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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睡美人〉 (下)


4.

「我們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人?」

對於這個問題,即使過了三年,世野井的回答也始終如一:

「是和我一樣的普通人。」

雖然以「天生的睡美人」之姿甦醒的少年造成了醫學界的大轟動,相關人士無不希望與傑克見上一面,甚至有許多上節目或代言的邀約,但世野井依舊把他當成普通人對待,趁著傑克配合研究的空檔,帶他出去吃速食,去遊樂園玩,或去買些哥吉拉的T恤和模型。

由於傑克本身的特殊性,在考取了高中的同等學歷考試後,他決定暫時不去上學。於是,天熱了,就和世野井一起窩在便利商店吃冰淇淋,世野井總會替傑克擦拭沾滿巧克力的手;天冷了,就一起追著攤車買烤番薯,再窩在小公園的長椅上吃,世野井總會替傑克先剝好皮,再剝自己的來吃。

十八歲那年的春天,傑克對著新的巧克力口味洋芋片,吐了吐舌頭,直呼噁心後,將整包塞進世野井手中,又道:「世野井,你是不是要畢業啦?」

「是啊。」世野井盯著咖啡色的薄片,半晌,才嚥下口水,閉著眼睛吃下。

「難吃吧?」他衝著他嬉笑。

「是……很奇妙的味道。」他趕忙喝了兩大口水。

「聽說,你要繼承家裡的鞋店。」

「是。」世野井頷首,「不過,我自認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和爸爸談過後,他同意讓我再學習幾年,直到二十五歲後再考慮接手,但是……」

「怎麼啦?」傑克戳戳他鼓起的臉頰,「有什麼煩惱就說出來吧!就算不能解決,也能幫你一起罵上兩句。」

「不、請不要罵爸爸──」世野井慌忙道:「爸爸說,他已經替我找了相親對象,要我下個月就和她見面,明年成婚……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但是──傑克?傑克!」



「咚」的一聲,傑克從超商的高腳椅上後仰、應聲倒地。

雖說腦袋摔出了一個大腫包,但他沉靜地閉上眼睛的模樣,簡直像是睡著了。



等到世野井哭啞嗓子時,時間已經接近凌晨。

非要勞倫斯和其他醫生好聲好氣地說服他,並作出「一有消息就通知你」的保證,他才肯回家休息。

花了十五年才甦醒的「天生的睡美人」,竟然在一夕之間又睡了回去,這可讓團隊傷透了腦筋。經過三日嚴密的檢查,發現傑克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且狀況與其他後天的睡美人們完全相似,亦即傑克作為天生的睡美人,在生理上的獨特性已經完全消失了。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不幸的是,我們一致認為,傑克患上了後天性的睡美人症候群R。」在電話中,勞倫斯醫生如此告訴他的小助手,「關於你們出去那天的狀況,你能再一次詳細告訴我嗎?」

在前往醫院的途中,世野井幾乎無法思考。

後天的睡美人症候群R?傑克得到了?怎麼可能?他那時明明和我聊得很開心……

「這就是那天發生的事。」世野井坐在診療間,紅著眼眶、激動地問:「醫生,傑克難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煩惱嗎?可是他明明說過,醒來後的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他──」

「不會吧。」比起傑克突如其來的病情,世野井的遲鈍更讓他吃驚,「你難道不知道,那傢伙非常喜歡你嗎?」

「咦?什麼?怎麼可能?」世野井拚命搖著頭──就算他當真非常喜歡傑克,但傑克只是一直把他當成普通朋友而已。

難道不是嗎?

「因為太喜歡你了,才會拒絕接受你要結婚的事實,於是索性一睡不醒。」勞倫斯苦笑道:「既然釐清了真相,就輪到你來作決定了。」

他嘆了口氣,看著慌亂的少年,一字一頓地問道:

「世野井,即使必須面對那樣的副作用,你仍然願意吻醒他嗎?」

「我願意。」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地,世野井飛快地答。

「雖然你已經成年了,但我怕你的父母──」

「傑克問過我:『病患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人?』」世野井道:「我回答他:『是和我一樣的普通人。』我認為普通的活著、普通的得到幸福,這是普通人的權利。」

「勞倫斯醫生。」他深深吸氣,「我已經準備好喚醒他了。」



他安靜地走進單人病房。

在昏暗的燈光中,他拉上簾幕,和過往八年的歲月相同,靜靜地注視著傑克寧靜的睡顏。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的眼淚落在傑克的下眼皮,彷彿沉眠的傑克正在暗自哭泣。

那是一個乾澀而苦悶的吻。

「什麼……世野井,你──唉,饒了我吧……」

睡美人因此甦醒。



5.

「如果太重的話,那就讓我來搬。」從樓上搬下三個箱子的世野井說。

「你把我當成什麼啦?」傑克皺起眉。

「如果累了,冰箱裡有檸檬紅茶,可以去吹個風扇休息一下。」世野井叮嚀,「不要中暑了才好。」

世野井吻醒傑克這件事,在醫院可說是無人不知如人不曉,由於真愛之吻的副作用,也使二人一起生活顯得順理成章。

話是這麼說,可對世野井古板的鞋匠老爸而言絕非如此。

「你這小子,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了這種事?這樣一來,你就必須帶著那個拖油瓶過生活了!還怎麼正常結婚、繼承鞋店?」

「孩子的爸,你──」

「別吵!」他怒不可遏地拍桌,「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快點放棄那個人,回來繼承家業!」

「不。」誰也沒有料到,乖兒子世野井的叛逆期竟然發生在十八歲,「既然吻了他,我就會對他負責,我已經決定,與他共度一生,請您成全我。」

「你在開什麼玩笑?那傢伙可是個男人啊?」父親又拍了幾下桌子,茶杯裡的茶因此溢了出來,「你不可能跟他結婚!」

「即使無法結婚,也能一起生活。」世野井堅定地說:「很抱歉讓您生氣,但除了這件事之外,我什麼都聽您的。」

「好、好啊!」中年人操起茶杯,把涼透的茶往兒子身上一潑,「你既然這麼想跟那個小畜生在一起,那就給我滾!店也不要你繼承了,永遠別回來了!」

「孩子的爸,有話好好說──」

「我明白了。」

頂著溼透的上身,帶上一點隨身衣物,他走出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雖然心中滿懷不安,但為了傑克,他終究沒有回頭看。



「我說你啊,真的沒問題嗎?」比起表面上坦然的世野井,傑克倒是滿懷擔憂,「你不是很喜歡做鞋嗎?」

「到了別處也能做鞋。」世野井將最後一箱行李搬上勞倫斯醫生的車,「昨天,我偶然遇到同行的叔叔,他說店裡走了個學徒,也了解我的狀況,願意雇用我。」

「真的假的?」傑克驚呼,「也太順利了吧?」

「以前店裡遇到困難的時候,媽媽總是安慰爸爸:『一定會有辦法的。』」世野井看向傑克,淡淡一笑,「她說得對。」



由於讓父親嚴格鍛鍊手藝多年,世野井的第一份工作可說是相當順利,他平時在鞋店裡專心製鞋,與常人無異,直到他腕上的電子錶發出刺耳的「嗶嗶」聲,他便起身,和老闆說聲:「失陪了。」而後跳上腳踏車,拚命踩動踏板,騎上十五分鐘回到租屋處。

「回來啦。」傑克看準時間,不待電鈴想起,便替他開門。

「不好意思,我有點趕時間。」世野井滿頭大汗地說。

「了解。」傑克無奈一笑,微微低頭,與世野井唇瓣相貼。

「那麼,我先走了。」世野井用手指抹抹額角的汗珠。

「好,路上小心。」傑克朝往反方向跑的戀人招手,等到對方跳上車,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朝門外喊:「對了,今晚吃咖哩可以嗎?」

「我會好好期待!」世野井轉過頭,即使只是超市買來的特價調理包,但與傑克相處的每一天,確實讓他感覺到無比幸福,「我先走了!」

望著世野井離去的側影,半晌,傑克才緩緩關上門。

與先前大喇喇的態度不同,一籠罩在建築物的陰影中,傑克的臉色立刻暗了下來。



「真愛之吻」的副作用,即是在治癒睡美人症候群R之後,除了患者的睡眠時間外,二人仍須每個小時親吻一次。

若是無發在時間內得到親吻,患者將會再次陷入沉眠。

只是這回,患者將再也無法醒來。



因此,世野井無論工作如何繁忙,都必須每小時抽空回家吻他。想當然耳,無論親吻當時如何信誓旦旦、發誓會永遠愛著對方的「戀人」,在可預見的將來,都會被患者拖垮生活,無論在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後,幾乎所有患者都被愛人所拋棄,又再次陷入絕望的永恆沉睡中,也因此造成許多國家的嚴重問題。

由於讀過這些資料,因此,雖然有些對不起世野井,但一開始連傑克也以為,世野井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當初是懷著一時被青春期賀爾蒙沖昏頭的熱血吻上自己的,怎料這一吻,竟然持續了四年之久。對此,傑克毫不懷疑世野井的感情,相對的,他自身對於世野井的愛也毫不動搖,直到那年秋天,他在等烤番薯攤位經過家門口時,接到了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

「您好,我是X醫院的護士,敝姓藤田,世野井先生要我通知您,他因為出了車禍而躺在醫院,一時無法回家。但由於您需要適時的親吻,因此我必須請您快速趕往醫院。」

比起「自己是否會陷入沉睡」,傑克滿腦子只有世野井的傷勢。

究竟是沒了世野井的吻就無法清醒,或是沒了世野井便無法活著,傑克弄不明白。他只是在看見躺在床上粗喘的世野井的瞬間嚎啕大哭。

「傑克,我沒事!」見了他,世野井立刻停止呻吟,擠出一抹十分僵硬的笑容,「只是小車禍,醫生幫我看過了,說我還年輕,很快就能康復。比起這個,還是快點……」

於是,在人來人往的急診室內,他們交換了一個帶著鼻涕與眼淚澀味的吻。



雖說沒有危及性命,但由於右手與左腿骨折,經由醫生的囑咐,世野井仍然必須休息一個月。對此,老闆十分體諒他的狀況,叮囑他:「好好休息,等好了再來上班!」於是,世野井便過著在家讓傑克照顧的生活。

由於疾病和必須配合團隊的研究的緣故,傑克只能從事一些簡單的在宅勤務,由於最近買了車,突然少了世野井的薪水,生活可以說是十分吃緊。雖說世野井表面上說:「別擔心,存款還夠。」但傑克半夜醒時,不時會看見他獨自開著燈,在客廳盯著家計簿煩惱,見了他,又一拐一拐地走過來,一手捧著他的臉,笑著為他獻上無比笨拙的吻。

「等我好了,就趕緊回去工作。」明明需要他的攙扶才可以順利上床,世野井卻側躺著,看向他的眼睛,真誠地說:「傑克不是說過很想去北海道嗎?等我存夠錢,就向老闆請假,我們一起去玩。」

「北海道好遠。」傑克翻過身,背對著他,「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用胳膊撐著身體,他從後看著傑克。

「沒為什麼。」傑克只好高高拉起棉被,蓋住整張臉,用悶音道:「今天工作好累,我想睡了,晚安。」

「晚安,傑克。」隔著棉被,他輕輕地抱住他。



6.

雖說傑克還是每天目送世野井去上班,替他做難吃的便當,每個小時接受他始終無法習慣的吻,可在世野井眼中,傑克就是有些不對勁。

傑克本是十分坦蕩的人,他的手機與電腦從來不設密碼,雖說他有許多客戶與網友,但在談公事甚至天南地北的聊天時,他都未曾遮掩聊天室窗,甚至會指著荒謬的圖片,說著:「這什麼?未免太扯了吧!」笑嘻嘻地跟世野井分享,在去上廁所之前,也不會關掉手機螢幕。

可最近傑克似乎總窩在房裡使用電腦與手機,在離開前,一定會關上電腦並帶上手機,面對世野井的問話,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活像個網路成癮的青少年,整天盯著螢幕傻笑,最後工作也辭了、飯也不做了,成天只知像個不知感恩的青少年,躺在床上使用3C產品。

即使世野井關心道:「傑克出了什麼事嗎?」他也只是回答:「你別管。」而後等到時間到後,揪著世野井的領子,活像仇人打架般,用嘴唇嗑碰世野井的嘴唇。

雖說世野井對傑克懷著永無止境的信賴與愛意,但在那年的冬天,傑克去上廁所的空檔,他瞥見了傑克的手機不停跳出的曖昧訊息時,他還是心生動搖。

「這樣啊,你也想我嗎?」

「好想趕快再跟你約出來。」

「這次不如就去你家吧?反正你的男友滿足不了你嘛!」

「好期待下次見面,我買了這件新的內衣,是按照你的喜好買的喲!」

一連串的訊息末尾,出現了一張年輕女性遮住臉龐的自拍照,身上穿著幾乎透明的蕾絲內衣。

「這、這是……」

狹小的租屋處中,沖水聲尤其刺耳,傑克懶洋洋地抓著肚腹,看見瞪大眼睛的世野井。

「傑克,這是……」他僵硬地轉過頭,紅著眼眶,眼淚在裡頭不停打轉。

「喔,這個啊。」他拿起手機,隨意地滑了滑,最後戳戳螢幕,最後翻出一張在床上擺著露骨姿勢的女性照片,「這是小美咲喔!她超可愛的──該怎麼說呢?算是我的新歡吧。」



如傑克所想,純樸認真的世野井,即使面對他外遇的窘境,依然試圖挽回他,甚至不會以吻作為威脅,只是不停試圖與他「談談」。

「要談什麼?」傑克翹著腿問。

「這、這個……」他尷尬地吞著口水,「我想知道,傑克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和你生活了這些年,我知道你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我?我當然不隨便。」傑克歪歪頭,笑出聲音,「因為你很無聊,又沒有錢。簡而言之,現在的你已經無法滿足我了,所以我想找一個新對象,就是這樣。」

「雖然我很感激你吻醒了我,但是也沒有法律規定,我們兩個必須一生相守吧?同樣的,要是你變了心,也歡迎去找別人,至於這個吻的費用,我看看……一個月付你五萬如何?因為我還想醒著開心過活嘛!」

「你說什麼?」世野井不感置信地瞪大眼,「這、這種事情,怎麼能用錢計價?」

「不然要怎麼辦?」他聳聳肩,胡亂地用雙手比劃,「我說你啊,別這麼古板嘛……你才二十二歲不是嗎?要抱著開放的心胸,好好擁抱新人生。」

「不,我不明白……我們明明……」世野井拚命搖頭,只覺得世界天旋地轉。

此時,傑克的手機傳來刺耳的「叮咚」聲。

「是小美咲傳來的訊息。」他將刺眼的螢幕轉向他,「就這樣,我等等要和她去約會,雖然我也不想,但一個小時就會回來了,掰!」

「傑克,等等!」世野井抓住他的胳膊。

「等什麼?」傑克愣了愣,他沒有回頭,莫名地壓低聲音,「要是不滿的話,就拋棄我、回去繼承你爸的破店啊!」

在那一天,傑克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門。

只是這回,即使過了一小時,他也沒有回家。



過了半日,世野井接到一通電話,一看螢幕,是勞倫斯醫生的號碼。

「我們找到傑克了。」他沉聲道:「在醫院附近的巷子裡被發現……是的,他已經睡著了,最後手上握著一個皮沒剝完的烤番薯,還有……要交給你的東西。」



世野井忘了自己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前往醫院,如何用顫抖的手,從勞倫斯醫生手中接過那個寫著「等我的身體死後再交給世野井」的信封。



在那一剎那,他突然能完全理解睡美人們的心情了。



對當時的他而言,不陷入沉眠的理由,便是為了立刻拆開那封信。



勞倫斯見他如此,索性關上門,留他一人讀信。



儘管傑克平時的字非常隨興潦草,但這封信的字卻非常整齊,顯然是非常用心而緩慢的寫成。



世野井:



你看到這封信時,八成已經變成快樂的老公公了吧?

「啊!都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真討厭!」希望你能以這樣的心情讀這封信。

如果你連想起我都感到厭煩,就請你別再看下去了,現在立刻扔掉這封信吧!



寫這封信的理由,是因為唯有你是我與這個世界的聯繫,總覺得我得替打擾你人生的往事負責,因此,我才想藉由這封信,和你坦承一些事。



我和你說過,因為媽媽是睡美人,所以我打從出生開始就醒不過來,這其實是騙你的。

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打從有意識開始,我們便一起在「城堡」裡,我倆一起感受大家的愛,快樂地成長著,並且相約「無論現實世界有多麼痛苦,我們都要一起活下去」。

直到在現實中沉睡的媽媽臨盆時,不幸難產了,可能是因為媽媽本身抗拒著「將我們送到痛苦的人世間」,因此醫生對我們的出生可以說是束手無策,情急之下,他們只好剖開媽媽的肚子。因為我們是雙胞胎,誰先出生,誰就是哥哥,很幸運的,我先被抱了出來,但是媽媽的身體卻承受不住、提早死亡了。由於我們的精神住在城堡裡,因此,在媽媽的城堡崩塌時,我未能出世的弟弟的精神也跟著被瓦礫堆壓垮了,這導致他一出生就毫無反應,被斷定為死胎。

得知這件事的我,由於害怕城堡居民們對現實世界的殘酷說法,又失去了能一起活下去的家人,因此拒絕醒來,陷入了沉眠。



這就是我的病──我打從出生開始,便是睡美人症候群R的患者。



我和其他拒絕接收外界聲音的城堡居民不同,能聽見少許外界的聲音。勞倫斯醫生推測:「其他患者是因為『被現實壓垮了精神』而逃到城堡,而我是『出生前便住在城堡中』,雖然對現實世界感到害怕,但沒有承受過真正的痛苦,因此對於外界的聲音沒有那麼排斥。」我不曉得他說的對不對,但既然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就姑且聽聽吧!



雖然從出生前就能聽見外界的聲音,但我對此通常不太留心,直到你的出現。聽當年替我接生的醫生說,你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時生下的孩子,或許是因為這樣,你的聲音對我而言特別清楚吧?

由於我是出生即患上睡美人症候群R的首例(轉念一想,也算是一種世界第一吧?嘿嘿!)所以即使我毫無反應,但把一個嬰兒丟到療養院棄之於不固,似乎太過殘忍,因此,醫生們打算努力治好我,使得雖然我打從出生起就被爸爸以「我想要的是會哭、會笑的普通孩子」為由拋棄,但我還是被放在了你的旁邊,和一般嬰兒一起受照顧。



雖然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但我還是想抱怨一下──可以請你不要在我喝下午茶或是游泳、玩玩具的時候大哭大鬧嗎?這會害我要分心逗你開心。雖然你應該想不起來了,但你之所以會被護士當成「突然又哭又笑的怪孩子」,完全是因為我趴在你身上做鬼臉,好制止你那宏亮的哭聲的緣故。



後來,雖然治療無果,但專家學者不願放過我這個稀有的病例,因此時常對我進行研究與測試。過了幾年,到醫院探望奶奶的你不知為何纏上了我,並且每天都來看我,握著我的手說一些蠢話,甚至在院長放棄了我、公開徵求「真愛之吻」的同時,挺身而出保護了我。



「他不是睡美人!不是隨便誰都能親吻的人!」

我永遠記得十五歲的你伸長手臂,圍住病床前的我的樣子。

握著竹劍的你,真是青春無敵啊。

「我能聽到他的聲音,他並不想被陌生人抱著隨便親吻!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傑克啊!」



雖然有點肉麻,但我就是那時候愛上你的吧?



為了看清楚你這個笨蛋的臉,我鼓起勇氣醒來了。



和你一起度過的七年,雖然對一般人而言非常短暫,但對我而言,真的是非常漫長而幸福的一段時光。雖然聽到你要相親結婚就再度發病的事,即使現在想來,還是感到超級尷尬,老實說,在被你吻醒的瞬間,我真的連想死的心都有了,話雖如此,我還是要感謝你,世野井。

謝謝你給了我好多美好的回憶。

謝謝你讓我知道,在這個殘酷的世間,還是有許多值得期待的事。



雖然你給了我許多,但最後我卻只能以那樣的方式離開,真的很抱歉,請你看了這封信之後也不要原諒我,那樣才會讓我的愧疚少一些。

雖然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我還是想寫下這些話──你就當成是一個病人的瘋言瘋語吧!



我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的是:我沒有出軌。



和我傳曖昧訊息的女孩子,是我雇來的女大學生,而那些大尺度照片都是從網路上抓來的,我們根本沒有見過面,只有轉帳的關係。在這之前,我想了很多方法,最後認為我必須這樣做,才能讓你厭惡我、讓你願意放棄親吻我。我真的必須這樣做,因為我在你的眼眸裡看見太多的愛,那種永無止境的,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愛。我不知道該如何讓你放棄這份愛,在我已經成為你的累贅時,我能做的只有讓你回到正常的生活。

我知道你在出車禍後,因為休息了一個月,已經被解雇了,但為了讓我繼續無憂無慮的過活,你每天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坐著打發時間。我在替你送手機的路上發現了這件事。

為了我這個永遠無法康復的病人,你放棄繼承家業和一帆風順的人生,我真的不想看你繼續這樣下去。

我想,讓你的人生回歸正軌,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因此,我選擇了假裝外遇,讓你再也沒有愛我的理由,看來這個戰術很成功,我看見你眼神中的絕望與痛苦,我知道那將會轉變為厭惡與憎恨,雖然我始終感到抱歉,但我對這個決定毫不後悔。



最後,雖然我認為世界上不會有活得比我還要幸福的人,但我還是誠摯的祝福你往後的人生,能過得比我還要幸福。



就這樣,晚安啦!



你曾經的睡美人 傑克





7.

時隔多年,世野井買下了租屋處旁一間小店鋪,開起了自己的鞋店。

「世野井先生,這是我的孫子,奏多,要麻煩你啦。」一個身著羊毛西裝的年長男子步入店內,「奏多,快進來!磨磨蹭蹭像個什麼樣子!」

「哪裡,多虧原先生的關照,我才能買下這家店,真要說起來,還是我要感謝您。」

這原先生是個暴發戶,講話粗里粗氣,一點也沒有生意人的樣子,但卻意外的和沉靜的世野井十分合得來,當年也是因為有他的資助,世野井才能在充滿回憶的地點開店。

「那麼,請原先生在這裡稍坐,小少爺跟我到這邊坐,讓我替你量腳。」

「叫什麼小少爺?叫臭小子就好!」說罷,他狠狠地拍了下孩子的頭,這才讓怕生的孩子跟著世野井走。

世野井坐下來,看著孩子大大的眼睛,柔聲道:「你好,我是世野井,喜歡做鞋,你喜歡做什麼呢?」

「畫畫。」他低下頭,小聲喃喃。

「畫畫啊……是很棒的興趣呢,我小時候也很喜歡畫……請把腳放在這──」

語音未落,他手上的電子錶便發出「嗶嗶」的尖叫聲。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爺爺,他要去哪裡?」看著突然轉身離去的店主,奏多問。

「小孩子問那麼多幹什麼?」他懶洋洋地點起菸,仰起頭,望向急匆匆走上狹窄樓梯的老闆,「爺爺早就跟你說過,厲害的人都不免有一些怪癖……你看那個Y廠的小老闆就是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世野井拉開臥室的拉門,仔細關上了,才對著裡面的人,溫聲道:「剛剛來了一位小客人,是個喜歡畫畫的好孩子。」

他走向鋪好的棉被,跪坐下來,被窩裡的金髮男子正安穩地沉睡著,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的他嘴角微微勾起,看起來作了美夢。



於是,世野井彎下身,為他獻上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