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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話、分繼

後來的日子沒有太大的變化,侑跟治繼續力盡當家的本份,努力擺脫別人試圖強加的婚約,隨著他們年紀漸長,甚至差不多要遴選下任繼承人了,宮家的成員還是沒有放棄遊說的念頭。
北始終沒多說什麼,但在雙胞胎每次忙得筋疲力盡、過來本殿稍事喘息的時候,祂總是靜靜聽著。
關於家業,關於繼承人,關於沒有成婚,尤其是最後一項。
即使如此,「為什麼不找人結婚不就好了」這樣的話祂是絕不會說的,不明白兩人所懷抱的愛情是一回事,但不妨礙祂理解侑和治的執著。
他們從以前就是這種性子,時間過得真快啊,回憶起雙胞胎小時候的各種胡鬧,現在的北會不自覺的想笑。
在豐收祭的時候,祂一如既往的化為人身,坐在御神輿裡,巡視這座祂所守護的村莊,儘管外人看不見裡面的狀況,但北並不是僅僅用眼睛在看而已。
興許是因為現在知道了雙胞胎的想法,北多出了暗中觀察跟比較的習慣。
啊啊,確實有些不同呢,他們,還有以前的他們的眼神。
那份異於其他人的熱切就是愛情嗎?
「我們要是女的,說不定就有神嫁的資格了。」侑突然衝出這句,治驚得連肘擊都忘記了,而且現在還在巡禮途中,御神輿還沒回到神社,他只能暗自祈禱沒人聽見這句沒大腦的發言。
但誰都可能忽略,北是一定會聽到的,在眾人返回神社,恭敬的放下御神輿並退出後,化身為人型的狐神從裡面鑽出來,彷彿沒事人似的說道:「如果同樣擁有強大的神通力,也不是不可能,但神嫁只有一個人能當。」
「那還是算了。」
「什麼?我才不會輸給你!」侑對著治嚷嚷著。
「你今天就不能安靜一下嗎?」他手上要是有神樂鈴跟扇子,肯定會往侑身上招呼。
「你們該準備接下來的後夜祭了。」北徑自穿過雙胞胎之間,柔軟巨大的尾巴擦過兩人的皮膚,「今年的酒釀湯圓,很好吃。」
看著北那對漂亮的蜂蜜色眼睛,雙胞胎連自己上一秒講過什麼話都忘了。
被尾巴掃過的皮膚略微發燙。
北所需要的供品只有豆皮,偶爾會吃三色丸子換換口味,不過侑和治的花樣永遠只多不少,又或者是因為想取悅神明的關係,在祭典或是新年等特殊節日時,他們都會準備幾樣別出心裁的點心,雖然很多都沒有見過,但北還是照單全收,然後聽著雙胞胎說他們是怎麼準備的,雖然到最後總是會變成互相指責大會,祂看雙胞胎從小到大,深知兩人吵架跟打架的當下都是發自內心的不爽,但感情真的很好,明明個性截然不同,很多方面的喜好卻驚人的相似……北決定暫時打住,祂很難不想到某些方面的『喜好』,但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神明有些困惑,雙胞胎還站在原地,明顯神遊天外。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即使不是人類,好歹祂也跟人類相處很久,隨即走向侑跟治,伸手碰了碰兩人的額頭。
微涼柔軟、還帶著一點香氣,跟種植在本殿前的山茶有些類似,所有人聲喧囂跟蟲鳴鳥叫都安靜下來,侑跟治迷迷糊糊的只覺彷彿置身雲端,若不是不知哪來的、冒冒失失的松鼠從樹梢掉落,引起了不小的動靜,不知還要在這裡呆站多久。
「不,沒有不舒服,我們很好!」侑喊得恐怕整個村莊都聽到了。
「您說的對,我們該去準備後夜祭了。」
北不明究裡的看著侑跟治宛如大夢初醒,像是被獵人驚擾的兔子,飛快得跑得不見蹤影,連鞠躬跟基本的告退都忘了,祂眨眨金色眼睛,又看看自己的手。
儘管方才的情況略微混亂,但兄弟倆面紅耳赤的樣子實屬難得,就算想忘記都有點難,可是為什麼,難道那樣算是很親密的舉動?北調動祂所有的記憶仔細確認,或許是唐突了點,但他們又不是陌生人。
不過祂是個相當隨和且寬容的神明,所以並未繼續窮追猛打,渾然不知跑遠的雙胞胎只覺自己彷彿患了心臟病。

神明大人的化身,殺傷力真的太大了,天知道他是花上多大的力氣才能忍住不去握住那隻好看的手,侑也不知自己現在要去哪,總之高速前進絕對沒有錯。
治的步伐比他稍緩一點,換作平常他肯定不會放過嘲笑侑的好機會,總是囂張又擅長惹怒別人(尤其是他)的兄弟竟也會有這種表情……該說真不愧是信介大人嗎?坦白講他們離青少年的時代已經略遠,也不曾因為單身就對女人毫無招架之力,如今居然敗在神明大人一個平淡無奇的表情之下。
平時要去小學校教書的侑還好一點,治老是要應付客人有意無意的探問,甚至還有故意把東西忘在店舖裡的、刻意提到自己去神社許願的,這年頭的婚姻都是家裡人說了算,非當事人永遠比真正要嫁娶的還熱心許多,既要顧全對方的面子,又要不動聲色又確切的推託可不是易事,除非對方是比較中意侑,這時候就能聽到不少笑話,他從不覺得自家兄弟善於做表面功夫,但是教師這個職業的光環非同小可,治聽著天花亂墜的稱讚,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是笑到快翻過去。
「師範学校は教員となるべき者を養成する所とする。ただし生徒に順良・信愛・威重の気質を備えさせることに注目すべき者とする。」治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來,以上內容出自政府頒佈的師範學校令第一條,他滿臉懷疑的看著侑,「這怎麼看都不像在講你啊,那些決定錄取的到底在想什麼?」
反正四下無人,侑非常熟練的對著治揮拳,「因為人家有眼光,才不像你!」
「我聽說你在學校很嚴格,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侑哼了一聲。
他確實不太符合第一個條件,但此處畢竟不是大城市,沒那麼一板一眼,宮家又算是有點名望的家族,雖然在要求整齊的氛圍難免格格不入,但侑在修業期間姑且算是安份守己,而且成績也合格,最後還是順利取得資格。
至於偶爾一點點的雜音……反正他的教學成果也擺在那裡,雖然常被治說是白癡,但侑好歹還記得自己是宮家的現任當家,即使他在學校裡從不提這種事,但大家總是知道的。
之前還有學生吵著想看看狐神,拜託,這群臭小鬼不給我好好練字寫作業,以為信介大人是能輕易見到的?別開玩笑了!
看著自家兄弟激動到口沫橫飛的樣子,治忍不住問道:「等等,這跟練字有什麼關係?」普通人沒有神通力,要見到信介大人本來就不可能。
「不管,反正他們回家都要多寫兩頁練習。」侑鼓起腮幫子,這時候看起來又特別幼稚了。
「話說繼承人的名單,你覺得如何?」上上任當家是在三十二歲的時候決議由博擔任繼承人,家族的共識是在三十五歲前需立定下個繼承人,因此他們正在著手準備。之中的討論來往可是很花時間的,光是提出名單就是個大工程。
侑懶洋洋的在塌塌米上翻滾一圈,「我覺得沒什麼問題,接下來可以召集大家來討論了。」
治點點頭,開始在內心盤算,如果訂在下個月是否妥當,然後又聽見侑說了句:「想到總有一天會由別人侍奉信介大人,還真不是滋味呢。」
治的思緒暫時中斷,要說沒有嫉妒嗎?當然不可能,但他們終究會卸任、最後會老死,對北來說,他們的生命何其短暫,現今的情況,或許已經是他和侑所能爭取到的,在北心中最大限度的「特別」,至於未來會如何,他們誰都拿捏不準。
「信介大人祂……肯定什麼都不會說的。」治淡然的說道,心臟像是緩緩被絞擰著。
「是的,因為是神明大人。」侑慢慢坐起身,「但是你後悔嗎?」
「怎麼可能。」
他們的占有欲太過直白,私下講講還可以,真讓北知道也只是徒增祂困擾。
神明跟人類相戀之事不是沒有,但真有好結局的太少太少了,少到即使是侑都不太認為他們能成為萬中選一的幸運兒。
不,是萬中選二,這又更難了點。
話雖如此,他們從未抱怨過,為什麼對方跟自己愛上了同一個對象。
「老實說,祭典那次真的嚇到我了。」侑不自覺的舔舔唇。
治沒反駁他就代表同意,若要比起六神無主,當下誰會勝出還很難說。
兄弟倆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談起家族、學生、來往的客人,最後話題還是再度繞回北的身上。
「你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治看看時間,決定把侑轟出房間。
本來以為兄弟會在口頭上損他幾句才肯離開,沒想到對方竟沒有這麼做,而是從善如流的起身,難得神色嚴肅的說道:「下次去獻供祭品時,你注意一下狐神大人的尾巴。」
「怎麼了?」治有點摸不著頭緒。
「可能是因為今年有水災的關係,狐神大人動用了不少神力……但還是說不通。」侑才思考了三秒就決定放棄,「反正你仔細看就對了,我覺得尾巴的地方,有點怪怪的。」
什麼叫做「尾巴怪怪的」,是毛皮變髒還是什麼的,治瞪著侑,但他明顯給不出更妥善的解釋。
兄弟倆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治才點點頭,「我知道了,之後會注意的。」
雖然這傢伙常對他說一些不經大腦的話,但他的直感能力很強,至於治則是見長於靈視能力,既然是跟信介大人有關,那就不可不慎。
真有弄錯再把侑打一頓就好,很簡單。

正如同先前侑所說的,今年不太平靜,此處不若其他更加溫暖的南方可以一年好幾穫,突如其來的水災打亂許多農家的生計,宮家所在的村莊已經算是損失輕微了,雖然天災不可違逆,但在能力範圍的庇佑還是能處理一下,因此北的工作量比起往年還要加重許多,雙胞胎的供奉也比之前勤快許多,至於北則是淡淡的說「總有這種時候,習慣就好」,還反過來安慰他們兩個。
聽說以前曾有因為天災而取消豐收祭的前例,他們希望自己在擔任當家的期間不會遇上,好在今年算是平安度過了。
治細細回憶,至少在祭典的時候他沒看出端睨,狐神偶爾的皮毛灰樸是一定有的,頂多比較沒有光澤,柔軟度還是能掛保證的,至於祭典過後,祂就會很快恢復雪白光鮮的樣子,至於尾巴有什麼問題……大小不一不能算吧?
不行,再想下去他的思考層級都要淪落到跟侑一樣了,治很堅定的閉上眼睛,反正等明天去供奉就知道了。

北相當人性化的打了個哈欠,雖然祭典已經過了,但祂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換作以前大概不會這樣子,不過神明可不能拿年紀來當藉口,祂也知道原因不是出在那裡。
今天是供奉的日子,不過只有治會過來神社,因為侑還有學校的事情要處理。
「午安,信介大人。」
「午安,治,今天店裡的情況還好嗎?」
「託您的福一切都好。」治照樣奉上北最喜歡的豆皮,今天還有甜甜的紅豆泥,祂很少在有人的情況下直接享用供品,然而現在倒是不會在意太多。
畢竟供品是心意跟虔誠值,對祂很有幫助,北低頭嗅了嗅紅豆泥,然後張嘴叼住一片豆皮,緩緩的咀嚼然後吞下去。
每次雙胞胎看到這情景都覺得很稀奇,塵埃雨水之類的東西都無法觸上北的毛皮,但落花、葉片等等純粹的外物則不在此限,當然祭品也是。
還跪坐在地的治抬起頭,北吃得很專心,毛茸茸的尾巴微微飄起,沒有注意到治的動作,他依序從左到右數過去,跟往常一樣都是九根……等等。
治先低頭,而後又偷偷抬頭,不窺看神明進食的樣子是禮節,但如果要觀察的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北的尾巴確實有長短之分,如果偶爾多數或少數一根還算合理,但現在治的眼裡看來,怎麼樣都只有七根。
北突然停止動作,治迅速低下頭,暗自祈禱神明大人沒發現他剛才的小動作。
「……」
「……」
「還有什麼事嗎?」北不動聲色的甩甩尾巴。
「不,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就、下個月要召集大家來討論繼承人的人選。」
現在又是九根,治很確信他剛才沒有少數,北盯著他半晌,才說道:「是嗎,又到這個時間了。」
對祂來說不過是例行公事,治在內心拚命安慰自己,他得花上很大的力氣才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說的沒錯。」侑一回到家就聽到治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什麼?」
「尾巴的事情。」治壓低聲音,「確實只有七根而已。」
「真的嗎?」
「對。」雖然當下很緊張,但他絕對沒有算錯。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祭典時都會長出尾巴的理由?」
治覺得這說法稍微離譜了點,「可是我們不可能擁有信介大人的……」這不合理,他知道在降神儀式裡,可能會讓身為容器的人擁有神明的特徵,例如身上浮現花紋、長出耳朵尾巴或是嗓音改變,但雙胞胎倆最常做的事,除去祭典以外就是供奉,偶有村民來求救就是準備道具供祂占卜,從來沒有做過降神儀式這種事。
雖然祭典上的表演也算自我獻祭的一種,是因為在那個瞬間,他們很接近信介大人的領域嗎?若是這樣也就算了,但該怎麼解釋七根尾巴的事?現在又不是祭典!
治抬起頭,卻看到侑坐等答案的表情。
「你這什麼臉!」
侑理所當然的說道:「我看你已經很努力在想了啊,所以結果是?」
治氣得拿起手邊的帳冊往他砸去。

左思右想,最後他們還是鼓起勇氣去跟北求證了,沒辦法,一向隨性溫和的博叔父怎麼也不肯說。
若要說是看錯,興許兩人會照單全收,但心裡會不會相信就難講了,北幾經衡量,最後叫他們去看收藏在神社裡的記錄冊。
其實祂跟博都不打算再提及雙胞胎當年被自家人暗算、險些喪命一事,然而他們沒有能完美隱瞞的自信,畢竟北能用障眼法假裝,但若有鬆懈,很可能就會被發現,考量到侑強大的直感跟治的靈視能力,博最後還是依照北的口述,記下了當初的事發經過。
治的推測其實沒錯,北當年為了保住他們被奪走的壽算,在合理的範圍內進行儀式,將狐尾分給兩人,平常不會顯露出來,但在祭典演出的時候,由於接近神域,再加上強大的神通力,狐尾自然就跑出來了。
看完記錄冊的雙胞胎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信介大人。」
北睜開一隻眼,「早安,侑、治。」現在天色剛亮,他們怎麼就過來了?
雙胞胎一言不發的放上供品,「非常抱歉,目前豆皮店還沒開,只能準備這個給您。」
北低頭嗅了嗅,得知盒子裡放的是三色丸子,「今天不是獻供的日子。」
「確實不是。」兩人沒有多解釋,只是端正的跪著。
「記錄看完了?」
「是的。」
「不需要太介意。」坦白說捨尾給當家這種事,北不是沒做過,雖說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是屬於你們的壽算,所以在規則範圍內。」至於壽算的長短,就不是祂所能探知的範圍了。
「但是您的神力……」侑和治抬起頭來。
「總會恢復的。」北端坐著看向兩位當家,「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祂沒說出口,相信他們也了解,要真的完全恢復,一定得取回分出去的尾巴,至於確切的時間點……北罕見的略感煩躁,祂不是很想多談,「謝謝你們的供品。」
侑跟治讀出北的弦外之音,兩人互望一眼,起身後又深深一揖,不過祂忽然想起一事,「繼承人名單出來了嗎?」
「是的,擇定下個月十號進行初次討論。」
「好。」祂等到第一次討論結束後會主動詢問名單內容,不過最後有資格被送到祂這邊,由占卜做出最終決定的,只有三個名字,按照過往慣例,應該要再等上兩個月左右,「辛苦了。」
「那麼,我們就先告退了。」
走出神社,治沉重的吐出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又會說些什麼呢。」
「太廉價了。」侑悶悶的回應道。
治上下打量著他的雙胞胎兄弟,活像是他的頭上長出一對角,「有時候真的很難判斷,你到底是故意裝傻還是沒大腦。」他非常誠懇的說道,然後毫不意外的迎來侑的拳頭,但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輕易避開。
明明都年紀不小了,但他們在對方、還有北的面前依然保持著宛如少年的玩心。
「所以接下來呢?」侑直視前方。
「每天上供品。」這大概是最基本的。
「再加禱文?」
「好。」

他們的爭吵花樣多端,但處理正事相當簡潔俐落,興許真的是雙子的默契,總能輕易讀出對方的想法。
關於分尾的事情,兩人的對話僅止於現在。
從此以後,乃至於很久的多年之後,侑跟治再也不曾對這個話題多加著墨。



「啊,又輸了。」
「就說你們速度太慢了。」侑得意洋洋的拿起歌牌,雖然他的反應還無法儕身一流之列,但要說是學校裡最強的倒也不為過。
「可是這個好難背。」學生們紛紛抱怨。
「先把他當故事看就好,要你們現在理解其中的意境太困難了。」侑收起歌牌,「既然如此,你們今天是不是該多加一頁作業?」
「不可以!」
啊啊,看到這些小鬼大驚失色的臉真的很愉快,侑又逗了他們一下,最後才故作瀟灑的說:「好吧,今天就先放過你們,快點回位置坐好!」
「老師最喜歡哪一首呢?」
侑短暫的思考了一下,最後又露出慣見的惡劣笑容,「才不告訴你們!」
「宮老師好小氣!」
「謝謝。」侑得意洋洋的,彷彿這些話是恭維。
受到現今的社會氛圍影響,再加上侑不太有傳統教師應有的威嚴樣,搞得偶爾有學生偷偷問他,為什麼沒有結婚。
因為是不可企及的對象啊,這還用問。侑早就習慣這些問話了,雖然不擅於應付街坊鄰居,但要跟學生跟家長周旋還綽綽有餘。

侑偶爾也會跟治玩歌牌,對方一開始意興闌珊,實際比試後才發現自家兄弟深藏不露,侑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才能應付。
「多兩張,是我贏了。」治的表情變化雖然不甚明顯,但侑怎麼可能讀不出來之中的得意。
「哼,不過是僥倖而已。」
「你就繼續吵吧。」治根本不想理他,「後天要舉行會議了。」
「啊,真不想去。」
這句話可以代表很多意思,不過治懶得去細想,「今天的供品有拿過去了嗎?」
「有。」通常供奉跟禱文是兩人一起進行,不過偶有例外。
「信介大人怎麼說?」
「評價不錯。」他們今天送的是糕點,自從決定每天都要獻祭後,供品的花樣又多出許多,不過他們都會自己先吃過,才決定是否要獻供給北。
「若不是我是神明,現在早就吃胖了。」
聽到北難得的開玩笑,侑差點笑了出來,「那您覺得今天的祭品如何?」
「很好,甜度適中。」
北目送侑離開神社,明明只是個背影卻也帶著雀悅的成份,祂搖搖尾巴,然後趴了下來。
真沒想到這兩個傢伙也到了挑選繼承人的時候,時間過得真快。
有些事是必然的。
侑跟治現在過得非常好,不管是當家的職責還是自己本身的工作,祂常常聽到侑聊起學校的事,也有聽到治談及跟客人的往來,祂的活動範圍並不僅限於神社,但平常很少到外頭,因此聽得津津有味。
如今祂偶爾還是會收到跟侑和治有關的願望,但已經少了很多,祂聽過不好的傳聞,也聽過其他人的議論紛紛。
流言蜚語跟愛憎都不是祂會在乎的事,北從不需要解釋什麼,人們或許還是敬畏,但總有不解。
「是因為雙胞胎不吉利所以才……」
「噓,別亂說話!」
北凝視著慢慢遠去的背影,祂的七根長尾安安靜靜的,紋風不動。
不是的,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近乎愚蠢的、胡鬧的、不講道理的愛,換作旁人看來可能會感到可笑,就這樣度過一生真的好嗎?
或許侑和治還會反問「有什麼不好?」
即使後世對你們的印象可能只剩下雙子還有終身未婚,然後對其他事無動於衷,就算你們是如此的良善耀眼。
有什麼東西在密密麻麻的交織而上,然而事到如今,祂已經不再去問為什麼。
北記得所有當家的名字,還有那一兩個小習慣跟脾性,全都如數家珍,祂不認為自己會忘掉這些曾盡心盡力侍奉的人,至於侑跟治……嘛,光是同時有兩位繼任者就夠特別了。
祂徹底隱去自己的身影,暫時回到神域內,雀鳥們似乎看出祂心情不佳,啾啾叫著在祂的身上跳來跳去。
「別鬧了,很癢。」雖然毛皮相當柔厚,但這些鳥兒也不是普通的雀鳥而已。
北閉上眼睛,不知為何,祂現在似乎有點理解雙胞胎的想法了。



算算時間,第一次討論的日子已經過了,下一任的繼承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北甩甩尾巴,但怎麼想都不會像雙胞胎那樣吧。
按照過往的案例,最後選出來的應當是七歲到十二歲之間的孩子,祂不會插手當家的教育事務,但性格活潑點也沒什麼不好,雖然侑跟治現在還是會打架,明明年紀不小了,而且在人前都是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
「記得有一次治掉到水池裡,也是您去把他帶上來的。」博今天又被北找過來聊繼任當家的事,順道提起了一些往事。
「確實如此。」印象中水的味道不太好聞,雖然祂不會被弄濕,但治在剛被撈出來的時候,還因為過度掙扎而緊緊揪住祂的毛皮。
還好侑跟治的神通力再強也沒有初代厲害,北不由得有點走神,不然毛恐怕會被扯下來。
「今天他們來過了?」
「嗯。」北點點頭,他知道博是從放在一旁的豆皮空盒判斷出來的。
「其實明明不用每天上供品也可以,那都是要花錢的。」但是祂無法對他們說出口。
「信介大人果然很疼愛他們呢。」
「……才沒有。」祂才沒有特別偏坦,絕對。
博的眼角已有細紋,關於侑和治的戀慕,他是宮家唯一知情的人,坦白說就這些年下來,他心底不是沒有隱憂,不過並非針對雙胞胎的感情。
其實不要動心會比較好,無論對誰都是,他不是沒想過,如果雙胞胎的感情隨著時間慢慢轉淡,如果只是一時的、短暫如朝露的崇敬,接下來就遵循以往的規則,繼承、執行、卸任、逝去,然後又是新的循環,總有新的人會接替,總有年輕的孩子會繼承侍奉狐神的重任,這樣沒什麼不好的。
但是他看得出來,侑跟治並未因為對方是神明且不可碰觸就淡了這份感情,尤其在知曉北分尾巴給他們延命後,似乎又更堅定了點。
明知他們當時還是小孩子,對惡毒的咒術毫無招架之力,但還是壓不下愧疚之意,當然也不僅僅只是愧疚而已。
「那個、名字的部份,我現在就將名單說給您聽。」博知道北有這個習慣,可是聽祂跟自己講了許多事,始終都還沒繞到這個正題上面。
不如說北好像沒打算讓他提,而且找他來也不太對,怎麼想都該跟現任當家詢問才對。
「好。」北的長尾動了動。

「您說什麼?」聽到叔父的話,侑跟治面面相覷。
「我們本來是打算明天去報告的,因為信介大人說還不急。」
「突然改變主意?」雖說北很少有出人意料的舉動,侑都覺得自己的這番猜測不甚可靠。
但是跟北詢問理由毫無意義,他們也只得忍下滿腹疑惑,畢竟是神明大人,不是事事都非得說清楚不可。
這事只留下一點點副作用,北從沒被主動問過想吃什麼供品,祂不由得面露疑惑。
「所以不是對供品不滿意吧?」
「怎麼可能,你看信介大人會如此小氣嗎,又不是你!」
「 喂喂,怎麼又有我的事了!」
「沒你的事?前幾天那個紅豆羊羹是你吃掉的吧!」
「上面又沒寫名字,再買一盒不就好了?」
「你完蛋了!」
北的狐眼彎彎,祂忍著笑出來的衝動,目送雙胞胎邊推擠邊鬥口的離開神社。
啊啊,又是個日常且寧靜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