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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我的光芒、我的燈塔。
  願妳歸去無傷,歸來如光。
 
 
 
  灰燼依然在下,如同豪雨一般。
 
  梅茵菲娜早就看慣了這副景象。
 
  梅茵菲娜從回憶之海探出頭,在聽見腳步聲從自己後方噠、噠、噠地傳出時攀上了岸。甚至不需要猜測,她立刻就能辨認出這是誰的腳步聲。梅茵菲娜不再注視被灰燼遮蓋的遠方,相反地,她將視線挪開,主動轉頭看向於自己身後慢悠悠地哼著歌走來的女人。尹又真,她在心裡反覆咀嚼這三個字,像是要利用消化文字來透析眼前人的腦袋、心思與目的。
 
  「妳來得真慢,」梅茵菲娜慢吞吞說,意味不明地瞟了尹又真一眼,「棒棒糖好吃嗎?」
 
  「嗯?」尹又真眨眨眼,「我們也不用這麼趕吧?還是妳很累了,想要趕快去旅館休息一下?」
 
  梅茵菲娜露出微笑。「確實是不用這麼趕,」這個笑容讓尹又真更加疑惑地看著她,但梅茵菲娜並沒有打算解釋,只是轉了個腳跟走到對方面前。「妳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回答我。」
 
  「哦,」尹又真不自覺退後兩步,讓梅茵菲娜在心裡笑起來,她當然不會注意到了。「妳是說我咬的這一根棒棒糖嗎?妳想吃吃看?我有新的──」
 
  梅茵菲娜沒回答她。她只是伸出手,捏住隨著尹又真說話晃動的棒棒糖棍,從善如流地將它從對方的嘴裡抽出來再送進自己嘴裡。尹又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她幾乎只是在事情發生後呆愣幾秒,並發出極為可愛的困惑單音。
 
  「呃,啊?梅、梅茵菲娜?」
 
  那拋下尹又真自行向前走的背影終於在幾秒後傳來愉快的回應。
 
  「我就想吃這一根。」
 
 
 
  梅茵菲娜.餘暉表現得太不像是尹又真認識的梅茵菲娜.餘暉了,這讓尹又真感到非常──事實上,是極度困擾。這種轉變她以前也經歷過,那是在她還沒為了現在的目標而輪迴、剛認識梅茵菲娜並與她結成情侶關係的時候,以及──
 
  慢著。
 
  尹又真因為自己的猜測警覺了起來。她悄咪咪地瞄向走在她前方的梅茵菲娜。那個女人依然可以──或者說,本來就應該用整齊兩個字來形容,一如她以往對梅茵菲娜的印象。當然,在這麼龐大的時間跨度之下,她的穿衣風格也會有所變化,但基本上都離不開整潔。一頭藍黑色的漂亮長髮以髮圈紮成辮,垂落在肩上的阿提拉夾克也整齊得沒有任何皺褶,更別提那沒染上任何塵埃的純白色軍裝,將她的身體線條完整地勾勒了出來。這個人吧,說到了這個份上,尹又真也只能夠承認一開始她會接近梅茵菲娜.餘暉確實是因為她的長相在自己的愛好裡面而產生了興趣,但這又有甚麼不好的呢?人都會欣賞美人的,即使是她也一樣。不過,她比較專情於一個人。這可能是因為她的整體長相,可能是因為她的聲音,也可能是因為……那雙如海洋一般的平靜雙眼。
 
  不好的是,她這次或許又沒有藏好自己的身分了,而且從一開始就沒有藏好。她從哪裡露餡的?她的哪一句話觸動了梅茵菲娜理應被埋藏於腦海中的記憶、牽扯到了那些輪迴的痕跡?尹又真單手搓揉著額際與太陽穴,難得地為自己的失誤感到一陣懊悔。在前幾次的輪迴裡面,她幾度忍不住自己的私心而透漏了太多東西,但那些都沒有影響到梅茵菲娜──她還是一張潔白的白紙,還是屬於「降生」神的偉大代言人,沒有被沾染上名為「尹又真」的墨點──只是這一次,她不確定了。
 
  尹又真脫離思考,暗地裡嘆了一口氣。
 
  「又真。」
 
  「我在……等等,妳喊我什麼?」
 
  「又真。對不起啊,這兩個字讓我很有熟悉感,讓我想要這麼叫。」梅茵菲娜還是沒有回頭,「妳不喜歡嗎?」
 
  哈哈,熟悉感。尹又真在心底乾笑。「怎麼會。」她抹去額上冷汗,轉而回以一個輕鬆的微笑:「那我也可以叫妳菲娜吧?」
 
  梅茵菲娜頓了一下,「可以。」有什麼不行的呢?她幾乎要這麼說出口,但還是憋了回去。「又真啊,妳剛剛在想什麼?」
 
  尹又真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汗流浹背。「我啊,我在想──」
 
  梅茵菲娜停下腳步,反覆思索著該如何解釋的尹又真沒反應過來直接撞上對方的後背。梅茵菲娜並沒有表示甚麼不滿,她甚至連頭都沒有轉回來。她一直都很溫柔,但這已經不是尹又真熟悉的「溫柔」範疇了。
 
  「又真啊。」
 
  「……是。」
 
  「……」梅茵菲娜沉默片刻,又嘆了一口氣。尹又真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但她感覺自己如坐針氈。「又真啊。」她又喊她,無數次、無數次。「又真、又真……尹又真。」
 
  「是的……我在。」
 
  「為甚麼要堅持重複這麼多次?」
 
  這是個很直接、很果斷的問句;但是梅茵菲娜只感覺到悲傷,以及一股不同於言語的沉重。
 
  尹又真卻在幾秒後嘆了一口氣。她先是無奈地笑了出來,才回覆道:「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早破功,妳果然很聰明,我一點都不能鬆懈……」她說,「妳記起來了哪些,又為何想起來,菲娜?」
 
  「……很多,」梅茵菲娜沉默了一下,又說:「多到我懷疑自己的記憶。」
 
  「理所當然呢,現在把那些當成是一場夢也可以喔?」
 
  「我才不──」梅茵菲娜終究將埋怨收回嘴裡,悶了一會兒,又斷斷續續提出問話,「這是第幾次?」
 
  「我沒有細數了。」尹又真微笑著打斷梅茵菲娜微啟的唇,「菲娜,只要是和妳相遇的那一世,」她垂下眼簾,漂亮的眼角上挑,語氣溫和且深情,「永遠都是我的第一次。」
 
  梅茵菲娜張了張嘴,那幾個字幾乎滾到舌尖,但苦澀得她無法說出口。
 
  雨又開始下了。
 
 
 
  醒來、擁著對方在床上纏綿一會兒,接著洗梳,然後在溫和的日光下吃點早餐。這是她們曾經──在好久、好久以前的日常。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之後,曾以為不可能再體驗一次的尹又真如願以償地在這些溫存中找到了對過去的熟悉感,還有那些她被時間磨掉的情感。
 
  提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生、又有一個得力的助手,讓她們很順利地解決掉了本來會死去數百人的事件。儘管梅茵菲娜半開玩笑地問她為甚麼上一次不直接告訴她、也得到了尹又真那句我怕會被當成神經病嘛──的答覆,但總之,事情也就這麼輕鬆地過去了,好似上一世的慘烈只是一場小小的鬧劇,或又像是一場南柯一夢。
 
  就連問著「想要吃點什麼好呢?」時,得到「是又真做的都可以」的回答都熟悉得很,像是、不,確實是已經經歷過了很多次。「那就一如既往了吧」與「是的、又麻煩妳了」也是令人懷念的語調。但是一如既往又是一如哪個既往呢?尹又真當然明白梅茵菲娜的感受,她可太熟了。被一次性灌入了這麼多記憶,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又一場鬧劇、一個微不足道的謊言,要讓人怎麼從容面對?
 
  「菲娜──」有人在喚她,這溫暖的聲音她從來都不會聽錯:「妳還在想我的事情嗎?」
 
  梅茵菲娜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碗盤中裝載的食物已經比尹又真盤中的多了不少。今天的早餐很好吃、尹又真有著讓梅茵菲娜羨慕的好手藝。她喜歡煎得滋滋冒油,但是又不會太過老硬、咬起來很是酥脆的培根;喜歡放入起司片,蓬鬆柔軟的半熟雞蛋;抹上了奶油、與生菜、漢堡肉、番茄一同搭配組合起來的漢堡也很美味。梅茵菲娜一向很享受這個進食的時光,也因此她的走神才如此明顯。
 
  「……我如果說不是,妳會相信我嗎?」
 
  「當然會。」尹又真呵呵笑,「我總是相信著妳,不是嗎?」她手中的餐刀劃入蛋皮內,讓金黃色包裹著起司的蛋液流出。暖呼呼、黏糊糊的,纏繞在刀鋒上,就像早前她對梅茵菲娜做的一樣。「即使我會發現那是個謊言,但我相信妳只是不想現在提起。」
 
  就像她滿腔的愛一樣。
 
  「下一次……」梅茵菲娜感覺口乾舌燥,像是連舌頭都在抗拒自主意識,「下一次,我也會想起來嗎?」
 
  尹又真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呢,」她微笑著說,「妳之前總是在結束前想起來。」
 
  「結束……」
 
  「嘿嘿,解答這個可不在我的業務範圍內喔?不過、結束前聽到的是妳說著『愛我』的聲音其實也不賴,所以我不討厭喔。」
 
  「……我可以現在開始把我沒有說上的都補齊,只要──」
 
  「哎──不用了。菲娜不是害羞嗎?」
 
  「……那、」
 
  「嗯?」
 
  「能不結束嗎?」的問句一出來,梅茵菲娜就感覺身體、嘴巴已經不是受自己控制的了。不行啊、不能這麼說,她是為了自己而努力到現在的,怎麼能夠這麼要求呢?但是,她還是克制不住自己,以顫抖的聲線斷斷續續開口。「比起我,更優先保護好自己吧。我不怕死、也不會死。」
 
  我只是……不想再忘記妳了。
 
  「……這樣啊。」
 
  是、這樣啊。尹又真大概從沒考慮過這種問題。她們的相遇來得快,離別也去得快,她的情感總是無處宣洩,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梅茵菲娜跟自己一樣。她會記得一切,因為她是留下來的那個人;但是總被推開的對方呢?她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尹又真攪動因為涼掉了而黏糊成一團的蛋液,隨意卻謹慎地開了口。
 
  「有一句話啊……這是我從村裡的老人口中聽來的。」
 
  「一千年前的?」
 
  「說得好像我很老一樣。」尹又真輕笑,「那句話是這麼說的,『幸生則死,必死則生』。」
 
  「……我不懂。」
 
  「好難解釋啊。不過,大概意思是『逃避般的僥倖苟活就是死了;抱著必死的決心奮鬥才是生存』。」
 
  黏糊糊的是什麼呢?可能是血,也可能只是蛋液;風乾了的又是什麼呢?是冷去的早餐,還是冰涼的屍體。
 
  「我想用這樣的決心對待妳的每一件事情。」
 
  不論形式如何,但是尹又真敢保證,那肯定都是她的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