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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交關,情投意合——以龍湘那幅模樣,有可能騙人嗎? 但可能性並非為零,若自己真被騙,也只能怪自己,但他卻不能原諒對方,必須親手解決乾淨——但是,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嗎? 他試著回想這幾日的觀察所得:若真是探子,錦香宮與外堡的門人應當有所異動,或氣氛會異常緊繃才是。然而,錦香宮的姐妹們日常訓練如常,外堡的鄉親也未察覺異狀。這讓他的懷疑無從著力,更無法將龍湘與「探子」二字聯想起來。 與其在這邊糾結也只是徒增煩惱,得親眼所見,也聽對方說法,再下判斷。 打定主意,唐布衣腳轉了方向,朝著唐門外堡的方向而去。 唐布衣使著輕功,來到外堡一處背靠山崖,相對獨立且隱蔽的院落。錦香宮移居至此後,將此居所做了改造。她們以青磚、雕花窗格做加工,甚至連屋頂也換上新的青瓦,使得此處與外堡其它建築格外與眾不同,還自稱爲錦香堡。他站在入口的月門前,向著守門的兩名錦香女弟子拱手道:「唐門唐布衣,特來此尋貴門龍湘姑娘,勞煩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兩位姐姐,替唐某通報一聲。」 守門的兩名女弟子默契地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用彷彿看垃圾的眼神瞪向唐布衣。 「唐大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較為年長的女弟子語氣平板,毫無情緒。「龍師妹有堡主交代的要務在身,需留滯幾日,暫不見客。」 唐布衣心上的弦微微繃緊,「可否通融?不過片刻時間。」 「不必再問。」另一名女弟子附和道:「堡主有令,任何閒雜人等,一概不見。唐大俠若再糾纏,我們便只能請門內師姐妹送客了。」 此番拒絕得徹底,令唐布衣心裡大驚。錦香堡這哪是留滯,根本是扣人! 事有蹊蹺,看來大門這條路是走不得了。唐布衣也不多做糾纏,僅是請兩位代他向龍湘轉達尋她的消息,順道向堡主問安。 唐布衣佯裝離開,腳步瀟灑地回過身,卻未朝唐門大院的方向而去。他繞到錦香堡外圍,使出輕功向上一躍,遂如飛燕般貼著山崖攀附而上。錦香堡雖然改造得美輪美奐,但終究是依山而建,且原就是唐門資產,兒時他可沒少在這兒探險,唐布衣輕易就找到了幾處守衛的視野死角。 他身形一晃,如同夜間的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翻入了錦香堡內。他沒有直奔內院,而是先在屋頂上俯瞰整個堡內格局,目光警惕地掃過那些巡邏的弟子。 唐布衣很快便鎖定了龍湘平日寄宿的房間,確認四下無人後,他翻身至走廊。他自窗縫間窺探,室內有些昏暗,卻依稀能見角落架上擺著龍湘平日的佩劍——天觴與嗔嵐。桌面上擺放著幾個茶盞及筆墨,還能見龍湘平時繫於頭上的白色絲帶,也隨意地掛在一旁的椅背上。 這些生活痕跡,無一不道出房間主人不久前還在此。這使得唐布衣更加疑惑,若龍湘並非被錦香堡軟禁,為何這幾日遲遲未歸? 唐布衣正凝神思索龍湘的去向,忽地一陣破空之聲傳來!他心頭一凜,不及迴避,只得側身躲過。 「有賊!」 「是唐布衣!」 「快抓住他!」 數名錦香堡女弟子自四面八方襲來,娟索與長劍齊發,意為牽制住這位不請自來的唐門飛俠。唐布衣見狀,暗道一聲糟糕,仗著輕功在波波攻擊中挪騰閃躲。他本就無意與錦香女弟子們動手,但到底是心虛,隨即心念一轉:這可不是個好機會?過了五招左右,便直接高舉雙手投降。 「且慢!我認輸!」 眾弟子見他認輸得如此乾脆,一時倒也愣住,還以為對方想耍什麼花招。在確認唐布衣是真的投誠後,幾名弟子上前將他五花大綁,押著他去見她們的堡主——畫中仙。 夜晚降臨。 內院的廣場上,點起了照明用的燈籠。唐布衣看著小徑兩側延伸的燈火,通向一座爬滿藤蔓花卉的小亭。外號畫中仙的華仙兒,正慵懶地倚坐於木椅上,她對於唐布衣的唐突來訪,絲毫不感到驚訝。 「哦~這不是大師兄嗎?怎地突然有空,想到來夜探錦香堡?」她微微瞇起眼,語氣帶著嘲諷,彷彿唐布衣是貪圖女色才刻意闖入這都是女子的錦香堡。 唐布衣被綁著雙手,腳步卻依然堅定。他抬起頭,直視著畫中仙,眼神中帶著一絲坦然,但更多的是強烈的探究。 「唐某通報過的,只是被門口兩位姐姐擋著。」他微微欠身,語氣少了戲謔,多了幾分認真。「她們不讓我光明正大地進來,唐某也只能偷偷摸摸地進來了。師妹若真要治我的罪,我雙手奉上。但得先讓我得知龍女俠的近況。」 「住口!」畫中仙喝斥,隨後嗤笑一聲,修長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木椅扶手。「誰是你師妹,少套近乎。」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鎖定唐布衣,語氣轉為冰冷且帶著一股諷刺的得意:「既然你有意詢問,我也就直說了。湘兒回來後,看起來心情很好,樂不思蜀,似乎已經不太想起外面那個唐門了。」 唐布衣聞言,心頭一緊,眼神中閃過一點受傷和難以置信。 畫中仙觀察著唐布衣眼中的情緒流動,更加確信自己將龍湘扣留的必要性。 龍湘自幼在錦香宮長大,錦香宮人對她來說不僅是師姐妹,更是朝暮相處的家人。畫中仙並不懷疑龍湘對唐布衣的心意,她所擔憂的,是這份過度強烈的情感。 吾家有女初長成。 畫中仙憶起龍湘歸來時的模樣,那眼神閃爍著對唐布衣的失而復得,整個人儼然就是一個完全陷入愛河的少女。 這種極度的興奮與衝動,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做出日後會後悔的決定。因此,她需要讓龍湘和唐布衣暫時分開幾日,讓龍湘回到錦香堡的日常,冷靜思考和判斷這份情感是否堅實。 至於唐布衣,畫中仙的態度則嚴格許多。唐布衣花名在外,她若不給予實質的考驗,龍湘日後恐會吃虧。 畫中仙緩緩坐直了身子,不再慵懶。她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眸,如鋒利的劍般,直刺唐布衣的胸膛。她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指了指唐布衣被繩索緊縛的身體。 「唐布衣,你是何人?是否忘了自己身份?」華仙兒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短促且毫無溫度的笑聲,令唐布衣呼吸一窒。自溫夫人離開後,整座錦香宮及此處的錦香堡,實質皆由面前的畫中仙所掌控。饒是唐布衣再放蕩不羈,也不敢於此刻造次。 「你和湘兒的事,我多少有耳聞。」畫中仙輕蔑地搖了搖頭,露出一雙審視的眼睛。「可你記不記得,你這張臉、這雙手,沾染了多少江湖女子的情淚?你以為,你一句輕飄飄的『動心』,就能抵消你積下的萬般風流債?未免想得太過簡單。」 她的每句話都像一根針,紮得唐布衣面色微白。他沒有辯解,只是緊抿著唇,沉默地接受著這份指責。 無關他個人真實經歷,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哪怕只是一般行俠仗義,凡關乎女子,總是容易遭他人曲解,這是不爭的事實。 畫中仙見他沉默,語氣稍緩,但威嚴更甚。「雖說錦香堡是你們唐門的地盤,但也非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闖我錦香堡尋人,本該以《惜花令》之名,追你一個『名節不符』之罪。但看在湘兒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配得上她的心意。」 唐布衣聽畫中仙所言,倒也不全是刁難,反倒是藉此給予考驗。他明白了畫中仙的用意,遂也順著話頭回應:「閣下所言,唐某無從辯駁。」他微微欠身,語氣沉穩而莊重。當他重新抬起頭,眼神中的焦急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不容置疑的坦誠。「唐某和龍姑娘是兩情相悅,若要我證明配得上湘兒的心意,請閣下直言考驗。唐某願受,付出一切,絕不後悔。」 「哼,若真如你所言,願為湘兒付出一切,那就必須接受我錦香宮的三道考驗——三誠誓。」 畫中仙纖纖素手一揮,綁縛於唐布衣身上的繩索頓時鬆脫而落地。唐布衣左手握著右腕緩緩轉動,讓滯塞體內的氣血恢復運轉。 「多謝閣下。」唐布衣語氣依舊莊重,只是那份氣勢,已與方才被縛時截然不同。 「很好。」畫中仙滿意地勾起唇角,那抹弧度蘊含著一絲對唐布衣勇氣的讚賞。「你這小子,倒還有幾分擔當。」 畫中仙的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柔和,但她很快收斂起那份溫情,眼神恢復了冷峻。「既然你的心意已定,那這第一道誠誓,便與你那『名動天下』的風流過往有關。」 唐布衣嚥了口唾沫,洗耳恭聽。 「唐布衣,你當明白,錦香宮要的,不僅僅是你對湘兒的私下情愛,更是公開的清白與尊重。你過去遊戲人間,對那些紅顏知己,是情是義,我錦香宮不追究。」 畫中仙語氣一頓,目光銳利得像要穿透他的心臟。「但如今,湘兒的名節已被你牽連。你要與我錦香宮弟子長相廝守,就不能留下任何情絲覊絆。」 她鄭重地緩緩抬起手,目光掃視全場,沉聲宣諭:「第一誠,便是『公開了斷』。你必須在七日內,昭告天下,徹底了結你所有過往的風流情債。你得讓江湖所有人都知道,飛俠唐布衣已心有所屬,從此不再為任何女子停駐。」 「這⋯⋯」聞畫中仙此意,難道是要他唐布衣斷絕日後與所有女子的可能接觸?這與他為天下女子撐腰的理想背道而馳,也忒困難。 畫中仙沒錯過唐布衣那隱隱面有難色的表情,她毫不掩飾地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笑容。「要是辦不到,你現在即刻打道回府,就此斷了對湘兒的念想。」 「閣下無需多慮。」唐布衣沒有絲毫猶豫,他右手輕輕一抬,對著畫中仙抱拳行禮。「那些江湖恩怨,從來只是流言蜚語。七日之內,唐某必達第一誠!」 —————— 是夜,趙活忙完正心堂的庶務工作,向代掌門請示前往講經堂,查找過往難民管理的資料。他提著燈籠來到講經堂門口,就見裡頭燭火微動。這個時間點,會是誰在裡面呢?趙活好奇地推開講經堂的大門,方一進門,就見一團團揉爛的宣紙散落各處,不知道的還以為唐門發了財,可以這樣隨意糟蹋名貴紙張。 他將燈籠放於桌案上,看見研好的墨留置於桌面,環繞四周一圈,卻未見著人影。 趙活回頭將地上散亂的紙團收拾了,順道打開來一觀——上頭凌亂的字跡,好似曾在哪兒見過。 答案隨著又一張從天而降的紙團呼之欲出。趙活抬頭觀看樑上,發現一道青衣人影正抱胸閉目苦思,彷若入定,不為外界所動。 (啊,是大師兄。)趙活有些訝異,卻也相當淡定,大師兄向來神出鬼沒,會以什麼姿態出現在何處,那是皆有可能發生。但是,要像這樣認真叼著筆苦思書寫,甚至來來回回耗費掉大量昂貴紙張,這可就不像平常大師兄會幹的事兒。 趙活撿起紙團,先是在下面等了一會兒,看大師兄彷彿成了塊石敢當固守樑上,遂嘗試叫了他幾聲,果不其然地紋絲未動。 「大~師~兄~」趙活提高音量再次呼喚:「小賤人!唐門飛猴!你他媽的到底~有沒有聽到?!」 唐布衣沒有回應。 趙活嘆了口氣,再繼續喊下去也是白費唇舌。他評估了下桌面、書櫃與樑柱的距離,提起氣蹬跳而上,沒幾下功夫,就來到了唐布衣面前。他看見大師兄緊皺著眉頭,滿臉嚴肅,嘴裡還喃喃念叨著什麼。 「⋯⋯難,太難了!」 「蛤?」趙活一臉莫名其妙,他決定先把大師兄的注意力叫回來再細問。「我是不知道你在煩惱啥,不過你先放下手中的紙!再這樣下去,換三師兄要哭了啊!」 「⋯⋯」 「⋯⋯看來只能用這招了。」眼看大師兄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趙活攤開方才收於袖中的那個紙團,清了清喉嚨,大聲朗讀道:「⋯⋯『吾已尋得終身所愛,此生此心,願歸於錦香宮龍湘一人。』」 「!!!」唐布衣這會兒終於有了反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回趙活手上皺巴巴的紙張,一雙緋紅桃花眼瞪得渾圓。 唐布衣將紙團狠狠地揉成一團,塞進了袖子裡,儘管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被抓包的窘迫,但他很快就故作鎮定地開起了玩笑。 「媽的師弟!原來你溜上來,是特地來笑話你大師兄我嗎?」 「就是來笑你!」趙活故意指著唐布衣鼻子,順道將還沒慘遭大師兄染指的珍貴宣紙收了起來。「看你為情所困的模樣,突然覺得光棍的自己也沒啥不好。」 「喇逼雕,你這是妥妥的嫉妒吧!」唐布衣也不甘示弱地回嘴,但很快地,他的氣勢又退了下來。他揉了揉額角,眼神一沉,毅然決然抓起趙活手腕,也不等師弟回應,就拉著對方翻身下樑。「走!喝酒去!」 「啊?你⋯⋯喂!哪有人直接拖人跳下來的啦?!」萬幸趙活的輕功水準已今非昔比,才不至於被大師兄連累跌個狗吃屎。 趙活對於大師兄的煩惱很是好奇,再怎麼說自己也算是大師兄和湘姊的半個月老,既然大師兄有意尋他談此事,他也願繼續作這個紅娘。 唐布衣攥著趙活溜入煉丹房底下地窖,他命師弟點燃牆上燭火,自己則在生灰的角落木櫃附近,蹲下翻找東西。不一會兒,一個被藏在箱底的酒罈子被取出,唐布衣拎著酒及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兩個酒杯子,豪放地直接盤坐於石地板上,並將這些東西置於前方。 「大師兄你這是⋯⋯」 「不是說了喝酒嗎?婆媽什麼,坐!」 趙活很想吐槽旁邊有桌有床,哪裡不坐偏要坐冷冰冰的石地板,但為了能好好聽大師兄說故事,就也由著他性子,在對面席地而坐。 「借你小劍一用。」唐布衣向趙活伸出手,趙活低頭一瞧,才發現這酒罈子口還泥封著,遂自腰間取下傳承小劍,遞到大師兄掌中。 「等下要還我喔。」他突然憶起當年二師兄的叮嚀,這傳承小劍可是掌門信物之一,極其重要。要是被知曉他們拿傳承小劍來開酒罈,怕不是要被掌刑使毒得東倒西歪。 唐布衣敲碎酒罈泥封,揭開封口竹箬的瞬間,一股濃厚的香氣遂撲鼻而來,饞得趙活口水直流。 「哇!大師兄你這什麼酒?也太香了吧!」趙活連續吞下幾口唾沫,又湊近想多聞幾口。唐布衣護住罈口,伸手將趙活擋住,「小心點!這可是我珍藏的西域美酒,要弄到可不容易。」 趙活坐直了身子,看著大師兄將罈中棕紅色的酒液倒入粗陶杯中。他接過酒杯置於鼻前,迫不及待地用力吸了一口。「嗯~肉桂、丁香、豆蔻,還有這股果香是⋯⋯」 「唷,師弟你真識貨!這是葡萄酒,和本地產的滋味大不相同。」唐布衣同樣舉起酒杯,他將酒杯向前一推,兩只杯口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仰頭將此佳釀一飲而盡,趙活原先還想細細品嚐,但看大師兄如此豪邁,遂也學他一口乾了。濃烈醇厚的酒香從鼻腔緩緩溢出,口中殘留著黏稠的甜味,讓趙活不住咂了咂嘴。 「真是好酒!大師兄你居然捨得。」 「沒什麼,酒本來就是拿來喝而不是收藏!」唐布衣毫不吝嗇,主動抓起酒罈,替趙活及自己杯中重新添滿酒液。 趙活又一口飲下半杯紅酒,好奇地打聽道:「大師兄,你剛才在正心堂到底在搞啥玩意兒?你紙上寫的那些⋯⋯」 唐布衣扯了扯嘴角,滿臉複雜的情緒,似是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一個衝動,答應了錦香宮的考驗⋯⋯也不是衝動,是不得不為⋯⋯哎,總之我心裡亂得很。」 看著面前異常彆扭的大師兄,趙活頓時覺得渾身不對勁。手中的酒杯空了又被斟滿,滿了又空,就這樣不知道來來回回了幾輪。 趙活輕輕摳弄手中空了的酒杯,這賄賂已進了肚裡,不管大師兄接下來要說什麼,他都得耐著性子聽完才是。 幾口紅釀入喉,唐布衣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而悠遠。「⋯⋯我應該要放棄嗎?」 「啊?放棄?」 唐布衣將酒杯緩緩放下,聲音低沉,不再有半點戲謔。「師弟,你可知我除了說相聲外,還有個理想,那便是為天下女子撐腰。」 「嗯。」趙活太知道了,他師兄就是用著這個藉口,不遠千里慕美人、頻繁出入於青樓。但此刻看著唐布衣那帶點寂寥的神情,事情似乎不是他所想得那樣簡單? 「我對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女子,真的無法閉上雙眼、袖手旁觀。她們在這世道已經夠辛苦了,若還無人為其發聲,就只能在陰暗的角落默默等待生命消亡⋯⋯」唐布衣的語氣漸漸沉重起來,似乎憶起了什麼痛苦的過往。趙活此時還不知道,那是來自唐布衣的真實身世,一個為了兒子而奉獻自己所有,最後於病榻上消磨殆盡的可憐母親。 唐布衣內心深處的糾結,還有著更深一層的顧慮。除卻斬斷與所有結識女子的情誼,來自掌門的託付又該如何處理?掌門曾有心意,想將小師妹託付於他,總不能直接撒手不管吧! 「畫中仙要我公開昭告天下,斷絕所有情絲羈絆。你說,這與我多年來為天下女子撐腰的初衷,是否背道而馳?」 「為何不敢於武林公開?是擔心再也去不了青樓嗎?」趙活不懂,只覺得這一切只是大師兄為自己荒誕行為所找的藉口。「你有了湘姊,何必去青樓尋快活?若是為了幫助小娘子們,你覺得湘姊會阻止嗎?她對青樓女子並無成見,甚至同你做著一樣幫助女子的事情,究竟有什麼好糾結?」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唐布衣又執起酒杯,輕輕晃著,看著稍稍沉澱的酒液隨他動作在杯中旋轉,重新融合。「我是⋯⋯怕我會變成一個背棄自己初衷、言而無信的混蛋。那樣一來,我還配得上湘兒嗎?我還能面對我自己嗎?」 「說到底,就是你不敢發下承諾!」趙活猛地將酒杯往地上一摜,酒水四濺,震動了整個地窖。「害怕背棄初衷?我看你就是害怕被湘姊綁住!你就是想為自己的風流留個後路!」 趙活猛地起身,眼神充滿了對龍湘的維護與對唐布衣逃避的憤怒。他不懂大師兄那言語深處隱晦的原由,只氣他話也不肯說清楚,一個人顧自鑽牛角尖。 「既然你不肯直說,那我就在此代湘姊,好好教訓你這個言而無信、臨陣退縮的混蛋!」說完,趙活便運起內功,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不是吧,師弟你認真?」 「你不過來,我就先攻了!」 趙活揮拳直向唐布衣,唐布衣一個機靈,閃躲同時順手抄起地上酒罈,趁勢上蓋將罈子護於懷中。 「你玩真的啊?!」 「廢話!接我暗器!」 唐布衣一驚,幾個翻身跳躍,將酒罈小心地以草蓆掩藏於角落,回頭才發現趙活根本只是空口說說,人依舊立於原地採備戰姿態。 「好哇,這才有趣!」唐布衣嘴角一揚,指尖翻出金錢鏢,試圖以鏢擊穴。趙活早有預測,集氣於小劍上猛然突衝向前,搶在大師兄出手前近身封鎖他拿手暗器。 唐布衣見趙活閃身於前,順著攻勢後仰閃躲,但仍是被趙活這滿載內力的一擊傷了層皮肉。他重新調整姿態,一面讚賞道:「不錯嘛師弟,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趙活微挑起眉,一本正經地大聲斥責:「媽的小賤人!差點著了你的道!你是不是也都這樣亂挑撥其他小娘子?難怪錦香宮要你公開了斷!」趙活說完,劍勢更猛,寒光逼人。 趙活的攻勢未斷,一步一劍地逼大師兄就範,而唐布衣則是揮動衣袖,以袖裏針接下來自師弟的攻擊。「不是的!師弟,你聽我說!」他心神不寧,卻依然本能地施展著暗器。 「向我的唐門小劍解釋吧!」趙活決心先將大師兄狠狠打一輪再說,遂也不再聽他多言,專注於發招拆招上。 唐布衣腳尖點地,身體在半空中詭異地一扭,避過隨後掃來的側踢。他見趙活攻勢兇猛,知道不拿出點真本事是無法脫身。 趙活已學有小成,若與他硬碰硬必敗無疑,因此唐布衣不再尋求對招,而是將輕功發揮到極致。他貼著冰冷的牆壁,疾速地上下穿梭,身形快得幾乎只剩殘影,讓趙活的劍影拳風始終只捕捉到一絲空氣。 趙活的內力雖強,但每一次全力出擊都無法命中,巨大的內力消耗讓他開始氣喘。「媽的,這麼會竄!大師兄你是伙房裡的偷油婆不成?」 「哈哈哈哈哈!」唐布衣宏亮的笑聲迴盪在整座地窖,讓趙活更無法判斷大師兄下一動會從何處來。一個閃神,趙活只覺衣角受到不明力量牽制而無法順利施展動作,下一秒遂遭大師兄欺壓至牆上。 他抬頭看向唐布衣,只見大師兄面色愉悅,胸口劇烈起伏,額上滲著薄汗,卻穩穩地站在原地,嘴角帶著一絲疲憊的勝利。 「可惜了,師弟⋯⋯」唐布衣語氣帶著一貫的調侃,但腳步卻莫名開始微微顫抖。 「大師兄你抖個什麼勁,剛才過招沒耗掉你那麼多體力吧?」 「近距離再看你這張臉,我實在是忍不住⋯⋯噗哈哈哈!」 「幹!你最好笑到下巴脫臼!」趙活沒好氣地大喊。「像你這種混蛋,乾脆早早退隱江湖!滾去說你的相聲算了!」 趙活的話如同一道驚雷,擊中了唐布衣的心神,讓原本滯澀的思緒,陡然變得格外清明。 「對喔,還有這招!」唐布衣猛地放開趙活,雙眼放出精光,嘴角露出了久違的、專屬於飛俠唐布衣那準備搞大事的笑容。 —————— 趙活不明白大師兄對錦香宮要求的糾結,一如現在他不懂為何大師兄又拉他回講經堂。 大師兄拉開收納紙張的抽屜,趙活趕忙發話:「大師兄你擬稿拿草紙就好,千萬別再碰那些高級紙!」 「哦。」唐布衣隨意應了聲,將抽屜內泛黃粗糙的一疊紙張取出,豪氣地放到桌案上。「事不宜遲,為了咱們師兄弟的將來,即刻開始通宵寫段子吧!」 「⋯⋯蛤?」趙活被大師兄這波操作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剛才他們在地窖時,談的應該是大師兄和湘姊的未來吧?怎麼換了個地方,就變成他和大師兄的? 「誒誒,師弟,你聽我說~」唐布衣興高采烈地拿起毛筆,往稍早前研磨過的硯台沾墨。「我本來想直接寫一封聲明稿,前往各地青樓、瓦舍發表。但我怎麼寫怎麼怪,再說這實在不符我個性⋯⋯」 趙活點了點頭,這般正經的行為,的確是很難與大師兄作聯想。「所以?」 「剛才和你打了一架,我煞時茅塞頓開!正是相聲啊!相聲!」 「大師兄你可以說人話嗎?我壓根兒沒聽懂。」 「哎呀~你怎麼那麼死腦筋?我的意思是,開誠佈公的聲明多無趣,才沒有人要搭理,還不如寫篇故事,將我飛俠唐布衣和雞腿俠龍湘的愛恨情仇編寫成段,讓說書人和戲班子於各地表演,這還怕沒人知道嗎?」 趙活聞言,大為震驚! 是怎樣的腦袋瓜子,才能迸生出這樣不同尋常的鬼點子!但別說,這方法好像還真能試試! 英雄俠女的愛情故事,在坊間向來大受歡迎,更別提還是當代有名的唐門飛俠!雖然話本子或雜劇這樣的民間流傳故事,大都添加了許多傳唱人自己的解讀與加筆,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以謠言闢除謠言的方式呢? 唐布衣看趙活想通的表情,開心地向他打了個默契的手勢。「看來師弟你想通啦!那麼這偉大的愛情故事,就靠趙大師你來記錄啦!」 「喔⋯⋯啊?我?!」趙活質疑地指了指自己。「這可是大師兄你自己的故事喔?當事人寫才會比較清楚吧!」 「不不不,自己寫會有盲點~我覺得重要的地方也許無關痛癢;你覺得有趣的地方,對我來說或許根本不值一提。」唐布衣說的振振有詞,開始於草紙上研擬大綱。「別愣著了,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最後再一齊整理便是。」 「你說得輕鬆,我從來沒寫過⋯⋯到時候可別怪我亂寫啊。」趙活走向桌案,同樣於筆架上取起毛筆。 「安啦安啦,師弟你儘管寫就是了!」 師兄弟二人就這麼振筆疾書,陷入了如火如荼的趕稿時光。幾個時辰過去,好幾個小段子被整理於紙張。遠處傳來幾聲雞啼,窗外的天色也漸漸變得明亮。 趙活眨了眨疲憊的雙眼,甩了甩酸痛的手,整個人感覺身體僵硬無法好好動起來,遂乾脆直接將頭往桌上一趴,想趁機休息補眠一下。 「誒誒師弟!起來別睡啊!」唐布衣坐到桌面上,興奮地拍著趙活肩膀,拉著他又要講述下一個段子想法。疲憊的趙活撐著僅存的意識,帶點求饒的語氣說:「大師兄你饒了我,等會兒我還得去伙房給大家張羅吃的,你就發發善心讓我瞇一下⋯⋯」 「哎,一天不吃早飯不會死,大不了請其他師弟妹準備去。」唐布衣這會兒是抓準趙活不打算放過了。趙活實在疑惑大師兄這精力究竟從何而來,明明單論體力,自己現在應該不比大師兄差才是啊? 「大師兄⋯⋯你是不是偷吃了生龍活虎丹?有的話也分我一顆⋯⋯」趙活維持著趴桌子的姿態向唐布衣伸出手,唐布衣見狀,嘴角微微一揚,將那整理好的段子草稿整疊放上了趙活手中。 「給。」 趙活勉強抬頭,看到手中整份稿子,一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但在看到唐布衣眼神中燦出來的光芒與笑容後,突然就想起來了。 啊⋯⋯對喔。 大師兄的願望就是退隱江湖說相聲。雖然說他沒退隱,但現在的確是在做著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也難怪他能如此津津樂道。 趙活突然羨慕起懷抱夢想的大師兄。 在他眼裡,這樣的大師兄感覺格外地耀眼;反觀自己,夢想算實現了嗎? 「唔⋯⋯唐門⋯⋯呼齁⋯⋯」 「師弟?」聽見趙活發出的囈語,唐布衣好奇地彎下腰,見趙活就這麼維持著姿勢,意識飛遠直接睡著了。他無奈地勾起一絲笑意,心底升起一股感激。「⋯⋯辛苦啦,師弟。」 天光卯,日出辰。窗外天色大亮,雞鳴聲響早不知過去了多久。 趙活維持著趴桌子的姿態,睡得極為深沉。唐布衣則精神奕奕地坐在椅子上,翹著腿翻看手中那疊如山的草稿,嘴裡還哼著不成調兒的曲子。 忽聞吱呀一聲,講經堂的門被輕輕推開。唐布衣抬頭望向門口,發現來者是近日積極學著參與唐門事務的唐默鈴。 唐默鈴一見滿地紙張,還以為師兄們徹夜商討最近難民的處理事宜,回頭將門虛掩,乖巧地開口詢問:「師兄,需要我幫忙嗎?」 「呃⋯⋯也不是不行。」唐布衣並沒有琢磨太久,畢竟時間緊迫,他巴不得能動員全唐門的人來搭把手。 「小師妹,妳喜歡聽話本子嗎?」唐布衣依稀記得,兒時帶小師妹到城裡遊玩時,她也會跟著自己聽聽相聲或看戲。雖然因為唐默鈴修練的天地無聲勢,導致她的情緒淡薄,難以從臉部判斷喜惡,但能耐著性子將劇聽完,想來應該是不討厭吧? 唐默鈴不解地歪了歪頭,心裡思索難民救助和話本子有什麼直接關聯,但還是悠悠地回答了大師兄的問題:「普通。」 「普通啊⋯⋯」 正當唐布衣琢磨著該如何引起唐默鈴興趣時,門板「砰」地一下被撞開。 「好哇~原來你們倆躲在這兒!」葉雲裳氣鼓鼓地衝了進來,正想抱怨伙房裡尋不著早餐可吃,卻被房間內的景象震懾住,小小的身子頓時僵在了原地。 她先是看到滿桌凌亂的毛筆、墨汁,以及多到溢出桌面的泛黃紙張,接著是趴在桌上睡得像死豬的趙活,還有那個一臉心虛、手上還拿著話本子的唐布衣,最後是不久前和自己一樣,尋找趙活身影的唐默鈴。 葉雲裳烏溜溜的眼睛瞬間放出光芒,嘴角升起興致勃勃的笑容。 「哇啊!大傢伙!你們在做什麼好玩的事!」她三步併作兩步,靈巧地跳上前。看唐布衣似乎沒有將手中本子遞給她的打算,葉雲裳遂將目標轉向一旁趙活,準備抽走他肘下那疊寫滿字的紙張。 「嘿咿~」 「蛤?什麼?!」趙活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猛地抬頭,一臉睡眼惺忪和驚恐。「⋯⋯雲裳?」 「給我看!不然我要丟雷火彈,把這些東西燒個精光!」 趙活雖依靠著本能警戒阻止了葉雲裳取走草稿,但因為疲勞,眼睛根本還沒完全打開。這會兒耳裡又聽到「雷火彈」這專屬於唐門的最強暗器,心裡一個驚慌,人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媽呀我的姑奶奶!妳這顆下去,講經堂會直接不見啊!」 「哼哼~那就把你手上的東西乖乖交出來!本魔王可免你受爆彈之刑!」葉雲裳樂呵呵地雙手插腰,笑著看他的蠢哥哥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一旁的唐布衣見雲裳這般鬧騰,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眼珠一轉,勾起一抹興味昂然的笑意,打斷了趙活他們二人的對話:「小傢伙,妳當真想看?」 「當然!」 「好!那妳得答應替我做一件事。」 「嗯~那得先看看是什麼事囉!」 唐布衣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草稿本,「關於這個話本子的『宣傳』。」他將第一版完成的草稿放到葉雲裳跟前,以眼神示意她翻閱。 方才吵著要看的東西,一下子被這麼輕易地送到了眼前,反倒引起了葉雲裳的警戒心。她先是看了看身旁的唐默鈴,對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內容。她的眼睛在草稿本子上來回退縮,猶豫再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將手放到封面時,大師兄的手指又抵住了本子不讓她翻開。 「妳要是翻開,就是答應入伙成共犯,可想清楚了?」唐布衣一臉狡黠,再三確認。葉雲裳一聽,可不樂意了。「哼!我才不怕!給我!」 雲裳撥開唐布衣的手,將話本子奪入懷中,然後一屁股坐上桌子,開始翻閱了起來,而唐默鈴也湊近到雲裳旁邊,俯下身子一同觀看。 「『⋯⋯飛俠唐布衣與雞腿俠龍湘,於萬丈崖下定情,從此雙宿雙飛,再無牽掛⋯⋯』」葉雲裳甜甜的嗓音響徹在講經堂。她讀完一句,眼睛瞪得渾圓,興奮地看向唐布衣。「大傢伙!你和湘姊真的定情了!而且你們還寫成了話本子?!」 「依妳看,這話本子怎麼樣?」畢竟是與趙活閉門造車的成品,唐布衣由衷好奇來自女性觀眾的觀點。葉雲裳放下本子,抬頭閉目回想了一下情結。 「嗯⋯⋯整體來說滿精彩的,但就是心聲描寫少了點吧!」葉雲裳發出點評。「愛情糾葛不就是要愈豐富愈好看嘛!哥哥你們都寫得太直白了,要峰迴路轉~叫人肝腸寸斷,才能印象深刻呀!」 一聽雲裳說起肝呀腸呀,倒是讓唐布衣想起當初龍湘刺她的一劍,傷口彷彿憶起那個恐懼,讓他滲出一滴汗。 「那⋯⋯小師妹覺得呢?」 唐默鈴木訥地毫無反應,思考數秒後,微微蹙起眉頭抱怨:「⋯⋯大師兄,騙人不好。」故事裡寫道唐布衣與龍湘於崖底定情,但她每日都會到唐門後山崖邊,卻從未見過這般情景。 「妳看那些仙俠故事,不也是誇大其詞嗎?這些段子承載著人們的夢想,所以才格外吸引人呀!」 「所以說!多加點愛恨情仇~保證更有看點!」葉雲裳抓準話題發表意見。 「雲裳,大師兄這本子是有特殊意義的呀。」趙活看雲裳如此反應,主動解釋了大師兄的計畫,免得這齣證明飛俠真愛的大戲,變成淒美悲劇收場。 葉雲裳聽趙活娓娓解釋,愈聽愈感興趣。「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能不叫上我?」她一把抓起草稿,「宣傳是吧?沒問題~看我的!」 葉雲裳高舉著那疊紙,咯咯地笑著。她一個轉身,便像一陣風般衝出了講經堂。 僅僅一炷香的時間,整個唐門大院都炸開了鍋。弟子們奔走相告,原本冷清的唐門講經堂瞬間被八卦的熱情圍得水洩不通。他們擠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只為聽清雲裳手中的話本內容。 「大師兄!那『終身所愛』的話本子,你他媽是認真的嗎?!」一位擠進講經堂的弟子激動得破音拍桌,差點把研好的墨汁灑出來。 一位女弟子興奮地捂著嘴,用力推了推身邊的師妹。「我就說龍女俠看大師兄的眼神不一樣,但沒想到大師兄居然敢回應人家!真不愧是大師兄!」 一個年長的師兄抱著雙臂,對著唐布衣的方向頻頻點頭。「龍女俠不愧為白衣菩薩!這隻潑猴終於被收服啦!」 「喔喔喔喔!今天要把哪兒天翻地覆了,算我一份~」另一位女弟子雙眼放光,興奮得臉頰通紅,她撥開擋在前方的師兄,一個跨步擠進人群。 唐布衣聽師弟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發表感想,心頭一滯,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等等,大家的反應怎麼跟我想得不太一樣?」 怎麼好像⋯⋯重點錯了? 「太過分了!」伴隨著機關折扇「唰」地收合聲響,三師兄唐陞氣急敗壞地步入講經堂。「大師兄!女兒家的名節豈是能讓你這般胡鬧玩笑?」 「你想看的是這種反應嗎?」趙活小聲地湊近大師兄訕笑。唐布衣搖了搖頭,然後面向所有吵鬧的弟子們。「既然大家都聚集在此,容我發表聲明——我對龍姑娘的心意是真的,正如話本子裡所載。但錦香宮要我證明配得上她的心意,提出了考驗。」 唐布衣環視一周,故意拉長了語氣,讓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第一道誠誓,便是要我於七日內,公開向天下人了斷我過往所有的輕狂情緣。」 「於是呢~大師兄就想要讓青樓、瓦子出演這齣浪子回頭的真愛戲碼。」趙活補充道。 唐陞的臉色從原本的吹鬍子瞪眼,轉為一種難以置信的僵硬。他緊握著手中的機關扇,指頭關節因用力過猛而微微泛白。 「簡直荒謬!」他手中的折扇猛地指向那疊話本子,「你們二人,居然拿龍女俠的名節、拿唐門的聲譽,當作街邊戲子的話本來戲弄江湖?!」 「戲又怎麼了?還是三師弟覺得,我書寫一張聲明稿張貼街邊公布欄上,會更有公信力?」 唐陞一時語塞,實在是大師兄的花名太響,若換作自己在公布欄上看到聲明,第一時間大抵也是不會信的。 「師弟,事已至此,發聲明稿是無人願信。唯有戲劇,方能以假亂真、以謠闢謠。這也是讓錦香宮看到誠意,保住龍姑娘清白的最佳辦法。」 唐陞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強行嚥下。他知道唐布衣說得是實情。比起一封無人問津的正式信函,這種高調、具爭議性的方式,反而更能迅速傳遍江湖,達到「昭告天下」的目的。 唐陞收回折扇,眉頭依舊緊皺。他目光穿透人群,直視著唐布衣,沉聲問道:「我且問你,你和龍女俠之間,可是真心真情?沒有半點戲弄欺騙?」 「真情實意,絕無半分虛假。」唐布衣的語氣坦然,毫無平時那般遊戲人間的模樣。龍湘為龍淵大俠之後,心性純良正直,倘若大師兄有意定下來,自己身為唐門長輩,定當接手主持執行。 (⋯⋯就是可憐了小師妹,此事得令做安排。)唐陞餘光見著角落小師妹那抹紅衣身影,心頭不由地一陣酸澀。他將機關扇往手中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立刻集合所有人,隨趙師弟一同抄寫此稿!」三師兄接過弟子手中的第一版草稿本子,又取筆在上頭修改了起來。 「話本子的每一個字,都必須由我過目審核!絕不能讓任何有損唐門和龍女俠名節的內容流傳出去!」 有了擅長說書的三師兄加入,話本子的水準可說是大幅提升。葉雲裳看著用以說相聲的稿子,突發奇想,取來空白紙張在上面細細描摹。 「這是!?」唐陞看見雲裳於紙上畫的,正是受傷的大師兄坐於床沿,而龍湘在旁細心地照顧他。 「嘿嘿,你看~加上插圖,是不是看起來更吸引人了?」葉雲裳得意地展開笑靨,水靈的眼睛淘氣地往唐布衣方向轉了轉。 唐布衣一個箭步湊了上來,低頭欣賞葉雲裳作品。細膩的筆觸將人物特徵勾畫的活靈活現,讓他不禁出聲感嘆:「妳這小傢伙,難道是個天才嗎!」 「哼哼,好說好說~」 唐布衣又左右環顧講經堂四週,師弟妹們各個埋頭抄寫由三師兄修訂完成的本子,好準備發送到各地知名瓦舍出演。唐布衣的內心莫名感動,縱使自己仗著過往行走江湖時出入各大青樓瓦舍,結識不少戲班頭且有著幾分面子,但若憑一己之力,是絕對無法於時限內達成他想要的最高效果。 「你們⋯⋯沒想到你們居然為了我⋯⋯」唐布衣突然犯了戲癮,委委地哭腔夾雜著幾滴淚,誇張的肢體動作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我們是為了龍姑娘!也為了自己呀!」幾名弟子自稿件中抬起頭來。「要是龍女俠要追殺大師兄你,一個不小心波及無辜,那多衰啊!」 「對啊對啊!我看還是多寫一點浪漫的段子,說不定龍女俠聽了開心~那可皆大歡喜!」 在一片鬧騰聲中,唐默鈴悄悄離開了講經堂。不一會兒,她協同葉雲舟端著幾壺泡好的茶,給在場所有人一一送上一杯。 「啊,葉兄你也來啦。」趙活注意到葉雲舟的身影,開心地打招呼。 「葉某剛從外堡上山,就看見唐師姐端著多盤茶具,遂一道前來。」身為外姓弟子之一,葉雲舟倒是很客氣地稱呼比自己小的唐默鈴為師姐。 「總覺得不習慣⋯⋯」唐默鈴有些不自在地低語。她正巧走到趙活身旁,輕輕為師兄遞上一杯茶。「師兄辛苦了,請用茶。」 「啊,謝謝小師妹!」趙活高興地接過茶杯,將那還稍嫌燙口的茶一飲而盡。「嗚嗚,我跟妳說,大師兄拉著我徹夜趕稿,感覺腦子都要不靈光了!」 「大師兄,壞。」唐默鈴心有戚戚焉。她有些心疼地拍了拍趙活背部,一如往常那樣,希望能帶給對方些許振作的能量。 接受了小師妹的拍拍,趙活頓時覺得心情好上許多。現下大夥兒一同為了大師兄的未來而努力,參與其中的自己,似乎也莫名感染了幾分圓夢的熱情。 圓夢嗎? 成為唐門內姓弟子的願望。 好像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實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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