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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米路】冥之八月 8 苦酒(下)

本节提及死刑和苦修(自我鞭笞)的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务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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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艾亚哥斯就回到了王都。当初国王派了一支王都卫队,远远跟着他暗中保护,他还觉得王兄过虑了,自己带着一班精锐侍卫,足以应付普通杀手和劫匪,难道还能有人造反,用军队围攻自己不成?不料卫队真的派上了大用场,在抗税暴动的第一时间帮助将其平定,避免了事态更加恶化。羽沉湖地处偏僻,王国的军队离事发的官署太远,至于官署的卫兵,长官这样欺上瞒下,他们又怎么会顶用?甚至那些穷人家出来的卫兵,都未必想阻拦这些农户。

为了防止地方官再在这件事上做手脚,王子利用他钦差的权力,押着暴动者、冒征税款的犯官和证人离开了羽沉湖。上了大驿道之后,他让王都卫队继续押送这一干人等,自己则带着侍卫调用驿站的快速马车,昼夜兼程先行赶回了王都。

听当先进城的侍卫报告了王子即将回宫,国王立刻命人到审判庭去叫首席法官,于是艾亚哥斯和路尼差不多同时到了御书房。

王子平安归来,三人却都并不轻松。寒暄几句之后,艾亚哥斯说:“王兄,我急着回来,是因为想要报告,这些抗税的农户是有隐情的。”

国王坐在书桌前,瞥了他一眼:“你想为他们求情?你知道他们犯的是什么罪吗?”

听国王的语气,艾亚哥斯有点着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们吗?即使他们为了伸冤被活活打死,也不能被宽恕吗?”

“唔?”米诺斯微微仰了下脸,看着他的弟弟,“说清楚。”

王子吁了口气,开始陈述。“就算灾年被逼着交丰年的税,交不上被差役打、被拆了房子,他们也没有暴力反抗,只是推举了几个代表去郡治申诉。”王子说,“但是羽沉湖的税官派人在小路上拦住了他们,痛打一顿丢在路边,觉得这样就可以吓退他们不敢去伸冤了——这是税官们供述的。村民们却说,那些代表被他们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他们走投无路,才去围攻官署。我们把遇害者的尸体挖出来检验,尸体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还是能分辨出都有要害受到了重击,说不是故意打死的,实在不可能。”

他喘了口气,又望着他的王兄:“即使这样也不能宽恕他们吗?而且,如果税官也没有说谎,那么是谁打死了那些代表,会不会是什么人的阴谋?”

“我明白了。”米诺斯打断了他的话,他和路尼对视一眼,已然确定双方的推测相同。看来是弗莱格森的人跟踪了税官的打手,等他们打倒了申诉代表离开,便上前杀死了申诉者,诱发了农户的暴动。十六岁的王子能冷静处理暴动,并且查到这些,实属难得。但弗莱格森十分狡猾,造成这种税官的爪牙失手打死申诉者的表象,很难再深入追查,而且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这些国王没法解释,他还不想把敌人的阴谋对年少的弟弟和盘托出;甚至他阻止王子再说下去,是因为御书房里说话,并非绝对不会被人听到。他只能说:

“你做得很好,但是不要再查了。没错,即使如此,暴动中的从犯或可从宽处理,但是冲进官署杀死税官的那十几个主犯,还是要上绞架。”

“您不能特赦吗?”

“按照新法中的赦免条例,这些人不能被宽赦。如果新法刚出台,我就带头打破它的权威,新法还怎么推行下去?”

“难道新法不是为了让您的子民活得更好吗,现在它却要害死人了!”艾亚哥斯激动地说。接着他的神情暗淡了下去:

“王兄,很多人怕你,觉得你冷酷,我本来对此嗤之以鼻,王兄南征北战、勤于政事,都是为了国家,怎么会置子民于不顾?可我现在怀疑,你是真的变得冷血,为了实现你的举措,老百姓的命也不在乎。”

“够了!”国王腾地站起身,一拳砸在书桌上,连桌上墨水瓶里的羽毛笔都跌了出来:

“你尽管这么认为,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冷血!”

法官也被王子的话吓了一跳,就算王子是国王的亲弟弟,如此直斥国王,他也怕陛下会勃然大怒。

米诺斯又冷笑了一声:“可是你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那些希望推翻新的赦免条例的人,可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是要包庇坑害了众多无辜者的、有钱有权的恶徒!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些恶徒得不到足够的惩治,每年会有多少人死于饥寒交迫,多少小孩子因为养不起而被丢弃?如果新法推行不力,会少挽救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难道不比抗税的人更无辜?”

艾亚哥斯惊得睁大了眼,正还想争辩,路尼却接口说道:“殿下,这件事陛下也很难过,求您体谅陛下吧……您要怪,就怪我这个修律的主持者吧,是我没能将新法做好,才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

“你去出庭作证吧。”国王的语气变得疲惫,“去证明这些农户不是有意袭击你,只是刚巧碰上。至少让他们免于叛国罪的判决,可以被干脆地绞死。”

艾亚哥斯垂下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号。他攥紧了双拳,而后慢慢松开,向米诺斯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他罕见地这么叫他的兄长,“是我错了。请原谅我的失礼。”他转身离开了书房,在门外走廊里的空心砖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跑动声。

米诺斯依旧站在桌前一言不发。最终路尼打破了沉默:“殿下日后会理解您的。”

国王摇了摇头,随着胸膛的抖动,他低低“呵”了一声:“我既然决意牺牲这些人命,又何必和艾亚哥斯扯那么多,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撑着桌子慢慢地坐下来。他唤了法官的名,路尼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近,绕过书桌来到国王身边。

米诺斯转过身,伸手将他拉得更近,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低头半侧着靠在他身上。被这样环抱着,路尼也自然地伸手扶住国王的肩,可就在这时候,一滴温热的透明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猛地一哆嗦,如同被火烫一般。

两滴。

法官的心跳如鼓。他知道国王毫不多愁善感,他的君王握着倾国权柄,无数次死里逃生,手上也沾满了血腥。

“又一次。”可他怀里的人抽着气,让他的胸口都疼了起来,“又一次。我把我的人民放在了天平的两边。”



石牢里散发着死气,身穿黑色长衣的青年文官跟着卫兵,穿过阴暗狭窄的过道。卫兵打开铁栅栏,带他进入牢房。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犯人披枷带锁,三三两两靠坐在一起。他们正是在羽沉湖参与杀死税官的“主犯”,明天就是他们绞刑的日子。

青年文官的面色苍白,眼周通红却又干涩。他走到囚犯当中唯一一位披着长外袍、胡须花白的长者身边,跪坐下来,将手里端的板条木箱放到地上。

他知道这位长者是官署的一位书记,他同情农户,帮他们写了控告税官的信,给他们带去郡治申诉。这本来不犯法,但是村民们围攻官署的时候,一些人被卫兵堵在院子里用刀砍、石头砸,他看不过,偷偷打开官署的侧门让村民进来,这就坐定了他的死罪。庭审上,村民们一致声称门是他们自己砸开的,可老书记婉拒了乡亲们保护他的好意。

“您是……”老书记看着刚进来的文官,眯起眼睛问道。

旁边的年轻村民却认出了他。“你怎么有脸来这儿!”他一边喊一边站起来扑向那文官,雷瑟的方言声调柔软,又掺杂着古音,不似王都官话的清亮,却叫他喊得颇为厉声。不过他立刻被卫兵揪住,按在了墙上。

牢房里有些骚动,青年文官赶忙请卫兵住手,老书记也说:“嘿,大伙冷静点,别自讨苦吃。”他显然是有威望的,不仅被按住的那个村民不再挣扎,其他的犯人们也都不动了。

于是青年文官也用柔软的雷瑟方言说:“先生,我是路尼·巴路隆,前几天宣判你们的人。”

“是法官大人呐。”老书记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我可是老眼昏花了,在庭上离得远,看不清您,看您现在的打扮,还以为司铎是来给我们做临终忏悔呢。确实听说过您是雷瑟出身的。”

“是的,我是在利玛出生的,养父是塔赫格·巴路隆。”法官如实答道。

“啊,我们郡的法官,我很久之前见过他,是个好人呐。”老书记笑了笑。

木箱里有几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液体,隐隐有香气透出来。“这是雷瑟来的白兰地,我想让大家尝尝。”法官说。

老书记挪动戴着镣铐的手,拔开了一个瓶子上的木塞。浓醇的酒香四散,闻起来简直让人不能相信,它和农夫喝的淡薄而满是杂质的饮品一样,都是叫做葡萄酒的东西。

“大伙,这可是达官贵人才喝得上的陈酿啊。我敢说你们种了一辈子酒葡萄,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他说。

法官环视着囚犯们。“我得到陛下的恩准,来告诉大家:冒征税款的赃官,除了你们打死的两个,另外两个、还有带人拦路打死申诉代表的治安队长也都绞死了,还挂在绞架上,你们明天可以看到。其他帮凶会被流放到黑风谷。”

“这么快?”老书记问,“我还以为我们死了他们都审不完呢。”

“本来是这样的,但是陛下想让你们看到他们的下场。另外,羽沉湖今年农税全免,已收的会退回,赈灾的马车也已经出发了。”路尼回答道。他没说涉事人员的彻查尚未结束,国王就签署了主犯们的处决令,不仅是为了宽慰他们,也是为了严防变故,反正实际的效果一样。

“这么说,我们也保护了家人不会饿死啦。实在是不亏。”老书记说。

“如果不判你们死刑,就有人有办法让那些赃官也被赦免,就会有更多这样的蠹虫,逼得更多不幸的人做出和你们相同的事。”法官接着说。他不能解释新法那些,农户们大概也听不懂,但他可以说浅一点的道理。看着囚犯们眼中的愤怒渐渐变淡,他的声音又快又轻,也打起了颤,“所以等真的司铎来了……拜托请别心怀怨恨,拒绝临终忏悔吧,免得到了地下,还得因此再受神罚。”

“您放心。”老书记微笑着回答,“感谢陛下给我们报了仇,感谢王子殿下竟亲自作证,说我们没有叛国,不然我们就得断手断脚地死在轮子上了。”

将犯人手脚打断,放在转轮上好几天,任其流血剧痛而死的“轮裂”酷刑,是平民犯叛国罪的标准处决方式;不仅多罗美亚,大陆上其他国家也差不多,或许还更残忍。如果不是王子当天真的出庭,力称村民们不是故意袭击他的,那么法官也很难帮他们免于这一刑罚。

“也谢谢您。别难过,总得有流血牺牲的。”最后他对法官说。

“……谢谢您,先生。”路尼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了。他撑着地面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牢房。



“我知道了。”

御书房背后的小卧室里,国王坐在小圆餐桌前,对女侍卫长、也是他的密探首领之一说道。吉欣向他欠了下身,退出了卧房。他拿起圆桌上的几张薄纸,对着烛光又看了看,然后嗤笑一声,将纸丢在桌面上。

针对近日王都里四起的流言——首席法官是藉由和自己的不正当关系,才以低微的出身获得超擢、备受重用,这封报告梳理了它的来龙去脉,但对于其背后的阴谋者,只是证实了他本就不存疑虑的猜测。

至于流言的细节,弗莱格森也不用花心思编造,只要种下种子,任其生长就是了。传这种话本就是大众的粗俗娱乐,最起码,在他所有的臆想里,他的法官都没有某些流言片段里的那么色[删除]情。

他当然想过。他比他的法官更早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而他的法官深藏的心意,早在流言出现之前,就被他看在眼里了。这要亏得他时刻都得体察人心,亏得他少年时也有些经验:虽然战争中的宣泄跟谈情说爱无关,总也得双方看对眼才行。

他对法官所有的赏识和信任,当然都不是出于这种感情。但在他一次次的靠近和坦承中,那些好感早就变了调。

世上竟有人这样聪明,却又对他这样毫无保留。

虽然当时情不自禁,但回顾起来,他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几次抱紧了法官去寻求安慰,又为什么格外介意他误会自己乐意联姻,他跟法官说自己不知道,完全是瞎话。而在凉亭的那个夜晚,看到法官在灯影中悲哀的笑,感到他在自己臂弯中的颤抖,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路尼明知他不喜欢,却坚持用恭谨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想过让他的夜莺——他给的绰号——淡紫色的明眸失焦,与腼腆性格迥异、却是出于职业需求的善辩的嘴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全身白皙的肌肤都烙上他的痕迹。

令他感到好笑的是,由于将“国王十几岁就跟军官们鬼混”作为了佐证,大多数的谣言版本,都是他见猎心喜,而他的法官懵懵懂懂地就堕落了。但在故事的最后,无一例外都是谴责法官如何不知廉耻,正如一个被“绅士”的花言巧语勾引的姑娘便是“荡妇”。没有人谴责他。

他忽然觉得,别说这些群氓,似乎连他自己也没给法官公道。在跟大家族针对的时候,他的法官可并不好欺负。显然,换别人这样百般撩拨,却不说明意图,必定会被路尼揪着问清楚,或者干脆远离;而他对自己一再的容受,不过因为自己是他的主君罢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

可是他不甘心。



冬夜的风在窗外呜咽,法官跪在床尾放有圣像和经书的小桌前,如他每天祷告时一样。

他不敢自命虔诚,虽然他还算遵守戒律,但那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你要不是还会跟我们出去玩,简直就像个苦行僧。”在他当上首席之前,丘布拜访他家的时候,曾开玩笑说,“天天工作到快半夜,吃食跟斋戒没两样;嗜好品就只有这些书,文员黑衫白瞎了你这漂亮脸蛋,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姑娘缠上。”

他放开托着腮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白玻璃灯。“咱们多罗美亚大部分人是农户,吃着糠一样的黑面包,终日劳作,晚上缝缝补补还得摸黑,我却点着好灯油,享受阅读的快乐。再说就算我这成色不纯的浅黑衣料,劳工也穿不起,他们差不多只能穿本色。所以论苦行,大多数人做得都比我好。”

“人家是没钱,你是自找的。”丘布嘟囔道。

“学长啊,”年轻法官弯起了眼睛,“‘环境强加给我们的苦行,价值远高于我们自己选择的苦行。’”

这是教义,他也从不觉得有自我苛待,他都是为了父亲的、陛下的期望,才去吃那些环境强加的苦。若不是从十四岁上了大学,五六点钟便起床学习,晚上去审判庭誊抄卷宗赚学费,错一个字就得整页重写,常常捱到凌晨才写完,他也不能跳级毕业,又在法官选拔考试中胜出;若不是他面对资历深厚的诸位前辈,深恐无法胜任高级法官之职,因而加倍勤力,也无法如陛下所希望的升任首席,成为他改革的膀臂。他本该是寒风中死去的弃婴,或是终于穷乡僻壤的修士。

可他眼下想要自己选择苦行了。

处决羽沉湖的村民他没有去看,但傍晚他去哀悼了他们的遗体。那之后他仿佛变得麻木,连逐渐甚嚣尘上的、国王与他之间的流言,以及一些人因而对他投来的异样眼光,他都恍若未闻、未见。

某天祷告的时候,他诵念着神为了世人而受苦受刑的经文,忽然便涌起这个念头。

他的膝头放着一条粗麻绳编成的鞭子,尾部分成七股,每一股上都打着一连串的绳结。这是常见的忏悔工具,他很容易弄到。

国王派来他家的两名侍卫中,守后半夜的奥克斯正睡着。对守前半夜的米尔士,他没找任何借口,直接说仅限今夜,请他去远一些的门房,而不是楼下把守。米尔士应了声好便去了,作为侍卫他训练有素,从不多问。马尔基诺耳背,他不会听见。

他解开睡袍,脱下贴身的亚麻衬衫。壁炉的火不算暖,凉意令他绷直了身体。

苦鞭划破空气、烙上皮肉,声响不大,在静夜里却十分清晰。

他咬住嘴唇,想着自己该忏悔些什么。他并非第一次判出其情可悯、却无法可救的死刑,只是这次他有些恐惧:这才刚刚开始,日后是否会有更残酷的事,为了改革,自己得做到什么地步?可就像陛下说的,当他的同胞站在天平的两端,即使造下罪业,他也不能放弃法官的职责,放弃这条他坚信的路。如果他实在受不了自己必须做的事,那便诉诸自我惩罚也无妨。

他真正感到无解和羞愧的,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去想国王。哪怕这两周陛下都没再单独召见他,或许因为王子和加伊拿公爵已经回来了,又或许因为……那谣言。

陛下肯定已经听说得很清楚了。而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自取其辱。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血的气味隐约浮动,他的背脊仿佛被火烧灼着。

这让消沉数日的他稍微清明。他清楚地想道,自己应该断绝这情感。名誉和人格暂且不论,这是古往今来对政敌最有效和严重的指控之一,它会断送自己的理想,更会摧毁陛下前进的助力。

在一下下愈深的痛楚中,他试图不再去想两人私下相处时的一切。国王带着笑意的微哑嗓音,隐去凛冽的琥珀瞳子,有力的拥抱,粗糙的手掌在他鬓边、肩头温柔的摩挲,像是陈旧塑像上的泥灰,从他脑海中渐渐剥落。

然而当这些他所以为的表象淡去之后,所剩的便愈发清晰。

他睁大了雪青色的眼。他听到他的君王痛恨着自己手上沾满同胞鲜血的时候,发出的低哑的笑,看到他落在他手背上的泪。

他紧咬的唇轻轻地弯起来,双眼渐渐对上了焦,凝视着圣像。

可是我爱他。



注:

1. 路尼养父的名字塔赫格(Tadhg),是爱尔兰常见男名,意思是“诗人”或“讲故事的人”。这里对应路尼名字(Rune)的意思“诗歌”。
2. “神为了世人受苦受刑的经文”,是翻版《玫瑰经》中的痛苦五端-耶稣受鞭打之刑,也是自我鞭笞这种苦行的一个来由。“环境强加给我们的苦行,价值远高于我们自己选择的苦行”,这是我查到的宗教观点:面对客观的艰苦、疾病和贫穷等,保持积极和感恩,比额外给自己制造不适的苦行行为更有意义。

本文虽是架空,但涉及宗教的部分,会大致模仿(我所查到的粗浅的)天主教的情况来写。如果完全避开宗教,会太没有同时期的欧洲的感觉了。如有信教的朋友看到我写的哪里不合理,恳请见谅,如能指出,将不胜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