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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熱。好渴。我走不動了,我想休息…」
  「不行,我們得在天黑找到過夜的地方。要按你這速度,到明年也走到不了嘉煌。」
  「……我腳好疼,走不動了。大哥--」
  「祈葉,不許任性。」
  「……嗚嗚……」
  「……唉。前方有個小村,我們今晚在那兒過夜,再忍忍,嗯?」
  「……好。」

  「帶著兩位弟弟趕路,不容易啊,祈弦小哥。」
  「哪裡。他們平時也算聽話,只是被路途給累著了,給您見笑了。」

  一路上始終沉默趕路的祈云聞言忍不住抬起眼,望了望兩位兄弟,嘴皮掀了掀,卻又在兄長的銳利視線下迅速移開視線,恢復安靜乖巧的模樣。

  自離開華綻以來已有三個月餘,他卻始終無法習慣手足們的喬裝。伊雪換了個皮相就彷彿蛻去一層狐狸皮,成了截然不同的陌生人;平素稱得上自主獨立的玖月撒起嬌來也任性得恰如其分。相形之下,三云能做的只有低調再低調,安分得不要出錯、不要惹人起疑。

  有這般差距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心知化樂不是慈善家,伊雪早在未過百歲時便已入世學習。而後幻術略有小成的玖月也參與其中,百年來合作經手各種營生,兩人的默契自然不是術法不精、從來只能留守家中的三云所能及的。

  「既已習得術法,便沒理由閒賦在家。」如此說道的伊雪在十個多月前要求三云開始隨行。顧慮三云毫無經驗,頭一回遠行只單純的行商,由伊雪和商會及官員交涉,玖月與販夫走卒往來,沒有複雜的身分設定,僅以幻術稍做偽裝,三云以僕役的名義隨行,除了疲倦倒沒什麼不適應。

  然而與頭一回大不不同,這回卻不是尋常任務,具有著強烈的目的性,無論保密或者偽裝都格外嚴謹,三云會陷入混亂也是無可厚非。

  「哥哥你敬業一點啦。」

  相似的對話重複了數十次,伊雪態度依舊,玖月卻已捺不住厭煩。

  「嗯……。可是……。」
  「我知道你不習慣阿姐那樣說話,但咱這回是在找人啊,我可不想讓那傢伙又望風而逃。你就當沒瞧見、沒聽見不就行了?我可先說好了啊!要是咱這回又給失敗,我絕不饒你!」男童扮相的玖月以幼童特有的高亢嗓音老氣橫秋的說著,言罷還向三云揮了揮小小的拳頭以示威脅。
  「唔哎。」

  壓力山大。
  三云拉低了兜帽,蓋住了滿眼認命,卻掩不住步履沉重。直至抵達村落,覓得借宿的人家,累積的疲憊依舊得不到消解。步入房間,還沒來得及探知床面是軟是硬,就被『稍作歇息便又活力十足的弟弟』給硬拖了出門。
  一路行到屋後,見一名村婦正來回忙碌,玖月眼睛一亮,拉著三云湊了上去。

  「姨--妳在做什麼?祈葉也要幫忙~」

  卻聽玖月捏著軟糯的嗓音巴著屋舍的女主人撒嬌,三云聽得心弦一顫,垂著頭乖乖跟了上去。

  「哎呀,小葉真乖。可是你們走一路也累了,還是進去去歇歇吧。」女主人紅亦訝然的笑了笑,拍了拍祈葉的頭。
  「我不累,我休息過了,我要和哥哥一起幫妳的忙。」祈葉噘起嘴,揪著紅亦的衣角扯了扯。
  「這樣。嗯--好吧,姨現在正好有些煩惱,就拜託小葉和哥哥幫個忙囉。」紅亦失笑。「最近每早缸里的水總有短少,雖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晚些就不夠用了,就請你們去村東外的河邊挑些水回來吧。」
  「交--給我們吧!」

  祈葉興高采烈的拎起水桶,扯著祈云往村東跑。

  『呃……一人一桶?』
  『傻啦你?用幻術裝裝樣子,回頭再召喚元素倒下去!』玖月壓著聲音低罵。
  『對喔。』
  『別露餡啊!』
  『好。』

  兩兄弟(?)裝模作樣地扛了兩趟水(玖月:這叫塑造形象),接後玖月便頂著遊玩的名義四處打探消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三云獲得特赦,伊雪開了金口隨他愛上哪就上哪去,總之別惹人起疑。
  三云搞不清正常與可疑的分野,對此著實沒什麼把握,片刻的思考後索性以幻術隱了身溜出房,又顧慮到被人撞見的可能,最後也沒敢跑遠,看見近郊有座廢屋便不假思索地鑽了進去。

  「……咦?」

  在穿門而入的剎那,他的動作一頓,眼神顯露些許困惑。
  像是穿過一層薄膜來到另一個世界,呼吸間能感受到某種尋常的事物有所改變。施諸於身的幻術猶如夏雪在艷陽下消融,然而這種毛皮『啪』地繃緊似的奇異感受卻彷彿似曾相識。
  令人不安,但卻不具惡意。奇異的他未曾想過逃離,彷彿受某種直覺牽引,他信步而行,越過敗宇頹垣,行至一處雜草蔓生的庭院,

  (啊…和化樂的家很像。)

  不期然他回憶起長住的大宅中那片荒蕪的庭園,裡頭有著他避人耳目掘出的小窩。此情此景是如此相似,油然而生的安心感讓他不禁化為原形,以肉足踩踏亂草,嗅聞泥土的芬芳,怡然漫步。

  直到他察覺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那個男人盤坐在草堆中,身上覆著葉間落下的片光,全神貫注地擺弄手裡的玩意,專注得渾然不知有客到訪。
  他散發著某種奇特的氛圍,彷彿天生自然就該待在這兒,彷彿自身就是草與樹與殘垣的一部份。或許正因為如此,才令三云不覺有異,他就像突然對花園中央盛開的一朵紅花產生興趣般,輕手輕腳地走近那個男人,在他身邊屈身坐下,歪著頭饒有興致地望著那人的掌中之物。

  那是機具似的昆蟲。
  多節的六足隨著那人的動作微微顫動,倒翻的身軀開膛剖肚,那個男人手握尖針,細緻入微地雕畫著裸露的臟器。這個儀式安寧且平和,只有細微的沙沙聲伴隨著細沙般的碎屑落下。

  (……咦?)
  (感覺……有點奇怪。不像是活物……)
  三云驀然察覺。
  (啊、機關術?)

  喀。
  敞開的胸膛輕巧閉合,一隻不足半個拳頭大的精緻偃甲躍然掌中。男人覆手將它置於地上,幾可亂真的小蟲窸窸窣窣地扒開亂草,靈敏地在草間穿行,不消片刻便不見蹤影。

  「呃……那隻是什麼?」
  「自動澆水裝置。」
  「……哈?」

  提了問卻沒指望得到回答的三云呆了一呆,抬頭望向那人,一時不知該對偃甲蟲匪夷所思的功能,還是對男人泰然自若的態度感到困惑。

  「……澆水?」

  不善於思考的三云很快就放棄了後者。

  「唔。澆水。在指定範圍內隨機移動,偵測到水元素不足的土地,便以傳送陣自水缸中取水撒上。熱度會奪取水分,所以設定白晝休眠,夜晚行動。」

  那人探手揭開一處草堆,在相互糾纏的莖葉與枯草之間隱約可以窺見一隻靜靜蜇伏的多足褐黑色非生物。

  「試運行十分順利,但預計實用上容易受外來因素干擾,所以方才正試做添增逃命機制的新品。不過多餘的迴避容易造成能量逸失,而且理論上靜物較不易被查覺。目前來看,改良方向的正確與否還待驗證。」

  那人面無表情,冷靜的語調缺少情緒起伏,但卻不似惡人。詳盡的解說三云聽得一愣又一愣,呆了半晌,他半是茫然的嘟囔:

  「啊……逃來逃去很累的,我比較喜歡藏起來,不被看到就沒事了。」
  「唔。藏匿比竄逃省事,而且有效。你的話確實在理,受教了。」那人鬆手讓亂草重新覆上,對三云低頭致意。
  「咦?啊哈哈……不客氣。」三云甩了甩尾巴,笑得侷促。

  而後那人未再多言,望著開始染上斜陽的天空陷入沉思。三云見狀不敢打擾,於是起身繞著庭院隨意漫步。午後暖洋的日光曬得人幾欲入眠,他踏著軟草,越走越是昏沉,最後索性隨地一滾,蜷著身子靜靜打起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