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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

  「如果下次再被我抓到你偷東西,就不是挨一頓打就能結束了的!」
  陰暗的小巷內,一群人肆意嘲弄威脅著倒在地上的男孩,見他幾乎像是死了般了無生氣而奄奄一息的模樣,似是覺得晦氣,便又朝他惡狠狠地踢了一腳,男孩悶哼一聲摔向了深處,幾人才像是終於解氣般揚長而去。
  男孩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望著烏雲聚攏而越發陰鬱的天空,他能在濕潤的空氣中隱約嗅到還未降下的驟雨的氣味。也許他該尋找能夠讓他躲雨的屋簷,可他此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就算他努力嘗試站起身也是徒勞,畢竟腿早已經被在方才混亂的扭打中被打斷了,動彈不得。
  一滴、兩滴,雨點伴隨雷聲一同落下,轉瞬間就是傾盆大雨,冰冷的打在一片青紫瘀痕的肌膚上,陣陣作痛。男孩只能沉默的忍受著。
  做為一個流浪街頭的乞兒,他沒有姓名,打從記事以來便總是在忙於尋找下一餐的溫飽。由於他的年齡太小,再加上長久缺乏營養而顯得纖瘦羸弱的身體,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給他一份工作,所以除了過路人極其偶爾的施捨以外,他只能去偷。
  其實男孩並沒有多麼強盛的求生慾望,儘管多活過了一天,一晚過後便又得繼續在沒有盡頭的貧困裡掙扎,那麼就算多吃了一塊麵包、一顆水果又或者是一口水,終究也是殊途同歸。
  但是,挨餓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難受了。也許他從來都不是想要生存,而是想要緩解那份煎熬罷了。
  偷了東西被發現的下場,就是挨一頓打。
  這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但或許是最嚴重的一次,畢竟他這次偷的是貴族的東西,就算被當場打死了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可依舊選擇了鋌而走險。把偷到手的吃食囫圇吞下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像是有什麼尖銳的刀子在喉嚨裡刮,只得艱難的嚥下,吐出來就等於是白挨了這頓打。
  男孩渾身開始發冷。他並不意外,穿著單薄到頂多算是能蔽體的粗麻布衣,受著傷,又淋了一場雨,冷風一吹不就發燒了。他見過不少乞兒都是在高燒中死去的,因為沒錢找神官看病,死在街頭也沒人管,平民的生命最不值錢了。
  他覺得自己大概活不過這一晚。
  雨水一點點奪走了他的溫度,他抱住自己松成一團,卻怎麼也暖不起來。就這麼死去可能會更輕鬆吧,男孩想著,視線隨著逐漸暈沉的意識變得渙散。
  模糊間,他好像看見了有誰停在自己的面前,男孩分辨不清來者面貌,他使勁瞇了瞇眼想看仔細些,覆蓋住那人全身的斗篷卻干擾了他的判斷。淅瀝的雨聲幾乎像是一種惱人的噪音,可他卻仍能無比清晰的聽見一道屬於女性的輕柔嗓音,「你,就快要死了。」
  男孩沒有出聲,高熱燒的他幾乎要神智不清,就連揣測為何她要向自己搭話也顯得費勁。
  女子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索然無味的離去,反而在他面前蹲下,或許是因為距離靠近了些,男孩能稍微看清了她的模樣——一綹從斗篷裡滑落出來而被雨水打濕的墨髮,和一雙黑夜般神秘而美麗的眼眸。
  「你想活下去嗎?」她垂眸,彷彿是神明憐憫眾生的一瞥。
  「……。」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張開嘴唇,嘶啞的嗓音囁嚅而出,破碎的話語幾乎要被埋沒在喧鬧的雨聲裡,可沒來由的,他望著女子那雙眼眸,就覺得她有聽見自己的聲音。他記不得自己給出了什麼樣的回答,但那一定是在藏他潛意識裡最渴望的選擇。
  而後,他便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闔上雙眼,任由自己沉淪於黑暗中長睡不起。
  雨好像停了。

  再次睜開眼時,似乎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呆望著眼前陌生的天花板,枕在頭下的蓬鬆枕頭和柔軟的宛如雲朵的床鋪對他而言是無比新奇的觸感,一時間竟產生了自己是不是死後來到了雲端之上的天堂的錯覺,儘管他很快就意識到,像自己這種人是不可能會上天堂的。
  ——這裡是哪裡?
  拉上了窗簾而顯得昏暗的房間,妝點著水晶的吊燈,只是看著便能清楚認識其價值不斐的各種裝飾,撲面而來的富麗堂皇之氣,這顯然並非一般平民能夠使用的房間。
  最少,也得是個地位顯赫的貴族。他暗自警惕起來。
  是有人幫助了他嗎?可是,為什麼要?困惑的男孩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但也暫時沒有深思下去。他用手臂撐起上身,覆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隨之滑落,突然間,他感覺自己的手似乎摸到了什麼東西,傳來一陣柔軟彈性的觸感。他渾身一僵,有股不祥的預感縈繞,男孩小心翼翼的低下頭想確認自己旁邊存在著什麼。
  便見在露出一角的被褥下,令他感到十分眼熟的黑髮就這麼露了一部分出來,陷入混亂的他伸出顫抖著的手輕輕拉起被子……一個美麗的長髮女子,就這麼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身旁。
  他愣住了。
  男孩好像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人。
  柔順光澤的黑髮隨性披散在白色床單上,女子有著端麗的容顏,白皙又柔軟的肌膚,粉色的唇瓣微微嘟起,輕輕顫動著的纖長睫毛幾乎是惹人憐愛。捲曲著側睡的睡姿,讓她就像一隻優雅慵懶的黑貓。
  她穿著一襲精緻的細肩帶連身睡裙,寬鬆輕盈的絲綢布料勾勒出玲瓏有緻的身材,就連皺褶也是那麼的賞心悅目。
  回過神來的男孩意識到自己竟然盯著對方出神了,有點難為情的紅了耳尖,用自己小小的手把被子拉起,重新輕柔蓋在女子身上,好像這樣就可以掩耳盜鈴的裝作無事發生般。
  然而這番動靜卻弄巧成拙的吵醒了黑髮女子,男孩頓時像是被定在原地般心虛的不敢出聲,看著她像是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般愜意自在地坐起,有些鬆開的蝴蝶結肩帶軟塌下來,女子沒有急著拉起,先是揚起下巴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泛著淚的眼睛,然後才慢悠悠地用修長雪白的手指輕輕捻起肩帶,緩緩拉上。
  女子把頭轉向他,男孩與那雙黑眸四目相交的瞬間,心跳像是陡然漏了一拍,好像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覺。
  卻見女子神色毫無波瀾,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捲起頭髮把玩著,率先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瀰漫的尷尬沉默:「你醒的比想像中還晚。身體好點了?」
  身體?男孩愣了一下,隨後有些吃驚又恍然大悟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身體——高燒、瘀青、斷骨,那麼嚴重的傷勢,竟然痊癒了?他終於明白到那股自甦醒以來便感覺到的違和是什麼,難以置信的低喃:「好了?真的好了……」
  「是嗎?」女子雲淡風輕地點點頭,下一秒卻毫無預警的向前傾身,與男孩額頭相抵,閉著眼睛像是在感受肌膚相觸後傳遞回來的溫度:「燒退了。」
  男孩被她突然的貼近弄得一怔,措手不及的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精緻臉龐,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只能略顯侷促地坐在原地等待女子我行我素的做完想做的事情。
  「傷口,還有嗎?」女子稍稍向後退了開來,轉而輕握住男孩的手腕逕自端詳起來。男孩看見了自己顯得破爛的袖口,他被別人罵了無數次骯髒的手就這麼被女子那雙柔軟的手掌握住了,女子卻未曾流露出半分嫌棄或是厭惡,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陌生又奇妙的感覺。
  他從太多的貴族身上見過那般瞧不起的眼神了。
  「沒有了。」男孩搖搖頭,隨後有些躊躇的抬眼望向女子,「……您,為什麼要救我?」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女子淡淡掃了他一眼,那副沉靜的姿態好像就真的是隨手在路邊撿了一隻流浪狗般的無所謂。男孩不禁想,自己看起來就這般可憐嗎?
  「……請問,是您治癒了我的傷嗎?您是神官大人?」
  女子像是對他的問題感到意外般頓了頓,「是我治好你的,但我不是神官。我,是吸血鬼。」她湊近男孩,張開嘴巴,在他吃驚的注視下豪不避諱地露出了自己那一對異於人類的尖長的利牙。
  「吸血鬼……」男孩並沒有被嚇到,只是默默複述了一遍。
  「我與你立下了血族的契約,將一部分的力量分享給你。」黑髮的吸血鬼伸手,輕揉撫過男孩那因為一直沒剪而長到過肩了的灰藍色頭髮,和那被她尖牙咬過的傷口,男孩的視角沒辦法看到那道傷痕,那契約的證明。女子上挑的眼尾像是心情不錯般微微彎起,「現在,你是我的眷屬了。」

  吸血鬼,以人血為食的長生種族,人類最大的天敵。哪怕只是街邊的乞兒,也都知道吸血鬼在數百年前曾經大肆奴役圈養人類的歷史,神官們在佈施時經常給流浪者們講述這些故事,大多數人都是看在有稀粥吃的份上才聽個幾句,實際上吸血鬼和人類怎樣都無所謂,那不是流浪者會在乎的事情。
  或許是長久以來都被同族所厭棄排斥,男孩本就不是特別喜歡「人類」,甚至覺得他們對同族所做的事情比吸血鬼更殘忍。
  吸血鬼吃人是為了生存,就像人類宰殺牲畜,而人類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就能憑藉階級之名肆意踐踏歧視甚至殺害自己的同胞,那麼對他而言,是吸血鬼或者是人類本身,在傷害人類的本質上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不會因為是異族,就排斥作為自己救命恩人的夏思思——黑髮的吸血鬼是如此介紹自己的。
  作為眷屬,夏思思替自出生起便沒有姓名的他取了個名字:秋雨。吸血鬼說,那是象徵著他捨棄了過去,作為眷屬重獲新生的證明,秋雨十年來第一次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個只屬於他的名字。
  他無比珍惜。
  夏思思的古堡建在遠離人類城鎮的森林裡,窗戶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樹木,估計在數公里內都挖不出除了他以外的第二個人……喔,不對,他現在是眷屬了,嚴格來說已經不完全是人類了。
  「擁有我的部分力量,並不代表你變成吸血鬼了。」夏思思解釋,「你的本質還是人類,只是我們的生命透過契約產生了連結,讓你的一部分與我同化了。」
  吸血鬼給予眷屬自己的部分力量,而眷屬必須為自己的主人提供鮮血作為交換,這是血族契約的核心內容。秋雨並不介意被吸血,甚至樂於獻出自己的鮮血到了太過積極的程度,就算夏思思沒有要求,也會三不五時就主動牽住她的手問一句,「您要不要吸血?」
  「你很希望被我吸血?」坐在椅子上的夏思思一手扶著腦袋,一手轉著還未點燃的菸斗,瞥向秋雨的目光夾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疑惑——她還真沒見過像他這樣要求自己吸血的人類,難道不該是害怕的想要逃跑才對嗎?活了百年之久的吸血鬼小姐實在難以理解現在的人類小孩到底在想什麼。
  她思考了半晌,決定嚇唬一下這個單純的小孩,試圖喚起他應有的戒心:「秋雨,我的牙齒得咬破你的皮膚才能吸到血。吸血可是很痛的。」
  「我不怕痛,沒關係。」秋雨卻搖搖頭,抬起頭睜大眼睛望向夏思思,好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忠心般,一副堅毅又視死如歸的模樣拉開了自己的領口,看得夏思思心裡莫名起了幾分像是欺負小狗一樣的負罪感。
  夏思思倒也沒有非拒絕不可的理由,便放下菸斗,像是應允了秋雨的請求般輕聲道:「那麼,你閉上眼睛吧。」
  而秋雨只是用力的點了兩下頭,然後乖乖閉上了眼睛。
  吸血鬼握住了男孩的手,垂下頭將嘴巴湊過去,柔軟的唇瓣貼在肌膚上,輕淺的吐息令秋雨感到有點癢,銳利的尖牙刺入手臂肌膚之中,鮮血便從咬出的傷口中溢了出來。那一點都不痛,秋雨默默想著,比起他經常挨的打而言實在是太輕了,那甚至都稱不上痛,只有一點麻麻刺刺的感覺。
  許久未曾攝取新鮮的血液,那似果酒般醇厚的甜美令夏思思愉悅的瞇起眼來。但顧及到她的小血包現在還有點營養不良,淺嚐了兩三口就停下了。
  牙齒離開肌膚的瞬間,原本看上去可怖的缺口頓時被快速再生的肌肉與嫩膚填補。或許是嘴唇上還沾著點血,女子的嘴唇看上去比之前嫣紅了幾分,她用拇指指腹緩緩刮下從嘴角流下的血滴,伸出舌尖舔舐著,宛如一隻正在梳理毛髮的黑貓。
  秋雨睜開眼,卻似乎對那完美癒合了的傷口沒什麼興趣,只是無意識的摩娑著似乎還殘留著酥麻感的手臂,望向夏思思。
  發現他的注視,夏思思便停下動作問了一句:「怎麼了?」
  「為什麼您不咬脖子?」秋雨誠實的發問。
  其實正常來說,夏思思應該是要咬在脖頸處的,那是吸血鬼能從人血中獲取最多能量的部位。可那對一個連少年都還不是的男孩來說負擔太大了,萬一不慎吸血過多,還可能會導致死亡。
  「那對現在的你而言還太早了。」拒絕的話語一出,秋雨安靜了片刻,才乖巧的應了一聲。夏思思像是覺得秋雨這副沒被咬脖子而悄悄介懷的模樣有趣,便沒有對秋雨解釋真正的原因,顧左右而言他般隨意找了藉口:「你的脖子沒有肉,所以咬起會很來不舒服。」
  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就這麼被糊弄過去的秋雨聽言,像是明白了什麼般認真的點點頭,清秀的臉龐上試圖裝出大人般的成熟,卻顯得越發可愛:「知道了,我會努力變好咬的。」
  夏思思覺得秋雨的關注點總是非常奇怪。

  秋雨很快地適應了在古堡的生活。
  作為夏思思唯一的眷屬,也是古堡裡唯二的活人,他也自然而然的兼任起了打理各種大小事的小管家。雖然真的需要他做的事情出乎預料的少,畢竟絕大部分的雜活只要夏思思懶洋洋的打一下響指,就能用魔法輕鬆解決。
  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大部分的事情做了一遍就能上手。
  而他最先學會的,是如何穿上管家服。秋雨從來都沒有穿過粗麻布衣以外的衣服,粗布和縫補的補釘摩擦肌膚的感覺很是粗糙難受,但乞兒沒有挑剔的權力,只能強迫自己習慣。白襯衫則是截然相反,觸感柔細軟綿,還能嗅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那一排鈕扣是最初讓他感到棘手的難關。
  秋雨並不是很擅長處理細緻的東西,在鏡子前瞎忙活半天也沒能把扣子好,最終還是夏思思看不下去主動去教他的。
  「看著,鈕扣應該這麼扣。」
  夏思思站在背後,貼近的距離讓秋雨能嗅聞到對方身上淺淺的香氣,她的下巴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耳畔傳來了她有些慵懶清冷的嗓音,墨黑的髮絲撓過臉頸邊,讓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女子的雙手從後面伸到前頭來,幾乎像是一個擁抱,白皙無瑕的手指捏著鈕扣一個個套入孔中,秋雨看著鏡子,一時間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看那雙手,還是在看那個人。
  還不到情竇初開年紀的男孩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他只是在被女子問及「學會了嗎?」的時候,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秋雨發現夏思思是個非常好照顧的吸血鬼。
  她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自己的臥室裡,除非必要否則鮮少踏出房間,最大的休閒娛樂是一邊看書一邊享用下午茶——由於吸血鬼的生活幾乎是日夜顛倒,她總是在深夜時享用「下午茶」。
  吸血鬼雖是以人血為食,但也能正常的吃普通食物,只是無法從中獲得任何能量,最多算是一種特殊的興趣愛好。夏思思的愛好便是茶,其中以伯爵茶為最,這點最能體現在廚房收納的各種廚具上,光是那些雕著不同花紋的茶壺與茶杯,就佔了所有廚具的一半。
  而且她還總是喜歡自己泡。
  經過一陣子的觀察過後,秋雨抓到了夏思思泡茶的一些規律:開心時,她會用雕著玫瑰圖案的白瓷茶壺泡伯爵茶;低落時,會用淺藍色金邊的茶壺泡紅茶;生氣時,會在茶裡加點牛奶;無聊時,會多切幾片柳橙和蘋果和茶一起悶煮。
  在她泡茶時,秋雨就會看著食譜嘗試去做些配茶的甜點。
  烤餅乾是他在翻閱那整本紙頁都有些泛黃了的古舊食譜後,第一個選擇嘗試的料理。理由也非常樸實——因為烤餅乾看起來是裡面最容易上手的。
  第一次烤出來的餅乾成色不錯,雖然靠近爐火的那幾片因為火勢大而焦了,秋雨把特別黑的幾片挑出來放在一邊,決定晚點再自己解決。剩下的餅乾被端回臥室,夏思思將恰好倒入杯中的茶向自己對面空著的座位一放,陶瓷與桌面輕輕擦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一起吃吧。」她說。
  而秋雨從來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兩人各自拿起一片餅乾咬下,然而入口後在舌尖上化開的並不是想像中砂糖的甜味,而是一股淡淡的鹹。秋雨頓時意識到不好,他大概是錯把鹽巴當成了砂糖,望著不知為何打算把剩下的餅乾給吃完的夏思思,男孩連忙抓住她的手腕阻止,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難堪藏在嗓音裡:「這個餅乾很失敗,請別再吃了。」
  「還好。」女子卻是不顧他勸阻,自顧自地一塊塊將餅乾放入嘴裡,就著加了砂糖塊的茶慢慢地吃完了。伯爵茶的香氣在她指尖縈繞著。
  秋雨只好為她空了的杯子再倒滿茶。
  儘管夏思思很好照顧,可她卻很不擅長照顧自己。
  她經常不穿鞋子就光著腳下床到處走,秋雨只好時時刻刻盯著夏思思,他知道如果只是把鞋子擺在她面前,她也會忘記穿。
  「地板很涼,您不穿鞋會不舒服的。」秋雨蹲下身拿起地上的鞋子,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夏思思柔軟光潔的腳,替剛起床的女子穿上了鞋。坐在床緣的夏思思沒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地撐著下巴看著秋雨,慢悠悠的開口道:「吸血鬼不怕冷。」
  秋雨當然知道。
  夏思思的體溫比自己要低的多,對於吸血鬼來說寒冷才是常態。可秋雨並不喜歡寒冷,他總會想起自己還流落在街頭時無數個難熬的冬季,那手腳和臉龐都被凍得麻木的日子,衣服單薄、又沒有能遮風擋雨的房屋,沒辦法取暖的乞兒會成群窩在小巷內,有時候一睡醒就會發現身旁的人被凍死了,渾身僵硬地維持著取暖的動作,他心裡卻沒有任何悲傷或者感觸。
  寒冷不只凍著身體,就連情感也在冰天雪地中麻木起來。
  男孩的手覆蓋在女子冰冷的腳上,好像這樣就能讓她暖起來似的,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簾,嗓音淡淡,「溫暖一點,總是比較好的。」
  其實,他根本也不知道溫暖是什麼樣的,人類對與自己無關的事物向來冷漠,吝於給予好意或是安慰,而秋雨總是孑然一身,從未感受到溫暖是什麼樣的。他曾告訴自己無所謂,只要咬咬牙熬過去就好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讓他覺得比那時候還要更糟了。
  夏思思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後倏然伸出雙臂將毫無防備的男孩輕輕抱住,秋雨有點被她唐突的舉動嚇到,「怎麼了?」他問。夏思思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就這麼默默的抱了好半晌,直到他們的體溫互相渲染,變成了能夠驅逐寒冷的溫暖。
  「確實,」女子緩緩說道,「溫暖比較好。」
  秋雨愣了一下,一股難以言述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好像將某些東西給融化了。他遲疑著抬起雙手,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小心翼翼的回抱住夏思思,他不敢太用力,好像生怕稍微用點力她就會輕易的破碎。
  陌生的暖意讓男孩不知所措。
  從來都沒有人願意擁抱他,他曾以為永遠不會有。秋雨越發用力的抱著夏思思,像是抓住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溫暖。
  他終究是熬過了那場幾乎要置他於死地的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