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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26）：寂寞】
頂著粉紅色的澎鬆短髮的男孩和身旁戴著髮箍的小女孩並肩走著，兩人在校門口和同學們後，一路上閒聊沒有停過，看起來氛圍相當好，不時吸引路邊大人們帶著微笑的視線，進到圖書館後也只是靜靜的找了彼此想看的書，一起坐到閱覽室翻看了半小時。

或許這連初戀都稱不上，只是孩子們之間單純可愛的課後遊戲時間。
如果我是一個面對一切都游刃有餘的成熟父親，是不是就能冷靜甚至欣慰地對待此事，而不是這樣不惜請假跟蹤自己的兒子和小女朋友。

看著伊安紳士的陪著和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去借書，細心關注女孩的一舉一動，直到牽著對方沒拿書袋的小手走出圖書館後，才終於展現壓抑已久的興奮，邊大聲說起那位⋯⋯貝斯？大學教授的書，邊拉著女孩往書店走去。

見到伊安進入旁若無人的聊天模式，我小心地靠近兩人，希望多觀察到是否有任何我該注意的細節，不料卻聽到令我驚訝的話題。

「咦、伊安沒有媽媽嗎？」在公車從身邊駛過的吵雜聲音間，那女孩清亮的聲音卻格外清晰。

真正讓我的心情從緊繃轉向心疼的，是伊安以稀鬆平常的語氣，像每天稱讚我準備的單調早餐很好吃一般，自然又輕快地向對方說：「對呀，我沒有媽媽！」

看著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忍不住放慢腳步，深怕太清晰的童言童語直接刺進自己懦弱的心底，卻又擔心自己漏聽了任何一句，丟下兒子獨自承受質疑與寂寞。

「怎麼會沒有媽媽？一定有媽媽呀！老師也有說，我們都是媽媽懷孕十個月生下來的！」女孩疑惑的刨根就底。
「喔！我以前有媽媽，只是現在沒有了！」伊安聰明的解釋著。
「為什麼？啊、是那個離婚嗎？為什麼離婚呢？」女孩問。
「嗯——為什麼呢——」伊安拉長的音像在期待神明能給他一些啟示好回答，也像在考慮如何回應得淺顯易懂，而無論哪個，都讓我比那等待答案的女孩更多了份心懸著的恐懼。

「秘密！」伊安俏皮的回答讓女孩子似乎一時很不能接受，她哇哇的說伊安過分，但伊安卻只是眨了他的左邊眼睛，甜笑著繼續吊她胃口：「等下次約會再和妳說。」一聽到伊安這麼說，女孩臉頰一瞬間染上可愛的粉紅色，我瞧見走在伊安前方的男人也忍不住睜大眼回頭瞻仰背後這位小情聖的面貌。

「伊安，你不會寂寞嗎？」小女孩雖然不再追問原因，最後還是出言關心了男朋友的心情。然而我一時沒發現他們已經到達最後的目的地，我來不及聽到伊安的回答，看著兩個小朋友的背影走進了書店。

被關上的玻璃門擋在外，我停下腳步看了看這坪數不大的小書店，即便換了大衣、戴著帽子，我過了許久仍不敢伸手拉開店門。

或許我是害怕聽見兒子的實話，也或許我更害怕聽見兒子為了我說謊。

我轉身獨自走開，回到家換下變裝，提早坐在客廳等伊安歸來。他似乎盡責的送了女孩回家才自己回來，到家時已屆晚餐時間。

「爸爸我回來了！」他臉上依舊是燦爛得可敵陽光的笑容，依舊親暱的衝進我的懷裡，但當伊安用軟嫩臉頰蹭在我粗壯的上臂時，我再次忍不住想像起伊安的回答。

若有媽媽在，伊安就能蹭著柔軟的臂彎，每天回家撒嬌都能舒服享受擁有家人的溫暖。
若有媽媽在，伊安就能輕鬆牽住家人的手，走在大街上也時時刻刻能獲得安全感。
若有媽媽在，伊安就能每天要求無數的親吻，起床、出門、睡前都不用怕彆扭或寂寞。

被一個不受妻子喜愛的父親連累，伊安有太多會感到寂寞的時刻，而我卻總是在從他身上獲得溫暖，被如此年幼的孩子體貼支持。

我低頭稍微收緊抱著伊安的手臂，希望自己能藉由他喜歡的擁抱，彌補我令他缺乏的母愛。
感覺到懷裡的伊安抬頭，我輕輕鬆手回應：「歡迎回來，今天好玩嗎？」

伊安眨了眨發亮的藍眼睛看著我，伸手摸摸我的臉頰：「好玩啊，爸爸是不是上班很累？」
因為持續了整個下午緊繃的情緒，一時之間我扯不出一個簡單的謊，伊安歪頭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他隨即不在意似的開始分享今天的約會，那些我大部分已經知曉的細節。

在他自然跳過女孩問起家庭狀況的話題，講起在書店裡找書的經過時，我被愧疚感壓得喘不過氣，終於忍不住開口插話問道，「伊安，沒有媽媽會寂寞嗎？」聞言，伊安瞪大眼睛，嘴巴愣得微微張開。原以為等待答案會度秒如年，我卻意外在他驚訝的眼神裡發現了喜悅。

伊安像個一直舉著手搶答、好不容易才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得意孩子，開懷笑著大聲對我說：「當然不會！因為我有一個好愛我的爸爸！」


嬌小的兒子用全身的力氣抱緊我，感受到他安靜傳達著從來不吝於說出的愛填滿了我心口的某一塊，我也靜靜再次抱緊了他，小心不讓自己發燙的眼眶被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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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安（5）：長大】
每天早上爸爸都會帶我去教堂。
每次來教堂，我都有好多事情想做。

我很喜歡抬頭看穹頂，偶爾會有白鴿飛過，在斜斜的陽光下一下亮一下暗。但他說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樣，從今天起我就要上學了，去教堂不只是去向賽勒女神祈禱，還會有老師教我們讀書寫字。

穿著簡單的短袖襯衫和短褲，一進到教堂，修女姊姊馬上看到了我，彎腰和我說：「伊安早安啊。」
「安姊姊早安！」我用力舉手往前跳，我最喜歡找修女姊姊一起玩了。

「卡洛斯先生早安，願女神的平安與恩寵與您同在。」修女姊姊抬頭也對爸爸說早安，我跟著姊姊看向爸爸。
「感謝修女，」爸爸今天穿著藍色的軍服，站得直挺挺的，頭上還有閃亮亮的、火紅色的短髮，應該要很有精神的感覺，但爸爸今天的表情看起來嚴肅又緊張，「幼兒園在後面？」

爸爸害怕幼兒園嗎？

修女點點頭，蹲低身子面向我：「伊安從小就很懂事又活潑，在唱詩班也很快就融入大家，今天一定也沒問題，對吧？」說完，她向我眨了一下她的左眼，她說這是好朋友的信號。
「對！」我也努力眨了一下我的左眼，但不是很成功，右眼也不小心閉了起來。

還在努力對修女眨眼睛，我聽到頭頂上傳來爸爸的笑聲。

「伊安真棒啊。」爸爸揉了揉我的頭髮，「爸爸下班後再來接你，我們再一起去吃晚餐。」

「嗯！爸爸上班要加油喔！」我揮手對爸爸說再見，在快看不到爸爸的身影時，我發現修女姊姊正在偷看我。

「安姊姊為什麼在看我啊？」
修女姊姊微笑著搖頭，她說：「我只是覺得伊安真的很棒喔。」

「嗯！我很棒啊，這樣才是長大該有的表現！」爸爸總是這樣說。
「伊安想快點長大啊？為什麼呢？」
「嗯！因為⋯⋯」

長大就可以懂得更多的字，聽得懂大家和爸爸說的是什麼；長大也可以懂得心電感應，知道大家沒和爸爸說的，但爸爸說可以感覺到的是什麼。

感覺修女姊姊也有很多沒有說的話，如果我是大人可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因為爸爸不太會做菜，我長大就可以做好吃的菜給爸爸吃啦！」我說。

修女姊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和之前我對爸爸說時他回應我的表情一樣：「該說你是體貼還是不體貼？」

修女姊姊起身帶領我往教堂深處走，走過空蕩蕩的長廊，原本以為真的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結果一下子就看到窗外後院明亮的草地，草地上甚至有其他小朋友在踢球，往旁邊一看就是一間漂亮的幼兒園。

「一點也不可怕嘛！爸爸好膽小。」停在走廊邊，我疑惑的說。
「嗯？」修女姊姊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伊安比保衛大家的爸爸更勇敢嗎？」

「當然！」我可是最了解爸爸的，修女姊姊不知道的事可多呢：「爸爸只是很強壯而已，他連和不認識的女生講話都會害羞呢！」
修女姊姊忍不住笑了出來，想必是很認同我。

「這樣伊安長大以後，要和爸爸一樣當軍人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幾個小孩似乎被修女姊姊剛才的笑聲吸引，好奇的走到我們身邊。我發現有的人穿的衣服有點髒髒的，往後看去，其他還在草地上玩耍的小朋友也有人穿著的衣服明顯太大不合身。

修女低頭看向我，我沒等修女開口就自己向同學們介紹：「我是伊安！」隨後馬上跳下走廊，把腳上的皮鞋和襪子脫掉，享受腳踩在青草上癢癢的感覺。

我回頭和修女以及同學們說：「我要比爸爸保護更多人！」
拎著鞋襪，我邊嚷嚷邊往草地上滾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身上沾滿青草和乾土的碎片，就像剛和惡魔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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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安（18）：真相】
為了得知爸爸日日晚歸卻胡扯原因的理由，我持續執行著這艱難的任務——避開身為軍人的爸爸的注意，直到真相掌握在我的手中。

見到爸爸跟著同袍一起在路口轉彎，我小心的從郵筒後站起並快步跟上，探頭隔著牆角望過去，我發現爸爸走進一間看起來很時髦的咖啡廳。

沒打算讓跟蹤就此罷休，我慢慢靠近玻璃窗往裡頭看，卻一時之間無法找到爸爸在哪。
咖啡廳裡幾乎有一半的客人都穿著莉亞艾肯帝國軍隊第九部隊的白色制服，和爸爸一樣。

是什麼迎新活動嗎？我下個月才報到呢！

瞇著眼睛搜索店內，我輕易的找到獨自坐一桌的火紅色，見到爸爸對面沒坐別人，我想不透是什麼讓爸爸每天容光煥發，甚至一改習慣，下班後不馬上回家，而是偷偷蒞臨這間店。

是在等誰嗎？正這樣想著，爸爸的視線突然看向了我，嘴巴微張、眼睛睜得斗大——過了3年，我的跟蹤最後還是宣告失敗。

我假裝尷尬地向爸爸揮了揮手，卻直接走進店門決定一探究竟。
推開店門，一位穿著西裝背心、身材高瘦的黑髮年輕男人走近，似乎是這間店的老闆，他語氣平穩地向我詢問：「一位嗎？」
「我和那邊那位紅色頭髮的先生是一起的！」我指著爸爸試探的開口，抬頭盯著這位面無表情的老闆。
然而他的黑眼睛沒露出一點動搖，平淡地看向爸爸的位置後再看向我回覆，「好。」

爸爸真的沒和別人約在這嗎？見老闆準備帶我入坐，我抓緊時間在老闆邁開步伐前追問：「老闆，為什麼你的店這麼多第九部隊的人？」

「今天本店招待第九部隊的軍人，消費即贈一份甜點。」老闆將菜單上夾著的活動傳單遞給我，我不可置信的表情終於讓老闆臉上出現一絲困惑。

「爸爸，我覺得偷偷背著兒子來吃免錢的不太好喔。」坐在爸爸對面，我無奈的開口。
面對我稱不上嚴厲的責難，爸爸看起來仍像個做壞事的小孩，有口難言。

「我又不會笑你！甜點很好吃的話我也可以自己來吃的嘛。」其實這樣的晚歸理由我也不太相信，不論是不是真相，我也只能將眼下的事實拿來耍嘴皮子：「想要有自己的時間什麼的，我也會想要呀！爸爸不用不好意思嘛。」

只見爸爸被我說得陷入窘境，顯然這些事實並不是爸爸真的來這裡又不說的原因。

兩盤精緻的甜點依序被輕放上桌，想到今天也無法得知真相，我雖然輕鬆笑著，嘴上還是忍不住直呼可惜：「唉呀！下次我一定要成功！都怪我的跟蹤技巧太差了，爸爸你的工作需要會跟蹤嗎？你擅長就多教我一點啊。」我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布朗尼入口，思考也許真的是因為很好吃所以才偷偷來這間店。

沒想到爸爸似乎被觸動了什麼，眉頭微微展開，看著我的氛圍不再慌亂。

「爸？」
「⋯⋯應該算擅長吧。」爸爸晃了晃他粗壯的手指扣著的精緻茶杯，紅茶金黃的光澤和窗外的昏黃相襯：「你大概8歲的時候，我曾經跟蹤你和朋友約會。」
「什麼！？」
「抱、抱歉⋯⋯」
「唔，倒也不用抱歉？」家長跟蹤8歲小孩約會也不是什麼問題，「就算我沒發現，我也才8歲，這樣不算擅長的證明吧？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只見爸爸眉尾降下微微一笑，將蛋糕往我的方向推來：「下次來這裡再和你說。」

「哇，爸爸會釣人胃口了⋯⋯到底和誰學的！」
「你啊⋯⋯」
「不行不行！爸爸你要給我個提示！」直覺告訴我關鍵就在這間咖啡廳中，我左顧右盼，努力回想剛剛走在爸爸身邊的同事是哪一個，「提示！」

只見爸爸抬眼往某個方向瞟去又馬上收回，耳朵立刻紅了起來。我轉身看過去，耳邊是爸爸低沈又靦腆的聲音：「⋯⋯之後你會有一個姊姊。」

我細細咀嚼著爸爸口中的提示，不是妹妹，而是會有一個姊姊。

我要有新媽媽了？然後附帶一個姊姊？
真相似乎逐漸明朗，如今只剩一個未解之謎——剛剛爸爸的視線盡頭沒有一個女生。

我張著嘴轉頭看回爸爸，他的臉比剛剛更紅了，假裝鎮定的清了清喉嚨，卻又更小聲的喃著：「下次、再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