洲回來之後。畢竟妳知道的,即使分開後失去聯繫,也並不會抹去我們是高中同學的事實。高中共同好友約出來喝酒,說也約了她,我並沒有刻意躲避,而她或許也是。
那天見到彼此時,我還是有些故作鎮定,我選擇不把眼神停留在她身上超過三秒。她似乎也是。
在共同好友問到我近況的時候,她沈默不語,就是靜靜聽著;在角色對調的情況下,我亦然如此。
覺得尷尬的時候我就老喝酒。在某一次拿起酒杯的時候,我瞥見了她的手。
她還是戴著我送她的戒指。
發現這點後,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更尷尬了。於是我臨時喊聲去洗手間,猶豫該不該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收起來。
其實並不是一直記在心裡的,而是把戒指戴在手上這件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早已像出門前戴耳環一樣,都成為了一種潛意識裡的習慣。
直到聚會的最後,我還是戴著和她同款的戒指,一直都沒拿下來過。

朋友在結帳前起身去門外抽菸的時候,我們沈默不語,於是我選擇拿起手機。在我眼睛死盯著螢幕的時候,她開口問我近況。不知道眼神該不該看她,我選擇看她一眼。
「就是那樣了啊,又回來把書念完了。」我說。

其實比起分享我自己的事,我還有好多話想說。我的事怎樣都好。我希望她好,她值得好。雖然她聽來也過得還不錯。
也不知道該不該反問她,我看著手機,手指胡亂滑著螢幕。
「反正等等回去電車是同一個方向,要不要一起搭?」
她是這麼說的,語氣聽來如往常般平靜。

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一起搭電車後發生的事。又或者,其實什麼事都沒發生,而且在搭車的時候沈默的可以,頂多說了三句話。
她的租屋處比我臨時住的飯店少兩站。電車門一打開,她踏出車廂,在車廂外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不覺我意識到自己也在車廂外,沒有來由地跟著她一起下了車。
然後,看著駛遠的電車還有她臉上寫著「傻眼耶」三個字的表情,我才覺得害羞得不行,她也突然笑了。

「就像我剛剛講的一樣,我現在單身,家裡沒人。所以,妳今天要住我家嗎?」
她是這麼問我的。
我幾乎能把她那樣的問法定義為粗暴的軟色情。

「真正獨處」的開頭是一個深吻,我還是起了最誠實的生理反應。
對了,我覺得她胸部變大了,讓我有點不太習慣。明明就才過了一年多⋯
可能有點離題,但,妳知道的,我只是想表達我們已經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如果妳問我,所以我還愛她嗎?
在久別重逢做完愛的那個夜裡,我的答案是,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怎地,如今我覺得「我愛你」是不用掛在嘴邊的,不說的才最珍貴。
只是,在那個夜裡,我望向她的眼睛,發現她也和我一樣,發現我們都不過是還在探索世界的個體。
當我花了好多好多時間、用力擺脫原生家庭、尋找指引,並嘗試了解自己的同時,卻都還是如此迷惘痛苦之餘,我又怎麼能把她當成已知,要求她全然了解我呢?
當我意識到這個矛盾點,它們最後又被此時此刻歸化時,過去所有的互相傷害與拉扯全都變成了好小好小的事。

「所以,現在這樣是算砲友嗎?」見我盯著她看了很久,她開口這麼問我。「妳捨得只當砲友嗎?」她又這麼問了我一句,聽起來很狡猾,眼角也是勾的,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才過一年而已,妳變得很狡猾耶。」我是真的這麼想的,所以我這麼回答她。
「因為我想要妳啊,我想要妳不只是這樣而已。有想要的東西就要努力爭取啊。」
我親愛的心理學家,對話的尾端,她是這麼說的。

從感情的權重這個角度看來,她是不是也一直都沒變呢?
又,在我在冰島時尋找心中指引的同時,她之於我感情上的權重,是不是也一直都沒變呢?

妳是怎麼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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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後來的發展就是,我風風火火地辦了復學。也因為太窮了的緣故,我只能借宿她家。
以女友的身份借宿她家。
我的日常生活是做作品、就職活動,然後寫論文;她的日常生活是看研究paper、開會,然後上班。「我們一起」的日常生活則是同以前沒什麼差別,只是真的再也沒吵過一次架了。
還有,頂多添一筆我只要一說什麼,動不動就會被回答時加上「潛意識妳是想這麼做的」、「我認同妳現在有的情緒」這些莫名其妙的職業病用語。


而妳知道的,我們現在結婚了。
沒有大陣仗的求婚,有的只有洗碗精、一塊菜瓜布和我手上的抹布,還有最近馬達聲異常大聲的空氣清淨機當觀眾。
「這次回家投票,要順便登記嗎?」
她講這句話的時候,正背對著我洗著碗,聲線平靜得像是在向我詢問晚餐想吃什麼。
而我正在擦桌子,手邊動作停了大約一兩秒。我抬頭往她的方向望,並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但她手邊的動作卻從沒停過。

「好啊。」
而我是這麼回答她的。

大概就是這樣了。
講了一大堆,結果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無聊。還要妳看到這裡真是抱歉。
但是呀,現在的我意識到的事是,跟她在一起我不用變更好的人,是和她經營生活中更多溫柔的可能。
能意識到這件事,或許比什麼都還珍貴吧。
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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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我親愛的心理學家:

回溯至此,我已經忘記我們交往第幾天了,而中間發生過的又到底該不該扣呢?我的算數總是不太好,然而,我擅自認為,愛是無法以數字度量,是算也算不清楚的事。
我只記得我們認識了十一年,也記得我們最初交往的日子、分開是在十月。再度相遇的時節,似乎也是在十月。
我曾經跟妳說過這件事,妳跟我扯一堆「意識」、「單向」等等如何如何,深奧難解到我非常想睡。

但日常生活我記得的事可多了。
比如早上吃完早餐妳負責洗碗、而我負責擦桌子;晚上則是反過來。出門前親對方一下,到家前先討論晚餐想吃什麼。我想以後大概也是這樣了。
還有,前天發現名為「愛的小窩」的wifi訊號在臥室裡很弱,妳說「睡覺的地方愛的訊號比較重要,wifi訊號不重要」時,油嘴滑舌又霸道的樣子。

在經歷無數的波折之後,有妳陪我在樸實的生活裡摸索愛的形狀,我只有深入靈魂的感激。

說女友不只是女友、說老婆也總覺得彆扭。那麼,就這樣說吧:
冥冥之中與我糾纏不清的人生玩伴呀,以後也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