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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良好的认错态度以及C突如其来的头晕,年幼的斯特莱夫逃过一劫,开始反劝面色惨白、目露痛苦的“老爷爷”:“别强撑着了!快找张床躺下,如果你不舒服,今晚还是不要交换身体了,我看着你睡觉好吗,C?你身边没有人照顾,我很担心你……”

虽然克劳德已经认定“第二人格”那一侧的世界是一则“故事”,逻辑自洽但如梦似幻,梦醒便仿佛时间的皱纹被现实的手捋平,可这并不妨碍他依从本能,潜意识里希望C健康快乐,也拥有“斯特莱夫”所向往的幸福——变强大,被尊重,有人陪伴,为人所爱,把喜欢的人带回家里给妈妈看,获得妈妈的祝福后,请那个人成为家里的第三个“斯特莱夫”——

希望能组成三个人的家。

毕竟三角形是具有稳定性的最简结构!

怀揣着遗传自克劳蒂亚的善良之心,克劳德绷着脸,施与C更大的压力:“快躺下,听话,C!不然我就把怀表的镜面焊死,再戴上耳钉,让你永远找不到我,也无法再见到萨菲罗斯。”

克劳德自以为很严厉,比叉着腰教训他“不可以打掉同村小孩的牙齿”的母亲更严厉,但C似乎在紧捂额头的颤抖手掌后翻了个白眼,语气就算病弱依旧犀利辛辣:“啧,如果能和臭猫永生不见,我现在就去金碟游乐场坐十万次海盗船庆祝。”

克劳德:“……如果你是我,你会晕船的,C。十万次,会吐到死。”

C:“不亏。就算晕,能死也很值。我的墓碑上一定要写‘猫科生物谢绝打扰,欢迎小狗来乘凉’。”

克劳德:“什么意思?为什么‘死也很值’?请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C垂下手,忍耐的表情在瞬间变成了插入风中的狡黠叶簇,坦承与谎言携枝飞渡:“你想听玩笑话?那么——我希望能在永远见不到萨菲罗斯的地方一个人死去。”

年长的斯特莱夫站了起来,不理会来自怀表另一侧的天真劝说(“不要成天想着死啊死的!”“要热爱生命,C!”),他将表链缠在手腕上,走向仓库角落的黑色堆积物,他尽可能走出直线,但愈发强烈的头晕让他走到一半就捂唇发出了干呕声,吓得克劳德捧起怀表就要往屋外冲:“C!我想过去帮你!我能穿越这面镜子吗?萨菲罗斯会不会知道该怎么做?我要去找他!”

C:“咳……别去,这只是药效发作后短暂的排异反应。”

克劳德:“可是,萨菲罗斯……”

C:“你敢去我就吐在镜子上。”

克劳德:“不敢了,我不去找他了。”

少年忧心忡忡地抠紧了表链上的黑羽毛,冲着镜面瞪大了眼睛,他在昏沉的照明中努力分辨,终于看清了C的目的地——仓库角落垒成了小山的纸板,和由纸板拼合而成的一只巨大号纸箱,纸箱里装满了蓬蓬松松的、黑色的、在月光下银边如镶丝的——

C倒进纸箱之中,克劳德疑问出声:“为什么你要收集那么多黑天鹅的羽毛呢,C?”

在羽毛中翻了个身的C似乎还是很不舒服,但他拧着眉回答了克劳德:“不是天鹅……我需要一张床垫……猫毛的废物再利用罢了。”

克劳德由C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设定”:“你的床就是纸箱?”

C抬起手臂压住额头,忍着眩晕感说:“差不多。”

克劳德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幼嫩的水仙花抖了抖叶尖的阳光,“为什么要睡纸箱,你是猫吗?扎克斯原本还猜想,这颗星球上会睡纸箱的人类就只有萨菲——呜!”

克劳德的视野突然一阵剧烈的倾斜与晃动,原来是C不满地砸了怀表一下,“睡纸箱只是就地取材,你忘了我从事快递工作?作为一名运输业从业者,必须亲身了解箱纸板背后的包装材料学……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和猫的习性完全没有关系!”

C的抱怨听起来很没逻辑,透出股火烧云的暴躁劲,克劳德知道病痛中的大人发起脾气来,绝对比会拆家的猫还要任性,于是少年忙不迭开始顺毛,道歉乖得像是蛛丝牵着的肥皂泡:“对不起,我不会再提那个名字了。C不要生气,生气会让头更疼,你好好躺一会,实在不行还是得去医院。或者你让救护车来?”

轻哼一声后紧闭双眼,往黑羽毛的湖泊沉没更深的C:“最近的人类城镇,距离我一整天的路程……以芬里尔的最高时速计。”

克劳德在“哦”声后不愿放弃,他试探地问:“你有没有可以用PHS联系上的朋友?可以帮你带药品、食物,来这里照顾你的人?就算晚几天也好,请他们来一趟吧。”

C:“……”

克劳德:“C?”

C:“我很强。”

克劳德:“咦?”

C:“所以我一个人也能解决问题。不用麻烦别人。”

克劳德:“……哦。”

同为“斯特莱夫”的默契就像是并蒂之花,克劳德由根系深处感受到了C未言说的孤独,虽不知C曾有过哪些朋友,又经历过怎样的友情(或者说爱情?),克劳德却能在脑海中构想出真正停留在C唇边的话语:

“我的朋友们都不在了。只有我和通讯录中的号码们留了下来。”

“唔,C……”少年为另一个自己“孤身一人”的“设定”感到难过,但又费解于“设定”之中的一大漏洞,“如果你因为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前的朋友纷纷离开,为什么你不去结交新的朋友呢?有了新朋友,就不必总是一个人了。”

小少年的天真话语让沉浸在羽毛中的C突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这个。”他用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示意怀表另一侧的克劳德关注他的瞳孔,小少年忽闪了一下睫毛就叫出了声,惊讶地问他:“你眼睛的颜色变了!为什么,C?看上去和萨菲罗斯的眼睛一模一样,是你给自己注射的药导致的吗?”

C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重新闭上眼睛,在纸箱内调整了一下睡姿。满脑袋问号的少年见他腿脚蜷曲,关节纤细,金发披散于赤裸的上半身,发尾扫过血色仍存的胸口伤痕,体型又伶仃,皮肤也因黑羽毛的映衬而雪白,看上去真的很像是被放进了瓦楞纸箱的人偶,等待着在黑羽的保护中被运送,不由得关切心再起,小声提醒年长的自己:“C,有了床垫,也别忘了被子,光着上半身睡觉是会着凉的。还有你肩部的伤,在没有完全愈合前,不缠绷带吗?”

C:“担心用药后会有出血,所以没穿上衣。那道伤是猫之前挠的,因为我的实验,好得有点慢,不必管它。再过几天总会愈合。”

C:“以及,我不会感冒。除非我的实验进展顺利,在完全掌握S细胞活性化机制的基础上,彻底灭活S细胞……但即使最为乐观,想变回人类,也……”

C:“总之,我倒很希望我能感冒。”

在C一本正经的回复声中,轮到克劳德捏指成拳,极度想穿越镜面暴打C,边打边骂他“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不是让我更担心了吗!”——顺道再近距离看一眼C的眼睛,看那宛如萨菲罗斯一般的绿色竖瞳,如何在一位“斯特莱夫”的面目上显现。

但C一直不睁开眼睛,小少年只好于“向往”和“羡慕”两端摇摆,他盯着小圆镜暗想,虽然C字里行间都是对萨菲罗斯的厌恶,但萨菲罗斯在他身上投射的特征无处不在,也许C对他和萨菲罗斯“关系性”的完整设定,绝大部分都尚处于冰山之下。

——“你们的真实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

克劳德挠心挠肺地想问,但问就是C火冒三丈冷若冰霜开始训人,萨菲罗斯立刻切换成难以理解的猫星语,总之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望着成人世界的小孩子仿佛初生的向日葵第一次遭遇日落——一切都太令他茫然。

“克劳德,在想什么?”走神的少年突然被C 的声音敲了一下脑门,他抬眸望向表中圆镜,看见C已经在纸箱中坐了起来,瞳色和神态恢复如初,正抬手挥落黏附于上半身的黑羽,动作熟练到似乎已经做过太多、太多次。

“药效基本过了,估计是剂量略有保守。我现在去做实验记录。”C伸手往羽毛之下一捞,捞出本文件夹,克劳德模糊看见纸箱底部还堆着其他的书和笔记本,大概C把那些书本当作了“床板”,而盛满了纸箱的黑色羽毛既是床垫,又是被子。

“趁我写笔记,你快睡吧,克劳德。今晚的身体交换计划继续进行,不必顺延。”C起身跨出纸箱,带着文件夹与怀表走回工作台的方向。仍有细小的团状绒毛躲藏在他金色的发间,可他在工作台前落座就开始伏案疾书,非得克劳德提醒了三遍才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左手去捋长发,“如果组合剑的完工进度低于预期,我可能要多用一会你的身体,事成后再唤醒你的意识,与你交换。你介意吗,克劳德?由我在白天扮演你,伪装成你。我会尽量还原神罗普通兵时期的斯特莱夫。”

也许真是因为同一个灵魂连通着心灵的井口,克劳德下意识献给C的便是最清澈的泉水:“我不介意,我相信你,C。”

C:“谢谢,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赖。”

克劳德:“我的信赖也包括相信你不会和萨菲罗斯起冲突哦。”

C:“……那你还是别相信我了。”

克劳德:“C!我希望你能破除偏见,看清真正的萨菲罗斯!”

C:“他逼我看得还不够多?我不想再看。”

克劳德:“C,听话!至少尝试一次,好吗?宁可吵架也不要打架,我不希望你和萨菲罗斯伤害对方,请你答应我!”

C:“……”

克劳德:“C……”

C:“呼,我尽量。毕竟组合剑完工之后,调试也需大量时间。用于实战之日还未可知。”

克劳德:“你怎么说话那么不情不愿……但我相信你,不要辜负我,C。”

C:“嗯。”

虽然得到的承诺有些敷衍,但克劳德并不想逼C太狠,他轻手轻脚地和衣躺下,在地板上侧卧,用皮衣的长袖盖好肚子,将敞开的怀表端正地摆放在眼前,“我这就睡了,C,等我睡着你就会过来‘这边’?”

年长的克劳德头也不抬:“是。”

年幼的克劳德:“怀表,必须一直打开着?”

C:“对。”他将纸张又翻过一页。

克劳德:“如果怀表不小心关上了怎么办?”

C:“寝不语,快睡。”

克劳德:“喔……我睡在地板上,希望你到了‘这边’,不要介意。”

C:“不会。”

克劳德:“但我其实躺在一件萨……呃,一件朋友送的衣服上,不会因为睡地板,就把身上弄得很脏,C过来之后……”

C:“安静,克劳德。”

克劳德:“……嗯。”

见为数不多可供亲近的“长辈”又忙于自己的事,克劳德虽能体谅“大人们”的忙忙碌碌,但难免会在独处的夜晚中、在床都没有的小屋内感受到寂寞。

他面对着怀表微咬唇肉,往大衣深处蜷了蜷,蓝色的蝴蝶在黑暗中落上他清瘦的身体,但他不敢揭开大衣,与C分享他所视若珍宝的、来自萨菲罗斯的礼物。

晚安,C……他闭上眼睛,努力往睡意行进,但梦境就像云朵,本该将他带往安宁的夜色漫游,却在今晚耍赖,不打招呼就失踪不见,唯留怀表的指针划过一圈又一圈无梦的时刻。

“怎么还没睡着?”C轻柔的音色和笔尖滑动的声音一道传来,克劳德猛地睁开眼睛,却见镜中的C仍未看向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克劳德用手背枕着脸蛋,颊上嘟起的软肉像是奶霜和红丝绒,他巴不得能在失眠的时候,有机会和C说说话,“我以为你只在意你的实验记录。”

C显然没听出未成年男孩的小心思,回答的声音有些无机质:“你的心跳和呼吸。我就是你,忘了吗。我当然知道‘克劳德’何时睡不着。”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的少年故意伸出脚尖,碰了碰“长辈”最大的雷区,“我有向萨菲罗斯学习如何控制体征,C也是吗?可如果你那么讨厌他,就不该也效仿他的心跳和呼吸。”

C:“……那家伙迫不及待地让你的心跳和呼吸与他同调,只是在做扩充眷属的准备工作而已。就算是怪物也需要族裔,因为神明终究是人类的造物。”

“我被迫成为他的同类,你却是自愿。”

轻喃着克劳德听不见的“真讽刺”,C合上了文件夹,将其放置一边,克劳德只来得及看见夹在厚重资料中的一枚标签纸,其上写着“Project S”,C就用手捡起了怀表,改变了克劳德的视野,让文件夹和标签纸脱离了他的可视范围。

C:“别想萨菲罗斯了,我来陪你。”

他起身便带着怀表,重新走回纸箱的“床”,但他这次没有蜷缩着卧倒进羽毛,而是将修长的腿翘上了纸箱,手臂搭在纸板边缘,表链黑色的羽毛缠绕着洁白的手腕。自克劳德的角度看去,C既从容又帅气,丝毫不因像只流浪的鸟而行为局促。

少年听见C说:“睡吧,克劳德,我看着你。就像妈妈从前那样。”

“像妈妈从前那样”——意味着没有睡前故事,这缘于克劳蒂亚独自抚养幼子,操劳一天后经常累到精力涣散,声线低微,讲不出睡前故事,但母亲永远会微笑着陪伴孩子,在黑暗中凝视他入睡的瞬间。

“竟然提起妈妈,真作弊。”克劳德躲进大衣衣领的阴影之后,为C与自己共享的童年秘密偷偷地笑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说:“自从来到神罗,我就没有回过家,两年没见过妈妈了,C也是吗?”

C:“嗯。曾是。”

克劳德:“我很想她,但是,还没有成为特种兵,所以,还不可以返回尼布尔海姆……C能理解吗?”

C:“能。我就是你。”

克劳德:“太好了,我本以为,没有人会理解……谢谢你,C,你留长发的样子,有点像是妈妈喔,你也在思念着她吗?”

C:“……”

听到了一声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叹息,克劳德变得蓬松的意识像是空气中的尘粒,正从被拍打柔软的棉絮上缓慢地飘落。

“是的,我思念着她。每当看向镜子,我都会希望我和妈妈交换,是我身处那场大火之中。”

“……火?”克劳德将大衣领卷至颌下,蹭了蹭光滑的皮革朦胧地问,“什么火……”

C:“没什么。”

克劳德:“那肯定是‘有什么’……是什么?我想听……”

C:“……留长发是出于工作的需要,但也不算完全的工作,因为没有酬劳,以Gil计的那种,你应该听说过‘义工’,志愿工作者,我比较常去各地的孤儿院或是学校,为老师和孩子们送一点物资,虽然我习惯放下货物就走,但小孩子们见到我和芬里尔,更多情况下是芬里尔,会很好奇地拦住我,保育员和老师们希望我能陪孩子一起玩,我留长发也是因为有小孩觉得我的头发很有趣,想用我的头发练习编辫子或是剪头发,他们想学做理发师……”

似乎是有意拦堵少年临睡前的好奇心,C突然像是主动讲起睡前故事般,说了很长一段话,丝毫不带停,把克劳德说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

“我不是某只臭猫,并不习惯长发,好在头发最终被先前的小孩子剪掉,他们玩够了,可小孩子们变成了大人,离开了孤儿院,又有新的天灾人祸,新的小孩子被抱回来,这次他们看到我和芬里尔会害怕,会哭,难怪很早以前蒂法就说过我表情太凶……为了小孩子们能不哭,新的保育员建议我留长头发,说是小孩子们很多时候只凭发型辨认哥哥姐姐,叔叔和阿姨,经历过战争的孩子们失去了母亲,更喜欢女性的陪伴,似乎我留起长发就更像是妈妈因此显得没有那么凶了?不太明白……但孩子们愿意亲近我,总是好事,留长发带来的不便利如果有益于工作……”

辨别到克劳德已经如梦的平稳呼吸,C停住了话头。

他凝视着怀表另一侧,伸出指尖碰了碰明镜,轻声说:

“晚安,克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