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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國記-陽子x祥瓊(中)]





今日金波宮從兵荒馬亂開始。
傷勢過重、欠缺營養、多年的逃難生活讓戴國將軍反覆發燒昏迷,早上也是,陽子一更衣完畢就被告知這件事,擔心地在門外看著幾個醫生手持藥水或仙器,忙進忙出。
李齋那奇特的傷勢與病況絕不單純,就連碧雙珠所能發揮的效用都十分有限。陽子曾聽她提過戴國有一名博識的冬官長,無論道術、道具乃至於妖術詛咒皆有涉獵,若能至少把李齋送回那個人身邊,或許還能查出原因。
再不快點把泰麒找到的話——。


「啊、祥瓊……?」
苦苦思索的陽子,推開李齋房門後,卻發現早有人比她先來探望。
最近被指派了照料範國主從的任務,據說每天都被外表看起來是美少女但內在與延麒無異的氾宰輔精力充沛地抓著去做了各種事的不幸者,此時正坐在榻旁,拎乾了涼水毛巾,溫柔地放在昏睡高燒的李齋額上。
秋末初冬,頗為寒冷的晨日,那照料著傷者的潔白指尖,已被凍出明顯赤色。
「不要緊哦,我會在這裡看著,陽子妳先去忙吧。」
「但是——」如果妳今天有空的話,不是應該先來找我嗎?陽子走至榻旁,目光來回審視李齋與祥瓊,語句模糊地說:「我……還好。這裡讓我來吧,等她醒來我也有點事要問她。」
「有關琅燦的事嗎?」
「李齋也跟祥瓊提過這個人嗎?」
「是的,但有點語焉不詳,是敵人或朋友也不清楚。」祥瓊一手撫開李齋的鬢髮,輕聲嘆息。「有時,她好像把我誤認成救她而犧牲自己的那些朋友們了,也不太能分辨過去和現在,真讓人擔心。」
陽子沮喪地斂下眉宇。「這種狀況,實在很難問出她最後所見的泰麒線索。」
「但反正,延宰輔說過他有什麼辦法吧?只好先耐心等等了。」
祥瓊抱起水盆,打算拿去屋外倒掉,陽子卻先她一步伸出手。
我來吧。這麼說之後,聽到身後傳來輕柔的道謝聲。


把髒水和水盆交給下人後,她們走到長廊轉角的院裡。
陽子握住了祥瓊的左手。「很冷吧?」
「也沒什麼。」
苑裡無人,廊上只有她與她,祥瓊並未主動親近陽子,卻也沒拒絕被握住的手。
陽子的額頭輕靠纖細頸間。香味不太一樣呢,她半闔起眼。「今天能來書房幫我嗎?累積了一堆議書沒看完。」
「嗯。」祥瓊輕輕撫著背部,讓陽子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曾這樣摸著隔壁鄰居的小狗。「再等我一會兒就好。」


兩人分開後,陽子換上大裘與玉冠,開始了每日沉悶的早朝。
高一時加入的學生委員會,也是得比在校同學更早半小時開會,再將簡略的執行報告放入檔案櫃裡,至於會不會被校方使用到,陽子似乎從沒注意過。
然後是每班固定十五分鐘的導師晨會。今天哪位同學又因為裙子太短在門口被登記了,哪位同學的升學計畫還沒繳交,還有明天這段時間要用來做歷史小考……。
「主上,就照之前說過的,以築城工業為先吧?」
官員低沉平板的詢問,使玉座上的陽子恍然回神。
「啊、就這樣辦吧。其他細節和預算,你們先跟冢宰商討。」
「謹遵諭旨。」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容易想起那邊的日子。
她朝身旁發現王不對勁的景麒淺淺苦笑,示意不用擔心。
打起精神來吧。
日本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午後,信守承諾的祥瓊來到書房。作為女史的工作並不單純,由於陽子對十二國文字和涵義尚不熟悉,口語和書面語的用法,典故的意義,越是文采斐然的官員們所寫的東西越有多重指稱,祥瓊會將議書內容條列式地整理出來,使用最簡單不會誤解的文字畫出重點。
陽子的漢字程度雖然不錯,但怎樣也應付不了這個同時有著楔形、象形與篆書邏輯的書寫系統,實在太讓人傷腦筋了。陽子第一個看懂的字是“雁”——因為字體內有一隻鳥。
講義裡寫滿羅馬拼音,某次被祥瓊看到時還問這是什麼咒文,真是太尷尬了。


「——那麼、大概就是這些了吧。」
「太感謝妳了,祥瓊。」捲軸堆成小山丘,陽子對照著翻譯的簡易版和官員的奏摺,然後馬不停蹄地蓋下玉璽,偶爾看到一半不解地抬頭問:「這個怎麼唸?」
「“應天順時、統馭萬方”。」祥瓊解說著:「是指新王既順應天理登極,則米穀庫儲,物資供應,物使調節,國庫管理,躬耕事宜皆須按節日進行。」
陽子皺起眉頭。「所以他到底想說什麼?」
「表以陳請,議以執異,這份表議書重點是比起築牆施工,米倉賑糧和冬物植栽應更優先。」
啊。陽子嘆了口氣,是早朝的那件事。
「但慶國還有妖魔,築牆也很重要。」
祥瓊沒有多說什麼。「我只是一芥女官,如果景王有政務問題,請詢問太師和浩瀚。」
陽子放下奏摺,左手搓揉右手不經意染上的朱印。「——妳在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呢?」祥瓊神色無異,卻沒有轉頭看她,只是抽出袖內絹巾沾了幾滴茶水,執起陽子的右手,默默為她拭去紅色印泥。
我就是因為想知道才問妳啊。陽子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抱住她的腰際,讓她坐往自己腿上。
「陽子——!」被嚇了一跳,頰邊泛起紅潮的祥瓊,立刻就想起身,但當然不可能掙脫得開。「別鬧了,妳的公牘文書還有這麼多——」
「祥瓊,在生我的氣嗎?」陽子固執地問:「是因為昨晚我讓妳不開心了嗎?」


昨晚。
只有她與她二人才知道的關鍵字,發生在夜裡兩身交疊的熱情。
祥瓊咬咬下唇,發不出聲音,是想要斥責還是抱怨呢?連自己也不懂。
過了許久,她放鬆下來,抬起雙手摟抱陽子頸後。
「如果……如果我不渴求什麼的話,陽子還會想要我嗎?」祥瓊喃喃問著:「如果我不伸出手,妳也會……也還會要我嗎?」
想要得到什麼、這件事是多麼可怕啊。
搶在手裡不想放開,多麼醜陋啊。
她不想再變回過去那樣的人。
我的。這個、那個,全部全部,都是我的。
我的——祥瓊顫抖著,緊緊擁抱陽子——不敢再擁有“我的”了,所以,把我變成“妳的”吧。


「祥瓊。」陽子的右手輕撫她的臉頰,吻了那雙快被祥瓊自己咬出血痕的唇瓣。果然能嚐到一點血的味道。
祥瓊沒有拒絕,重複的吻吐出能吹散初冬霧氣的熱度,當軟綿舌尖熱情地入侵時,她才終於發出了悶悶的輕吟。
「女史孫昭,我在此下達王命——」隨手將書桌雜物掃到地面,眼泛情潮湖光的陽子將祥瓊抱起,放在僅剩慶國玉璽的桌面。她持續吻著她,雙手剝開女官外袍的圍錦,極為粗率地拉扯腰帶。「——我要妳、將自己獻給我。」
不想要這樣。
把人當成東西。
把人當成物品。
不想要這樣,這根本就不正常。
不算溫柔地褪去祥瓊的衣物,吻著與往常不同淡香的胸脯,祥瓊弓起腰桿迎合,陽子能感覺到對方也正奮力想快速脫除王的衣袍。
微捲長髮散落於赤裸肩前,光潔玲瓏的身段被麥色肌膚的掌心控制,綻放殷紅端點的雪乳則隨被憐愛的動作一彈一跳,嬌媚華豔。
陽子極力克制著,細細吻著、撫摸著、舔嗜每一處私隱的弧度和線條。
她不想變成在水禺刀上看過的獸。
殘暴、粗魯、貪婪啃蝕不知何時佔據心底的這名女性。
但那道咬唇忍耐、依然清晰溢出喉間的甜美呻吟,彷彿是刀的幻影正跟她說,妳看,她也喜歡這樣,不是嗎?


她喜歡的正是如獸的妳。
所以她才需要妳命令她。
比起“中嶋 陽子”這個人類,祥瓊更需要的是“慶的王”。
王指引道路,王承擔責任,只有王能用生命扛起天下萬人之罪。


「……陽子、不要看我……」
祥瓊想試圖遮掩碧綠的視線,但陽子依舊從上而下凝視她,看著她與自己相同喘著氣,臉龐春情滿溢,汗珠滑落,滴濕桌沿的白紙。
她們再次做了這樣的事,再次得到快感和刺激。
一定不會再有比與她肉體歡好更美妙的體驗了。無論曾是屬於高中少女的記憶,這個不老不死的仙人肉身,或是被亂丟到地面的衣袍,全讓陽子如此確信著。
她闔起眼,趴倒在祥瓊身上,臉頰枕著那雙柔乳,沈浸於優美的芬芳中。
「……祥瓊、今天味道不太一樣。」
「氾宰輔要我試試別的香水。」毫無抗拒之心,被那樣壓制著、腿間被帶繭的手大膽地磨觸著,卻只是變得更為溼熱舒服,發出一道道使人羞赧的哽泣聲,得到了差點尖叫而出的高潮。經驗過這種事後,再怎麼說該具備教養和矜持,好像也沒有立場了,祥瓊迷迷糊糊地問著:「陽子喜歡嗎?」
喜歡嗎?陽子瞬間想起已然面貌模糊的父親。
責罵她不能像個男孩子一樣穿長褲,然後,當她跟著班上有品味的女同學換了很香的洗髮水後,又被嫌惡地說,不要學那些壞女孩。
喜歡嗎?從沒有被這麼問過。
陽子不禁微微而笑。「嗯,很喜歡。」
祥瓊執起陽子的右手,一根根吻著溼溽的指節,事已至此,尚未滿足的事實無須多言。長長睫毛垂下,卻蓋不住紫眸內的期盼,紅豔櫻唇自指節來到陽子的手臂,舔著其上傷跡。
陽子撐起身體,調整在祥瓊雙腿間的姿勢,正要開始第二度的纏綿——這時,門外卻傳來重甲鐵鎧行走的腳步聲。
「主上,」屋外士兵宣告著:「冢宰浩瀚入宮謁見。」
「……請他到大廳等我吧。」
「是。」
將祥瓊自桌面抱起,仰頭望著暈紅美姿卻一臉懊惱的她,陽子笑道:「原來書房大門被鎖著呢。」
沒有回應這句調侃的話,祥瓊只是低下頭,讓兩人唇瓣最後相合前,得以道出感激真切的心聲。


謝謝妳,讓我這次終能達成王命。






***





“美人,是說我嗎?”
“嗯,玉葉她們都這麼說,祥瓊長得真漂亮啊、這樣。”
那是發生在夏季某日的下午茶對話。
陽子、小鈴和祥瓊三人在景王書房,一邊閒聊喝茶,一邊翻閱遠甫依照她們身分所需,必須趕快掌握的知識與作業。
當小鈴像隻倉鼠一樣吞著餅乾時,冒出了可愛的問題:“要怎樣才能長得漂亮呢?”
“向天帝祈求。”祥瓊,回答了非常符合這個世界的人會有的答案。
陽子忍不住無聲而笑,沒有加入對話,只是一邊做著自己的筆記。
“除了那個以外呢?”
“沒有了吧。”
“那我不是沒救了嗎?”
“小鈴,”笑了出聲,坐在另一旁桌前的祥瓊,放下手中書本。“我不清楚妳那邊的世界是如何,但在這裡,再多麼美麗的人,都比不過蓬山的女仙和麒麟。”
“是這樣嗎?麒麟確實很漂亮,但我上過蓬山,女仙們長得跟一般人沒有不同。”
“妳上過蓬山嗎?”
“嗯。不是什麼好經驗就是了。”小鈴繼續吃著餅乾,注意力轉到陽子身上。“陽子呢,妳怎麼想?”
“蓬山嗎?”陽子抬起頭,傻傻回問。
“當然是指祥瓊。”
“等等,我人還在這裡哦。”祥瓊雙手抱胸,裝出氣鼓鼓的樣子。“至少等我走了才能說我壞話。”
“怎麼會有壞話可說。”陽子笑著喝了茶。“祥瓊當然是大美人。”
“那確實是。”攏開頭髮,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美人的祥瓊,讓小鈴噴了口茶。“但還是老話一句,麒麟才是常世最美麗的生物。”
“是啊,麒麟如果在日本那邊,應該都是電視上的明星吧。”
陽子也認同地點頭。除了景麒以外,她心想,那種面無表情的人大概很難上綜藝節目。
“明星?”這兩位蓬萊朋友的用語,時常讓祥瓊摸不著頭緒。“是指星辰之意嗎?如果是的話,那麼——”


陽子不正是星辰嗎?與在那裡的世界或這邊有何不同呢?


祥瓊隨口而出的話語,不知為何,一直深埋在陽子內心。
她一輩子也沒聽過這麼讓人難過的話。
其實日本的事已經快要忘光了。爸爸責備的訓斥,媽媽失望的神情,如今想來猶如鏡花水月,模糊地激盪不了心湖。
所以沒料到只是這樣一句無心的話語,就能使她想起所有上半輩子的事。
自卑、貧乏、乖巧的好學生,明明跟那些壞孩子不一樣,但是,比誰都知道自己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樣。
如果她足夠堅強的話,就不需要依靠形體而活,如果她足夠勇敢,也不會隨死亡而消失。
在天能為照耀大地的星辰,在地會化為使萬物回春的河岳。
她想成為這樣的王,是為了成為這樣的王,才選擇留在十二國。
但陽子不明白,人民若是王的孩子,那麼從未被愛過的孩子,要怎麼去愛自己的孩子們呢?


夜裡陽子走在廊上,靠近寢居時,發現景麒惶恐不安地站在房門外。
「怎麼了?」
「刀、正發著光。」
「啊,不要緊。」毫不在乎的語氣。「老樣子而已。」
「老樣子……」景麒看來就像想再勸說什麼,但陽子朝他揮了下手。
「沒事的。我想休息了,你也下去吧。」
趕走不太能溝通的麒麟後,陽子推門而入,牆壁懸掛的慶國重寶果然正閃爍輝芒。


《我說的沒錯吧,那個女人需要的是景王。》
詭異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我說的沒錯吧,簪子很適合她。》即使並未拔出刀刃,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惡劣言語。《全像我說的,這樣就不會被任何人搶走了。》
水禺刀封印的獸,究竟是真能通達天理、看穿古今呢?抑或,全部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
刀讓她知道了祥瓊渴望之物。甚至不需要去看,只要閉起眼睛,就能清楚浮現那個人的悲願。
滾落的人頭,喪親的遺憾,瘋狂的慘叫與哀號,未盡職責的罪惡感,儘管被以錯誤的方式愛著、但毋庸置疑被深深呵護的孩子。


所以卸除祥瓊衣物時,才能聽到那樣美麗又讓人難過的話。
請對我下達王命。
我會將自己奉獻給妳,不違御詔。


既然沒有被愛過的孩子無法變成星辰,那麼,就將星辰握在掌中。
因為只要得到被愛過的孩子,也會知道該如何愛民如子吧?
陽子換上入寢的長袍,獨自躺於床榻,想著這份仍縈繞鼻息間的香氣,明日會是什麼味道。


後方的刀持續輝散光彩。
宛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