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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揺れる想い 十九番ノ章》

【試閱一】

  青江。
  青江、青江——。

  「青江,你在做什麼?菜絲還沒切好嗎?」

  極近言語穿透耳膜集聚注意,催促意味好似指正何種未完事務,迷濛思緒隨同狹窄視野返回前方景象,端整格局示意當下不是依照喜好佈置的個室場所,周遭瀰漫緩緩升騰的淺薄霧氣,濃郁好聞的調理香氣直撲鼻間,甚至激發潛藏食欲的多重飢餓。視線轉向維持特定姿態的二側雙手,右邊操控利於切碎實物的短小用具,左方則是壓制翠綠色澤的飽滿蔬菜,平實砧板上頭存在為數不多的新鮮條絲,證明先前流動分秒憑依於出神深思,以至於手邊動作因此從緩慢速率降至停擺。

  笑面青江偏頭尋覓發聲叫喚的唯一源頭,那道身影合上盛裝米飯的木桶素蓋,確認置放爐灶上方的滾燙鐵鍋,順勢輕舀一匙湯液細品內涵滋味,熱衷料理的獨門步調一點也不馬虎,彷彿力行一門含括精巧細節的風雅藝術。他抬起那柄方正刀器移往眼前,澄淨銀面毫不粉飾地倒映五官相貌,少了點正常氣色、多了點疲憊倦怠,與平時以豐實活力迎接晨曦的體態相差甚遠;擁戴慵懶存續的莫大哈欠急遽湧向唇口,順帶引領左指輕揉微潤眼簾,原本打算伸展四肢進階提振低迷精神,不料突現旁側的湛藍目光卻投來埋怨質疑。

  「哈啊——嗯?」

  「沒聽見我在喚你?這裡是廚房,不是讓你偷閒發愣的場所。」

  「浸淫在美感的空間,有如體會一門艱深學問。」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等拗口言詞?」

  挑眉行徑明確反饋不接納天馬行空的虛張描述,難得沒有密集緝捕原因的煩膩追問,也未有緊湊追討理由的攻堅圍剿,只見紫髮青年轉身開啟櫃門取用潔淨餐具,一步一步規律地將烹煮完成的溫熱菜飯分開盛裝。

  不可能吧?難不成……是在作夢?
  嘗試拉捏面頰表肌作為基礎探測,並未收斂的尖銳力道擅自發威肆虐,讓他不禁咧嘴掩蓋反動的陣陣悶疼。現下不論是習以為常、抑或顧慮其他因素,這等意外發展不僅省略應付氣力,連同靜待處置的瑣碎事項也獲得短暫容錯空間;一刀、二刀、三刀,重新接連下刀令清脆菜葉細細分段,相較那簍沾附稀疏水珠的多顆高麗菜,達成目標為止仍需加急速度——與意識不甚相向的厚實鈍感縮減動作靈活度,並非怪罪生理所需的深層睡眠,自從他與石切丸各自分房歇息,這具肉身短缺那股暖熱便完全不對勁,整夜反反覆覆地來回翻轉難以入眠,一日已是這副模樣、若是連日以來皆是如此……、

  「唔、」

  一絲疼痛驚擾流轉思緒,不光是為「煩惱」增添難解鎖鏈,也為不明不白的急促焦躁附加妨礙標記。
  食指薄膚存有一道不完美的切線傷跡,保護皮層綻開暴露裏側血肉組織,空氣掠過的碾壓感觸延展斷續刺麻,不時挑撥知覺的容忍耐力極限,而向外流淌的黏稠液體如同繪圖顏料,在生動背景塗刷一層鮮明彩度。他張口舔舐並且輕輕地吮吸,納進嘴裡的生鐵味道黏附舌面味蕾;不一樣、仍舊跟往日印象不盡相同,與斬切人類吸收的密實赤流相比,到底是何處不同呢?動手扭開配給裝置的銀白水龍頭,唰、窄狹口徑流注源源不絕的清澈透水,菜刀上面的少許血漬化為零散絲線,不只沿著晶瑩波紋隨意飄蕩,最終被設置下方的無底圓渦吞噬。

  「還沒……、你、切到手指了?怎麼這麼粗心大意?我去拿醫藥箱,包紮之後換我接手處理吧。」

  「只是小傷,用不著這麼熱情。」

  「記得是放在那裡、」

  婉拒意味的揶揄建言無法阻抗無害善意,青年端瞧一眼傷勢,掛綴額際的辛勤汗珠皆未擦拭便逕自實踐行動。
  對方毫不遲疑的前往外邊倉儲區處,也許內番作業剛巧讓腦海記憶儲放位置,不出數分便捧拿適中的樸素方箱返回廚房。淺薄盒蓋在眼前被大幅開啟,存儲裏方的部分藥劑與雜項配品被分批取出,啵、瓶罐圓蓋被輕巧懸開讓棉棒吸附適量藥液,濕潤那端緊接移至裂口輕擦,一次、又一次,消毒效用持續激化難耐不適,促使他縮手遠離深竄神經的鑽心顫疼。非自願性的抽離反動換得一抹脅迫微笑,手腕隨即被變本加厲的強勢力量箝制,他眼睜睜地凝望條裝藥物被大肆擠壓,薄透光澤的稠質膏體接續被精心鋪塗於傷痕之上,清爽沁涼瞬間轉化為熱辣刺激,眼前人並不理會此刻面容傾瀉何種神情,僅是慢條斯理地撕開長型紙製包裝,使用固定長度的護理貼布裹繞一圈。

  「原來你這麼想殺了我?」

  「怎麼會呢,你就這麼想要我斬你一刀?」

  「欸——挺有趣的,你也來參與下午的切磋比試怎麼樣?」

  「恕我拒絕,我和小夜要去萬屋幫忙主上採購雜貨。青江,那種傷口放著不管,一旦潰爛可能連『刀刃』也握不起,這樣包紮也比較不痛不是嗎?」

  微微地勾動指節,疼痛相較前刻確實減緩許多,那麼、代表依然保有淺幅度的動彈自由。
  未料單純轉移視野方位,隱密思維彷彿被完全看破,那把靜躺砧板淺眠的刀具下一秒被取走,徹底封堵編制備料的共事位置。那份不肯退讓的搖頭堅持、那份失去器具的空洞實感,二項相互加乘等同於進退不得,他只得攤手聳肩表露無可奈何的枯燥缺憾。

  「那種藥已經讓人充分體驗炙熱感,再繼續這樣看我,更會讓我欲火焚身喔。」

  「請回房裡澆熄你的火吧。」

  「哎呀,真冷淡啊、」

  「我說你啊……與其把事情藏在心裡獨自鬱悶,不如一口氣發洩出來。說吧,有什麼煩惱?」

  「這麼突然?一對一諮詢時間?好心不一定得到同等回饋,確定要對我這麼體貼?」

  「你倒是大可放心,我不會浪費時間回應廢話。」

  「那還真是、感謝你啊。」

  臨時起意的獨到見解?還是本身行為真的洩露偏差異常?
  他走向空闊牆邊以背脊向後倚靠,唇角勾勒割捨情緒的平淡笑意,呼吸起伏則是取代實質語彙,整體空間殘留沸騰熱流、冒泡細音、清脆擦撞、以及充分賦予等待時分的柔軟相伴。伴隨接手細切菜葉的聲聲頻繁韻律,一回、二回、三回,聽來不但沒有理清膠著心境,反倒加深尚未消解的舊有隔閡;不得不承認有如在無盡迷宮反覆周旋,縱使深知隻身一人是那麼不自量力,他不願輕易示弱、更不想讓私事成為他者的額外負擔。

  好似理解不發一語的原由根基,對側並未發聲採取強迫手段,僅僅專注投入手邊成盤作業,那些清脆菜絲一轉眼變成美味主餐的配角點綴。
  咕、咕嚕,腹部不經意發出細微鳴叫,飢餓偶時帶來超越虛幻的清晰實感,讓他親自體會已是一名並非冷冽武具的活絡男人,並非僅是人類為貪婪收編的高級藏品。「付喪神」;一個由機會平行劃分的惡作劇,形影輪廓雖受限於單一靈力源流,優點與缺陷二者同時並存——相較過去僅能依順人意衝鋒陷陣,現時增添不少與定位相悖的懸殊困惑,既不甚熟悉、飽讀知識亦無從解惑。

  「歌仙、」

  「什麼事?」

  「你對於……『石切丸』有何看法?」


【試閱二】

  「啊……、哈啊、哈啊……」

  口裡流瀉的斷續喘息形如咆哮吶喊,繁亂呼吸顯現尚未鎮定的愕然處境,纖細神經率先掙脫肉體束縛,倏然坐起身的反射行為令樸實厚被大幅掀開——這是不折不扣的正規現實?仍在荒誕邊疆徘徊遊走?叮、叮鈴,無形音聲將視角銜接於護衛隱私的適中空間,一個妝點生機的典雅花瓶、一些貫注意趣的輕佻擺飾、一幅流瀉美景的水墨掛畫、搭配不可或缺的機能器物,人造格局充分開拓豐富生活的舒適環境。鑲嵌單側壁面的方形窗扇微幅地敞開,促使吊墜一側的玻璃製品偶爾清脆作響,他無視違背端整模樣的多慮皺褶,輕眨眼瞳試圖收復渙散精神,儘管整張面容、以及大部肌膚遍佈涼冷汗珠,思緒本質無非回歸真實門檻,僅有一部分駐留於前刻的迷離幻夢。

  亦真、亦假?亦虛、亦實?亦光、亦暗?
  日復一日以相似、卻又相違的衝突立場來回橫跨,判別基準時時因情理動搖而變化莫測、處處因壓抑逞強而承襲磨耗傷跡,心理明瞭一再加寬負載重量必定迎來極限,調適種種不平衡、調節種種是非在「本丸」已成例行公事;為何這具軀殼封存諸多不便?為何這份意念拘束無數勇氣?為何這副性情收攏繁多苦惱?為何這等力量傾瀉眾多欲求?

  「如果你變成那副模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出手斬殺你、」

  今夜、是要徹底失眠?
  還是、一如既往地輾轉難眠呢?

  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喃喃自語轉化為消減震顫的平撫藥劑,笑面青江凝望橫躺被褥並視作輔助入眠的相伴武具一眼,隨即起身點亮照明作用的優雅行燈。沐浴在迷濛光源之下的他鬆開單薄衣襟,慢條斯理地拿取乾燥軟巾擦拭汗漬,從額頭至下顎、再由頸脖至臂膀、接續從胸膛至腰腹、再從臀瓣至腿足——嗞、一丁點不協調細聲撩開平淡帷幕,揭露粗心大意的踉蹌碰撞,不像物體依順重力拉扯自然落地,反倒隱約暗示外側存有未知埋伏。

  審神者?歌仙?宗三?蜂須賀?數珠丸?
  倘若僅是路經簷廊的友好同僚,為何需要費心掩藏行蹤?瞥視門口一眼,餘音消散滯留未解謎底,沒有口語聲調叫喊、沒有明確腳步韻律,好似與空間結合獲得縝密庇護。他拉緊衣襟倚貼牆面一點一點地嚴謹接近,順勢屏息計測反制時機,三、二、一,雙手配合意識履行唯一指令,主動將那道紙造障子俐落地拉開。

  「是誰呀?若是『幽靈』的話,歡迎與我徹夜狂歡哦。」

  眼前是領受銀粉祝福的光潔地板,未有人型輪廓的幽靜景象雖顛覆預想進展,犀利直覺卻拒絕表相的粗淺說服,催促肉體依附疑惑引導而上前一步。探頭望向簷廊左邊通路、緊接觀察右側對稱窄道,二重相等結果讓他觸及沉澱暗處的空泛窟窿,不否認有些無趣、有些煩悶、有些失落,未料在轉身踏出歸返步伐的那一瞬間,視角餘光察覺被擱置門邊的驚異配物,其一是散發清澄銀澤的細小湯匙,其二則是……他聲稱餐後食用卻未曾自私享受的可口甜點。

  以應允形式前來悄悄地探視?以慰勞名義賦予的私自關切?不需費勁進行多方猜疑,種種跡象一同指向心裡有底的那位「人士」——如此慷慨大方地讓渡嗜好品,不留任何對應戲弄、不奢求半點相應回饋,早已超越懷有生前欲念的「幽靈」範疇。

  偏頭凝視被濃墨暈染的悠遠天蓋,那面明月的環訪軌跡越過中繼線段,引領土地沉浸在夜闌掌管的寧靜深淵,光明燈盞大多熄滅殘弱餘火,白晝凝聚的喧騰人煙也各自搭乘船隻,沒入名為歇息的深邃旅程,僅有少數植物在晨曦來臨之前搖曳催眠節拍。他彎身拿執成就使命的輕巧食物,邁步走進仲夏親自編織的虛幻幕簾,依據時令出沒的細小生物並未懼怕,不但四處游移展現充分活躍,同時一明一滅地閃爍柔潤光輝。寬闊銀河擁有組織圖陣的璀璨繁星,寬廣大地存有描繪一頁頁淒美故事的螢火蟲,攸關「生」的飄渺演繹、開創通往「死」的幽深序幕;赤裸足掌於木造地板從緩踩踏,一步一步貼近這個變化無常的炫目舞台,現下宛如進入懸殊情境詮釋一位主角,清寧風勢拂動雪白衣料、拉纏青碧長絲、撫觸滑彈薄膚,暗中成為激發膽識的協同助力。

  腳步繞過左側轉角持續直行,在望見標注「石切丸」字樣的直式框格便駐足定點,那道隔離固有範圍的素雅紙門並未完全閉合,隙縫間寬不像刻意製造共眠契機,反倒暴露無法及時粉飾的粗陋破綻。黯淡無光的個體空間令色調失去光彩,相當熟知的簡約擺設毫無新意可言,與上回印象相較仍是相差無幾沒有過度變動;牆面增添一幅「明靜止水」的黑墨字軸,書案多出一冊已被閱讀半本的奇妙書籍,窗邊增綴一個相同款式的應景風鈴。

  平坦疊蓆之上鋪展一床潔淨被褥,厚重棉被覆蓋那具結實軀體,擁有御神刀名號的敦厚男人正以蜷曲身姿背對門扉,除卻披垂方枕的褐栗髮絲、以及規律起伏的吸吐頻率,無從觀察其他部位的詳細情況。不論是包藏真相的艱辛假寐、或者是背離事實的深沉熟睡,他既不出聲探詢、也不濫用舉動叨擾,純粹側身面向庭院景緻隨意地落座。

  掩密盒物寬口的包裝薄膜被開封,甜膩香氣直直地撲鼻而來,不經意發出的撕扯聲調不只劃破清淨布幕,間接換得裏邊不甚明顯的違和動靜,似是……布料親密無間地交互磨擦、並且夾雜不果斷的高度謹慎。他假裝不曾發覺、裝作不在意地將那顆點綴上層的去殼堅果納進嘴裡,鬆軟固體遭受硬齒一遍一遍細細咀嚼,纏裹外表的黏稠糖蜜大幅釋放甜度,有點膩口、卻又被栗肉完美中和。

  「……咳、我得強調一點,現在選擇食用它,只是為了不浪費布丁的美味。」

  有意無意的重申說詞彷若辯解宣言,預先品味下一時節的豐美果實讓思緒獲得正向平衡,他略顯愉悅的舀起一匙軟綿布丁接續品嚐,沒入口裡的柔潤滋味率先擴展豐富層次,那份瞬間融化的分明綿密則是在刁鑽味蕾殘留頂尖風味。非常美味、非常可口,明明失去食材樣貌卻完整地封存原始味道,不、或許不單是原料秘密交融的組合功勞,僅有自知的無形「調味料」究竟在何時添加於內呢?

  暫且沉浸在不與他者共享的獨處時刻,一口、又一口,未有遲疑不決的突兀停頓、沒有三心二意的分神停擺,直至意猶未盡的嚥下「最後一口」為止,雙手合十擺出食用完畢的禮儀手勢。

  ——感謝招待,親愛的御神刀大人。



  啪、啪嗒——。
  拍振姿態的纖韌羽翅輕擦枝梢,稀疏葉片隨同滑翔行跡飄落,此起彼落的清亮鳴叫編織悅耳韻律,譜上從未逆勢倒錯的行進音節。極為罕見的蜻蜓掠過池塘平面,不時親和點水投注訪視問候,作為寄居之主的魚隻奮起跳躍,換取一口別於淤塞的新鮮空氣,再者竄回深域自在地到處游移。
  連鎖牽纏的生動變化,並非一幅千篇一律的終焉靜景,白晝數度復甦補充自然活力,烈日制式地由水平遙線懸浮昇起,一邊引領自在相伴的清澄流風、一邊帶領自由相隨的無窮雲霄,蠻橫氣魄流瀉支配意味的灼灼炙熱。

  與接壤彼岸的迷濛邊際俐落切割,背離平息人理起伏的寧謐深眠,喀啦、青年儲放整頓妥當的綿軟方被,前去梳洗更替輕便裝束,接續融進那片香味四溢的熟絡喧鬧之中。收束眼底的鮮亮色系、掠奪鼻腔的奔騰熱氣,盤盤菜色形同尋常不過的片刻光景,難以助長厭膩情緒、卻也擴張不再新穎的適應支流;唯一缺口正在主導蠢蠢欲動的難纏納悶,諸事把持嚴謹意向的人影並未依附規律習性,是遺落深夜的自言自語所致?還是、攀附隔閡的「交集」破除那份基準?不,為何需要無謂思索?內心……究竟在冀望什麼?相互混雜的細碎膳食漸入肚腹,在平滑味蕾沾黏不同血腥的多采風格,一層一層增殖上限的生理飽足,反襯餐器表象的簡雅淨空,單調筷根僅是一座支助鎮定的理性橋樑。最後一粒孤單米飯離開碗沿斜面,他不作猶豫的起身跨出膳堂門檻,轉而停駐於編組當日工作明細的布告立版,眼瞳精確獵捕欄面段列,固定數目的樸實木牌鋪展指派名單,一線果敢的出征重擔被其他同僚平等分攤,意外落於肩上則是照料馬匹的二分之一責任。

  去?不去?去呢?或者是、不去呢?
  指尖輕輕地觸摸木片上頭的雕刻紋理,聳肩表露無關痛癢的柔軟感歎,針對眼下配置絕非傾吐不從的抗辯埋怨,他明瞭減緩戰鬥頻率的衝擊形似礙事鎖鏈,不僅直指身心二面尚未恢復平實,卻也暴露不願讓本質沾黏僵化的「纖細」思維。是啊,一把經由長時磨煉的犀利刃器,適時盡其本分不需多餘異議,僅只如同那時一次次全意信任、全心委身於一雙雙掌中的堅毅理念,烙印骨骼深處的既定自覺令他移開細指,捨棄潛伏在腦海環流的不定彷徨。

  「真溫柔啊,公私混同可不是一個明理人會選擇的路。這次就依你的意思,盡量別讓我的刀鋒成為『弱點』。」

  投射不明對象的喃喃言語被空氣暗自揉散,笑面青江將手邊食具擺置於清洗區域,隨即朝向馬廄所在方角直白地邁步前行。
  未有浮誇粉飾的柔和木調、並不馬虎的人工堆砌,與主間區別的那棟建築用地略為寬廣、基底用料不特別吝嗇,主要目的雖非炫耀虛浮的闊氣財力,間接表明現任「主人」的後援支柱存有巨幅權限。嘶、嘶——距離出入口的間隔逐漸縮減,隸屬活體生物的懸殊氣味、走動響音、嘶鳴聲息皆擴大為清晰焦點,根據日常累積的點滴經驗進行粗略推演,打理飼養環境、以及親自深度照護,今日是哪一方在等待他的到來呢?即使不太擅長應付「人類」範疇以外的獨斷交際,一段時日未與出生入死的睿智盟友面會,未知意念隨同腳步任性地鼓譟竄動。

  一步、又一步,熟稔景況不久穿插耐人尋味的可疑變數,身高略有差距的二道形影互相正對彼此,沒有形似深廣天候的極端瞬變,委婉口調構成話匣框架的串連引線,一來一往協力包藏內在實心。模糊字節斷續擦撞耳畔,儘管興味背叛理智源源不絕地湧現,他依然不消抹驚擾感知的靠近意圖,雙手隨意相扣再反轉向上舒展,左右鞋底與散布土地的多角砂石親密磨擦。不帶拖延迴避的正直步調逐漸控制殘存自由,五、四、三、二、一,如同意料之內的驟然靜止、猶如推敲之中的倏然停頓,三方目光一同從相容角度平淡銜接,難以互相識破、不易相互捉摸,髮絲飄逸線條好似透露言詞形跡,反射漾起更深一層的追緝波瀾。

  「唔嗯,那就拜託了。」

  「放心,這不是太過困難的事情。」

  割劃沉靜的賢明口吻讓氛圍獲得一部轉折,促使懸吊半空的不明話題被推送至遙遠深潭,十分厚重的木製圓桶被安置於乾燥地面,微幅噴濺的濕潤清水則是化為一柱營養劑。理應是內番同夥的「新人」不再多言,僅是有意地勾勒一抹淺笑便側身離去,那席儒雅裝束沾有少許污漬斑痕,古典眼鏡點綴的清透灰眸流瀉聰穎知性,面容神情展現同種定調的無畏膽識,涉獵相當學識的涵養氣品卻又掩藏殘虐本能。

  在本丸的諸多「刀刃」何嘗不是這樣?
  以骨幹、血肉覆蓋銀白鋼鐵的暴戾無情,以傳聞、史料塑造流連塵世的人型表皮,不是神靈而是利刃、是器物而不是人類;由政府命令直向配屬的報償刀具已非初次,周旋體內的生理機制仍是舖造細膩思潮,以至於為失去相處機會而激發惋惜浪濤。他注視那名瓦解樂趣存續的始作俑者,對方佇立原地未有吐瀉來龍去脈的打算,單純拉直與上半衣裝色澤相輔的長條窄帶,以固有步驟依序纏束對稱衣袖,從容不迫的種種舉動含括一股奇特幹勁。無從選擇的單軌窄狹命運,不喜血腥紛爭、不喜動盪沙場的雙向矛盾總是絞緊那份意志,擁有接納容身的清靜實地,永遠背負無法抽離的崇高指望,倘若剝離口口聲聲擅長的聖潔神事,能夠額外引起熱衷共鳴的僅剩少許生活瑣事,愉悅?哀愁?苦痛?震怒?那只是用以療癒「孤高」傷勢的藉口吧?

  為何變成必須與「他」一同行動?
  嫌惡與否並非此時唯一重心,明明距離這麼相近卻感到莫名遙遠,明明形體如此明確卻感到違和虛幻,明明嗓音那麼渾厚卻感到朦朧飄渺,明明體溫百般真實卻感到麻木不仁。視線察覺包覆健壯肉軀的萌黃衣料多處也沾惹灰土塵埃,其中黏附些許細碎草梗,不像笨拙牽連的絆倒跡證,反倒近似介入一段擴展權威的動魄搏鬥——這二位男人到底在計策何等協議?為何需要保持一對一的高度謹慎?固守神秘似是年邁輩分喜好暴露的「功績」?

  「啊、謝謝。」

  「沒想到一早不見人影,深受參拜者愛戴的御神刀大人原來在馬廄打滾?」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