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 Marsh

  白色的孤兒院裡養了一頭灰黑老狗,她記得兩歲的時候牠就死了,並沒有什麼機會玩到,後來院長撿回了另一隻三四歲的米克斯,比那個時候的她還大,而且意外的兇,只要一接近就會發出不善低吼,沒什麼孩子敢接近牠。

  然而Marsh是個例外,少年從小就受到動物歡迎,就連Richard——這是那隻狗的名字 ———都會乖乖讓他從頭摸到尾,一邊的人看著心驚,他倒沒有絲毫警戒地坐在狗的身側,整個人陷進黑色大狗的柔軟長毛裡。

  「Erica, don’t be afraid of it, come on.」他的變聲期比一般人來得晚,已經是十四、十五歲了聲音聽上去還是相當稚嫩,加上長期營養不良而瘦小的體型,Marsh看上去就像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很乖很聽話,溫和如水。

  他知道她對動物有好奇心卻完全不敢碰,這時候他會邊對她小聲呼喚,邊以自己的小手輕輕覆上大狗的眼睛,催促她快摸。

  而她害怕歸害怕,還是克制不了作死的手,肆意地揉著與人類的頭髮觸感完全不同的毛皮,她可能就是在那個瞬間喜歡上軟綿綿的東西的。後來還是有幾次這樣的機會,男孩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她遮住狗的眼睛,讓她進行這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小樂趣。

  Marsh在這擁有一百多個孤兒的地方算是年長者,已經十五歲即將迎來十六歲生日的他是少數不會欺負年幼孩子的「老大階層」,其他像是Caitlin、Harriet、Corey,都是會仗著年齡使喚他們的,因此Marsh受到很多小孩喜歡,當中自然也包含她。

  只是啊、明明是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呢?

  「No, no! Malcolm! 」她記得她死死抱著男人的腿,然而他連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走著,她在地上拖行,營養不良的瘦小姑娘對他的行動根本構不成什麼阻礙,黑色的擦得油亮的皮鞋在骯髒的地板上發出叩叩的清脆聲音,伴隨著的是女孩的尖叫還有男孩閹閹一息的呼吸聲。

  剩餘的孩子們躲在二樓狹小的房間裡,靠著門邊縮成一團,他們總是如此、他總是如此、她總是如此,這個孤兒院從去年冬天起總是如此,一天到晚被絕望與死亡侵蝕著,他們已逐漸習慣,習慣著每天每個禮拜總有熟悉或不熟悉的夥伴消失,熟悉夜半裡的尖叫,熟悉很多很多原來從沒想像過的。

  「Marsh——」她的聲音刺穿所有人的耳膜,幾個與她口中那個名字的主人交好的孩子哭了起來,金髮的男人總算在大門前停下腳步。

  然後一腳踹開了她。

  「Marsh, Marsh! 」她急急從地上站起,但是他已經抱著人走出了門外,灰色大門在她眼前重重闔上,還有緊接著的喀嚓聲,她知道他把門給鎖上了,於是她拼命用雙手敲打門板,一側的手臂迅速紅了起來。

  好痛、好痛、好痛。

  已經分不清是什麼在痛。

  門外傳來了Richard大聲吠叫的聲音,他們都曉得那頭大狗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吃東西了,然而除了她以外,沒人知道Malcolm打算幹些什麼,那對他們而言是太不可思議的發展。

  「Malcolm! 」

  後來她的耳膜全被撕咬肉塊的聲音填滿,一瞬間她覺得幾乎要昏厥過去,但是沒有、她心臟傳來強烈的、刺痛猛烈的跳動使她無法失去意識,她只能這樣生不如死。

  「Marsh…Marsh…」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又再次被打開,她被蓋在男人的陰影之下,些微的陽光從沒被擋住的邊邊角角照下,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人是神、還是惡魔。

  他少見的面無表情,只擋住她一兩秒的時間,就略過她走了進去。

  還能聽見狗粗重的喘氣聲,瀰漫在空氣裡的血腥味讓她整個人反胃起來,尤其在目光接觸到那裡的時候,終於克制不住吐了一地——她也沒什麼好吐的,那灘東西是噁心的黃色,刺眼的顏色加上刺鼻的味道,她只覺得很噁心,自己也很噁心,這世界好噁心。

  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連滾帶爬終於來到大狗旁邊,想也不想就撲了上去,小孩子跌在狗的正前方,死死地護住她唯一能護住的東西。

  Richard咬住她的小腿,原本就沒什麼肉、這一咬直接咬到骨頭,她痛得連哀叫都沒辦法,全身的力氣都施加在手臂上,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抱著血肉模糊的他。

  已經看不出人形了,不管是誰。

  後來他還是出來幫她趕走那隻狗了、或說是殺死,第一次聽見槍響時的感覺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那些液體的溫度她還記的一清二楚。

  是從那次開始他才允許花圃成為墓園的,鏟子很重、很冰冷,Gardenia同樣腐敗的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梔子花也消失了,或許是已經變成土壤的一部分。

  最後,她把他們埋在一起。

  也把自己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