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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青年、破而後立、強大的溫柔在沸騰】



  他強而有力的趾爪踏上北壁山脈之巔,心臟在胸中劇烈鼓動,神情卻異常平靜。

  自從舊曆被淘汰之後,龍族的子嗣皆被禁止前往北方。大陸上的其他種族更視之為一種禁忌,猶如致死的疾病或詛咒,說出口便會遭遇不幸……人們紛紛朝南方遷徙,但願能逃多久就逃多久。

  唯有極端瘋狂或極端勇敢的人會冒險前往北境,青年不曉得自己究竟屬於哪種,只是露出不符合年歲的蒼老眼神,眺望遠方雲霧繚繞的群峰。

  高地終年吹著能把人推走的狂風,崩落的積雪將山坡擦得乾乾淨淨,露出底下的苔蘚、地衣和沙草。此刻正值一年當中的繁殖季,一簇簇新長的粉色羅盤花佈滿岩縫,小巧的花瓣撒遍四周,靜靜展現凋謝不盡的美色……這般毫不掩飾的華麗,讓他不免心生惋惜。

  這份惋惜並非來自外在,而是對自我深刻的審判──龍族在不斷壯大的同時,日漸背離了自然,而自然也遺棄了龍族。他們遺忘魔法、信仰和天空,彷彿一場充滿諷刺意義的荒謬劇。

  「閣下,您確定真的要繼續前進嗎?跨越那條山稜線後,就是……」

  一隻巨大的烏鴉停駐於他頭頂的犄角上,用嘹亮如兩塊水晶互擊的聲音發話。烏鴉奮力拍了好幾次翅膀,渾身鏗鏘作響,那羽毛全由黃銅製成,圓潤的眼睛則是一對藍寶石。

  「我知道,世界的邊境,再往下走便是無邊無盡的廣袤白霜。」

  高地的光線層次分明,因為空氣稀薄的緣故,萬物的輪廓格外清晰,能輕易洞見遠方的精確細節……然而,當他們越過稜線,抵達那『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一切頓時被純粹的白色壟罩,距離變得朦朧,峽谷、山丘和天空都裹著一種通透的蒼白線條。

  「您不能再前進了,否則長老議會有資格奪走您的皇位!」烏鴉以笨拙的步伐跳躍和轉身,用堅硬的鳥喙敲擊青年側臉上的鱗片:「龍族的子民不能沒有領導者!」雖然它只是出自工匠之手的造物,卻表現出了顯而易見的憂慮。

  「我不能總做符合規矩的事。」

  他發出熔岩般的低吼聲,揮舞爪尖,讓烏鴉停在一片突起的岩架上。數百年來,青年展現自己英明高段的治理手腕,但保持平衡始終是個問題,因為沒有十全十美的選項……有時,你必須做出一些足夠殘忍或莽撞的行為:「沒有破就沒有立。」

  「那也不一定要由您來走入『白霜』哪!世上這麼多戰士、學者……或瘋子!閣下,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烏鴉清楚,自己不過是在做無謂的挽留,從它睜眼、見到主人的那一刻便明白了。

  「不,」龍族青年、深谷之王……同時也是起源之夢的選定者說了:「這是我的宿命。」  

  那天是他的登基之日,青年殺死了父親,繼承王位。深谷迎來希望的曙光,卻也面臨同等程度的絕望──從遙遠的冰海開始,先是極光之地的月獸、恩布希的夜鬼……『白霜』毫無預警地出現,安靜、迅速,將所經之地的一切吞噬殆盡。

  一旦『白霜』越過北境山脈,便再也沒有生靈得以存在。

  「……那麼,我會在這裡等您回來,閣下。」烏鴉躬身,行了一個古老又莊重的禮,接著關閉自己的神經連結,僵硬地窩在一片灰蕨之中。

  青年略為頷首,便轉身面對白霜。他腳步堅定地走入冰冷、浩瀚的虛無之中,每走一步,便感到自己的存在正一點一滴朦朧。從背部棘刺、翅膀皮膜……最後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部位,甚至連語言和詩歌都全數遺忘殆盡。

  然後,他踢到了隆起的某物,害得青年險些要用前爪撐著地面。『某物』實則是張漂亮的紅地毯,鑲有金邊、向後連綿好幾英呎,直通屬於他的王座。左右夾道的群眾,將整座城堡擠滿,他們不論貧富貴賤,全興奮地互相擁抱、喝采……

  「哈、我的登基典禮。」更正確來說,是他在多重宇宙中經歷的第七百三十五次登基。

  青年滿意地環伺周遭,對深谷之國的人民驕傲且自豪,他們曾經飽受奴役和折磨,現在卻能自由自在地歡呼、高歌……不必在乎身分或地位,因為此後再也沒有區別。

  故事永遠都開始在同樣日期的相同地點,終結於白霜。

  世界早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歪斜了,諸種異相是警告也是收割。然而他的行動並非一種薛西弗斯式的徒勞,每一次輪迴,青年都更了解自己的敵人一些,掌握它的起源和路徑,且知道該如何爭取更多時間……

  他的強大是讓自己的內裡堅強,同時一點點地向外發揮。
  
  青年的精神世界早已千瘡百孔、疲憊不堪,他不曉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為了自己的族人與國家。他將會繼續戰鬥下去,直到時間的末了。



_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