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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價好讀版

《金平糖之雨》

安達清，剛滿30歲不久（還是處男），發現自己獲得了能讀心的魔法。

但這個魔法怎麼好像有點怪怪的。

好像只能讀動物的心……？

這有什麼用處啊－－除了上班下班經過的公園會接觸到一堆流浪和野生小動物外，根本沒任何作用啦。

這個公園裡時常有各種貓貓啊、狗狗啊、兔子啊、松鼠啊，毛茸茸來討摸摸時大概就是這個魔法唯一能大派用場的時刻了。

『肚肚！摸我！』狗狗的心聲通常直白易瞭。
『愚蠢的人類……滾開。朕沒有想讓你打屁屁。』貓咪呢大多有點不肖和鄙夷人類（原來牠們真的自稱為朕），但似乎大部分也是傲嬌。
『陪我！』怕寂寞的兔子湊過來後就直接窩在大腿上了。
『有沒有看見我的果實？』松鼠不太常見，現正忙著準備過冬。

安達覺得這種魔法還蠻有趣的，毛茸茸的小動物全都很可愛，有時候還會聽到意外的心聲。

不過在獲得魔法以前，有一隻公園裡偶爾出沒的小動物就異常地親近他，讓他非常在意－－

黑色的狐狸。

他從來也不知道狐狸是會在市區出沒和親人的動物。這隻狐狸的毛髮烏黑亮麗，他還以為所有狐狸也是橘色的。每次看見安達，也會用盡全力撲向他的懷抱中，像隻狗狗一樣使勁討摸摸求抱抱。

今天上班前經過公園，有一陣子沒見的黑色狐狸又出現了，從遠處一看見安達就狂奔而來，直直撞入他的懷中。

『我的夢中情人來了！！』雖然也是犬科，但這隻狐狸像是真的狗狗一樣，把下巴擱在安達的肩膀上，尾巴搖得像開屏的孔雀。

夢中情人？！

安達沒想過一隻小狐狸會把自己當作夢中情人這麼誇張，難道是從哪個人類身上學會的嗎？接著又聽到討抱抱的狐狸在心裡大聲吶喊。

『我的安達啊啊啊啊啊啊！今天也好可愛！哎喲頭髮睡得亂了！我要忍住！要忍住吼嗷！不能舔他！會嚇到他的！不能不能不能……嗯不知道他吃了早餐了沒有？』

原來狐狸知道他叫安達嗎？這隻狐狸的心聲有點奇怪啊……安達搔抓了一下狐狸的下巴，自言自語般回答：「呃……說起來有點餓了呢，不過今天應該來不及買早餐了……再見了小狐狸，我先上班啦。」

趕到車站、跑回公司，在大堂遇上了公司的業務王牌－－黑澤優一。不愧是精英，總是精神抖擻，打扮帥氣，還會用心指導後輩，自己怎樣也比不上，不過怎麼今天好像在喘著氣？

「呼……啊，安達早安。」還在喘氣的黑澤爽颯地打招呼。
「……嗯。」安達微微點頭，他還以為黑澤這種成功人士不會像自己一樣壓線上班。

「啊，安達你吃了早餐了嗎？我多買了……不知道你可以幫忙解決嗎？」

黑澤拿出了火腿蛋餅－－香氣四溢，還能從旁邊看到擠了出來的半融起司和香甜玉米！

安達吞了吞口水，手伸了一半才想起這樣好像有點沒禮貌：「謝謝，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家附近的臺式早餐店有一位人很好的女士，她不小心多做了一份說要送我，我只好也買下來了。」

早餐店阿姨絕對是看你帥才多送給你，安達在心裡吐嘈，這麼忙最好是會不小心多做了，餡料還要加得滿滿。

不過安達知道，黑澤絕對不是只有「帥」這個優點。

平常工作上遇到困難，黑澤總會默默提供悉心協助，以不傷人自尊心的方法跟自己一起解決問題。他為人溫柔體貼，就像這個需要加班的晚上，主動說要留下來幫忙處理安達被前輩硬塞的工作。

就算兩個人一起努力，工作告一段落時也已經沒有終電了。

「那個……我的家很近，安達要不要來我家留宿一天？明天放假，晚點起床也沒關係。」

雖然很感謝黑澤的好意，但是……這對社恐來說難度有點高啊！

可能看到安達有點猶豫，豐川的王牌伺機游說：「這樣安達就不用煩惱今晚要怎樣回家了，而且我剛買了啤酒和零食，我家附近還有各式各樣的餐廳，明天晚了起來可以一起去吃早午餐。」
「呃，我……」
「嗯？好不好？」

怎麼看起來黑澤才像是有求於人呢，明明會打擾人家的是他自己啊。不得不說，王牌果然是王牌，笑得燦爛又不會給別人壓力，安達遲疑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

還是到達黑澤家門前，安達才開始緊張－－除了柘植以外，他已經好久沒試過在誰家留宿了。

黑澤的家非常時尚：設計新穎的燈、生長茂盛的植物、典雅的牆壁掛畫……要不是看到桌子上放了最新出版的《狩龍人拉格納》和自己也很喜歡的零食，安達還真的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呼……原來黑澤也沒想像中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啦。

「那個，安達……關於睡覺的問題……」黑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聲音越說越小，「我忘了，舊的床墊我丟掉後新的還沒有送來，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睡我的床，我睡沙發？要不……跟我一起睡我也……很樂意……」

「怎能讓你睡沙發！要睡也是我來睡吧。」安達擺著雙手嚴正拒絕。

「不可以！」睡沙發會腰痠骨痛欸怎能讓安達睡沙發！「呃我是說，充足和舒適的睡眠非常重要，這樣我會不好意思……我的床其實是加大的雙人床，我只會佔很小的位置，安達不如跟我一起睡吧……？」黑澤試探地問，雙手不安地搓揉著，雙眼看著安達眨呀眨，「……不好嗎？」

帥哥的魅力好可怕，怎麼好像變成他很委屈的樣子，一不小心差點忘記被收留的是自己啊。算了，就當作是學生一起去修業旅行吧……

「也、也不是不可以……有點像學生的合宿旅行呢……」
「合宿旅行嗎？我沒試過呢。」
「咦怎麼可能沒去過……？」

黑澤的眼神尷尬地轉了一圈，擺著手隨意說：「啊因為總是意外碰上家裡發生的突發事件啦。好了，現在也很晚了，我們先睡吧。」

黑澤的床的確很大，況且他真的只靠在床的邊緣，把大部分空間讓給了安達，要是在床上滾兩圈也不會掉出去吧。軟綿綿的被窩很舒服，有點緊張的安達聽著旁邊的人很快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迷糊地想著－－黑澤真的太溫柔了吧，怎麼反而委屈了自己呢……


※


最近安達很常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他和父母在暑假時一起到東京探望親戚，在陌生的大城市裡待了一個夏天。親戚住在近郊，每逢暑假那裡的神社會舉辦熱鬧的祭典。

●●●

夢裡是小時候的他，不知道牽著誰的手，穿梭於祭典的攤檔之間。對方給了他一包糖果，是金平糖－－甜絲絲的好吃極了，五顏六色像是把星星捧在手心上。

畫面一轉，他終於看到了那個人－－這話又說得不準，那個人在神社前方站著，戴上了一個黑色狐狸的面具，擋住了大半張臉。安達只看得見那人的嘴張合著，但看不清他在說什麼。

「」

●●●

很溫暖，感覺就像夢裡牽著的那雙手一樣溫暖，安達張開眼睛，發現熱源是－－救命他怎麼趴在黑澤身上了？！

「哇！？」安達下意識朝旁邊轉身，慌張地想要立即離開，卻沒發現他翻圈那邊是地上而不是床上，要掉到地上之際黑澤伸手一撈，扶著安達的腰把他撈回床上。

「對、對不起……」嗚嗚好失禮，昨晚應該要堅持睡沙發才對，本來還很迷糊的安達被嚇得很清醒。
「沒關係，安達有沒有弄傷？」剛睡醒黑澤依然閃閃發光，頭髮像是抓好了造型，精神煥發。

安達的腰被緊緊摟住，距離近得甚至聞到黑澤的淋浴乳氣味。好像看穿了安達的窘境，黑澤突然往後退了一點：「早安。一定是我睡相太差把安達抓來當抱枕了，讓我待會請你吃個早午餐賠罪。」

語畢就說他先去洗手間整理一下。

好險，早上剛醒來的安達太有殺傷力了－－雖然很可惜，但再抱在一起會讓他碰到不該碰的東西。

洗漱過後看到安達還是窩在他的床上不願起來的樣子，黑澤不想勉強他外出，決定在家給安達煮和式早餐。

直至香氣從廚房傳到臥室，安達才連忙起來，整理好儀容，幫忙準備碗筷。

「幫我試味？」黑澤夾了一小口玉燒，遞到安達嘴邊。
「唔！好吃！是我最喜歡的甜玉子燒！」安達吃得像是小兔子一樣鼓起了臉頰。

連早餐也煮得這麼完美，這個人應該沒有缺點吧……安達喝著味噌湯，咬著鹽烤鯖魚，還有新鮮燈汁等著他品嚐。

他們有的沒的閒聊著，安達也問了一個他很在意的問題：「黑澤以前有養寵物嗎？我看到有梳毛的梳子，沙發上也黏著毛毛。」
「那個……我姐啦，會把……狗狗放在我這邊。安達喜歡小動物嗎？理想型……不，我是說，喜歡哪種類型的呢？」

「狗勾很不錯啊！尤其是會撲在懷裡撒嬌的大型犬最棒了。」安達笑著說，好友柘植養的是不會撒嬌的貓咪，他不免想起公園裡那隻黑色狐狸，如果牠不抗拒下次試試看捏牠的肉球吧，如果可以還想要抱著狐狸尾巴吸一口。

「好的！我明白了！」黑澤看起來很興奮，雖然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或許他也很喜歡大狗勾？

自從留宿後，安達偶爾也會與黑澤一起外出。下班到居酒屋吃晚餐、週末時到漫畫店和咖啡廳等。還是這天柘植傳了簡訊給他，說想要給他新出版的小說，安達才發現自己最近好像一直和黑在一起，最近也沒怎麼找柘植或是到公園找流浪小動物了。

先去找柘植再到公園一趟吧。

「所以你說，最近跟同事變得很親近？能夠讓內向的你覺得相處舒適很好啊……不過根據你的形容，那種閃閃發光的男人一定很受歡迎吧，會不會太麻煩人家？他不用陪女朋友嘛？」柘植抱著烏龍麵問。

「啊……」柘植這麼一說猶如當頭棒喝，黑澤這麼優秀的男人就算暫時沒跟誰交往，也一定有很多朋友，但他一定顧慮著自己的感受吧－－說想試試看這間餐廳，黑澤就會約他翌日一起吃晚餐；說想看一下最新的文具展覽，甚至直接拿出VIP門票邀請他。

「唔，也對呢……我是不是不小心利用了黑澤的溫柔……」安達搓著烏龍麵的耳朵，決定好好反思。

怎麼聽到他可能有戀人，想像了一下他不能陪自己四處閒逛就覺得……有點失落呢。

不不不……就算朋友很少也不可以太依賴黑澤，安達使勁搖了搖頭，決定轉移話題：「小湊是誰？」
「欸什、什麼？！為什麼你會、等等？！」
「烏龍麵告訴我的，說你最近訂了好多牠不喜歡的貓糧就是為了見小湊。」
「欸？！」
「啊我要先告訴你－－我好像變成魔法師了。」


※


從柘植家離開，就剛好收到了黑澤的簡訊。


6:05pm【黑澤】週末要一起去貓咖嗎？
6:05pm【黑澤】喵(๑•̀ㅁ•́ฅ)
6:05pm【黑澤】上次安達不是說貓咪都不親近你？
6:06pm【黑澤】貓咖的貓應該比較親人
6:08pm【安達】黑澤也想去嗎？
6:09pm【黑澤】當然啦
6:10pm【黑澤】而且我覺得我應該蠻受貓咪歡迎
6:11pm【黑澤】不用擔心那天沒貓咪跟你玩🥰 我有信心讓牠們聽話的
6:12pm【安達】真的很有自信呢
6:13pm【黑澤】嗯嗯
6:13pm【黑澤】那就禮拜日？


剛剛跟柘植聊天的畫面又再次湧上，黑澤真的過分溫柔了，又把自己閒聊時說的一句話記在心上。

簡訊已讀卻不知道如何回覆。安達從來沒有去過貓咖，說實話也想去看看，但這種場合……應該讓黑澤跟戀人去比較適合吧。安達胡思亂想，回家前特到繞到公園。


『安安安安安安達達達達達達！！！』


甫踏進公園就被一團黑色的毛毛撲倒，是那隻黑狐。整隻狐狸翻轉，露出了最脆弱的肚皮，蓬鬆的狐尾纏著安達的小腿不願放開。

「好久不見了，怎麼你今天好像特別愛撒嬌？」安達嘆了一口氣，雖然毛茸茸很治癒，但無助解決他的煩惱，「小狐狸啊，你說怎麼辦……我該去嗎？又被約出去了……」

『什麼？？？誰約安達了？？？有人要約我的安達？！哪個人類？！難道……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在追求安達？！』

「噗……小狐狸你怎麼慌張得炸毛了……」聽到狐狸的心聲安達忍不住笑出來，原來小狐狸在追求自己嗎？怪不得這麼愛撒嬌了。安達一邊安撫著炸毛狐狸，澎澎毛摸起來非常柔軟：「是我一位叫做黑澤的……朋友？跟他一起去玩我好高興，但有點怕很常麻煩他呢。」

本來還在炸毛的狐狸又突然冷靜下來，原來狐狸的情緒是這麼起伏不定的嗎？總覺得這隻狐狸好像人類喔。

『安達就是太溫柔才胡思亂想……如果不願意又怎會三番四次提出邀請呢？』

好像還真的沒看過黑澤如此頻密跟其他同事外出吃飯，那些笑容也不像是假的。或許自己應該多相信一點黑澤……沒想到居然會被一隻狐狸安慰了。

「謝謝你啊小狐狸，我會答應他的。」
『耶太好了！怎麼覺得安達好像聽得懂我在想什麼？！哎怎麼可能我想太多了……』

安達有些心虛地搔著頭，決定報答一下小狐狸的安慰。

坐在一棵大樹下，把小狐狸好好抱在懷裡，從下巴的毛毛開始揉搓，肉球、爪子、肚肚全都沒有放過，狐狸舒適得發出像貓咪一樣呼嚕聲。因為踏入換毛季而變得比平常更蓬鬆的澎澎尾巴手感太棒了，好想要一根尾巴當抱枕喔……手游移至尾巴根部、靠近狐狸屁屁時，聽到懷裡的狐狸「嗷」叫了一聲。

『等等那裡不行！很敏感的！』

這隻狐狸真的太像人類了吧……安達適時鬆手，低頭湊近，在狐狸的額頭上「啾」的一聲親了一口：「謝謝你」。

『嗷嗷嗷吼吼吼噢喔齁齁嚎！』

狐狸又再一次炸毛了，就算牠不會臉紅，安達也能看出牠超級興奮。

『嗚嗚嗚當狐狸真好！是說安達後頸的痣真的好性感！但我不能舔要忍住！會嚇到他的！還是現在是狐狸可以試探一下？！』

欸痣嗎？原來狐狸喜歡痣？！安達有點迷惘。


※


禮拜日當天。

黑澤預約了中午12點的時段，那正是貓咪要吃午餐的時間，客人可以在店家的指示下幫忙餵貓咪。

穿過窗簾、透進屋裡的陽光比鬧鐘的鈴聲更早把人從酣夢中召來。起床洗漱後安達只是吃了一個美奶滋飯糰，準時到達車站－－那時黑澤已經在等他了。

「安達？你的襯衫鈕扣扣錯了喔。」黑澤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在鎖骨上掠過，不知道是在想什麼－－解開鈕扣的手有點遲疑，半晌才把鈕扣扣上。

「我沒注意到……謝謝。黑澤真的好會照顧別人喔，當你的戀人一定很幸福。」安達真誠地笑得瞇起了眼。
「咳……能夠當安達的戀人才幸福吧，安達這麼溫柔。」
「你不用逼自己找些東西來稱讚我啦……欸，下雨了。」

突如其來的雨並不大，但下車後還需要走一段路，濕淋淋的終究有些麻煩。還能從那一抹薄雲後方窺見太陽的殘影，黑澤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不能打擾我們去貓咖呢。」

雨又忽然漸漸變小了。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似映射出彩虹，五光十色的驟雨窸窸窣窣的如金平糖落下。

「好漂亮，是太陽雨！我在柘植的小說上看過……聽說下太陽雨表示狐狸要娶親。」
「民間傳說是說狐狸娶親嗎？狐狸是豐收之神的神使，說不定每當神蹟發生的時候就會下太陽雨呢。我們趁現在雨不大快走吧，待會又會下大雨了。」黑澤的語氣非常肯定。

英國短毛、挪威森林、三色貓、波斯貓、布偶貓－－很多毛球在貓咖裡走來走去，也有不少只是躺在攀爬架的平台上動也不動。

「喵。」

安達試探地遞出零食，但眼前的貓咪完全不青睞，只是喵了一聲。安達不氣餒，手又伸前了一點，想知道貓咪在想什麼於是悄悄戳了一下貓咪。

『讓開啦別擋路。』

被嫌棄了－－安達徹底放棄，回頭去看事前聲稱貓咪會喜歡他的黑澤。

「給一下面子啊……」黑澤拿著逗貓棒搖晃，但他面前的貓咪只是打了個呵欠，無動於衷。

唉好丟臉，早知道不在安達面前逞強。

『人類，覺得你好像聽得懂，把那邊那個毛球拿過來？懶得動。』

耳裡忽然湧入了心聲。安達低頭，看見一隻貓咪伸出了爪子戳了一下他的大腿。

果然貓咪們全都很聰明啊……安達把在遠處的毛球拿來，那隻貓咪又再次戳了他一下。『你看起來沒這麼蠢，你旁邊拿著逗貓棒那個有夠好笑的，他剛剛還說怎麼練習了這麼久也沒貓咪理他，笑死。』

安達順著貓爪看，原來就是在說黑澤。

「噗。」
「安達？你在笑什麼？」
「沒事。是我和貓咪的秘密。」
「什麼？！秘密？！」

逗貓練習嗎？想像了一下黑澤在家拿著逗貓棒練習，總覺得有點可愛，心裡還湧上一股暖意－－沒想到他會為了今天的行程而做準備。

「對了，我們要點什麼？」黑澤放下了逗貓棒，打算待會以貓草再接再厲，成功的男人就是屢敗屢戰，一邊拿來了菜單。

安達點了一個肉球蛋糕，鬆軟的蛋糕以貓咪肉球為造型，加入草莓果醬作夾心，肉球的粉紅色是以草莓鮮奶油呈現；黑澤則點了簡單的豆皮壽司。咖啡廳的飲料以立體拉花聞名，安達的拿鐵有一隻貓咪和一隻狐狸，而黑澤的抹茶拿鐵則只有貓咪。

「好可愛！」安達拿著叉子戳蛋糕上的肉球，瞄了瞄黑澤的豆皮壽司和拿鐵的狐狸拉花，不免想起公園那隻過分親人的黑狐：「不過還是那個肉球比較柔軟。」

「那個肉球？」
「我家附近的公園有一隻黑色的狐狸，很會撒嬌也很親我，牠的肉球呼哇呼哇軟綿綿的。不過我有時在想，是不是不要跟野生動物接觸太多比較好，會不會影響牠？」
「安達想太多了……就是因為喜歡才會想見你吧。」

說起來，這句話有點像從黑狐那裡聽到的心聲－－「因為喜歡才會想見你」，代表黑澤也喜歡自己這個……朋友嗎？

想東想西，安達沒注意到腳邊來了一隻貓咪，正準備跳到他們桌子上。

「喵！」胖嘟嘟的貓咪踩在安達大腿上借力，剛好翹起腳的安達不小心害牠滑了一下，胖貓咪以滑翔的姿態橫掃桌上的飲料－－眼明手快，黑澤穩住了其中一杯，另一杯卻翻倒了。

「哇！」狐狸和貓咪拉花連同拿鐵倒在安達身上了。襯衫被濡濕了一大片，緊貼在皮膚上黏糊糊的，身體的線條被勾勒出清晰的形狀。

「我去洗手間整理一下……」主動脫下外套借給安達，黑澤看著夢中情人離開的背影卻不合時宜地幻想了一個又一個煽情又旖旎的畫面－－

○○○
「因為襯衫濕透了被我脫下來，現在只穿著你的外套，」安達把外套的拉鍊拉下了一點，露出了鎖骨，又在近胸口的位置停了下來，腰肢半彎，惹人遐想的裸色似有若無地透現，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說話，「裡面什麼也沒有……全身都染上了狐狸先生的氣味……」
○○○

妄想過分得連黑澤也想唾棄自己，不不不，怎可以這麼放肆意淫如天使一般的安達？不過沒等多久，放縱的幻夢就被熟悉的聲音打斷：「優一！你怎麼在這裡！」


※


安達剛踏出洗手間就見黑澤正跟一位成熟漂亮的女性聊天。

「你怎麼在這！」
「我被人類傷透了心打算找貓咪治癒一下……好，就這樣吧，今天我要睡優一家。」
「別擅自決定！」

是誰？直接喊他做優一……

『那是他的交配對象？為什麼這麼漂亮的姐姐會跟做逗貓練習的男人一起，太沒品味了。』低頭一看，那隻胖貓咪似乎大發慈悲，來看看被弄濕的他怎樣了。

也對。柘植也說過，黑澤怎會沒有戀人？俊男美女，看他們多相襯。

毛毛蟲破繭後還能化蝶；他卻只是躲在殼中，沒有蛻變，自私如最初，憑什麼去愛又因什麼被愛。差不多該回去熟悉的殼裡，殼外的風光太燦爛，他無所適從，固步自封又畫地為牢，聲稱甘之如飴，假裝自得其樂，最終又顧影自憐而黯然失神。

「黑澤，我先回去了。外套明天還你。」
「欸？！安達？怎麼了？」
「別管我，人家女孩子在等你。」

黑澤追到咖啡廳門前，見安達不顧一切想要離開，情急之下想要阻止，身體比理智更先運作，整個人撲了上去。

「哇欸黑、黑澤？！」
「不要走。」

事情發生得太快。一直自以為收藏得妥當隱蔽的感情，在誰也還沒來得及釐清的時候衝破了栓塞，舖天蓋地的洪水決堤後捲席四方，受影響的又豈只黑澤一個。

「不要走。」黑澤又重複了一遍，小聲得可憐兮兮。安達覺得自己似是飄游在被陽光溫暖的汪洋大海裡，浪潮盛著他浮沉，但過載的感受如水般滲入，他避無可避。對自己為何要生氣、怎麼會遷怒一無所知，隱約覺得道歉的不應該是對方，卻只能懵懂地聽著黑澤無法再隱藏的剖白，那是他不敢攤在陽光下展現的愛。


「我喜歡安達。」


這麼多年又豈只能用喜歡來囊括。

「但我很貪心。一旦跟安達親近起來，無論再多的接觸我也覺得不夠。看到安達對我笑會以為那笑容只屬於我，看到安達生氣會奢望是因為過分在乎。我想要更多，但這樣只會讓安達困擾。」

聽著讓人心悸的告白，對方得出了先退一步的結論：「走的應該是我。安達不用擔心，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一切也會回復原狀。」

安達從沒看過黑澤如此慌亂－－剛剛因為撲上來而撞到咖啡廳門口花圃的磚牆，拖著受了傷的腳一拐一拐地離去，而安達同樣彷徨，不知所措地望著那人離開的背景，得不出自己的答案。

安達不知道原來黑澤喜歡自己。又或者該說，他沒那個自信相信有誰喜歡自己，只好殘酷地裝作沒發現那些以朋友而言太過分的好意。

恍神之際又來到了總能讓他冷靜下來的公園。一隻流浪小狗對著他猛吠，像是想要帶路一樣－－牠咬著安達的褲管用力拉扯，心聲傳到他的腦中。

『你是？外套有他的氣味！那邊！剛剛下了大雨！不好！』

還小的狗狗不太懂得把話語拼湊成完整句子。安達跟著小狗跑，現大樹下有個熟悉的影子。

黑狐抱著尾巴蜷縮成一糰，本來亮麗的毛髮不但被大雨濡濕透，沙塵灰垢沾滿了毛皮。安達把狐狸抱起，驚訝地發現牠燒得灼熱。

牠在發抖。

狐狸也會因為著涼發燒的嗎？應該帶牠去看獸醫嗎？安達慌張地脫下本來屬於黑澤的外套，把狐狸裹起來抱在懷中，又聽到毛球發出了「嗚」的一聲鳴叫－－牠的腳受傷了？

『安達……』黑狐的心聲湧入，不留餘地，沒有給予選擇地強迫安達聽取每一音每一句，『對不起……喜歡你。我應該安守本分當一隻狐狸……不要走……一切也會回復原狀……』

怎麼狐狸跟黑澤今天說的話一模一樣……黑澤是這隻黑狐但不可能呀怎會有這種事，不，我也是個能讀動物心的魔法師了，世界無奇不有，狐狸變人什麼的……還是反過來是人變狐狸……但這樣就合理了，為什麼狐狸這麼喜歡我……但這樣就不能看獸醫了？應該是因為把外套借我所以著涼了？傷口的位置也一樣要怎麼辦啊啊啊啊啊！

頭腦一片混亂，安達覺得自己像是瘋子。


※


黑澤家的長女是個強悍又美麗的女子。

本來被愚蠢的男人傷了心，打算來一趟貓咪治療之旅，竟然見到自家笨蛋弟弟在逗貓咪，不過算了，意外收穫是見到他暗戀多年的對象，果然很可愛，還好眼光不壞。

然後她目睹了笨蛋弟弟孤注一擲的告白現場。
還因為過分激動撞上磚牆受傷了。
然後留下那位疑似在吃醋的暗戀對象在原地無所適從。
還忘記了她這個姐姐仍在咖啡廳裡。
然後兩位也沒結帳就離開了，她好心付錢了。
還要她為消聲匿跡的發燒蠢弟弟擔心！！！

黑澤姐姐四處尋找，途經蠢弟弟最喜歡待的公園－－聽說因為安達每天也會經過，就見他的暗戀對象無措地抱著她的笨蛋弟弟（狐狸形態）一臉愁容。

「救命真是的！終於找到了！」黑澤姐姐走到安達面前，不意外地看見對方像受驚的小松鼠一般，倒抽了一口氣又後退了一步。「安達對不對？很常聽優一提起你，今天在咖啡廳見過一面－－我是他姐姐。對不起，這笨蛋弟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黑澤姐姐摸了摸狐狸的額頭，唔有點燙，瞄了瞄著黑狐的爪子又說：「看來傷口要處理一下……」
「那、那個，黑澤小姐你好？！對不起今天失禮了，但這隻狐狸，我、不是，但呃牠真的是黑澤喵？！」緊張得語無倫次的安達咬到了舌頭破了音。
「嗯我弟沒說？！你不知道？！呃我想想……這個嘛，還是讓他自己跟你解釋好了。能不能幫忙照顧他一晚呢？有你在的話我就放心了，相信我，他明天就會好起了。這是黑澤家鑰匙。還有跟優一一樣叫姐姐就好，不用喊黑澤小姐。」

雷厲風行的黑澤姐姐放心地把大麻煩交給安達，只能幫到這裡啦笨蛋優一。


※


抱著黑澤本狐的安達直到踏入黑澤家，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先替黑澤狐狐洗熱水澡吧。

一想到懷中的狐狸是黑澤本人就覺得有點別扭，但現在黑澤的情況也不容許他溫吞地再磨磨蹭蹭了。放好了熱水，正要把狐狸放進浴缸裡時卻遇到激烈掙扎。

『毛毛會濕！不要水！』

明明已經意識模糊，碰到水時還是會無意識地反抗，黑澤狐狐甩著毛皮，把安達弄得濕了一半。

「黑澤……乖，很快就洗好了，亂動的話腳腳會更痛。」大概是因為黑澤還在狐狸狀態，安達以哄小動物說話的語氣悠悠安撫，不敵那滿是委屈的撒嬌。

『嗷……不要……』狐狸一直往安達身上鑽，想要遠離討厭的熱水。面對毛茸茸的小狐狸又豈有勝算，對方可憐兮兮的心聲頓成落敗宣言，安達在輸得一敗塗地下屈服，提出折衷的辦法：「我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因為發燒而無法清醒地回應，應該也沒有聽進耳裡，狐狸只是貼在安達身上不動。只好連人帶狐泡進水裡，氤氳的水蒸氣熱烘烘的，舒暢地洗刷了一天的疲勞，安達重整思緒……

欸等等不對，所以現在我跟黑澤一起洗澡了？！


※


他是狐狸他是狐狸……安達拼命說服自己，頂著染成了酡紅的臉把睡著的黑澤狐狐用毛巾裹好，抱到黑澤的床上。

應該不會想起來吧……安達把狐狸的毛毛擦了一下，再用吹風機把狐狐徹底吹乾，香噴噴的黑狐進入了深沉的酣夢。

安達經常訝異自己的接受程度－－有夠快的，獲得魔法也好，黑澤是狐狸也好。只是意外地發現，比起黑澤是狐狸這件事，對方的告白更佔據他的思緒。

他想要好好回應黑澤的告白。

誤會了黑澤姐姐是他的戀人後擅自遷怒，胡亂鬧脾氣後卻被緊抱住會感動不已。無論是小狐狸還是黑澤優一，他還是喜歡那張笑臉。

不是不懂，只是怕戳破了佯裝不懂的泡沫後，會有些什麼一同消失於空氣之中。

「黑澤……」他把玩著軟綿綿的肉球，依在毛球身邊，伴狐細語，呼喊著對方沒聽到的名字，為他的睡夢添上最溫柔的搖籃曲，把感情寄放在聲音之中。

毛茸茸真的很可愛，有點像很大隻的狗狗……睡著的黑澤很安分，興許是累壞了，安達捏了幾遍肉球、摸了幾次耳朵，狐狸也沒被吵醒。

拍幾張照片不過分吧，就偷偷……等等，偷拍狐狸等同於偷拍黑澤，所以現在他是個偷拍變態了嗎，本來還打算設定為手機桌布……

狐狸打著呼嚕，肚肚和背部的漆黑毛髮隨呼吸而起伏，像黑夜般迷惑人心。

就偷偷的……拍幾張……

安達搓了一下狐狸的臉頰，唔軟綿綿的手感非常好！捏住被甩出來的嘴邊肉，安達另一手拿出手機對準毫無防備又任人屠宰的小狐狸。

「咔嚓」啊沒對焦。
「咔嚓」是換毛季嗎？毛比以往還要蓬鬆？
「咔嚓」這張好可愛！

本來打算為向來認真的黑澤拍一些搞笑寫真，每張拍出來也非常可愛－－不過安達對黑澤想要以帥氣而非可愛的一面示人這件事全不知情。

要不要加一個可愛的特效呢？這麼想著時就見SNS上追蹤的狗狗帳貼了一張芭蕾舞狗狗的照片。

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黑澤比像比較可愛……安達回頭，偷瞄床上睡得正酣的黑狐。把綁著窗簾的蕾絲緞帶借來，在狐狸的屁屁上繞了一圈，造成了簡單的裙子，又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幾張照片，把手機相簿填得滿滿。

打著呵欠抬頭一看，發現原來已經不早。明天還要上班，把鬧鐘調校早一點，醒來還得先看看黑澤的情況。

或許早已試過跟黑澤同床共枕，而且現在是狐狸形態，安達更是毫不抗拒。「能不能借一下尾巴……」安達對抱著尾巴的狐狸喃喃自語，一邊掰開狐狸爪子，抱來狐尾巴把臉埋進去，用力吸了一大口。

好香！好軟！

把自己和狐狐塞進被窩裡，一同沉入了夢鄉。


※

又是那個小時候的夢。

●●●

「我喜歡美奶滋飯糰！」
「豆皮壽司！」
「那我們野餐後要玩什麼？」
「我們可以用樹葉堆一座山，然後跳進去！」

對方伸出了小小的手，領著他跑進森林深處，進行一場小小的大冒險。到底是誰安達不清楚，但夢的終結仍然是那個戴著黑色狐狸面具的孩子，擋住了大半張臉，聲音褪去，但這次安達讀了他的唇，一點點，就一點點。

「－－比較好。」

●●●

醒來的時候懷中那糰黑狐已經不在了，只留下暖洋洋的溫度。安達翻了一個圈，看到黑澤（人）跪坐在床邊低頭，一副準備土下座道歉的模樣。
「早安，你的腳還好嗎？」

「咦？」黑澤沒想到能與安達如此自然地對話。早上醒來發現被安達抱在懷中，昨日的記憶隨流走的時間消逝，他想不起做了什麼－－還以為失戀的自己纏著安達強迫了他上床（物理）。

「那個……我昨天有沒有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你不願意洗澡，說毛毛會濕，所以我只好抱著你一起洗了，對不起……」安達反而先道歉起來。

黑澤內心一片波濤洶湧。

『你說……什麼？給我等等，wait！安達共浴紀念日……但我沒記憶？！』

但黑澤沒時間傷心，安達的話帶出了另一個訊息：「欸安達你剛說毛毛……你知道了？」
「這個……黑澤姐姐說你會跟我解釋。黑澤本來是狐狸？」
「不完全算是……」
「狐狸妖怪？還是能夠變狐狸的人類？」
「……狐狸形態的神使，稻荷神的神使。」

黑澤揚了揚已經好了的傷口，小腿光滑一片，連疤痕也不存在。
「哇。為什麼黑澤要到豐川當社畜？體驗人生？」
「因為我……喜歡安達。我知道我一定會嚇到安達，對不起我先離開了－－」
「欸等等別走這是黑澤你家！」

自己也是魔法師了，神使什麼的隨便啦－－安達滿腦子只有如何回應黑澤的告白。

安達一口氣翻下床，腳步踉蹌地跑到黑澤面前擋住又要逃跑的人：「等等！先聽我說！」

「我啊，雖然很膽小……但是，我想勇敢一次。」

眼神堅定，強迫自己不要避開黑澤的目光，安達續說：「知道黑澤喜歡我，還花了這麼多心思一直在公園等我、練習逗貓……我很高興。所以我也想要認真地回應。」

或許是太過緊張，怎麼覺得無論如何呼吸也近乎缺氧，安達拉著黑澤的衣角，小聲但清晰地說。

「我也很喜歡黑澤。」

話剛說完就被緊緊抱著，悠悠搖擺－－耳邊傳來一句沉聲的低語，細心傾聽似是帶著哭腔：「那我不會再放手了。」
「……喔。」
「還喔啊。」
「但那個……我不是人類也沒問題嗎……？總覺得安達的接受能力好強……」
「喔……但我也會魔法呀。」

不太好意思地解釋了一遍自己的魔法，安達跳過了他是處男的部分，又為自己偷聽過狐狐的心聲道歉。

「所以安達聽過我……」夢中情人……想要舔他後頸的痣……
「沒有什麼特別的啦大概就……因為狐狸很可愛，所以我通常忙著摸狐狸……啊，黑澤也很可愛啦。」

不是帥氣而是可愛嗎……總覺得心情有點複雜。

總之順利跟安達成為戀人了，狐狐狂喜，從來沒談過戀愛的安達覺得一切也很新奇。

黑澤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安達對狐狸形態的他幾乎沒有抵抗力。

得知這一點後狡猾的狐狸更是肆意利用並任意妄圖，伺機犯規再作弊，為的就是借撒嬌之名，行吃豆腐之實。

『安達！！！！！』剛從浴室的門踏出就被自己的男朋友（狐狸）飛撲，倒在柔軟的地毯上。尾巴搖得飛快，神使善用安達的魔法，以心聲溝通只是智商彷彿下調至小孩。

『要搓搓！還有今天的那個呢？那個啦安達還沒給我那個！』

說的是今天的吻。安達爽快地在男朋友（狐狸）的嘴上啾的親了一下，順便摸了一下那些藏在耳朵後方、蓬鬆又柔軟的嫩毛。

『嘿嘿嘿。』獲得了戀人的親吻而愉悅得跺腳的狐狸更是變本加厲地賴在安達的肚子上以肉球按壓，『安達的白玉肚肚……』

「喂黑、黑澤！」狐狸的肚肚當然手感絕佳，但30歲男人的肚肚就很羞人呀！

但黑澤也只敢在狐狸形態時造次。

他也不是沒試過在人形時嘗試實現他對安達的各種幻想，比如說，狐狐的親親他要求得頻密，但人類時的親親就－－

「安達？」充滿暗示的手搭在戀人的大腿上，傾身湊近，瞄到最可愛的安達緊張地咬著唇，卻沒有移開，反而，緊閉著噙了淚水的眼睛等待著被吻的一刻，眼角羞赧而染上緋紅。

啾。雙唇重疊，黑澤伸出了舌尖，舔了一下安達的貝齒。在輕碰的一刻安達前方憑空冒出大量煙霧，男朋友又化回了狐狸。

「嗷……」狐狸用前爪掩著眼睛，縮成一顆糰子窩在安達的大腿上。『安達的嘴唇好甜好軟我好喜歡嗚嗚嗚果然跟狐狸親親不同……黑澤優一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丟臉……』

又來了。是很激動的心聲，因為情緒太波動而化回狐狸，戀人之間又怎會沒想過更進一步，但每次也在接吻後戛然而止－－這次已經進步了，至少舌頭有伸出來。

「我覺得慢慢來也很好……」期待、緊張和擔心等情緒混雜下安達也不是完全做好準備，他給了狐狸一個親親作安慰。


※


在安達家留宿的黑澤比戀人更早醒來，向來喜歡賴床的神使敵過「再睡五分鐘」的誘惑，預備煮安達最喜歡的和式早餐，希望為戀人提供一天的能量。

「黑澤……不是說好了今天我來做早餐嗎……」搓著眼睛的安達走到黑澤旁邊問，順道為他的仙水掌澆水。
「因為安達看起來好睏，我很費力才成功把尾巴從你手上拔出來，」黑澤笑瞇瞇地在蛋漿裡加入砂糖，「不過還是害安達失去抱枕了。啊，其實也可以這樣。」

黑澤（人）煮著玉子燒，巨大的狐尾突然從尾椎位置蹦出。

「欸？！可以這樣嗎？」安達的指尖嵌入狐尾厚重的毛髮梳順著，還真方便啊……「啊！我的仙人掌！居然開花了？！」

悉心栽種了好幾年的仙人掌從來沒任何變化，以為自己連仙人掌也能種死的安達意外地看見他的盆栽居然開出了亮麗的紅色小花。「因為我在嘛。能夠讓收穫成果更豐盛這點小事是我的責任。」

這麼優秀的神使到底為什麼會喜歡自己，還要喜歡得要到豐川當社畜呢？胡思亂想之際嘴裡又被塞進一口玉子燒說是要他試味－－唔，果然很好吃！

吃過早餐後兩人乘車到動物園－－今天約會的目的地。動物園的大門貼著巨型宣傳海報，今天似乎會辦專門以情侶為主題的小動物親近活動。

草食動物園區的兔子圈飼養了不同品種的兔兔。除了比較常見的垂耳兔和侏儒兔外，還有大部分人也不太熟悉的獅子兔和安哥拉兔。

毛澎澎的兔子嚼咬著蔬菜，飼育員向前來參觀的旅客解釋活動的詳情：「參加餵飼兔兔活動前要先經歷『毛茸茸考驗』－－只要勝出兔兔問答小遊戲，就有特別獎勵；相反，失敗了的話就會有懲罰。」

為了展現帥氣又知識廣博的一面，黑澤立即決定要參賽，為安達贏取特別獎勵－－

○○○
「黑澤……你好厲害喔……」把獎品交給安達後，戀人羞赧地眨著眼睛，不好意思地提出：「為了感謝黑澤，我今晚可以當黑澤的兔兔……」安達拉著黑澤的手袖，湊到耳邊細語，那聲音絕不可能是來自人類，他確定那只能是迷惑人心的塞壬：「發情兔兔想要狐狸先生來……」
○○○

「黑澤？黑澤！」眼見男朋友大概又陷入了妄想，安達用力搖了搖黑澤的肩膀－－也慶幸現在不是狐狸狀態，畢竟安達早已讀過好幾次狐狐的幻想了，非常奔放狂野。

「我會加油的！兔兔你等我！」
「啊？！」

「這位先生答對了七題！雖然不是全對，但成績不錯，所以會得到我們的安慰獎喔！」

工作人員拿出了兔兔頭飾，交到黑澤手中。安達聽到他的男朋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慎重地盯著自己，提問的語氣仿似是在詢間人生大事：「安達，你……可以戴上這個頭飾嗎？」

「這、這裡人太多了吧，而且都只是有小孩子在戴……」安達四處張望，視線所及的人潮裡只有跟父母來參觀的小孩子戴上這種動物造型頭飾。

「……安達不願意也沒關係，是我沒考慮周到，抱歉勉強了你。」望見男朋友失落地把兔兔頭飾收好，一股焦躁莫名其妙地湧上－－喜歡他毫無防備地笑著，不忍心他讓那種寂寞的愁容佔據他的面孔。

以往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容易心軟。

可能是忘了被戀人得寸進尺會導致什麼下場，又或許只是沒想起放縱寵愛對方的後果最終由自己承擔，他戳了一下黑澤的手臂，靠近在耳邊呢喃，懵然不知替代方案更危險，將自己置於危機四伏的處境：「今、今晚……回家再戴給你看……」

剛剛的妄想又被勾起－－可以玩兔兔與狐狐play了嗎！

餵了兔兔後兩人來到了海洋區域，剛好遇上了摸摸海豹的活動。圓滾滾的胖海豹寶寶躺在人造雪地上，旅客可以一邊摸摸海豹，一邊拍照。

「哇……原來海豹的毛髮是這樣的嗎……」安達愛不釋手，聽到海豹寶寶的心聲時，才想起自己是個能讀心的魔法師。

『來摸摸我～不是那裡，搔錯位置了，再往左一點。對就是這裡！謝謝人類，給你一個親親。』

黑澤剛好回首，就目擊到海豹寶寶親了男朋友的畫面，激動立即擠到安達旁邊，乾瞪著無辜的海豹。

「安達……你怎可以在我面前出軌……」向來成熟的戀人吸了吸鼻子，啞著聲音猶如在質問，聽起來真的很可憐：「你怎麼不躲開……」

「牠只是一隻海豹啊。」安達沒好氣地笑著說，但黑澤的神情認真得不像是在說笑－－所有生命於他而言均是平等。

又理所當然地，黑澤深知戀人會毫不吝嗇地縱容他這種試探底線的撒嬌。

投降認輸了－－只因安達覺得快要哭出來的黑澤可愛得讓他受不了，或許這就是神使的魔法。

安達把黑澤拉到一旁，在陽光無法觸及的地方小聲建議：「那我也給你一個親親吧？」

向來容易害羞的戀人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提議？還沒想清楚黑澤就感到臉頰上多了什麼輕柔又柔軟的觸感－－安達在他的臉頰送上了一個輕得幾乎會錯過的吻。

「為什麼不是親嘴……」明明霸道地把安達圈起，手撐在牆上讓他無法動彈，欲哭無淚的表情和語氣卻如此惹人憐愛。安達只是安撫似的拍著黑澤的後背，嘟囔著神使不能反駁的理由：「因為你會變狐狸啊。」

「那麼……安達要和我一起訓練嗎？為了讓我趕快習慣的親親練習。」
「欸？親親練習？！」


※


為了與夢中情人有更進一步的接觸，黑澤進步非凡－－從每次接吻也會激動得變狐狸，現在只有約20%機率無法維持人形。

狐狸向來狡猾，聲稱練習成效顯著而變本加厲。早上起床還沒清醒就在床上親一口；煮早餐的時候以試味為藉口偷親一口；在公司等電梯時趁著無人又親一口；開會後甚至故意走慢一點，落後於人潮又在沒人看到的死角親一口。

什麼親親練習－－安達覺得被訓練的是自己而非黑澤。像是這天，黑澤請他幫忙到資料室拿取文件，剛靠近戀人想要提醒他左邊這個架子特別佈滿灰塵－－安達就主動親了他一口。

砰！

煙霧瀰漫，架子的塵埃又被揚起，塵封的文件連同激動心情傾瀉流淌，黑澤又變回了狐狸。

「欸？！怎麼又變成了狐狸？」明明已經好久沒變過了啊！
『因為安達你居然主動親我！我心臟承受不了你犯規！』變成狐狐的黑澤善用安達的魔法來溝通，用爪子指控。
「因為我習慣了啊！黑澤平常明明一湊過來就要吻我……」安達的聲音越說越小。看，就是黑澤害他變成這模樣……
『欸等等！門外有聲音！』狐狸豎起的耳朵抖了抖。

「哇黑澤！你不要動！」安達把男朋友抱在懷裡，而狐狸亦非常安分地一動也不動，裝作一隻毛茸茸的黑狐娃娃。資料室的門咔嚓的一聲被打開，他們率直又直白的後輩六角大聲嚷著：「黑澤前輩！安達前輩！課長說資料要多拿十年，讓我來通知你們！」

「好、好的！我們待會就回去！」直至聽到門再次被關上的聲音，懷中的狐狸才敢擺了擺尾巴：「吼……」

『好險……六角要嚇死我了，待會要把更多的專案給他負責……』

「你就別欺負後輩了，」安達彈了一下狐耳作懲罰，到底誰才是罪魁禍首呀，「趕快在下午拜訪客戶前變回來！」

一臉別扭地把資料和狐狸帶回座位，激動的讚嘆紛紛竄起。

「可愛！絨毛玩具？借我摸摸！」
「好可愛！會想摸摸！」
「可以借我摸摸嗎！ 」
「雖然安達沒有在調查這個！但想摸+1！」

尷尬地把狐狸抱得更緊，在各同事開始伸出魔爪打算對狐狸上下其手時，一陣不忿和厭惡使安達皺了眉，聲線稍微提高：「不行！是我的！」

辦公室裡赫然被一片靜謐降臨。安達破著頭皮找了個借口：「因、因為，這個娃娃像是呃……從小時候開始就抱著睡的小被被！今天它要去乾洗所以才會把它帶出來……」

狐狸不顯眼地搖著尾巴，心聲早已在安達腦海中炸開，轟烈得像是煙火從眼前盛開，似是小時候那年－－回憶中失去了的那年夏天，牽著誰的手一起觀瞻的黑夜花火。

『Everybody！安達說我是他的！他的！他！的！』

你不要那麼瘋好不好，這樣下午也變不回來你要怎樣拜訪客戶－－頭上突然多了好幾雙手，剛剛想要摸摸狐狸的手改變航道，轉為拍拍安達的頭。

「也對呢，小被被很重要。」
「嗯嗯，要保護好小被被喔。」

『你們怎麼摸他的頭！吃安達豆腐！我才是他的小被被！』

今天的狐狸心聲依舊激動，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炸了毛。


※


「黑澤？已經簽約了？看來一切順利呢，太好了。」收到黑澤的電話時午休才完結不久，安達躲到電梯大堂旁邊，落地大窗外正下著太陽雨，絢爛得連星期一的憂鬱也能洗淨，鉛華褪去，金平糖在陽光下傾瀉於大地上。

「是的，一切順利呢。剛好施了點小法術，給客戶示範了我們最新的防水便利貼。」黑澤愉快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怪不得下起了陽光雨啊。

戀人的聲音又續說：「等安達明天匯報完畢後，我們就來慶祝吧。安達想吃什麼？」

安達參加了豐川舉辦的文具設計企劃比賽－－明天正是最後階段的匯報。緊張得要命的他每天晚上抱著男朋友的尾巴當鎮靜劑，一邊擼一邊練習，才能稍稍冷靜下來。

「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安達，你要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好嗎？不用擔心，你一定能好好發揮的。」
「……嗯，謝謝。」


※


順利得太誇張了－－安達連自己也嚇到。

甫踏入會議室，企劃部、市場調查部、營業部的部長們立即投來讚許的目光。欸不是啊，我還沒開始匯報……惴惴不安又汲汲營營，笑容滿面的評判反而使向來膽小的安達更忐忑侷促，臺上的匯報沒有成為華麗的表現舞台，他只是一口氣讓背好的說辭脫口。

早上的匯報完結不久，部長就投下了另一枚震撼彈：他想請安達到長崎的全新分店擔任項目負責人，變相是升職加薪。就等你弄好比賽的東西再去吧，部長悠悠地說，笑瞇瞇的一反常態，抿了一口與表情毫不相襯的苦澀咖啡。

午休後安達終於明白為何部長會說「弄好比賽的東西再去」－－不消一個下午，安達就被通知他的企劃奪得了特別獎，與優勝項目一樣會被商品化，還獲得一筆金額不小的獎金。

安達不懂。

沒可能。多多少少看過三十遍春秋交替又四季輪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絕非出色人才：不像六角活力充沛又勤奮好學，不如藤崎溫柔體貼又辦事可靠，更不似黑澤優秀冷靜又多才多藝……哪有可能會突然獲得這些豐收的果實？

窗外下著陽光雨啊。安達想起了他那棵突然開了花的仙人掌，深沉的絳紅，像是仙人掌把心臟從尖刺中翻出來坦露人前，任君採摘。

「能夠讓收穫成果更豐盛這點小事是我的責任」
「因為我在嘛」
「稻荷神的神使」

黑澤的話像窗外的金平糖雨般飛快掠過。或許這些果實本來就不屬於他－－利用了黑澤對自己的喜愛，他偷走了屬於別人的收穫，還不要臉地慶祝豐收季，他是個嘔心的魔法師。

偷來的東西早晚也要還，錯過的事情再也換不回。

安達又喝了一瓶能量飲料，前往黑澤的家與他「慶祝」。


※


「安達，你還好嗎？」桌上的大餐已經準備好了，但安達顯然對馥郁的饗宴沒有興趣。砰的一聲又冒出一陣煙霧，變回狐狸的黑澤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的戀人。

『什麼事情也可以跟我說喔？』黑澤不解，比賽結果的消息已經傳遍辦公室，連外出拜訪客戶的他也知道安達獲獎的喜訊，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我比賽拿了特別獎……下午部長更說，想要我到長崎負責新店開張的工作。」沒有像平常一樣把狐狸抱到大腿上搓揉，聽到狐狸心聲後安達依舊低著頭。

「我是因為有黑澤才會獲得這些成果……我覺得自己很卑鄙，很－－」
『安達，別再說了。』

狐狸的爪子覆在安達的嘴上，阻此他說出更傷害自己的說話。

『我沒辦法憑空變出一些東西。所有成果也需要付出代價，人們不播種的話我也不能讓稻禾長出來，所以你的收穫是你努力的結果呀。』
「但我還是利用了黑澤讓收穫更豐盛，不是嗎？」
『安達－－』
「我很痛苦。」

安達終於抬頭了。

噙滿了淚水的眼眸似曾相識。安達想忍著不眨眼，不然淚水會突破眼眶的桎梏而決堤，但他只是無助地看著用鼻子蹭他的狐狸。

他不懂－－怎樣做才是正確的事。

但黑澤也是這刻才當頭棒喝。原來自己才是傷害安達的人呀。

『如果我讓安達這麼痛苦的話……我們要不要分開？』

安達忘了他怎樣回家，腦裡只剩在最後，化回人形的黑澤捧著他的臉給了他最後的吻。那個吻依舊很溫柔，但輕得太沉重；在淚水的調味下甜蜜變了樣，鹹味淡得很濃鬱。他徨惑地接受了他的提議，讓自己回歸床的懷抱。

他又做了那個小時候的夢。


●●●


「小清，不要亂跑，吃晚飯前要回家喔。」媽媽叮嚀，年紀還小的孩子聞言就愉快地跑到神社前的祭典－－今天是慶祝豐收季的第一天。

蘋果糖、章魚燒、水球、金魚……小清穿著媽媽新買給他的浴衣，穿梭於祭典的攤位之間，風鈴在夏末初秋的風之搖籃中搖動，哼唱出好聽的清脆。

「狐狸玩偶！」經過販賣玩偶的攤位，毛茸茸的黑狐玩偶立即抓住了小清的注意力。在甜甜的蘋果糖和玩偶之間掙扎後取捨，最終選了毛茸茸。

抱著玩偶游走，攤位上的每一物也璀璨得移不開目光，小孩子著迷於繽紛的顏色之中。意外一瞄，就見一個攤位後方的樹下有個黑色的身影。

小清走近巨木，發現是一顆毛茸茸的黑色糰子，一根大尾巴把身體圈了起來。

小清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毛茸茸，又看了看樹下的毛茸茸，想也不想就用力向前一撲：「是真的狐狐！」

「……」被撲抱著的小狐狸沒什麼反應，小清搓了一下狐狸的耳朵又被狐尾絆倒跌坐到地上，這時才發現狐狸的爪子受傷了。或許正確的做法是找大人幫忙，或是好好包紮傷口，但附近沒有熟悉的大人教他怎麼做，小清拿出了小手帕，擦去了傷口上的血跡，摸著狐狸的頭：「痛痛飛走！」

「……嗚。」狐狸終於抬頭，觀察著陌生的孩子，久久沒有移開目光。牠用鼻子在手帕上聞了聞，才舔了一下小清的下巴，不再抗拒，但又很快就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怎麼辦呢該回家吃晚飯了，但狐狐受了傷－－小清決定把狐狸玩偶留下來陪伴小狐狸，明天再來找牠們好了。

跟媽媽說在祭典認識了新朋友，明天要再去找牠，小清的母親感到有點意外，這孩子一直很害羞，能認識新朋友太好了。

奶奶今年的蘋果收穫非常豐富，抱著兩個大蘋果的小清一大清早又走到森林邊緣，去找昨天那隻小狐狸。

繞了一圈也沒看見黑色的蹤影。對喔狐狐受傷了，牠是不是還在睡覺覺？要不下午再來好了－－正打算回家時，就見同一棵樹下有個和自己年紀相若的孩子。他躲在粗壯的樹幹後方，探出頭來，手上抱著小清昨天買的狐狸玩偶。

「你是昨天那個……」他小聲說道，與其說是害羞，戒備好像更貼切，「我是那隻狐狸。」

「狐狐原來是人嗎！你的傷好了嗎？」或許曾見過黑色毛茸茸的狐狸形態，小清不像平常般怯懦。

「我沒事了。那個……謝謝你。」他遞出玩偶想要還給小清，卻被拒絕了，還被塞了一顆紅潤的大蘋果：「蘋果給你！」

「你不討厭我嗎？」從樹的陰影步出，小孩長著一對狐耳和一根狐尾，小心翼翼，眨了眨大眼睛。

「為什麼？狐狐尾巴軟綿綿的，好像我的小被被！」說出了未來也出現過的說辭，小清盯著狐狸尾巴，想摸又不敢－－媽媽說亂碰人家的身體沒有禮貌。

主動把尾巴塞到小清手裡，沒有說出名字的孩子疑惑地解釋，帶著哭腔的嗓子啞著聲音：「因為我是稻荷神的神使，有些人類說今年收成不好，他們說我……沒有用。但是他們沒有準時澆水，又沒有驅蟲和施肥，無論我怎麼努力也……唔？」

嘴裡被塞了蘋果，小清拍了拍狐狸的後背，一下，一下，又一下，模仿著媽媽安慰自己時的動作：「這樣就表示狐狐已經很努力了。」

好像從來沒有誰跟小神使說過這樣的話。心裡被埋下了一顆種子，小神使還不懂這種異樣源於什麼，但這顆種子哪天會滋長發芽，萌生更多感情。

「還是我再努力一點，模仿人類會比較好？但我還沒有學會完全化為人形……」
「狐狐就是狐狐呀。」

小清轉頭看著變成半人的小狐狸，露出靦腆的笑容－－門牙掉了好幾顆，但他不在意：「所以狐狐不用躲起來，就像我媽媽說，即使我的牙齒掉了，也可以笑出來，喜歡我的人不會介意。」

不用裝成人類也可以獲得幸福嗎？只要努力了，被別人埋怨也沒關係嗎？

「……謝謝，」狐狐終於笑了，在口袋裡掏出御守，又在尾巴上拔了一小撮狐狸毛，放到神明的祝福裡。握著小清的手，把御守塞進掌心之中，「這個給你。」

是有狐狐尾巴毛毛的御守！獲得了小寶物的小清瞪大了眼睛，那個模樣可愛不已－－聽說人類會對喜歡的人這麼做，狐狐捧著小清的臉，在他的嘴上啾的親了一口。

「欸！媽媽說不可以亂親親！親親是很重要的東西！」被狐狐奪走了初吻，小清的臉紅得像奶奶給他的大蘋果。

「對不起……」原來不可以嗎？果然自己還不會裝人類啊……

聽到那句對不起，看到狐狐失落的表情又覺得有點心疼。只是年紀還小，小清只知道自己希望狐狐也笑著，他想了想，支支吾吾，但誠實坦白：「但我不討厭你的親、親親……」

那年兩個孩子相遇的暑假裡，在彼此心底留下了影響一生的回憶－－把小小世界的全部用手牽著。

「來吧，」狐狐伸出了手，「我們去祭典！」

「但是我們要悄悄的，不然會被大家發現我……」狐狐甩著尾巴，還沒能完全化為人形的他沒辦法把顯眼的狐尾和狐耳藏起來。

「那我也……唔，這個！」小清從背包拿出了媽媽買給他的兔兔頭飾，搖身一變，立即化為小兔子，「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小兔子很可愛……小狐狸看得羞紅了臉，對於遙遠的多年後會再看到戴上兔兔頭飾的夢中情人這件事毫不知情，但他喜歡的從來也是同一隻小兔子。

奔跑在祭典之中，水球、玩偶、娃娃－－這些家裡已經有了，小清知道他不能貪心，所以沒有花錢，倒是和黑澤一起被人很好的大叔塞了一人一顆蘋果糖。

「這個叔叔的蘋果糖是用我奶奶家的蘋果做的，跟之前給你那顆蘋果一樣，謝謝狐狐！」
「為什麼要謝謝我？」
「因為狐狐的努力今年的蘋果才這麼甜呀。」

不知為何好想哭－－小小的身體不懂處理過載的情感，但小小的腦袋裡裝滿了同一個小小的影子。小狐狸咬著裹了蜜的蘋果糖，拉著小清的手：「煙火大會要開始了，我們趕快去看吧。」

為什麼狐狐要哭呢？小清不知道小狐狸在想什麼，他知道或許是因為自己還小，有很多事情也不懂，所以他在夜空攀升的燦爛所見證、組成花環光圈的斑斕下悄悄許了一個願。

豐收之神聽到了，衪的小神使有個重要的人，無妨，如果多年後他還能保持著這份純潔的話，就實現他的願望－－想要聽到小狐狸的心聲，想要知道小狐狸在想什麼，想要觸碰小狐狸的心。

但暑假要結束了，本來只是來探望奶奶的小清也要離開了。

捨不得離開受過傷的小狐狸，自己走了的話，狐狐哭的時候誰來抱抱他呢？安達媽媽從沒看過乖巧又內斂的兒子嚎哭著，堅決拒絕離開。

「鼻要！這、這樣……狐狐，只剩狐狐自己一個……」小清胡亂地用袖子擦著眼淚，啜泣得連咬字也不清，含糊地訴說著他的恐懼。

「小清……雖然我知道你不想離開你的好朋友，但是我們之後還是可以來探望小狐狸呀，而且小狐狸跟人類不一樣，要讓他們回到大自然喔。」媽媽以為小狐狸只是小動物，誰又會相信呢？在小清多次堅持狐狐是人也是狐狸時，雖然沒有生氣，卻開始擔心兒子的「好朋友」是幻想出來。

狐狐反而悄悄跑來安慰小清了－－只要小清一直保持著現在的樣子，無論相距多遠也會找到他，勾勾小指約好了，狐狸追逐的是他的靈魂啊。

但小清似乎沒被說服－－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對喜歡的東西特別堅持，美奶滋飯糰可以天天吃不厭倦，文具店可以天天逛不疲憊。既然不能留下來，那就把狐狐帶走吧。小清知道自己讓媽媽困擾了，但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不會說如果沒有遇上小清就好了這種事，因為對小狐狸而言，小清是他的救贖，但自己此刻還沒有不傷害他的能力。所以－－

小清聽見小狐狸問：「明天可以來神社找我嗎？」

在神社前方小清看到了，他那位戴著黑色狐狸面具的好朋友。

好像浸泡在海中又依舊乾涸，猶如在空中飛行卻失去氧氣。不想要再體會第二次了，這種錐心噬骨的痛楚。

擋住了大半張臉，半人形的小狐狸張合著嘴，無論是年幼的小清還是30歲的安達，終於看到了他在說什麼。




「你還是忘了我比較好。」




他擱淺於夢的彼岸。


●●●


太陽掛在地平線，安達被雨聲吵醒－－窗外下著太陽雨。

劇烈的頭痛讓他跪在床上抱著頭。又被丟下了－－心裡有個部分這樣說，明明他說過會追上來的。

誰？

不知道。許多許多畫面在眼前掠過，但恍惚得模糊，安達隱約覺得，他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但又無法回答忘記了什麼。

就像在一個進行中的故事裡，某個人的名字被完全抹去一樣。

XXXX

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好像－－

應該要找回什麼。

既然早起了來就提早出門吧－－安達洗漱後穿好西裝，心不在焉地走到車站，列車搖搖晃晃地行駛，直至一幀又一幀的風景倒退，透過車窗來看，變得湛藍的郊外呈現眼前，安達才發自己正坐著駛向東京近郊的列車。

為什麼要來這裡呢？沒有猶豫，踩在落葉上走到目的地時又似乎是如此理所當然。似曾熟悉的神社在晨曦中屹立著，人煙稀少。在手水舍飄浮著紫陽花，禊之後安達又走到本坪鈴前準備參拜。

大多數人參拜時投幣也會準備5円－－

喻意「結緣」。

安達找了找錢包，沒有呢。不要緊吧，安達還是拿出了一個硬幣，搖響了本坪鈴，誠心祈禱－－

應該許什麼願？

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以往也曾傾盡所有、費盡全力，想要聲音被神明聽見，想要誰來達成他的願望。漫無目的地在境內走了一圈，在離開回去上班前要不帶走點什麼吧。

看著包含不同祝福的御守，安達想起了他很珍惜的狐狸御守，裡面有－－什麼來著？

像丟失了魂魄的人偶，安達迷惘地轉過頭，看見巨杉神木下好像有個白色的影子。

算了。快遲到了，趕快離開吧，一大清早跑來近郊的神社本來就是無緣無故的決定。杉木下那個躲在陰影的白影看起來像是白色的狗狗，應該是哪位旅人帶來的吧。小時候那個很珍惜的御守早已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要是再買一個或許又會被自己亂放。

最後回到豐川時已經壓線遲到了。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企劃比賽的商品化、長崎新店的準備工作等，沒來得及到早餐店的安達只是喝著能量飲料，就見關係不錯的藤崎走近，看了又看，欲言又止。看來已經等了安達好一會了－－她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必須出席企劃部會議安達沒空聽她的話，只能抱歉地表示要先行離去。

一整天下來也沒吃過什麼，但把時間全投放在工作裡或許能助他忘記夢裡那些光怪陸離的影子，詭譎得讓他害怕看清楚。

結果又加班工作了。天色漸暗，但東京的夜空中沒有煙火這種幻夢，只有使人暈眩又頭痛的霓虹燈。

「安達？」
「咦藤崎？你也要加班嗎？」
「其實我在等你啦。有點事情想找你……本來今天早上想跟你談談，但安達一直也很忙呢。」
「對不起，害你一直在等。是什麼重要的事？」

安達不好意思地抿著唇，居然害人家一直等，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只怪自己總是壓線上班。藤崎搖了搖頭表示不要緊，語氣很溫柔，像是能紓緩頭痛的微風：「你還好嗎？」

「欸？我怎麼了？」安達有點驚訝地反問，說是有事又不對，說沒事也不正確，但怎麼藤崎等了一整天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那……我換個問題，你不要介意喔。你和黑澤還好嗎？」

咔嚓。

總覺得這個名字似是開啟什麼的鑰匙，但聽起來又有點……違和感。

「營業一課的黑澤……？怎麼了？」他跟黑澤優一就只是普通的同期啊，話也沒怎麼說過那種，他這種人，又怎會跟閃閃發亮的豐川王牌有交集？

黑色的澤潭泛起了一圈漣漪。

藤崎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安達的這個語氣……？她決定有話直說：「黑澤今天早上傳了簡訊給我，說安達你可能會有點不舒服，請我幫忙留意一下。」

「欸？我沒有生病啊？」

沒有生病，就像是機械的齒輪一環扣一環，他的身體機能完好無缺，但運作的目的卻消失不見；他是個完美的缺陷，也是個躁動的瑕疵。

「這樣……嗎？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他跟黑澤怎會吵架？應該說，他們的感情沒好得可以吵架。心噗通噗通地跳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他找不到、看不見，名為錯誤的小蟲在身體四處亂竄，他抓不住、捉不緊，飄渺得有什麼在指縫間溜走。

「總之沒事就好。有什麼問題也記得要找我喔。」

看出了安達的迷惘，藤崎也沒有執拗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縱使安達沒辦法給她事實。

好睏……像是被什麼掏空了似的，原來自己還真的不舒服啊。絲毫不知這是必然的後果。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又怎會不受影響，身體的錯謬源自於「心」。

安達倒在床上，昏昏欲睡，軟綿綿的被窩暖烘烘的很舒適，不過還是比不上……比不上什麼？

胡亂抓了抓頭髮，把自己弄成一個禿子前撐不住的眼皮徹底合上，一整天的疲憊使安達沉沒於夢海。


※


本來打算再睡一下，但安達再次早早醒來了。搓了搓眼睛，他下意識嘟嚷了一句：「今天早餐想吃玉子燒……」

回應他的是自己的迴響。只有他一人的家除了寂寥什麼也沒有，明明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啊？這句話是跟誰說的？

到
底
是
誰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家哭喊著，但為什麼要哭？有些事情，即使腦袋已經忘記了，心還是會想起來－－這個身體有著屬於別人溫度的記億。

至少努力一下－－去找那個突然害怕孤獨的理由，去找那個渴望感情的原因。


※


跟好友相約於咖啡店裡會面，先到達的安達點了一杯拿鐵。

「請問先生的拿鐵要什麼拉花圖案？」
「嗯……那就狐狸？」

立體的拉花就像是一隻小狐狸趴在杯緣上。似曾熟悉的感覺又再出現了－－不論是狐狸，還是立體拉花拿鐵。

或許只是在SNS上多看了餐廳推介吧，安達沒多想，口渴的他喝了一大口，那隻小狐狸立即化成消散的泡沫。

柘植沒花多久就到了。得知安達似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他忍住了衝動，決定稍後才分享烏龍麵和小湊的可愛合照。

其實安達也不懂怎樣會自己的情況拼湊成話語，聽起來雜亂無章的感受有的沒的如夏末的雨，時而兇猛時而溫柔，偶爾連綿偶爾短暫，盡量把奇怪的違和感化成文字脫口。

如藤崎一樣，柘植很快就發現異樣－－簡直就像安達把戀人完全忘記了一樣。

「……你還記得你有魔法的事嗎？」
「我知道，碰到小動物能讀心。我有時也會跟早上在窗外咕咕叫的鳥聊天啊。」
「……那你記得你跟哪位同事比較好嗎？」
「呃……藤崎、六角、蒲部前輩？工作上的合作比較多。」
「藤崎和那個蒲部前輩跟你一樣是二課的，那個叫六角的後輩呢？」
「他是……小湊的朋友……」
「你是因為小湊才跟他親近起來的嗎？」


不

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咖啡店裡播放著悠揚的音樂，縈繞迴轉，傳入耳朵。

Your lips are moving, I can't hear a thing
（你的嘴唇張合著，但我什麼也聽不見）
酣睡的片段，夢境的殘影。昨夜的夢裡，依稀看到有個帶著黑狐面具的孩子說了些什麼。他無法辨認那是美夢還是夢魘，只知道那個夢境他看過好多好多遍。

I've become what you cannot embrace
（我已經不再是你能擁抱的人）
曾經有誰給予了自己此刻沒有的溫度，那是他30年來最親近的人。

Sing me to sleep
（唱歌哄我睡）
他曾經也在夢裡尋找答案－－以往的他有成功過嗎？

安達確定－－失去記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像我剛剛問你問題一樣仔細想想，一定還有其他違和之處，只是你沒發現，」柘植拓了一下眼鏡，宛如筆下小說裡查案的偵探，「另外，善用一下你的魔法。不會無緣無故獲得沒用的魔法吧－－就像所有關於魔法師的故事裡，一定有它存在的意義。」

如果連自己也不努力的話……感覺有什麼這次真的會一去不返。

尋找記憶中的違和之處，就先從日常生活中能接觸的東西開始。

拿出手機，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把螢幕桌布換成一隻黑色狐狸。黑狐很可愛，但安達沒印象自己以前有這麼喜歡狐狸，但每每看見桌布上的這個毛茸茸糰子，卻總覺得有種甜蜜在心裡漾開。

自己一向不太用SNS，於是安達點開瀏覽器，查看搜尋紀錄。不看還好，一看就疑惑這手機是不是不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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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具展覽看起來最正常了，一大堆有關狐狸的搜索也算了，「男朋友很不要臉」是怎樣？！

『安達……我的獎勵呢？』
『今天的親親呢？不親親我沒力氣去上班了。』
『不要緊，四隻腳跑很快，來得及買蛋餅啦，不過這樣的話……安達今天的親親練習……我就不客氣了喔。』
『安達不和我一起洗澡我就不洗了，毛毛會濕我怕水。』

有些聲音在腦海中一閃即逝，像浮光，似掠影，聽不清楚如霧裡看花，他撥不開迷霧，隔著紗獨自迷惘－－但共通點是全部也的確很不要臉。安達稍稍紅了臉，只記得自己完全不討厭，事實上還可以說是相當享受寵愛著誰的感覺。

原來下個禮拜在神社附近有煙火大會嗎？他是不是約好了跟誰，一起再去看一次呢？

心情複雜地如好友道別並離開咖啡店，走回家時又途經公園。

安達低頭，張開了手又握起拳頭，看不出端倪；坐在樹下，待流浪小動物靠近，伸出了手但沒收回去。

他的魔法有存在的理由－－安達碰了碰公園裡的動物。

不知是不是太久沒來了－－湊過來的小動物比平常還要多。安達覺得自己化身成為白雪公主，差點沒唱首歌再伸出手，看看有沒有小鳥停留在指尖上。

貓貓狗狗還有些白鴿和鴨鴨，另外也有不常出現於人前的小刺蝟和小松鼠。大部分心聲也是「摸我摸我摸我」，安達把各式各樣的肚肚和肉球揉了一圈，意外發現大家總是把他和某隻動物湊在一起。

『每次看那隻狐狸好舒服的樣子，早就想被摸一次啦！』
『狐狸的味道變淡了耶？』
『怎麼少了狐狸的味道？』
『這個人類……把狐狸帶回去又捨棄他！』
『你對狐狐做了什麼，他回來後看起來很失落？』

被撥得滿身黃沙的安達捏了捏貓咪為了安慰他而伸出的爪子和肉球，一邊抱起因為太胖而飛不起來的白鴿達成牠想要懸空的願望，一邊聽到終於從池塘爬了過來的兩隻烏龜這麼說。

『看了這個人類那麼多年，怎麼外貌還是一副大學生模樣？』
『你在煩惱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喔。』

本來窩在安達大腿上的天鵝把舒適的座位讓給長壽的烏龜曬太陽，安達忽發其想－－

到底大家說的那隻黑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這個公園裡等他？

『一直都在啊。他追著你跑，就像那邊的貓說的一樣，他拼命學會化形，就是要來找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在你看不見的時候，在你忘記了的時候。他一直在等你喔。你要回去找他了嗎？還是你又要丟下他？就像你丟下那個狐狸玩偶一樣？』
「狐狸玩偶？」
「對。還是這次換你來追著他跑呢？」

我沒有丟下狐狸玩偶。安達心裡有聲音這樣說，明明最後把它留下來陪伴－－誰？最後有沒有被還回來了？

回憶中出現了一隻在哭泣的小狐狸，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人來抱抱牠；牠獨自在林間啜泣，氤氳霧氣的夜色裡，嚎叫著沒有人聽得懂的悲嗚，枯葉敗花伴牠入眠。

『你要自己去找答案，』好像在責備他，語氣卻很溫柔，『狐狸結婚的時候，我們會在太陽雨下送上大禮的，人類。』離開前烏龜爺爺這麼說。


※


趁著週末回了老家一趟，安達媽媽只見兒子急急忙忙衝進房間，東找西翻－－狐狸玩偶，我的狐狸玩偶在哪裡？

「清，你在找什麼？」媽媽在房門探頭問。
「我小時候的狐狸玩偶……」安達含糊地回答，頭也不回地翻著櫃子，就聽見媽媽疑惑地說：「那隻黑色狐狸玩偶？」她伸手，安達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



「你從小到大也一直抱著來睡啊。」



什麼？
不
？我不
不
可能
為
什麼時候
不



不可能

不
可
能



明明記得把玩偶留在神社那裡，留給一個很重要的人，留給只在過去裡的他－－可安達此刻，確確實實，看見那隻狐狸玩偶就在床上。

他已經分不清了。哪些記憶是真，哪些過去是假，他把小小的狐狸玩偶抱進懷裡，一如當初把小小的狐狸牽在手裡。

「我好幾次想要把它洗一下，你還說小被被不能洗呢。」
「媽，我是什麼時候買這隻玩偶的？」
「哪年我記不起了，不過就是我們到東京探望奶奶那年啊。暑假完了你還不願意走，說跟狐狐當好朋友了－－後來你說，要把狐狐帶走，所以『狐狐』就跟著你回家了。」

有太多片段在交錯，安達知道只有一個人可以解決他的疑惑。

『我喜歡你。』

他要去找曾經這樣對他說、而自己回答了同一句話的人。

『我不會再放手了。』

騙子。

安達只在老家逗留了一晚，翌日直接前往神社－－在那裡能找到他，因為他記得跟誰約好了，要一起再去一遍祭典，要一起再看一次煙火。

今年的祭典仍然繁華。傍晚日落不久，夜色吞噬晚霞，沒入雲層間的樹影在不為人知之地搖曳著。煙火大會快要開始了，安達起行前往神社旁邊的空地，那裡有個秘密基地，只屬於他們。

「嗚嗚嗚……媽媽你在哪裡……」附近傳來微弱的哭聲。安達回首，就見一個小男孩在攤位後方的大樹下泣不成聲，看來是跟家人走散了。祭典過分燦爛，喧鬧得無人發現獨自一人在哭泣的小孩。同一場景同一地方，相似得宛如看見那年初次相遇重現眼前。

要和他一起尋找家人看來會花上一整晚，人潮湧湧的慶典看似沒有盡頭，但是煙火大會又快要開始了，要是耽誤了時間的話……

不可以丟下他一人。心裡這般想著，安達走近吸著鼻子的孩子，蹲下再拍拍他的頭：「是跟媽媽走散了嗎？我和你找媽媽好嗎？」

「是不是、是，因為我吵著要買狐狸玩偶，媽媽說不可以買我還哭了，媽、媽媽才不來找我？」
「不是喔，媽媽一定也很擔心你，她找不到你就讓我們去找她吧？想哭就哭出來，但哭完以後要勇敢，和媽媽和好。」

小小的孩子點頭，乖巧地牽著安達的手。於人潮裡穿梭，游走於慶祝豐收的祭典，小男孩沒有被攤位上太璀璨的五光十色吸引，跟著安達的足跡邁步向前，彷彿那沒入在喧囂的跫音是前往正確答案的引領。

終於擠過人山人海的阻礙，大會服務處就在眼前－－忽然萬籟俱寂，世間所有音韻褪去，徒剩一把遙遠又飄渺的聲音。

「吾昔許諾，若汝純潔依然，定必實現其願。」

安達回頭，小男孩露出了微笑－－安達看不懂當中的含義，那不像小朋友的聲音又確實是從他口中而出，而說話的內容亦不明所意。

彷彿一切也是虛幻的錯覺。四周的人和事被暫停了時間，那個小男孩在安達眼前化為橘黃色的泡沫，一顆又一顆的琥珀在空中游動。

曾經的時光啊，還給被神祇眷顧的人吧，被奪去的回憶全數還給你－－記憶可以拿走，發生過的事卻無法抹掉。

深刻的片段如浪潮般湧入，和他牽著手的小狐狸、說著「我會把一切回復原狀」的他、孤注一擲告白後離去的背影，還有回應了那份愛的自己。


黑
澤
優
一


不確定是不是已經重奪所有過去，但記起了的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在一片澄黃的燦爛中，安達穿過熟悉又陌生的森林，到達小狐狸的秘密基地時才發現煙火大會被取消了－－雲層太厚，煙火在夜空無法綻放。

「安達？為什麼？」身後響起了那個人的聲音。

轉身，安達看見半人形的神使抱著一隻狐狸玩偶哭著問－－那才是他買的玩偶，老家那一隻，是為了守護和追逐夢中情人而悄悄塞給安達的替身。黑澤像是問自己，又似是在問他：「為什麼每次也會想起來？明明忘記了就好啊。」

「我還沒有想起全部……但不是因為，那本來就是屬於我的嗎？倒是黑澤，」安達一個箭步走上前，捧著對方的臉，指腹輕輕擦走在臉頰上滑落的眼淚，「為什麼總是擅自決定我幸福的方式？」

小時候的相處又好，30歲的戀愛也好。

「對不起……」
「我不是想你道歉。」
「謝謝你……喜歡我。」

森林後方的山腰突然炸開一朵朵花火。煙火大會取消了，可這個世界上總有溫暖的人試著讓溫柔的人幸福。

「藤崎小姐，在這裡放煙火真的會有人看到嗎？」
「一定有人看到喔，六角。」

幸福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種，誰也沒資格為別人定奪。努力總會換來成果，沒有什麼是不努而獲－－只有付出代價，才能達成願望。

「黑澤……你為了抹去我的記憶，付出了什麼代價？」
「……」
「優一。」
「……每次也會變得更長壽。」

世間多少人夢寐以求長生不老，但長壽意味著更多的生離死別。「所以優一會看著我死去。當我變成老爺爺，牙齒都掉光了，你－－」

「清，你不用想得太長遠。我只希望看到你笑著－－你忘了初次見面時你是怎樣說的嗎？即使牙齒掉了，愛你的人也不會介意。」
「優一，這不一樣。」

孩子們呀。曾經在小男孩身上聽過的聲音又傳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