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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cious】


  「……二月,我們還有事情要談,你先去花園那等我們吧。」

  「是的,父親。」

  闔上謁見聽的大門,慕孫二月並沒有多做停留,而是踏著階梯走向外頭的花園。慕孫家族是王國赫赫有名的侯爵家,曾隨著當今國王在戰場中奮勇殺敵,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開國元勳,自然和王家往來密切。

  慕孫二月十三歲,雖然是第一次來到王宮,卻也像是絲毫不感興趣般並未四處張望,只是默默的在花園鋪設的石磚道路上走,也不愧他父親是一名驍勇善戰的騎士,少年走起路來都帶著一股不符年紀的沉穩氣勢,簡單的散步也像是在走正步。

  時值初春,百花齊放,王宮花園曾是國王為了當時還未逝世的先后特意打造的美景,每天都有專人打理花草,多少貴族夫人小姐渴望來上一遭,為茶話會增添更多茶餘飯後的話題,可少年覺得無趣得緊。

  他沒有心思賞花,全當打發時間般隨意走著,直到他路經一棵茂密繁盛的綠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樹倒也沒什麼過人之處,也不會讓他產生觸景傷情的憂思,吸引了他的目光的,是那一道雙手抱著樹艱難往上攀爬的纖細人影。

  鑲著粉寶石的高跟鞋被整齊的放在樹根旁,而鞋子的主人,那一身蕾絲粉裙的杏髮少女不顧形象的使勁抬起手,似乎努力地想搆著在高處的樹枝,可惜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或許是沒那麼大力量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她整個人顯得有些搖搖欲墜,總叫旁人看的也跟著膽戰心驚起來。

  而比起擔憂,慕孫二月心裡更多的是困惑,以及一點點對她那沒個淑女氣質樣的舉動的驚詫。

  沒想到,少女身形猛得一晃,眼見她失去平衡就要從高處摔落下來,從未多管過陌生人閒事的慕孫二月竟一反常態地快步衝上前,朝著那抹花瓣般柔軟的粉色身影舉起自己的雙臂——那一瞬間,他在紛飛的髮絲中,看見了一雙乾淨明亮的湛藍眼眸,倒映出了自己的表情——而後,他擁住了撞入懷中的少女,兩人雙雙跌倒在草地上。

  像是都被這突然的變故嚇愣了般,紅色和藍色吃驚的對視著,兩人都沒回過神,近在咫尺的臉龐讓慕孫二月心跳驀地漏了一拍,望著壓在身上的秀麗少女。少女眨了眨眼,微翹的睫毛便輕輕搧了搧,柔順的髮絲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一綹落在他的臉上,撓得發癢。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少女,她神色驚慌又擔憂,關切起了被她當成人肉墊子的少年:「天啊,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沒事,」慕孫二月忽視了後背撞在一點都不柔軟的草地上傳來的陣陣疼痛,望著少女毫無防備的將臉龐湊近過來,有點不自在的側過頭,撇開眼:「但,你能不能先起來。」

  少女「啊」了一聲,連忙從他身上起開了,那雙澄澈的藍眸泛起幾分尷尬羞澀,但很快變成了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明媚:「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救了我!」

  慕孫二月坐起身,心底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措讓他依舊沒有將視線投向少女,垂著眼整理了下自己被弄亂的服裝儀容,一邊淡淡應聲道:「沒什麼。」可他的疏離非但沒有把少女嚇走,反而令她眼角彎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你真溫柔。」

  ——溫柔。陌生到說出口來甚至都有點生澀的詞,慕孫二月還是第一次聽見那是用來形容自己的。

  他抬眼,看向活潑到有點自來熟的少女。因為方才的事件,她此時看上去有點狼狽,裙襬沾著草葉和泥土、頭髮亂翹,頭頂上還黏著一片樹葉,出於看不過去的心態,慕孫二月逕自伸手把葉子拿下,問道:「為什麼要爬樹?」

  少女將自己護在掌心裡的東西給慕孫二月看,一隻毛都還沒長齊的雛鳥被她捧在手上虛弱的叫喚著。「我發現小鳥落出來了,想把牠送回巢。」

  慕孫二月對她給出的解釋感到意外。她就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差點從樹上摔下來受傷嗎?少女注視著他的沉默,像是已經看穿了他心中的質疑,卻不在意的低下頭,食指輕柔撫摸著氣息虛弱的雛鳥,她依舊笑的明豔,卻莫名讓慕孫二月感覺到一絲極淺的落寞,「如果這麼小就離巢,牠一定會死。我也不是能收留牠的身分。」旋即又振奮的站起身說,「所以,我想要幫牠!」

  而慕孫二月始終難以理解。

  從小到大,他都是在適者生存的思維下長大的,慕孫二月遠不值得天真爛漫的少女口中一句溫柔,他只覺得,小鳥死了就是自然的優勝劣汰,從未想過施以援手。但見了少女那副還沒有放棄的模樣,他覺得要是自己放著不管,她又會去爬樹。所以少年對她伸出手,說,「我來吧。」

  少女眼神閃亮的把小鳥交給慕孫二月,少年身手俐落,踩著樹幹三兩下就上了樹,把小鳥放回後直接跳了下來。少女開心的笑著拍手,「你好厲害啊!好像帥氣的騎士!」

  慕孫二月沒有回應,好像現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做了平常不會做的事,難得有些困惑,但他也不無異深究下去,點點頭後就打算轉身離開。

  卻沒想到少女像是挽留般拉住了他,「等等,你幫了我,那我應該要給你謝禮才行!」說完,還不等慕孫二月提出生疏客套的拒絕說詞,便帶著他四處摘了幾朵花,坐在草地上開始編織起花環來。

  少年還不曉得對方的身分,就看見她大膽的取下花朵,忍不住蹙起眉來。

  眾所周知,王宮花園裡的花可是不能亂摘的,慕孫二月看著正哼著小曲的少女沉默了半晌,抿了抿唇,才問:「你知道,這裡的花不能摘嗎?」

  「可以呀?」少女歪歪頭,還有點肉嘟嘟的臉上漾開一抹可愛的笑容:「我已經得到了父王的許可了!」

  注意到她所使用的稱呼,慕孫二月這才驚覺少女的身分,這時少女把編好了的花冠戴在他的頭上,笑咪咪的說:「真的很謝謝你幫了我,慕孫小侯爵先生。」

  慕孫二月被呼喚了姓名也不感到驚訝,他身上的披風印著家徽的圖案,作為慕孫家族直系唯一的繼承人,他的身分並不難猜。少年起身,對著王國的王女恭敬地單膝跪地,垂下頭顱,彷彿一個受了勳的騎士,沉聲道:「這是我應該做的,殿下。」

  就在此時,談完公務的幾個大人恰好找了過來,見他們倆人玩在一起似乎有點驚訝。慕孫二月朝國王行了一禮,少女亦是優雅端莊地用一手拉起裙擺,一手放在胸前躬身,如同教科書般標準的淑女禮。

  「免禮。」國王看著兩人,摸著下巴沉思了一下,隨後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般說,「既然你們處的這麼好,要不然讓小公子成為三王女的護衛騎士如何?」



  護衛騎士的事情沒有馬上定下來,國王見慕孫家主四兩撥千金的態度就知道這事八成沒戲,倒也沒有勉強,只說了可以讓他們從兒時玩伴做起。慕孫二月變得經常前去王宮,大多是和三王女南明待在一塊。

  南明和他想像中的王族完全不一樣。少年後來也有見過二王女南允,現任王國第二順位繼承人幾面——在大王女南孟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後,就順理成章的成為成為了第一順位。她有著繼承人的能力與氣量,舉手投足間從容優雅,處理事情有條不紊也足夠果決,正是最適合成為統治者的女王。

  而三王女,更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當然,只要她一日肩負著王室的血脈,那定然不可能是真正的愚昧無知。南明是個很「恰到好處」的人,她從來都不會說出惹人厭煩的話語、不會做出被人詬病的舉止,雖然有時淘氣跳脫,卻又總是維持在相處起來很舒適的點上。和南明聊天是件很輕鬆愉快的事情,就算慕孫二月從頭到尾沒說幾句話,南明也從未指責他寡言冷語,而是會在下次見面時準備更多他感興趣的話題。

  慕孫二月第一次覺得,茶話會也可以這麼有趣。

  過去,他曾在母親的囑咐下多次與他參加了其他貴族夫人舉辦的茶話會與宴會。他所見到的那些貴族小姐,用一把扇子遮掩半張臉龐,拐彎抹角的在背後說些惡意的誹謗或者誰家的醜聞八卦,七嘴八舌嚼著舌根,烏煙瘴氣,惹人生厭。

  這樣的他,經常聽到有人在背後議論自己「故作清高」,他從未理會。

  貴族總是愛慕虛榮,交談的話題更多是被用做炫耀或攀比,財富和地位就是他們所在乎的一切。而南明總是在說,她今天幫忙王姊什麼忙了,練習社交舞的時後又不小心踩到老師的小趾了,哪個女僕偷偷給她塞了一塊糖了。

  那塊糖就會落入他的手中,少女總是撐著下巴滿臉愁容,說,「我再吃這麼多糖就要變胖了」,儘管她還是要吃廚師長做的下午茶餅乾。

  再怎麼瑣碎的日常,只要和南明一起,那總是繽紛多彩的。

  十五歲那年,他去騎士學院上學了,住宿。

  雖然家族在更早前已經給他安排過各種學習課程,但上學除了學習以外,也是建立與拓展家族人脈的時機,慕孫二月收拾了行李就出發了。

  在學院裡,他經常會收到來自南明的信。或許是因為初次見面的衝擊印象,慕孫二月總是很難將她當作一般的淑女小姐,所以他其實很意外會收到一封正常的信。信封上不知道噴了什麼香水,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花香,他仔細地用拆信刀劃過熱蠟印章,坐在窗邊閱讀。

  南明的字跡很漂亮,簡單的書寫她日常生活的瑣事,例如什麼甜點好吃、今天讀了什麼書、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問他還適不適應學院的生活,有沒有好好吃飯,很想見他,之類的。

  有點不知所云,又有點親暱肉麻,但他並不討厭。

  雖然慕孫二月鮮少回信,但都會默默的把信讀完,然後珍惜的收藏在抽屜裡。南明沒收到回信也依舊繼續寫著,就像是知道了他會認真看過。

  那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又隱密的默契。

  有時候,慕孫二月會嘗試在夜深人靜時挑燈書寫回信。不善於表達的問題並不會因為載體從話語變成書信而有所改變,他總是握著羽毛筆,寫了一句問候的開頭,「致南明三王女殿下」,然後就不知該從何下筆,躊躇著直到墨水滴落在紙上暈染開來,他便要換張信紙再重寫一次。

  那句在心裡盤旋著的「我也很想見你」於他而言或許終究是太過踰矩了,最終也沒寫上去,偌大的信紙上只留著一句乾巴巴的「我過得很好,無須掛念」。

  有一次,他的室友看見了他在讀信,或許是見到不常露出笑容的他無意間彎起的嘴角,便有些好奇的湊上前,問這是誰寄的信。是誰呢?是南明,是王國的三王女,是他的兒時玩伴,是……是什麼呢,慕孫二月手指摩娑著信上的「好想你啊」幾個字,反覆詢問著自己。

  南明對慕孫二月而言,究竟是「誰」呢。

  少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久到室友以為他不想回答故意忽略了自己時,才聽到他緩慢而鄭重的,夾帶著一點恍然大悟,低低的說,心上人。

  是他想第一時間分享自己又長高幾公分的人,是讓他每天都在期待著信件何時寄來的人,是令他在挑燈書寫回信時每個字都要斟酌許久的人,是他夜不能寐時望著月亮想著的人。

  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信看著看著,五年就過去了。

  以學院全年第一的成績畢業後,他選擇進入王國騎士團,或許是覺得這樣就能離南明近一些。

  與她再度相會,是在新進騎士的就任儀式上。二王女南允與三王女南明手執長劍,在天上的神明與王座上的國王見證下,朗聲誦讀著騎士宣言,單膝跪地低垂著頭顱的慕孫二月稍稍抬眼,只看見了南明的鞋子與裙襬。

  「……繼承神賜榮耀的人啊,你是否發誓,誓死作為騎士守護王國無上的榮光?」

  「我發誓。」他用著與少年時截然不同的低沉嗓音堅定的回應。劍,象徵著權力與責任,而他宣示,將會作為騎士扛起應肩負的責任,感覺到長劍輕輕地在他的左右肩膀各自點了兩下後,慕孫二月抬起了頭。

  映入眼簾的杏髮人兒穿著藍白相間的女性軍禮服,少了些嬌俏多了分莊嚴,她沒怎麼長高,和他相反,在外貌上似乎沒有太多的改變,可卻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陌生。在互不相見的一千八百多個日子裡,南明出落得越發美麗,人人都驕傲地稱她為「王國之花」。

  然而,那一點陌生感也隨著南明對他揚起了一道的隱密笑容,而煙消雲散了。那是與他記憶中的少女一模一樣的表情。

  南明膽子向來大,竟也不顧這神聖莊嚴的場合,小嘴張張合合無聲的用口型說著「今天很帥氣喔,騎士大人」,附贈一個似調侃似捉弄的眨眼,甚至不擔心自己偷偷在儀式間開小差被旁人見了去。慕孫二月再度低下頭,全當自己什麼也沒看見,只是嘴角揚起的淺淺弧度早已出賣了他真實的心緒。

  日子像是回到了他離開以前,回到了正軌。

  王國騎士團的辦公處與訓練營就在王宮裡,和南明見面的機會甚至比小時候要更多。

  騎士的訓練是枯燥而乏味的。每天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先負重繞訓練場跑二十圈,然後伏地挺身一百下、深蹲跳一百下、揮木劍五百下,再來就是對著木偶假人練習或者找人切磋。方才完成了今日訓練內容的慕孫二月抹去滿臉的汗,便在風中嗅到了一股香甜的氣息,正要回到更衣室換下濕透了的訓練服、順便洗個澡的青年腳步一頓,像是有所預感般。

  「二月!」

  熟悉的呼喚聲,慕孫二月回過頭,便看見提著餐籃的南明帶著燦爛的笑容,踏著雀躍的步伐朝他走來,「你訓練結束了嗎?我剛烤了蘋果派,要不要一起吃?」

  慕孫二月迅速收斂下訓練時渾身的凌厲鋒芒,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朝南明行了一個正式的騎士禮,正要開口回應,便聽見了身後同期有些激動的竊竊私語聲,「那不是『王國之花』嗎?」「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到真人……」「我的天,三王女殿下比傳聞中更漂亮啊。」

  莫名的煩躁令他不禁回頭朝不知分寸的幾人投以冰冷的視線,在切磋中被他壓著打的幾人瞬間閉上了嘴,瑟瑟發抖,不知道這位大魔王哪根筋不對。

  「二月?怎麼了嗎?」南明歪歪頭,困惑的看著心不在焉的青年。

  「……沒什麼。」

  慕孫二月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正想說些什麼,一隻握著手帕的漂亮右手卻先他一步,輕輕擦拭著他還滴著汗水的臉龐,手帕上有著柔和的花香,讓他微微蹙起的眉頭放鬆了些。

  「訓練得這麼認真,真是騎士的典範!」南明笑彎了眼,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請問英俊又刻苦的騎士先生,想不想要什麼獎勵呀?」

  青年忍不住渾身一頓,沉默的望向笑著等待他回答的南明,張了張嘴,最終是撇開目光,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聽著這發無趣的話語,南明眨了眨眼,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大方的表示,「那你想到想要什麼之後再告訴我吧!」然後拉著他到稍遠處的樹蔭下,享用新出爐的蘋果派。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如果說有哪裡改變的話,那應該只有一件事:南明快要到了適婚年齡,國王開始替三王女物色結婚對象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王國。

  南明看起來不諳世事,其實心裡跟明鏡似的,早就清楚自己正被待價而沽的事情。她沒有傷心地大哭一場,或是鬧著脾氣說自己不想嫁,只是面色如常,開玩笑似的和他說了一句,「如果我未來的丈夫能長的和你一樣好看就好了。」

  他吃著手裡香甜的派,卻覺得索然無味。

  婚姻在大多王公貴族眼中是一種利益交換的行為。透過一紙契約建立起了可以互信的合作關係,家族能從中獲取些什麼是最重要的。

  南明並沒有王位要繼承,所以國王自然想著要如何將婚姻的利益最大化。慕孫二月也知道這點,這也是為什麼,當國王在騎士團中下令招募討伐在邊境作亂的惡龍的騎士團員時,他頭一次沒有過問父母的意見,主動請纓加入了征討隊伍。

  在隊伍啟程的那天,南明來為他送行。

  或許是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是場九死一生的出行,送行者大部分淚眼婆娑著,與即將遠征的騎士們擁抱送別,氣氛壓抑而沉悶。穿著一身斗篷、顯然是瞞著下人偷偷從王女宮裡溜出來的杏髮少女站在他面前,露出了和平時一樣的笑容,食指抵在唇上對他比出了一個禁聲的手勢,讓他替自己保密。

  就像過去無數次,約定成俗般的秘密。

  慕孫二月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像是在責怪南明不該出現在這裡。實際上,他心裡正慶幸著,竟然能在離開前再與她見上一面。

  南明沒有譴責他的擅作主張,沒有問他為何要做出這麼魯莽的決定,也沒有哭成淚人兒請求他不要去,她只是拿出了自己繡的手帕,輕聲讓他伸出手。慕孫二月低垂著眼,靜靜看著她將繡工略顯粗糙的手帕綁在自己的手腕上。在貴族夫婦間有一項不成文的傳統,妻子會為即將出征戰場的丈夫繡一張手帕,綁在劍柄上,象徵著旗開得勝的祝願與平安歸來的期許。

  從小時候就發現自己沒有刺繡天分的南明很少會繡東西。慕孫二月注視著那針腳都有點歪歪扭扭的梔子花圖樣,和她包紮過的食指,抿了抿唇。

  他自然是明白南明的。

  「我的信紙剩的不多,你可得在那之前回來喔。」南明的嗓音很輕,輕得幾乎像是要散在風裡。她的表情不像是難過或者擔憂的樣子,綁著帕巾的手卻隱隱帶著顫抖,慕孫二月很清楚,她心思向來細膩,嘴上不說,卻總是牽腸掛肚著。

  「不會太久的。」他像是宣誓般,對著南明鄭重地說。

  南明綁好了,聞言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似是在說她記住了。歸隊的號角聲響起,慕孫二月望著南明,終究是沒說出告別的話語,便轉身要離開——南明突然伸出手,扯著他的領口向下一拉,踮起腳尖,在那一剎那間,亮麗的杏色霸佔了他的視野,少女在他的額頭落下出人意料的一吻,水瀅瀅的湛藍眼眸中有複雜的不捨一閃即逝。

  「一定要回來,否則我會忘記你的!」還不等慕孫二月反應過來,南明便自顧自地跑開了,青年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卻只讓一綹髮絲從指隙間溜過。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追,只是緩緩地說,「我會的。」



  凱旋而歸的征討隊伍在所有人的簇擁下風光回城。被斬下的龍首被麻繩牢牢綁在拖曳的馬車上,而騎著馬走在隊伍最前端的黑髮騎士,則是作為斬下龍首的首功,以眾望所歸的英雄之姿迎接讚揚和歡呼、漫天的彩帶和花雨。

  到了王宮,早已收到捷報的國王神色大悅,一陣論功行賞過後,輪到了此次功勞最大的慕孫二月。

  國王眼帶欣賞的審視著半跪在面前的青年騎士,便從王位上站起身,瞇著眼睛問:「很好,英勇歸來的騎士。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回陛下,我確有一事相求。」

  「喔?什麼事?」

  慕孫二月抬起頭。不是望向國王,而是坐在一旁的南明。南明被他望得一愣,便見向來不苟言笑的青年神色肅穆,一字一句道:「我想求娶三王女殿下,請陛下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