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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塵的約定】


  疼痛。

  法雷納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劇烈的皮肉撕裂感像是要生生將他撕成兩半似的,令他發出了一陣痛苦的喘息。他看見散發著神聖金芒的劍身深深沒入自己的血肉中,他看見了神色倉皇地朝自己飛奔而來的長髮青年,他也看見握住了劍柄的雙手,就是他自己的。

  密密麻麻的劇烈痛楚一陣陣透過神經傳回大腦,心臟每一次的跳動都夾帶著一陣尖銳的刺激,隨著呼吸起伏反覆折磨著,幾乎讓他無法順暢的思考。耳畔只剩下了嗡嗡的耳鳴聲,刺耳的讓他隱隱頭疼起來。

  被疼痛吞噬到渾渾噩噩的意識讓法雷納甚至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是順從於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堅定意志,決絕地將利刃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他已心懷死志。

  將劍從胸膛拔出的那一瞬,血液由綻裂的肌膚噴湧而出。

  法雷納嗅聞到濃厚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鮮紅的血液從胸前細長的空洞缺口滿溢而出,宛如滾燙岩漿的爆發口,又像是火焰燎原般迅速漫延開來,焚燒般的灼痛感被血液攜帶,流到哪就燒到哪。

  他幾乎是唐突的感覺到,自己目前勉強還算是人類的事實。

  失血過多的暈眩乏力感讓他無法站穩,眼見就要摔倒在地,卻先一步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法雷納……!」耳邊傳來某人焦急而殷切的呼喚聲。他瞇了下眼,然而難以焦距的雙眼卻讓他始終難以看清擁抱著自己的人那張臉龐,卻清楚看見了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他知道那些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正是為了不再傷害自己所愛之人,才做出了如此極端的選擇。

  如果他們之間注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法雷納希望那個人不是自己。

  他想回應對方的呼喚,可當他一張嘴,從喉間上湧的腥甜又堵住了他的聲音,只發出了一陣嘶啞的嗆咳。

  沉重的眼皮與逐漸無力的心跳,讓他察覺到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

  法雷納抬起手,撫過奧米華特的臉龐。溫熱的、柔軟的觸感,模糊的視野中,那對金色眼眸仍燦爛地閃耀著,讓他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這樣的結局,也不壞吧。」他呢喃著。

  「不,這不會是我們的結局……」黑髮的青年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似乎在輕輕顫抖著,「來世,你還會成為我的新娘,對嗎?」

  法雷納闔上眼,使勁最後的力氣開口。

  「嗯。約好了。」

  意識緩慢地沉入黑暗,他依稀聽見了青年的聲音,彷彿誓言般的許諾。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法雷納。」



  「……納、法雷納?」

  在一陣輕柔的搖晃中,深陷於噩夢的法雷納像是終於得以掙脫泥沼般,猛地睜開雙眼,驚醒般挺起身來喘息著,宛如被扼住脖頸的強烈窒息感和劇烈的疼痛散去,他方才得以順暢的呼吸。或許是因為還沒完全從過於真實的夢境中抽離,當他看見眼前擁有小麥色肌膚和黑色長捲髮的青年時,現實與夢境中的兩道身影便曖昧的重合在一起,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讓法雷納覺得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數秒的迷茫後,恍惚的意識終於徹底收攏,法雷納望著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像是在確認他是否清醒的奧米華特,這才陡然回想起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是為了完成自己這一學期「深淵領主對生淵生態所造成的影響研究」的課題報告,所以才特地邀請對深淵學頗有研究的奧米華特到附近的咖啡店,在享用下午茶的同時,一邊檢查內容與引用條目是否存在問題,一邊請教他更多有關於深淵的知識。

  由於最近為了報告熬夜查詢與閱讀各方文獻,他實在是太睏了,才會忍不住在奧米華特短暫離開的片刻趴在桌上睡著。

  法雷納不免感到有些尷尬,畢竟是他一則通知才讓對方特憶空出時間陪他處理報告的,自己卻倒頭就睡,怎麼都說不過去。於是他掩飾般假咳了幾聲,「抱歉,我睡著了。」

  奧米華特看著他略顯窘迫的神色笑彎了眼,聲音中染上幾分調侃,善解人意的話語經過他的嘴就完全變了調,像是親暱的戲弄:「沒事,欣賞你的睡臉也挺有趣的。如果不是擔心你研究做不完,倒是可以讓你再睡會?」說完,還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龐。

  「不用了,謝謝你叫醒我。」他輕輕地撥開奧米華特的手,換得青年一串彷彿被逗樂似的笑。

  不知為何,法雷納看著對方的笑容便莫名感到些許眩暈,他忍不住捏捏自己的眉心,也許他最近確實是太累了,才會在奧米華特身上看見一道熟悉卻虛幻的重影,晃得他眼花。

  他搖搖頭,拿起手邊冷掉了的咖啡抿了一口提振精神。

  「對了,你還記得做了什麼夢嗎?」奧米華特一手撐著下頷,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好像有那麼一剎,那雙金色的眼眸在法雷納眼底變成了宛如蛇類的銳利豎曈,卻又在眨眼過後消失,宛如只是他的錯覺。

  法雷納本想說記得,但當他嘗試去回想先前的夢境時,才發覺那本該是刻骨銘心的畫面只不過在甦醒後的須臾,便只剩下難以辨明的一片曖昧模糊。

  就好像有什麼在刻意阻隔。

  「我不記得了。為什麼這麼問?」

  「這個嗎……或許是因為你說了些很有趣的夢話呢?」

  這番話讓法雷納愣了一下,望向正好整以暇地用湯匙轉動杯中飲料的青年,分不清那是真話還是在開玩笑。冰塊碰撞杯壁製造出了清脆的響聲,又被他的疑問掩蓋過去:「我說了什麼夢話?」

  奧米華特裝模作樣地將手比成七字放在下巴,發出一聲明顯是刻意表現出「我在思考」的沉吟,拖長的尾音半晌才停下,好像他終於得出了結論。然後他對上法雷納的目光,勾起嘴角,直接事不關己般兩手一攤:「唉呀,我忘了!」

  察覺到自己被耍了的法雷納也沒有發怒,半是無奈半是縱容的嘆息一聲,轉而拿起被他放在桌邊的羽毛筆和記事本,說:「我們還是繼續討論深淵吧。」



  奧米華特望著神情認真書寫著什麼的法雷納,忍不住一陣出神。

  想起不久前,他回到位置上就聽見了法雷納那一聲夢囈,「約好了」,就和那一日的語氣和神情一模一樣。奧米華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形容那個剎那他所感覺到的情緒,究竟是喜悅多一些,還是悲傷多一些。

  如今的法雷納徹底擺脫了前世悲傷與疼痛的記憶,或許那些只會成為現在的他的負擔吧。可獨自承載著記憶的重量,遠比他想像的還要更寂寞與孤獨。

  「……你會回想起我嗎?我的新娘。」

  他的低聲呢喃引起了法雷納的注意,「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沒什麼。」奧米華特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