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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ge. 1 好心人

人聲沸騰的更衣室內,表演團隊的妝造一般都由成員為彼此打點,偶有名氣大點的團體會自帶造型師,偌大的準備室角落處孤身一人的青年猶為顯眼。

他面朝全身鏡逐一檢查身上的耳返、腰帶、還有髮型妝容。

他極其不擅自打扮,之前演出的妝造都是讓隊友們一手操辦的。打歌服是之前就訂好的,幸運的是這次的打歌服構造並不複雜,他在更衣間裡倒騰一番也成功穿上了。

本來這次的演出不該只剩他一人,可惜另外幾位隊友出國表演後的返程航班遇上惡劣天氣不幸延誤,這場好不容易談來的Live House表演就變成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Solo舞台。

該慶幸之前就在家排練過單人Cover的部份嗎?

伊得盯著鏡中的自己,牽起嘴角勉強扯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排在他前面的兩隊都陸續進入後台準備上場了,他也應該動身了。

步出更衣室時被急匆匆跑回來的另一團偶像撞到,他急忙閃身也來不及躲避,幸好一名路過的工作人員出手扶了他一把才沒被撞倒。

勢單力薄也不好叫住那團吵吵嚷嚷的偶像團理論,伊得把肩上撞壞了的裝飾揪了下來,在飲水機再次補充後便走到預備上台的位置。

壓力好大。

他嘗試著用右手握緊左手的拳、按壓舒緩緊張的穴位,上一個梯隊的舞團已經開始間奏,很快便該他上場了。

扶著布簾深吸幾口氣,在主持人介紹的聲音中他快步跑上了台階,開始今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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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地結束今天的活動,伊得坐在更衣室的鏡子前用卸妝濕巾擦臉,他的動作很慢,看得出來心思並不在這裡。

他再過兩個月便要滿20歲了。作為一個地下偶像,他的演出生涯只剩下寥寥一兩年的期限。

在他們的組合剛開始表演時,地下偶像圈還並沒有出現太多男生團體,他們的五人團初亮相時整齊有力的舞蹈、不俗的唱功都讓他們撈了一波人氣。

可這幾年看團聽團的風氣開始普及,愈來愈多的新人紛湧進場,他們這些資歷比較老、又還沒成功簽到經紀公司正式出道的小團人氣便開始被沖淡,以往的見面會跟OFF會都還會有一批固定的死忠粉絲到場支持,這半年卻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影。

同團的隊友開始尋找轉型的機會,他們有些進軍模特界,有一些則是去了俗稱暗黑偶像的情色賽道……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跟廣告,伊得用力地拍拍臉提醒自己振作起來,他還不想放棄。

當初他們幾個人是因為同校、又一樣喜歡唱跳而組團試著走表演這條道的,現在還能堅持著最初的夢想的人還剩幾人……?

好孤獨。

化妝室一隅,穿著純白色表演服的青年抱著臂趴伏在桌邊,水點像窗外的雨一般滴滴答答的無聲墜落,又綻開晶瑩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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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偶像團體的表演完滿結束,讓大部份已完成手頭上善後工作的員工們提早下班,高大的男人拎著外場打掃後的工具跟佈置材料返回後台,早已熄燈的更衣室裡只有緊急通道指示燈散發的淡綠色幽光。

把手裡的物事一一歸位放好,肩上的位置今天空空如也,讓男人有些不習慣。

趕快把場地整理一下,等下去寵物醫院把小傢伙接回來吧。

男人如往常一般習慣性地朝肩膀的位置點點頭,一轉身,一個眼熟的身影正乏力地扶著門框往外走,腳步虛浮、高跟靴拖沓的聲音在昏暗的長走廊裡迴響。

身影聽見他輕輕合上雜物間門的響動,整個身體像被嚇到一般劇烈地哆嗦一下,搖搖欲墜。

猛地往前踏出幾步接住驀然往下倒的身影,素白的臉上一片緋紅,入手的身軀滾燙得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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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被燈光刺得好痛。

他想要抬起手去遮擋,胳膊卻像是與他失聯似地沒有回應———不,有的。

痠軟的痛感他並不陌生,以往只要做工或練舞練太過火了都總會來上這麼一遭的,他已經習慣了的,本應如此的。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咬牙忍耐,鼻子發出嘶嘶的呼氣聲,四周的空氣很冰,頂上的白熾燈灼得他眼皮生痛,他知道這是哪裡。

一抹溫暖的觸感在他下頜處捏了一下,很快臉上被蓋了一張輕薄、帶著乾淨草木香氣的帕子,他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剎那斷開連接,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眼角有些酸澀,卻還是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捋平顫抖的聲帶說著話︰

「謝謝。有勞了。」那隻溫熱的手在他胸口的衣領處撣了撣,他能感覺到輕如羽毛的觸感離開自己胸口的力道。

那個人沒有回應他的道謝,耳邊響起陪護椅被體重壓過又離開的吱呀聲,然後是門扉輕輕合上的聲響。

病房是最尋常的那種,簾子旁邊有窸窸窣窣的人聲跟醫生護士走動、低聲說話的聲音,滾燙的手捏起他的手腕給他換點滴,他小聲道了謝,下意識用厚厚的毛毯掩蓋住臂側那坨小小軟軟的、讓人依戀的熱源。

身體還沒有從突然的發熱跟疲勞中恢復,他昏昏沈沈地又睡了過去,那股木質香氣一直陪護著他,沒來由地使人感覺安心。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護理師替他拔掉營養針時。

護理師是一位和藹的年長女性,她憐愛地用指尖撥順他睡得汗濕的瀏海,小聲地跟他說明注意事項後,又從口袋裡掏了幾顆用透明彩紙包裹住的水果糖塞到他手心裡。

「回家要好好休息哈,孩子。住院費不用擔心,那位好心的先生已經結過了。」一直到護理師嬸嬸走遠,伊得還維持著半坐的姿態愣神。

好心的先生。

他捏緊手心裡的水果糖,凹凸不平的糖紙把他的手心紮疼了,他卻捨不得放手。

窗外的天色很黑,他小心地撥開一顆橘色的糖果放入口中,廉價的人工香精組成甜膩的橘子味道在舌尖化開,跟他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是讓人很懷念的味道。

謝謝。

收拾了一下床邊櫃子裡的零碎物品,並沒有找到任何關於好心人的線索,伊得有點悵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到什麼。

是想找到對方留下的隻字片語嗎?還是想藉這番動作找到對方伸出援手又默默離開的原因。

他其實很清楚,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別人在面前突然昏倒都會幫一把,這不能說明任何事情。

可是他不喜歡欠別人人情,這會讓他很不舒服。

他抱著小小的希望,想著從醫院前台的護士小姐那邊問到相關的線索,不料對方卻早早料到他的舉動,只是讓護士轉交了一小份裝在便利超商塑料袋裡的東西———他的演出服。

走出醫院大門,天邊的月很亮、很圓。

伊得在醫院附屬的花園尋了一張長椅坐下,直到把水果糖一顆顆含在嘴裡化完才起身離開,他坐在那兒什麼都沒做、沒想,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盯著路燈發呆。

趨光的小飛蟲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路燈散發著柔和光亮的燈罩子,其中有一些稍弱的在嘗試途中墜落,有一些仍然在鍥而不捨地嘗試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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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與隊友合租的一居室時,燈還是亮著的。

一頭金髮、頰邊有兩撮顯眼的桃紅鬢髮的隊友坐在沙發上調試著吉他,他算是隊裡少數跟伊得沒有太大矛盾的人了,抬眼瞟了伊得一眼,用下巴點點廚房的方向,伊得帶著歉意地跟他笑笑,對方也沒理他,自顧自抱著吉他走到陽台去繼續了。

走到廚房摁開了電燈,一閃一閃的頻率晃得人心慌,這燈已經壞大半年了,伊得分不清到底是隊友在示威、還是想著反正都要解散退租了,乾脆放著不修,他自己也堵了一口氣,硬是扛著這壞燈用了半年。

現在想想,太孩子氣了。

從櫥櫃深處翻出之前備下的燈泡擰了上去,他站在凳子上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深吸幾口氣,他瞪著盈滿水氣的眸子蹬蹬奔進了浴室,把腦袋塞到冰冷的水龍頭下任由冷水在他剛好沒多久的後腦勺處沖涮,想把所有的煩惱都沖出去。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沖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太陽穴又在隱隱作疼,匆忙把衣服脫了沖了個熱水澡回溫,光著膀子拎著衣服走出來時正好碰上關係最惡劣的兩人回家。

「喲,出息了?在Live House釣到金龜?」伊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對方惡毒的視線在他換下的衣服領口處徘徊,他把衣服翻了個面,匆匆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房子是用伊得的名義租的,租金他出大頭,所以他也理所應當地獲得了唯一一個房間的使用權。

他抓著領口的標籤上網搜索,才發現手裡這件平平無奇的白T裇價值不菲,一件差不多抵得上他們一次演出的車馬費了。

方才用冷水壓下去的淚意翻身上湧,他把衣服摔到牆邊,白色的柔軟布料發出沈悶的碰壁音,他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一團,胡亂嚥了兩劑藥片,又昏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