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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門外之人】

早晨的光從半開的窗簾邊緣斜斜落下,把臥室的地板與櫃子刷上一層靜謐的淡色。
磨豆機的聲音,像什麼小東西正在努力穿過豆殼的世界,想變成水的一部分。
殤不患還沒完全清醒,赤腳踏過木地板,走進了對面客房裡,打算拿起那本書查點資料。
走到那個熟悉的深色木櫃前,眼神自然地落在右下的那一格,他總是習慣把常看的書放在右下角,手一伸就能拿到。
那本來是他用來堆放一些常看的工具書的位置。


靠近了那個角落,他愣了一下。
原來那格被重新整理過了。
書不見了,移到了上層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三件摺得整整齊齊的襯衫,兩個低調的銀色領帶夾,一罐一眼就認出的髮油,外蓋有道細細的凹痕,是凜雪鴉出門時就會帶在身邊的那罐。
殤不患知道那痕跡是怎麼來的,也記得有一次對方在車上拗開瓶蓋、指腹還沾著一點點香氣時的樣子。


他看了好幾秒,站在那兒,慢慢地抬起右手,指尖輕輕在那格櫃邊的木面上劃過,心底有些水位忽然漲上。
心裡很清楚,不論是心裡還是房間的某處,空了很多年。
他一直沒去填滿它,潛意識裡也一直留著,那是留給某個「也許有一天」的人。
或許只是他沒想到,那一天真的會來,而且是在他沒有開口邀請的情況下,對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把他自己放了進來。
沒有經過同意就佔了一個空間,輕輕柔柔地那樣擺著。


呼吸輕輕頓了一拍。
他一直是個習慣整理與控制自己空間的人。
東西擺放有秩序,生活裡留著一人份的彈性,他第一次感覺到陌生的情緒,那種有人進來了,而他沒有想把對方請出去的心情。


那幾樣東西在晨光底下,靜靜地躺在本來放書的格子裡,不吵不鬧,好像有種某人想在這裡放點我的東西,如果不行,也可以收走的那種小心翼翼。
一種冒險式的親密,一種明知可能越界,卻仍選擇跨進來的信任。
他開始熟悉了這個空間,也太熟悉他,於是也想開始有了一片領地的佔有。


沒有熱烈,沒有怦然心動,有種沉得像湖底的安心,慢慢從胸口擴散開來。
他其實也已經不記得那格最後一次放的是哪本書。
是哪一天被移走的?而他沒有發現?
這種本來,來得太過自然,於是讓殤不患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早就在等這件事發生。


是因為相信我會接受,才這樣放進來的嗎?
自己是否願意為了這個人,把那格空間真正開放出來。


咖啡豆的香氣漫延到整間房裡,他像是仔細研磨豆子一樣在思忖著這些心情。


才走進浴室正準備洗臉,他注意到洗手台上多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杯子。
一只他一眼就認出的白瓷馬克杯,印著Q版凜雪鴉,披風略長,手裡還舉著一把熟悉的紅傘。

殤不患知道這是哪裡來的。
那次電影版上映後出的限定周邊,他本沒打算用,只放在櫃子深處,凜雪鴉顯然翻到了。

但真正讓他停下來的,是貼紙旁邊那行用細黑筆工整寫著很小的字,字跡乾淨又有點急。
「凜雪鴉的。」
句尾還畫了一顆牙齒,傻氣得不太像凜雪鴉的手筆,卻又太有他的味道。

某種被偽裝成玩笑的佔據。
杯子的方向是反著的,貼紙朝牆擺,藏了一點不讓人立刻發現的心思。

殤不患盯著看了幾秒,沒說話。
然後,伸手把杯子轉了個方向,讓那隻小雪鴉的臉正對門口。
轉身走出浴室時,晨光正好照到洗手台鏡面邊角,那一圈光暈像是留在空間裡的餘溫,沒有立即散去。



日子有時候就是這樣變了的。
不是誰說了什麼,而是某樣東西悄悄被移了位置,然後,空間開始重新定義。
他沒再多想,轉向客廳,窗外光線斜落下來,城市的另一端,也正照著另一張桌子。




那場例會的中場,凜雪鴉坐在辦公桌前,眼神看似專注的停在投影的簡報,視線卻已經悄悄飄離。
手機屏幕則亮著通訊錄頁面上。
那張聯絡人卡片早就在裡面,只是一直空著備註欄。
每次點開來,他都會愣個兩三秒,然後再滑出去,像在避免觸碰什麼燙手的東西。


下屬換了下一張投影,凜雪鴉的眼神又瞄了一眼手機。
他不是沒想過該填什麼,恰恰相反,他想過太多次了。
一開始是想寫「殤不患」,但是感覺太冷。
後來是「先生」,卻又太正式。
他試過代號、縮寫,甚至一串 emoji,但每打下一次,指尖就停住,然後一個個刪回去。

有一次,他打上「夢話王」,是某次入睡後對方亂講夢話被他寫下的戲稱,
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快半分鐘,最後還是全刪掉。
他不想讓這格成為「好笑的」,卻也不想讓它太嚴肅。
最終他又再一次關掉螢幕,讓這格空著。

想起那只原本被他收在櫃子深處的、Q 版凜雪鴉馬克杯。
畫風過分親切,把他複製成了什麼無害的角色玩具。
他以前一眼都不想多看,但那天收拾時,一時興起把它拿了出來,洗乾淨。
有一點微妙的私心,如果這隻杯子出現在浴室裡,他會看到吧?
看到的時候會怎麼想?會笑嗎?


那就像給一場關係蓋章,怕一旦寫下,就得為那幾個字負責。
那是種奇怪的焦慮。
怕自己寫了就會開始相信了,彷彿如果這格寫成了,就不能再隨時後退。

滑著螢幕的指尖頓了一下,下一秒,他打下:「家裡那個」。
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好久,沒加標點,沒有 emoji。
語氣太平,他忽然有點想撤回。
那不是一個好詞,不夠有詩意,也不夠深情。
甚至有點俗氣,有點居家,有點像誰嘴裡順口講出的話。
那不是他平常會使用的語氣,但他確實想讓它出現在這格。

他按下儲存。
手機震了一下,沒有聲音。
但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間,有什麼像玻璃上留下手印一樣,黏上去了。

那不是一個備註,是一種不容隨便移除的跡象。
他低頭看著那串字,第一次意識到,
他其實早就把這個人歸在家了,只是一直沒寫下來而已。


桌面反光映出他額前細碎的髮絲,一種未經言說的柔軟正在靜靜散開。
會議接近尾聲時,桌面被清出了一角,行政助理遞上一疊正式合約要他簽署確認。
一份內部決策,關於年底大型企劃預算的分配調整案。
文件封面蓋著高階主管專用章,旁邊還貼了親簽。
這不是能隨手拿枝原子筆草草處理的授權書。


他收回神思,點點頭,然後慢條斯理地從胸前口袋掏出一支筆,一隻墨褐色的木製鋼筆,也不是他慣用的那一支。
但是這支筆,他已經用了好一陣子。
筆帽上有道淺痕,是他忘了用筆套就塞進包裡,被鑰匙邊角劃的。
他沒問,也沒提醒,只是順手拿走,理所當然的東西回了家。


他知道對方或許發現了,也知道那人不會要回去。
他從不偷沒有把握的東西。
這筆,是他私心想留在身邊的。
他將筆帽旋開,筆尖觸紙,一筆一劃沉穩有力。
筆尖與紙面摩擦的聲音,在靜默會議室裡格外清晰。

對面一位新人看了一眼:「這筆好像不是您平常用的那支?」
凜雪鴉沒抬頭,只淡淡道:「嗯,他的。」
語氣輕,卻如同界線被重新劃了一筆。
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天氣,卻又穩到讓人不敢接話。

那一刻,紙上落下的不只是簽名,是某種無聲的認可與佔有。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簽下的名字。
筆跡沉穩,他沒打算解釋。


紙上墨跡微濕,會議室的空氣因冷氣運轉略顯乾燥。
一片紙,被翻過。
只要這支筆還在他西裝內袋,就等於那個人一直在他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光線從窗外晃進來,灑在桌角,靜靜落在那支筆的筆帽上,光影細細地描了一層銀邊,什麼情緒的餘溫,沒有立刻消失。
那一刻,世界沒有聲音,也沒有劇情。
只有那支筆,在他手中轉了一圈,又被輕輕放回口袋。


然後,什麼都沒說的午後,就這樣開始了。
窗外天色乾淨,沒有雲,光線淡淡地斜照進來。
電梯抵達地下停車場時,他沒有走得太快,鞋跟落地的聲音在空間裡輕得幾乎聽不見。

  
天氣剛剛好,不熱也不涼,風輕,像是為了這種無事的週末而設計的。
窗外的樹葉正一片片慢慢轉色,像有人用粉彩筆,一筆一筆畫在空氣裡。
沒有劇情推進,沒有誰打電話來催。
只有光與影,在車窗上移動,安靜地呼吸。


車子駛進公寓地下室時,手機正好播一首不太熟的輕爵士,旋律溫吞。
他沒有關掉,就讓那段旋律一路陪他上樓,回到家。


那個禮拜的週末,天氣意外放晴,午後光線柔和得像是特意被誰調暗一階。

凜雪鴉一早醒來,跟平常一樣泡了杯茶,把筆電攤在茶几上,處理些不緊不慢的例行報告。
偶爾起身走動,只有他自己清楚,廚房流理台下,第二層抽屜已經被整理空出來了一半;而浴室洗手台右側,那本來是他自己的電動牙刷座,旁邊也多了一個新的空位,剛好可以擺上第二支。


沙發右側,放了幾個高檔的牛皮靠枕,只因他知道某個人常坐的位。
那天中午不到,殤不患來得比平常要早一些。
當他開門的時候,凜雪鴉正在廚房備水,他聽見鑰匙聲響的時候只是頭也不抬地說:「冰箱有涼的。」
那人自然地應了一聲,進門脫下外套時手一頓,看見門邊那個鐵鉤,多出了一個空鉤專門留給他。
而門口下方多擺了一雙簡單的室內拖鞋,碼數正好。


他發現客廳的那盞精油燈味道換了,是熟悉的那種,低調、乾淨、有點難形容的沉香底。
才想起,有次他說過:「這味道會讓我記得你來過。」而換上的。

簡單的備餐,淡淡的茶香,當飯後的碗盤早已收好,水聲在廚房止住後,整間屋子就自然的靜了下來。
客廳裡的電視亮著,是電影台,聲音調得很低,為了讓空氣有點聲響,不那麼安靜。
沙發右側,殤不患坐著,腳下的地毯略微捲起一角,他用腳掌不經意踩平,動作慢得沒什麼目的。


沙發另一側,凜雪鴉靠著,一隻腿蜷了上來,腳踝搭在沙發邊緣,膝蓋高起來遮住一小段畫面。
他一手拿著平板,翻著些什麼資料,另一手隨意搭著膝頭,食指偶爾敲一下螢幕,像節奏還沒決定好。


沒有人想說些什麼話,各自自在,這段時間不需要語言。
屋子裡只聽得到冰箱的低鳴聲、還有不定時從陽台飄進來的風聲,吹過風鈴,不響,只讓竹簾輕輕抖了一下。


凜雪鴉放下平板,站起身,動作熟練地拉平睡衣的下襬,慢慢地繞過茶几,從殤不患身後經過。
走到他背後那刻,手從後頭伸過去,輕輕地按在殤不患的胸口。
唇輕輕地落在他的左側頸間,吻得很淺。
風掠過桌面,不打翻什麼,只留下一圈涼意。
電視的光在牆上一閃一閃,畫面裡播報員正在說話,但語音早就像背景噪音一樣,沒人聽進去。
廚房那頭傳來冰塊在製冰盒裡輕輕碰撞的聲音,短促、微弱。


其實有他在的午後,什麼都不說,就可以一切都很好。
光陰就這樣奢侈的流過,卻沒有人覺得浪費。

外頭天色悄悄深了幾階,有誰不經意間調低了整座城市的亮度。
某個時刻悄然過界,沒有預警,沒有鐘聲,只有陽台的風輕輕換了方向。
客廳裡的光線變得柔暗,影子在牆上也靜了下來。
他們都還坐在原位,彷彿時間只是自己在往前走,不需要誰提醒。


快十點時,殤不患起身洗澡。
浴室的燈光在走廊間透出一道窄窄的光縫,在木地板上畫出一條光帶。
殤不患的眼神落在那條光帶上,沒有移開。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時間感。
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房間裡的空氣悄悄被重新排列了一次,某個原本懸著的秩序,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他走到浴室門邊,回頭問了一句:「我的洗髮精,還是那罐?」
聲音不大,像是在確定一件早知道的事。
「你的那罐在左邊。毛巾在架子第二層,有標籤的那條。」
剛走進臥房的的凜雪鴉聲音剛好被木門稍稍擋住,懶懶地聲音在走廊回響著。


他從架子上拿起那條毛巾,可以想像有人事先掛上的樣子。
殤不患笑了。看見凜雪鴉親手縫的,一個針腳細得幾乎看不見,藏在毛巾角落,小小的「S」,黑線繡在米白的布上,低調得不打算被發現,卻又安靜地待在那裡,是某種私密空間裡才會出現的語言。


他沒有馬上用,而是把毛巾放在膝蓋上,一摺一摺地重新摺起來。
摺了三次。每一次都對得很整,邊角貼邊角,不緊也不鬆,怕壓壞什麼柔軟的東西。
最後那一摺,剛好把「S」壓到了最外層。
他看著那一角,站了一會兒。

指腹先是懸在那針腳上方幾公分,沒急著碰。
浴室燈光把那一小圈黑線照得極淡,幾乎與米白融為一體。

指尖輕輕劃過那個小小的「S」。那針腳細密得幾乎沒有邊界感,在觸覺裡留下的不是形狀,而是一種耐心,一種不打擾誰、卻決定留下的心意。
但他就是想這麼摸一次,好像這樣,能把那點藏得太深的溫柔,收進身體記憶裡。
熱水流下來,霧氣緩慢升起,他站在水柱之外,還沒踏進去。
那條掛在鉤上的毛巾,在霧裡靜靜垂著,角落那個黑色的小小字母,彷彿也沾了些溫度,看起來不再只是線,而誰的名字被留了下來。
他這才往前一步,走進熱氣裡。
蓮蓬頭的水聲,讓整層寬大的屋子添了些許人氣。



穿著睡衣的凜雪鴉爬上床的樣子看起來多了些斯文跟氣質。
那燈光跟角度其實殤不患常看得入神,兩人跟最初的夜晚相比,彼此的動作中多了很多理所當然,即使一開始他們還各自保持自己的姿勢與空間。
凜雪鴉側躺背對殤不患,殤不患則半仰著,一隻手搭在腹上,像是還沒決定好什麼時候關燈、什麼時候入睡。

直到凜雪鴉緩緩轉過身,手臂伸出來,不帶聲響地從側邊繞過去,掌心搭在殤不患的腰間。
另一隻手則慢慢動了起來,指尖一下一下地,輕輕碰著殤不患胸口的鈕扣。
那顆鈕扣是冰的,但在他指腹下待久了,也變得溫柔起來。

殤不患側過身,讓凜雪鴉更靠近自己一些。
凜雪鴉額頭往前靠了靠,把額頭壓上對方的胸口。
鼻尖蹭過布料,深深吸了一口氣。

洗衣精的香、陽光曬過的暖、加上殤不患獨有的體溫。
「你真的很好聞。」他低聲說,貼著對方肌膚的嗓音像夢裡的呢喃,幾乎聽不出語氣,只剩下帶點睡意後的安靜坦白。

殤不患輕輕碰了碰凜雪鴉後頸,以最安穩的方式說了我也知道。
那一下極輕,卻讓凜雪鴉忽然有點撐不住了。
他覺得胸口如同被熱牛奶灑過,溫的、甜的、軟的,全身的肌肉都鬆了,只剩下想要更貼近的衝動。

手慢慢從鈕扣上滑下,貼到殤不患的胸口,整個掌心壓上去,安靜地感受著那裡緩慢而規律的心跳與血流。
那裡很暖,什麼正在穩定地運轉著,一圈一圈,把自己從白天那些還沒說完的事裡抽離出來。


他輕輕側過臉,讓唇停在殤不患的嘴角邊邊。
鬍渣在那裡,摸上去有點刺,很輕的沙沙感,像指腹在紙上擦過鉛筆灰。
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重新躺回原來的位置,頭枕上殤不患的肩膀,手還搭在他胸口,沒有拿開。
就這樣逐漸睡去。



朦朦朧朧的意識裡,殤不患做了個夢。
夢裡的光線灰濛濛,像是遙遙遠遠的東離邊境,那些永遠下著細雪的城郊,腳下是積雪與沙混雜的小徑,踩下去會發出乾裂的聲音。
他正往一個方向走了很久很久,在路的盡頭,有扇熟悉又模糊的門。
他走近時,發現門上貼著符紙,字跡模糊,看不清寫的是「止步」還是「入內」。


只是伸手去推,門沒開。
門把很冷,像是許多年沒被人握住。
手搭在門把,掌心忽然想起過往那些地方的觸感,斷瓦殘垣、冷床、溼被、凍雨裡的鐵鞘。
他曾以為哪裡都能睡,哪裡都能走,但現在才明白,那些地方從來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也沒有一個門,是為他打開過。
就在那刻,耳邊響起細微的腳步聲,有人在房子裡走動,不快不慢,有節奏地踏過木地板的聲音。

然後他醒了。

凌晨三點半,身體想上廁所的訊號,不小心在這個時刻輕輕敲了他一下。
他沒有馬上起身,先看了一眼身側。
突然發現,這是他少數,在醒來後沒有感到空的時刻。

凜雪鴉睡得很安穩,側臉沉靜,眉眼鬆開,額角一小撮髮絲落在枕邊,像睡熟的貓。
他的呼吸平穩而靜,帶一點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那是鬆開了的、無防備的睡。

殤不患緩緩掀開被角,沒開燈。
這已經是習慣。
腳掌落地時避開那塊會發出細響的地板,走廊那盞感應小燈則自動亮起微弱黃光,光線被調過色溫,不刺眼,如同一盞故意不驚擾誰的燈籠。

他不需要摸索。
他知道毛巾在什麼位置,馬桶蓋的聲音哪裡會卡,能一手關掉水龍頭而不讓水珠濺到瓷盆邊緣。
一種自然不打擾的照顧。


回到床邊時,凜雪鴉翻了個身,沒有醒。
只是身體下意識地往他那側靠了一點,額頭順著被窩的摺痕蹭到他原來的位置。
殤不患輕輕躺下,被子掩過肩膀,他沒刻意收回氣息,也沒有再次壓低動作的聲音。
他只是照著習慣,回到那個已經有自己體溫的位置。


月光從窗簾縫隙中斜斜落進來,照著書櫃一角。
沒有慶祝,沒有語言。
那個「也許有一天」的人,現在正躺在他懷裡。
那一天真切的來了。
而他,也已不再是那「門外之人」。







後記:

對我來說,感情要走得長遠,除了經濟或者性關係有沒有契合這種條件外
走過幾段感情,更在乎的其實是很多生活中的小事
會不會打呼、會不會磨牙、冷氣開幾度、半夜上洗手間會不會開燈的這些種種
可以說很多話,也可以都不說話
進入一段關係時彼此的進退、邊界,是不是雙方都能接受的節奏
如果只打算玩玩,這些一點都不需要在乎
但如果是真心想承諾的對象,能不能相處很久,那些看似微小的事情都是長期讓齒輪能否順利轉動的關鍵
因為真心想要殤凜兩人好好幸福,就代表這些我在乎的不能不寫

一直很掙扎兩人彼此靠近的速度,會不會太踩邊界感了?他們會不會生氣?是我太敏感嗎?
很多這樣的省思冒了出來,又多一個機會接住自己一點。

想試著描寫原本與他人保持距離的凜雪鴉開始能學會相信
還有原本一直很克制,內在太有邊界感的殤學會被需要的過程
從三月寫到現在,發現這兩人是自己人際中不同的面向,我希望他們認出彼此的內在品質後,於是都能好好的被接住

可以寫出自己喜歡的殤凜,真是太好了
練習講自己想講的、寫到自己開心,一路寫到現在一直收穫很多
沒想到現代AU系列自己會這樣喜歡
期待繼續描寫這樣成熟緩慢細膩的兩人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