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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的人都離開病房後,空氣瞬間靜了下來,一時只剩下儀器運轉時獨有的細碎噪音,以及趙火旺翻動報告時紙張的摩擦聲。
與先前相比,這一回趙武雄的傷勢更為嚴重,獨身闖入醫院被圍攻的傷口自然嚴重,可因為不熟悉騎乘機車而反覆摔落的傷也不輕,就連徐清都不明白這人是怎麼拖著這副身體去跟那些流氓奪刀還打贏的。
可能真有所謂的天生怪物吧。
趙火旺看見報告時也忍不住笑出聲,偏頭看向脖子還架著支架,連轉頭都做不到的趙武雄,屈起指節敲了敲報告一角:「你還真能打啊。」
聽見趙火旺的聲音,趙武雄睜開眼注視天花板數秒後終於開口,因為久未出聲,本就低沉的嗓音又乾上了幾分:「我嗎?」
「是啊,真抗揍啊。」
夾帶著明顯笑意的語調分明是調侃,趙武雄卻感覺胸口的脈動瞬間漏掉一拍,數秒後才僵著嗓子應聲:「謝謝社長誇獎。」
「不是誇獎。」趙火旺轉回視線看向報告:「叫你惜命點,我養一個員工成本不低。」
「知道了。」
「不過,沒想到你會騎機車。」想起李信宏錯愕中帶著荒謬的語氣,趙火旺便忍不住又笑出聲,才搖了搖手中的報價單:「你知道那台車多貴嗎?」
「……可以從我薪水裡扣。」
「不用啦,我也沒有那麼小氣,但說真的,下次也不用這麼莽,懂嗎?」
聽見趙武雄又沉默好一陣才應聲,趙火旺就知道下次對方一定還是會莽莽撞撞地衝上來,無奈地笑了笑,這才又開始確認起各部門提上來的企劃。
趙武雄眨了眨眼,很快地在紙張的翻動聲中再次泛起睏意,一點一點閉上雙眼,只記得自己幾乎是清醒地進入夢境。
他知道那是夢境,可卻又如此清晰。

熟悉的場景再次自一片虛無的夢境中聚攏,整間辦公室裡喧鬧的人群都成了模糊的暗影,而自辦公室走出的身影那般清晰。
那雙眼睛,那雙淺得像是天像是海像是一片凝結的湖面的眼睛,遠遠地越過了辦公室,望進了他的眼裡。
迷迷糊糊間,他忽然想起以前跟趙江欽還有楊檠待在松姊那邊的時候,幾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反反覆覆看著第四台重播的電影,有些舊片甚至看得幾人都能背得出劇情。
其實楊檠跟他都不愛看電影,主要是趙江欽愛看,而且電視是他買來租屋處放的,所以他掌管著遙控器的生殺大權。
當時他還沒抽高,甚至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於是趙江欽就總愛像抓娃娃般抱著他,然後自顧自地介紹起一些電影背後不需要知道的知識。
依稀記得那人總是故作專業地點評演員,說著諸如:「真正好的演員,他的眼睛會說話。」可當時的自己只是想著眼睛怎麼能說話,又沒有聲音。
直到那日,他迎著趙火旺的雙眼,腦海裡瞬間就響起了這句幾乎要讓他遺忘的話語,尤其是第一次與對方外出、在街角等著吳金龍開車來的時候。
趙火旺不說話的時候,視線總是遠遠地眺望著,有的時候半垂著眼,就是不看著人,可若有話要叮囑時,便會直勾勾地望著人的臉,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
也不知是刻意還是習慣,趙火旺總是會微微往下低頭、雙眼微闔,而後在睜眼的瞬間往人望過來。
很多時候,因為趙火旺總是背著光地站在主街道與巷弄的拐角,只有側臉的輪廓與眼底泛著街燈倒映的光,於是這麼望過來的時候,他總感覺有一小片光就這麼被渡入了眼中,刺疼得讓人忍不住多眨幾下雙眼,才能眨去眼底忽地湧上的酸澀感。
好的演員眼睛都會說話,那麼趙火旺是好的演員嗎?他是在演什麼呢?
如若是的話,哪怕真實並不一定完美無瑕,他都想了解對方所掩蓋的一切。

似乎隨著念想,夢裡的自己也在一步步往趙火旺靠近,可對方卻只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白色的煙霧自微笑的嘴角散逸開來,而後被風輕托著融入空氣中。
他每走一步,畫面就越發傾斜,而後在某一個瞬間嘈雜的人聲瞬間退去,寬敞的辦公室逐漸擁擠,明亮的日光燈也成了被殘雲掩住的月。
塞在胸口的思緒似乎又重了幾分,沉甸甸地又帶著潮濕的異樣感,隨之而來的是漸響的雨聲。
是那個雨夜,是那個窄巷,對方的皮鞋踏在泥濘上卻像是從來不會被染髒般,就連披在肩上的外套都那樣的張揚卻合適,甚至連手上染血的伸縮棍,都讓他感覺與殘忍毫不相關。
趙火旺的手型很好看,或許是因為掌心較小的緣故,看起來手指格外修長,訂製的手套更是將指尖的輪廓勾勒得恰好。
而他站在月光下,像是無視了雨、又像是所有的燈都該迎著他,他可以不救自己,卻還是淌了這渾水,就連總是整理好的髮型都被雨水的重量壓得微微變形。
即便如此,他眼底的藍也依舊在燈光下閃著光,一次又一次次疼著自己,細碎的悶痛感自眼眶蔓延開來,而後漸漸在胸口堆積起來。
從哪裡到哪裡是夢境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了,只記得趙火旺的指尖不知何時拿著自己遺失的香火袋,而後一步步地往自己走來,帶著熟悉的淡笑。
其實他記得的,對方當時只是還給了自己,可夢裡的趙火旺卻微微垂首,淺色的眼睫遮掩了些許的藍眼睛,顯得有些無辜,從口袋中拿出了編織的紅線,替自己續上了香火袋,而後近乎曖昧地,那皮質的手套捏著線頭,貼著胸口一路上滑、繞過側頸,直到兩人的距離近得能看見彼此肌膚上的寒毛,才發現不知何時,對方的雙手早已握緊左右扯開,香火袋也被勒緊在脖子上。
趙火旺的笑意依舊不減,卻夾著幾分寒冷,趙江欽的聲音再次響起:「好的演員,眼睛都會說話。」
他似乎也真的聽到了什麼,卻只感覺意識逐漸迷離。
自己似乎有反駁,也似乎沒有,可夢中的對方卻不放過自己,一點一點收緊了手中的紅線。
「你喜歡我,趙武雄。」
我沒有。
他記得夢中的自己反反覆覆地說著,可就連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一個好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