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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品 天丼和櫻餅


  早春的風仍帶有一絲涼意,連日的濛濛細雨更是將空氣浸濕得一片寒冷,令人險些遺忘冬天已然離去的事實。
  近日稱不上好的天候讓甘露寺一直耿耿於懷,因為再過不久就是她與伊黑相約一起吃飯的日子了。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在完美的情況下與心上人見面,為了達成這個小小的心願,這段時間只要一有閒暇,甘露寺就會放下手中的劍,像個孩子般在戀柱宅邸認真製作晴天娃娃。
  或許是上天真的聽見了她的祈願,在他們約定好的這一天,天空萬里無雲,閃閃發亮的日光灑落在女孩身上,將她不輸太陽的燦爛笑容點綴得更加動人。
  「啊,伊黑先生——!」
  當等待之人映入眼簾的瞬間,她頓時笑得更加開懷。那份喜悅自然感染了周遭,被她高聲呼喊的伊黑也不禁揚起嘴角。
  「抱歉,讓妳久等了嗎?」
  「沒那回事,我也才剛到而已!」
  「那就好,我們走吧。」
  「嗯!」
  和初次相約時生澀又緊張的口吻不同,兩人進行著慣例對話,一如既往地並肩同行,朝常去的那間定食屋前進。
  一高一低的談笑聲在路途中不曾間斷,直到掀開暖簾走進店內,似乎有說不盡話題的他們才終於告一段落,轉而開始向老闆進行點餐。
  擁有常人八倍肌肉量的甘露寺在食量上也是常人的八倍,光是點單就是一道不小的工程,初次光顧的店家有時甚至會在這個階段就被她嚇得合不攏嘴。
  不過,兩人經常光顧的這間定食屋當然非常瞭解這對熟客。
  面對一連串稱得上宴會料理份量的點單,老闆夫婦面不改色地記在腦中並同時結帳,接著手腳俐落地開始調理和製作。在兩人的齊心協力下,沒過多久,伊黑和甘露寺坐慣的老位置就接二連三出現了許多盛得滿滿當當的碗盤。
  料理剛出爐的香氣和熱氣撲鼻而上,每一道看起來都令人食指大動,但甘露寺沒有一絲迷惘,筆直將目光投向了她在這家店最喜歡的餐點——那座彷彿雪上金黃小山的天丼。
  「我開動了!」
  雙手合十向廚師和食物獻上敬意後,少女毫不猶豫向那座山發起挑戰。
  她拿筷子的姿態十分優美,流露出其身為良家千金的教養,也令人不由自主擔心起這樣的大小姐究竟能不能攻克這碗大份量天丼。但甘露寺沒有任何停頓。她以刻在骨子裡的優雅舉止,穩穩夾起山頂那隻特大炸蝦,然後一口咬下牠金黃色的半截身子。
  酥脆的麵衣在那一瞬間發出清亮的聲響,蝦子的鮮甜同時在口中擴散開來,熱騰騰的溫度喚醒了空蕩蕩的胃,她不自覺幸福地瞇起眼,以最生動的表情無聲道出了炸蝦的美味。
  甘露寺當然不可能止步於這初嚐的一口。
  在細細享用過最原本的味道後,她笑咪咪地開始替剩下半隻蝦淋上醬汁,接著鏟雪般豪爽夾起白飯,迫不及待地將兩者一起送入了自己的嘴中。
  圓滾滾的綠瞳立刻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炸蝦本身和方才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多虧米飯和醬汁這兩名優秀的配角,不僅先前單一的口味變得更為豐富,飽足感也一口氣大幅提升。
  鹹香甘甜的交織讓人回味無窮,酥脆軟嫩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甘露寺情不自禁地又再吃了一口,並在內心第無數次地對想出天丼的天才獻上深深的感謝。
  不過,這還僅僅是金山一角。這座天婦羅山還有許多充滿魅力的存在,當甘露寺陶醉於炸蝦時,這些披著金黃外衣的配料也持續引誘著她。舞菇甘醇的氣味、南瓜清爽的甜香、四季豆鮮綠的色澤……每一樣都太令人心動,她實在無力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誘惑。
  回過神來時,這座天丼山就一點都不剩地被移到了甘露寺的腹中。
  「看樣子今天的天丼也很美味呢。」
  見甘露寺一如往常吃得一乾二淨,碗裡甚至連蝦尾都沒有殘留,伊黑笑著說道。
  「抱、抱歉!我一不小心就顧著吃了……」
  即使知道伊黑不是會為此埋怨她的人,但意識到自己又在心上人眼前將貪吃鬼的一面表露無遺,甘露寺還是有點難為情。
  「妳不用在意,甘露寺吃飯時總是看起來非常幸福,讓人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能像這樣近距離地待在妳身旁,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無論是先前還是此刻,伊黑的目光都極為溫柔,讓少女的心跳不受控地越發加速。
  「雖然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但幸運就太誇張了啦……」
  她扭扭捏捏地掩飾著害羞,眼底卻滿溢著隱藏不住的欣喜。
  對於過去曾因食量遭他人側目的甘露寺來說,就算知道有些言過其實,就算明白這不是只對她一人的溫柔,她也無法不為此感到高興。
  不僅遇到了像伊黑這樣願意接納自己的人,還能坐在這個人身旁和他一起吃飯,甘露寺覺得真正幸運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不,我可沒有誇飾。」
  不過伊黑似乎不這麼認為。
  「每次和甘露寺一起吃過飯後,料理往往會變得比平時更美味,我也會不自覺吃得比平時還多,老實說,我很感謝妳。」
  「咦!真的嗎?我有這種效果嗎?」
  聽到伊黑這麼說,甘露寺拿著筷子的手訝異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並不曉得伊黑幼時的經歷,但他食量少,甚至被胡蝶忍特意叮囑要正常飲食這些事情,她還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即使被再三叮囑,伊黑仍然因為不願在外露出臉上的傷疤,所以不喜歡在外吃飯。然而無可奈何的是,作為鬼殺隊一員,他們一年到頭都得在外奔波,他的飲食問題簡直無從改善。
  在認識伊黑,並從他口中慢慢聽說這些事情後,甘露寺一直很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因此得知自己居然能讓伊黑多吃點,她一時之間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是啊,效果奇佳。只要想起甘露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就會自然湧現食欲,以往吃不下的料理也會不可思議地變得美味許多。」
  「這麼說起來……小時候弟弟們挑食不吃紅蘿蔔時,也是因為看我吃得很美味,他們才慢慢開始嘗試的,不過……」
  經伊黑這麼一說,甘露寺才發現自己以前也曾對弟弟們實行過相似的作法。可是明白其中原理後,她反而皺起了眉頭。
  和弟弟們不同,伊黑並不是她的家人,甘露寺不可能隨時與他坐在同一個餐桌前。即使兩人都會盡可能挪出時間與對方見面,但作為鬼殺隊隊員,像今天這樣坐下來聊天的次數,一個月能排出三、四天就已經是極限了。
  吃飯卻是每天的事。
  若僅有在和甘露寺碰面後,伊黑才能稍微多吃些的話,他的飲食問題肯定還是無法解決。想到這裡,少女不禁嘆了口氣,粉綠色的腦袋也因苦腦而歪向一邊。
  「怎麼了嗎,甘露寺?」
  「沒什麼……只是覺得如果能天天和伊黑先生一起吃飯就好了,這樣你就每天都能有好胃口了。」
  「妳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但總不能為了這種事而麻煩妳。」
  「才不會麻煩呢!要是能每天和伊黑先生見面的話,我會很開心喔!和伊黑先生一起吃飯的話,料理也會格外美味……嗚,越想越覺得這簡直是雙贏的完美方法!沒辦法實踐真是太可惜了……」
  沉浸在苦思之中,甘露寺不假思索便將真心話說了出口,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多不得了的話。
  「…………」
  一旁的伊黑雖然努力在心中催眠自己甘露寺沒有深意,但一想到這番話背後隱含的意義,一想到她那麼果斷地認為和他見面會很開心,伊黑還是默默感到耳根發燙,不由自主想像起了能每天和她在一起的生活,然後陷入了連鏑丸狠咬也難以喚醒的出神狀態。
  「不過身為柱,說這種話太任性了吧……也不能拋下任務不管嘛。」
  「……是啊,畢竟我們還有使命在身。」
  聽到甘露寺無奈的聲音,伊黑才終於清醒過來,擺脫了雜念衍生的妄想,重新回到了這個充斥惡鬼的現實世界。
  自己厚顏無恥的想像讓他難以直視善良的少女,可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伊黑還是盡可能表現出了若無其事的模樣。
  「妳也不用太在意我的事。雖然被胡蝶囉嗦過,但我的身體狀況沒有因此而差到哪裡去,對任務也沒有影響。」
  「可是……」
  就算伊黑一臉無所謂,甘露寺還是不想這麼簡單就投降。
  不只是因為她不希望他在疲勞之餘還得勉強自己進食,更是因為她喜歡他,希望他天天都能露出笑容。
  在接下來的用餐過程中,甘露寺仍然暗自進行著腦力激盪。
  而終於在她吃完第十五碗天丼時,皇天不負苦心人,少女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折衷的好點子,只是在她開口前,身旁卻突然傳來了一道稚氣的聲音。
  「劍士大人!你們是劍士大人吧?」
  比餐桌還高半個頭的小男孩看著他們停下了腳步,簡直就像是見到了名人一樣,單純的目光中有著難掩的興奮。
  「我之前也被穿著一樣衣服的人救過喔!是很帥氣的人,很像炸蝦!」
  一聽到男孩精確的比喻,原本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兩人立刻反應了過來。
  「炸蝦……是煉獄吧。」
  「呵呵,真不愧煉獄先生呢。」
  在為同事驕傲之餘,他們也忍不住笑了出聲。
  正當男孩想要繼續和憧憬的劍士多說些話時,一名年輕婦人趕到了他的身旁,先一步捏住了他的耳朵。
  「哇!」
  「正雄!你真是的,這樣擅自打擾其他人很失禮喔!」
  「媽媽!這些人也是劍士大人吧?他們穿著跟那個大哥哥一樣的衣服!」
  不顧母親的教訓,正雄依然興致勃勃,但是依著男孩的視線抬頭望向伊黑與甘露寺後,女子卻沒有做出他所想像的反應,而是又驚又喜地睜大了眼睛。
  「……蜜璃?妳是蜜璃吧?」
  沒想到對方會忽然喊出自己的名字,甘露寺稍微愣了一下,可是沒過多久,溫婉和善的婦人就與回憶中的某個身影疊合了起來。
  「學姊……?咦?是千代學姊嗎!」
  「是啊,是我!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妳,真是太巧了!」
  或許是因為成了母親,眼前女性的氛圍和打扮都與甘露寺記憶中的學姊有些不同,所以她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但她的笑容仍然和學生時期一模一樣,帶著兩個親切的酒窩,這個熟悉之處讓甘露寺既安心又懷念,從前的記憶也接連浮現於腦海中。
  千代是她在女學校時期認識的學姊。
  在甘露寺入學後沒多久,這位學姊就因結婚而離開了學校,不過千代的妹妹與甘露寺是同班同學,因此在學期間甘露寺仍和她見過幾次面,也曾一起出門遊玩。
  「真的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時我和小幸還沒畢業呢!那之後妳們就搬家了,所以比較難碰面……咦?千代學姊在這裡就表示妳們搬回來了嗎?難道小幸也在嗎?」
  「是啊,我是因為丈夫的工作所以搬回來,父母他們還在關西那邊,小幸的話,現在好像不在這邊就是了……」
  說到這裡,千代原本開朗的語氣頓時變得含糊,回答也語焉不詳,見到蜜璃而展露的喜色隱約蒙上了一點陰影。
  「比起那個,蜜璃妳過得都還好嗎?旁邊這位是蜜璃的丈夫嗎?還是未婚夫?不好意思,我和這孩子這麼冒昧地打擾你們……」
  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千代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不過,她話中的關心並無一絲虛假,望向伊黑的視線除了純粹的善意外,也摻有些許好奇和探究,似乎很在意這位和學妹看起來十分親近的男性。
  學姊出自好意的關心卻嚇壞了甘露寺,她慌張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不、不不是那樣啦!丈夫或未婚夫什麼的,不是那樣的、那個……」
  一想到在旁人眼裡看來,她與伊黑或許就像兩情相悅的戀人,無法說出口的竊喜便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害她一下子變得滿臉通紅,連指尖都染上了淺粉色,散發著惱人的熱度。
  「妳還好吧,甘露寺?抱歉,讓妳被誤會了……」
  伊黑也多少有些難為情,但甘露寺的反應超乎想像地大,讓他一時之間忘了自己的情緒,只是擔心著她的狀態。
  「伊黑先生不需要道歉啦!我才該說抱歉,讓伊黑先生被誤會……我會好好解釋的!」
  為了不讓伊黑注意到自己的異樣,甘露寺用盡全力壓下那顆混亂的少女心,假裝鎮定地向兩人介紹起對方。
  「那個,這位是我在女學校時很照顧我的千代學姊。」
  「然後這位是伊黑先生。我們的關係,不、不是學姊以為的那樣……該怎麼說才好呢……伊黑先生是很重要的夥伴,也是教導我很多事情的溫柔前輩……啊,但這樣還是沒有解釋得很清楚吧……呃……」
  她想設法傳達出伊黑對她來說很重要這一點,可是在不能暴露自己心意的前提上,越是描補解釋,反而越讓她看清自己現在與伊黑的距離。
  「簡單來說的話……應該就是職場上的同事吧,同為鬼殺隊劍士的……」
  說到最後,她與伊黑的關係其實就只是「同事」二字。
  這件事實讓剛才還因為被誤解而有些飄飄然的甘露寺不禁有點沮喪,總覺得莫名受到了一點打擊。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千代也露出了備受打擊的震驚神情。
  「學姊……?怎麼了嗎?」
  「蜜璃,妳剛才說鬼殺隊……難道真的和正雄說的一樣,妳……你們真的和那位叫煉獄的先生一樣,都是斬鬼的劍士嗎?」
  聽到千代微微顫抖的聲音,甘露寺很快就理解了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嗯,是啊。我在畢業後……因為這頭髮色和體質,相親進行得不太順利,但如果是在鬼殺隊,我不僅能以原本的自己活下去,還能幫助許多人,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在這裡找到又強又溫柔的夫君,實現我的夢想。」
  甘露寺說得十分輕描淡寫,臉上還帶著一如既往的可愛笑容。
  可是作為曾聽她天真爛漫地描繪過理想的友人,千代馬上意識到在這簡單的幾句話之下,甘露寺肯定遭受過許多傷害、歷經過許多苦惱。
  千代與甘露寺一樣都是家中的長女。對她們來說,相親不順利等同於連累家族和弟妹的名聲,是相當嚴重的事情。畢竟對家族而言,女兒最大的用途就是聯姻。
  千代相較之下十分幸運,她遇見了不錯的相親對象,順利結婚生子,達成了這項使命,也回饋了家族的養育之恩,過著模板般的安穩生活。
  但在女學校時,她的同學中也有像甘露寺一樣在相親路上一波三折的女孩,她們身上承擔的壓力有多大,同為女子的她再清楚不過。
  縱使現在風氣漸漸開放,甚至也出現了職業婦女,不過如果無法找到一個好夫婿,一族中肯定還是會出現因而頗有微詞的人。
  正因為出身於相似的家境,千代完全能想像甘露寺選擇的道路會有多難走。
  不過,少女述說夢想的目光,卻散發著比從前還要堅定耀眼的光芒。
  直到這一刻,千代才發現自己根本是在白操心。
  無論是她能想像到的苦難,還是她想像不到的磨練,甘露寺恐怕都已經跨越了過去,所以她現在才能作為鬼殺隊的劍士,堂堂正正坐在這裡露出笑容。
  但即使如此,回想起那天噩夢般的腥風血雨、回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千代還是不自覺開始顫抖,臉色發青地垂下了頭。
  「……就像正雄剛才說的一樣,我們之前曾經遇到過鬼,當時幸運地被一名叫煉獄的劍士救了下來,要是那位先生沒有來的話,我們現在應該就沒辦法站在這裡了,所以我很感謝你們,真的發自內心地感謝……但是,這麼危險的工作,妳們這些女孩子怎麼一個個都……」
  「妳們?」
  隨著千代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複雜,甘露寺也越來越一頭霧水,最終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她。
  「其實……在我們被襲擊後,小幸也加入了鬼殺隊。」
  「咦?小幸也!?」
  「她說這是比結婚更有意義的事情,不管我們怎麼勸都不聽,執意要加入……但那孩子在劍術上似乎毫無天分,所以好像是在做負責協助的幕後工作……」
  「這樣啊……原來小幸成為了隱……」
  光是今天與千代重逢就已經令甘露寺十分意外了,沒想到另一名舊友甚至和自己一樣加入了鬼殺隊,她一時之間分不清楚該驚還是該喜,腦袋尚且無法完全吸收並理解這個消息。
  但聽到這裡,甘露寺也終於明白了千代面帶憂愁的原因。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鬼殺隊都與她們從前所處的世界相差甚遠,不僅不是她們這些貴族女孩被期望走上的道路,更是超乎常人想像的危險職業。
  不管是作為姊姊,還是作為甘露寺的朋友,她會對此感到不安都很正常。
  正當甘露寺猶豫著該怎麼勸解千代時,在她們談話期間跑去和鏑丸玩的正雄不知何時回到了母親的身邊,並且指著外面扯了扯她的衣袖。
  「媽媽、媽媽,爸爸好像在叫我們了喔!」
  「哎呀,不好意思,蜜璃,我們差不多該走了,接下來我老公家那邊有聚會。」
  和甘露寺的意外重逢讓千代一不小心就忘了時間,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讓丈夫在外面等了好一陣子。
  「嗯!能看到學姊和學姊的孩子都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我也會試著聯絡小幸的!」
  「那孩子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只是……」
  聽到甘露寺這麼說,千代稍微放心了一些,但一想到在這之後,甘露寺和妹妹又要以身涉險,前往惡鬼出沒的地方,她便怎麼也無法坦率地為兩人加油。
  「……蜜璃,妳還記得嗎?當初大家做了很多約定,像是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妳要替我的小孩做西洋甜點,我要替妳的小孩做刺繡洋裝之類的……這些約定都還沒兌現,所以妳一定要多加小心、保重身體喔。」
  千代握住甘露寺的手,認真地向她叮囑道。
  老實說,她希望甘露寺和妹妹都能離開鬼殺隊這種危險的地方,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對她們的人生指手畫腳。她能做的,就只有祈禱她們能平安歸來而已。
  「嗯,學姊和正雄也要多保重喔!要是有機會的話,我會再去找你們玩的,到時候就來做點心給正雄吃吧。學姊也不要忘記磨練刺繡的手藝喔!」
  甘露寺也明白她的一番苦心,於是緊緊回握住了她的手,刻意露出了孩子氣的俏皮笑容。
  進入鬼殺隊之後,甘露寺就漸漸變得不太輕易與人約定事情了。
  畢竟和對未來滿懷期待的女學生時期不同,現在的她連明天是否能活著看到太陽升起都是未知數。
  不過或許是因為與學生時代的朋友重逢,甘露寺總覺得短暫回到了那段單純的歲月,不由自主便應下了這個不知何時才能達成的這個約定。
  為了不讓朋友失望,她一邊心想著今後在戀愛和滅鬼上都得更努力,一邊揮著手目送了千代一家離開。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學姊和她的孩子,他們還被煉獄先生救過,感覺真不可思議呢。」
  出乎意料的插曲在甘露寺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但總結來說,她最大的感想還是對機緣巧合的感嘆。然而在她這麼說完後,伊黑卻少見地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垂著眼簾一語不發,彷彿在沉思著什麼。
  「伊黑先生……?」
  伊黑是個不吝於回應也善於聆聽的人,基本上無論甘露寺說什麼,他都絕不會敷衍了事,更別說是默不作聲,所以此時他心不在焉的模樣讓少女不禁有些擔心。
  難道是因為剛才只顧著和學姊敘舊,伊黑先生在旁邊覺得很無聊嗎?正當甘露寺邊這麼想邊緊張起來時,伊黑率先打破沉默開口了。
  「甘露寺,妳之前說過家裡每年春天都會舉辦賞花聚會吧?」
  「咦?嗯,是啊,我們家每年都有這個慣例,也算是親戚聚會吧……但去年因為有任務,我就沒去了。」
  沒想到伊黑會忽然毫無脈絡地提起這件事,甘露寺有些困惑,卻還是一五一十回答了。
  「我會和主公大人提前說好由我來暫代妳的工作,今年妳就放心去吧。」
  「咦!?這樣太麻煩伊黑先生了啦!我沒關係的!」
  這個提案就更讓甘露寺錯愕了。
  她的確覺得去年沒能參加賞花聚會很遺憾,這是她一直以來都非常喜歡的活動,至今為止也只有在為相親而消沈的時期,以及去年與任務撞期時缺席過而已。
  但既然加入了鬼殺隊,她便早已做好無法像從前一樣生活的覺悟,如果為了私事造成其他人麻煩,那她作為柱也太失格了。
  「這點小事沒什麼,況且,在還見到家人的時候,還是多和他們見見面比較好吧。」
  「伊黑先生……」
  聽到伊黑這麼說,甘露寺總算查覺到了他先前出神的原因——恐怕是她與學姊的對話勾起了他對她的擔憂吧。
  起初知道自己的入隊理由時,他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感到驚訝,而是率先擔心起了她的家人對此是否表示反對、會不會不習慣這樣的生活等等。
  或許是因為那溫柔的個性,伊黑總是比其他人還要關心在鬼殺隊中異於旁人的她,不過與之同時,他也從來不曾因此質疑過她斬鬼的決心,所以在伊黑面前,甘露寺總是能安心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老實說……見到學姊後,我的確變得有點想家……」
  她難為情地垂下了頭,小聲說出了埋藏在深處的心聲。
  甘露寺並不後悔加入鬼殺隊,每天也都過得非常充實,只是在見到許久不見的好友時,她才忽然切身感受到自己徹底融入了「這一側」的世界,過去理所當然的生活甚至已經成了塵封已久的回憶。
  「伊黑先生真厲害呢,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但是,真的可以嗎?這種任性的請求……」
  「想和家人見面並不是任性,況且平常甘露寺已經足夠努力了,我想鬼殺隊的大家一定都能理解的。」
  伊黑的語氣還是老樣子地冷靜,沒有參雜過多情感的音色中有著他獨特的體貼,一字一句緩緩消除了甘露寺的不安和猶豫。
  「……嗯,那我會試著去拜託看看主公大人的,謝謝你,伊黑先生,」
  雖然心中仍留有無法抹去的愧疚,但甘露寺沒有再繼續嘴硬,聽從了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率直接受了他的好意。
  「妳不需要向我道謝,說穿了這只是我自己任性的願望罷了……甘露寺妳和我們不同,除了斬鬼的職務,妳身邊還有許多珍貴的事物,可以的話,我希望妳即使身處鬼殺隊,也能繼續擁有這些東西。」
  伊黑的話語實在太過體貼,讓甘露寺不知第幾次地怦然心動。
  然而,凝視著她的那雙異瞳雖然像平時一樣極為溫柔,卻也彷彿越過眼前的她看著不知名的遠處,深藍與淺黃靜靜壟罩著一層灰暗的陰影,看上去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很感謝伊黑推了自己一把,讓她能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情,不過就像是刻意在劃出他與她之間的界線似的,他的溫柔有時卻也令她感到寂寞。
  甘露寺並不曉得伊黑是因為什麼才會不時露出這樣的表情,但為了讓這一刻的他能露出笑容,她決定採取行動。
  「……其實我現在就有個心願,伊黑先生願意替我達成嗎?」
  「當然,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
  「好,那我們走吧!」
  「甘、甘露寺!?」
  聽到伊黑的回答之後,甘露寺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拉起他的手跑出了店外,被嚇壞的伊黑難得發出了大聲的驚呼。
  但甘露寺沒有回頭,也沒有止步。她輕快地領著他彎過轉角又穿越小巷,最後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神社前停下了腳步。
  「甘露寺,妳的心願到底是……?」
  即使甘露寺似乎已經抵達了目的地,伊黑還是對她口中的心願毫無頭緒。
  眼前溶入街景的這間神社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讓他甚至連一個猜測都想不到。
  「你看那邊,伊黑先生!」
  和困惑的伊黑不同,甘露寺興沖沖地拉著他又往裡面走了一些,滿臉笑容地指向了神社的深處。
  他老實地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接著出現於視野中的——是一整片盛開的櫻花。
  「居然這麼早就開了……真漂亮。」
  現在分明是還有些寒冷的初春時節,但是這裡的櫻花樹卻搶先一步妝點起粉嫩的春意,三分開的櫻色花苞中寄宿著蓬勃的生機,不僅將藍空點綴得絢麗繽紛,更是親切地為尚未遺忘嚴冬的人們送來了春天溫暖的氣息。
  「嘿嘿,我之前偶然發現這邊的櫻花開得很早,所以約好今天要見面後,我就一直想著一定要和伊黑先生一起來看。」
  「甘露寺……」
  她單純的心願比任何良藥都還要有效,一瞬間便吹散了他眼裡的陰霾。
  此時此刻,伊黑的眼中僅僅倒映著比櫻花還要美麗的少女,除此之外什麼也容不下。
  與之同時,甘露寺也懷著和伊黑相同的心情,目不轉睛凝視著好不容易才遇見的這個人。
  「我跟你說,伊黑先生,剛才你說『希望我即使身處鬼殺隊,也能繼續擁有身旁珍貴的東西』,我真的很高興,不過……對我來說,鬼殺隊的大家同樣是無比珍貴的存在喔。尤其……尤其是總是對我這麼溫柔的伊黑先生,更是格外重要的人喔!」
  「……謝謝妳,甘露寺。」
  她的心意如同喚醒大地的春風,讓伊黑原本就已經轉晴的神色變得更加柔和,眼底更是多了點點光芒,看起來比暖陽下的櫻花還要美麗。
  見自己的作戰順利成功,甘露寺也不禁跟著伊黑一起展顏而笑。
  「等到滿開時,我們再來一起賞花吧!要是帶上便當在這裡賞花的話,一定會很開心!」
  「嗯,希望到時候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甘露寺不自覺思量起之後的約會,而見到伊黑也點頭表示贊成,少女便興致高昂地開始考慮起該買哪家店的櫻餅和賞花糰子、便當該帶什麼菜色等細節,深刻入微地在腦海中描繪起了還沒到來的那一天。
  然而,她過於豐富的想像力卻在此時造成了反效果。
  想像中甜鹹軟糯的櫻餅實在太過美味,絕妙的豆沙餡實在太過可口,於是她的肚子——便發出了響亮的感嘆聲。
  「抱、抱歉!一想像起到時跟伊黑先生一起吃便當和櫻餅的情景,肚子就餓了起來……」
  「呵呵,聽妳這麼一說,總覺得我也開始餓了。」
  伊黑沒那麼喜歡甜食,但甘露寺因害臊而羞紅的臉蛋比剛才店家招待的醃梅子還要紅豔,讓他不禁回想起了她酸得皺起眉頭,卻仍然一個接著一個將梅子送入嘴中的可愛模樣,漸漸湧現了些許食欲。
  「啊!說到這個,我有個提案想跟伊黑先生說——」
  聽到他這麼說,甘露寺頓時回憶起了先前想到卻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的點子,興高采烈地湊到了伊黑身旁。
  聽完她的提議後,伊黑雖然為她的用心道了謝,卻因不想太麻煩她而婉拒了這份好意,只不過在甘露寺強力的堅持下,他最終還是敵不過她,難為情地點了頭。
  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隨之響起,見她為此這麼高興,伊黑便也輕笑出聲,以暖陽與櫻花為背景,兩人一同歡笑的這一幕如詩如畫般美麗奪目,卻也如一飲一食般平凡溫馨。
  和煦的東風就這樣乘上兩人的笑聲吹拂而去,彷彿又替初春增添了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