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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喜歡的人?
直到白天突然提出來前,青明從未思考過這件事——不如說在那句話從白天嘴裡剛說出來時,他其實有瞬間以為他是不是問錯人了。
不是,之前都還在說著什麼華山毀滅啊正魔大戰的怎麼突然問喜不喜歡,他那小子不會真的是腦袋摔壞了?混元丹治療得好嗎?
但最詭異的果然還是他自己。他想,看著對面正要回四川一趟而跟他來華陰飲酒的友人。
他動了動唇。
「你說,什麼情況下會突然問你有沒有喜歡人的?」
唐步一口酒還沒吞下,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嗆得直冒淚:「咳、咳咳!你、你說什麼?」
青明皺眉:「什麼什麼的,我不是已經說了,就是突然被問有沒有喜歡的人。」
「……」
唐步表情變得極為微妙。
「那什麼,大哥你該不會……你該不會是被……」
「什麼?」
「不,沒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他深吸好幾口氣,用力拍了拍胸口,過一會才大力地按住對方肩膀,抬頭時滿臉真誠:「太好了,道士大哥,沒想到你的春天要到了!」
「……現在是冬天。」
「唉呀,冬天過了就春天啊、等等別動手,別動手」
青明收回拳頭,取代的是碰杯的動作。
總結而言,「喜歡」並不是青明會去考量的東西。
他是道士,就算啃著肉、偷喝酒,也依舊是修道之人。情愛從不該在他的劍上留下痕跡。
而且「喜歡」這詞本身範圍太廣。
先不說人,他當然知道自己喜愛什麼:瞞著師兄的酒肉最是美味,他尊敬青問,覺得麻煩但仍會幫青津。他會與唐步共飲,會踹飛偷懶的弟子。除此之外,心頭那點還能稱作羈絆的,大概也只有對華山沒用的傢伙順手拉一把。
喔,現在加減再帶那半個終南的混小子。
但,喜歡嗎?
青明皺著眉,習以為常的跟著青問處理門務。今日算是給華山弟子放了假——話是這樣說,實際上還是在訓練,只是至少少了對青明動手的部分,也讓許多人鬆口氣。
青明早已習慣跟著青問看那些管事雜務,早在師兄接位掌門前就已經跟著,所以也只有他們幾人清楚,青問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幾乎是全職地以代掌門身分處理門務。青明有困惑過好幾次老道士為什麼要故意拖延時間,但是最後始終得不出個答案便作罷。
青問跟他說過,道之一字,求的是問心無愧,做的是順其自然。他不理解這跟那有什麼關聯,但至少知道師兄不在意,那他也就是這樣跟著。
他張張嘴。
「掌門師兄。」
「嗯?」青問正把一疊文書處理完,舉起煮滾的雪水正欲泡茶,聽到後側身看他。
「為什麼掌門師兄沒想過成親?」
青問的手一頓,茶幾乎灑出。
「……什麼?」
「成親。」青明皺眉,「就是娶妻、成家那種。」
屋外傳來鳥鳴聲,山風吹入屋內,寒意輕輕染上茶香。
青問深吸一口氣,沒好氣地回道:「我照顧你都照顧不來,再來幾個我可管不動。還有,我也只是沒遇到心儀之人。有些事情我說過順其自然便得。不過你這提的,有誰對誰家姑娘產生興趣?還讓你探口風?」
青明想都沒想直接開口:「我沒說我對女人有興趣吧。」
「……」
「……師兄你什麼眼神?」
青問慢慢放下茶壺,用那種幾乎像是審問他偷喝酒的眼神盯著他:「你是不是被人下蠱了?誰?是誰?」
「沒誰。」
「你是不是被騙感情了?」
「沒有。」
「那你是不是——」
「掌門師兄!」青明終於忍無可忍,「我只是隨口問問!」
「會問這問題,不正是碰上什麼心頭難事?你這是什麼時候碰上的?這幾日你應該就跟唐家太上長老出去,莫不是他帶你去哪裡——」
「啊啊啊好囉嗦!是白天,是白天那傢伙說的啦!」
因為太煩所以想要強制終止話題的青明沒有意識到自己斷句中的歧異,而半父半兄養大青明的青問也陷入沉默了。
茶香在屋裡一陣亂轉,最後靜靜滲入木地板。



「……掌門?」
當白天推門進入時,青問已坐在那。屋內燈火微搖,兩壺酒、一盤花生,窗外夜雪靜落。冷風從山口灌入,挾著淡淡的梅香與夜露氣息,輕拍著木窗,發出細微的聲響。
白天有點訝異,無論是掌門有事情要單獨找他談話,或者是那木桌上的酒——畢竟現在不是後來的華山,扣除掉青明自身外,他很少見到華山的道士飲酒,更別說眼前這位掌門。
他內心有點忐忑:今日,華山內部的比賽終於結束,可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也是那之後他才發現,青明給自己那個瓷瓶裡竟有整整三顆混元丹。可說他一人包了整個白字輩的份。
比起說是眼前掌門大方,他更懷疑是青明那傢伙偷摸著塞的。畢竟那人什麼事幹不出?但好歹是被偷塞給他的,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詢問,最後也只敢服下一顆,剩下兩顆小心收著,打算改天找個機會歸還。
……只是——
會不會現在就被發現了?
這算什麼?私藏靈藥?偷領獎勵?要被逐出師門了嗎?
「坐吧。」青問語氣平靜,伸手示意。
即使口氣甚是溫和,但白天不敢掉以輕心,小心地坐下,整個人繃得筆直。
「別緊張。」青問給他倒滿眼前的杯子。「我只是想問問,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白天立刻坐得更直,像被問功課的弟子一樣:「我願意為華山付出一切!」
青問:「……」
掌門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微妙。
「呃,我不是問這個……」
白天心頭一緊。完了,果然是靈藥的事。
那個瘋子!他有點無語,但也知道這事木已成舟,比起其他事情,不如先好好表下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語氣堅定。
「我知曉華山現在正在重整訓練方式,弟子也知還需磨練,我覺得自己雖然還不夠好,但一定會盡全力!」
白天語氣越來越篤定,甚至有點激動。「若是有一天真的需要我,我願意為華山出劍、出命、出心皆無問題,請掌門相信。」
看著眼前滿臉正氣但說話衝的像頭野豬般的人,青問揉了揉眉心,最後端起酒抿了一口,換了個角度開口:「我的意思是……你未來,有沒有考慮過留下來。」
白天眨了眨眼:「我一直都想留下。對我來說,華山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是說三年後。」青問補充。
「三年後?」白天想了想。才想起當時的信,內心一邊為靈藥沒被發現鬆口氣,但語氣也更加堅定,「我之前也提及,那三年僅是給終南穩住的形象。到時若時間已到我會再以記憶未恢復以及秦家事宜為理由掩飾,這部分掌門無須擔心,弟子會好生處理。」
「嗯……」青問看著他那滿臉認真,一時間有點無語。
他試著再繞遠一點:「那除了留在華山,你是否有其他在意之人?」
「人?」白天略微一愣,他幾乎以為是對方從終南得知自己的什麼親屬事宜,但對上他深究的眼神,白天不自覺握緊手。
屋外傳來雪屑滑落屋簷的聲音,他下意識看向窗邊,看著那點點飄落的雪花。
他忽覺眼底一緊。
雪瓣分成六角,邊緣銳利得近乎刻意,像極了某種被仿做出的花形——
他指尖一顫,很快垂了垂睫,將那個名字與那套招式一併按回心底。
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開口。
「我……」
青問抬起頭,眉毛動了動。
白天深吸一口氣,聲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我不清楚……『秦道長』的情況。」提及此,他表情有片刻尷尬,最後又回歸正色,「但是於我而言,我希望能守著華山,不僅僅在華山二字。」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杯緣,眼底的光被燈火與雪色折成兩層。
「不是要揚名天下,只是,我們要行俠仗義本身的前提絕不是在犧牲,也不是懊悔。」
「……更不想一直做追逐的人。」
他笑了笑,聲音帶著一點苦味,「在未來,也就是我的過去,有個人啊,每次都讓人恨得牙癢癢,跟個瘋子一樣,說話既沒禮貌又貪小便宜,毫無道士的修養。唯一的優點只有強得可怕,但每次都靠揍人解決事情,怎麼說也說不聽。」
青問聽著,沒說話,只靜靜地注視那火光下的人。
髮絲間夾雜的銀白展現出道士真實的年齡,但此刻他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年輕人般。
不,怎麼不是年輕人呢?他想,三十幾歲啊,甚至還沒有他們一半的年歲。
「不過要是沒有他,華山也不成樣了。」白天的嘴角微微揚起,「再怎麼吵、怎麼打,大家都還是圍著他轉……」
他話音一頓,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像他那樣的人,是會為了信念而燃燒殆盡的。」
「就像被淬鍊過的名劍,手持著他,便能劈開所有的阻礙。」
「……但是劍會被砍鈍。」他抬頭,看著那盞搖曳的燈火,聲音漸低。
「只用一把劍,那會被磨損、會破裂。如果沒有人好好帶著他,那總有一天,他會斷掉。」
外頭的風停了幾秒,雪片靜靜飄落。火光映在兩人之間,明暗交錯。
「……所以我無法接受。」
「他要守住華山的所有人,但他也是華山的一份子。要瘋,怎麼能讓他一人去瘋?」
他語氣變得低沉,攥緊的手心發熱。「作為代掌門,不,即使只是華山的弟子,我也必將、或者說必須守住。」
青問靜靜聽著,嘴角抿出一抹笑。那笑裡有點無奈,也有點欣慰。
「嗯,看來你真的很在意。」
「當然,華山是——」
「是啊,華山。」青問打斷他,低聲道,「那就希望你能好好守護他。」
屋外一片靜白。雪落在梅枝上,枝頭微垂,隨風輕晃。
白天怔了怔,心頭忽然有點發熱。
他知道青問口中的守護是華山,可不知為何,那句話在他耳裡卻帶著另一層回音。
他腦中閃過的,不是山,不是門徒,也不是劍——
他低頭,看著杯中的酒,酒面搖出一圈圈月光的影。
「我會的。」他輕聲說,「我一定會守好他。」
酒的味道淡淡的,卻在喉嚨裡滾成一團火。
屋外的雪聲漸密,遠方的風呼嘯掠過崖壁,卷起漫天碎白。
白天抬頭,看見窗外的月光落在桌面上,灑進酒裡,像一層銀霜。
那片光裡,他彷彿能看見那高高綁起馬尾的背影正坐在屋簷上。
多希望能一直這樣就好。他想。
但風從山下傳來的時候,卻帶著些不祥的涼意。
遠處,一隻夜鳥振翅而起,驚散了雪。
兩年半後,在華終之會到來的前一個月,華山收到丐幫捷報——南蠻遭魔教突襲。
那是梅花劍尊真正名揚的第一年。
也是,魔教正式踏入中原的第一年。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