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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1.

香蕉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開始有了意識。他只覺得自己就像從一場惡夢中逃了出來,身體還有點鈍重,腦袋也不是很清醒,就好像還在夢裡一樣,茫茫的。

他環顧四周,看到莫愁朝著自己靠近了過來。他就像是早就坐在床邊等著香蕉清醒,移動過來的速度空前絕後的快,嚇的香蕉連表情都還沒管控好,就先愣在原地,死死地瞪著他。

「想幹嘛啊?」

香蕉皺眉,偷偷摸了摸身下的床榻,手指還有觸感。他甚至瞪了幾下腳,竟然還毫無痛覺。

自己若是活著,絕對不可能長這樣,可如果要說自己是死了,那現在自己是在做鬼了嗎?鬼還有觸覺的?

這下真的醒了。

要搞清楚的事太多了,香蕉很清楚記得自己是死了沒錯,這個實在是太印象深刻了……

不過現在自己衣衫完整、意識清楚、四肢健全的躺在床上,外加上眼前這隻莫愁……許多證據都在表態,現在的異常就是眼前這男人幹的,可香蕉還是想先確認,便向莫愁投出疑惑的表情,等待解釋。

然而這似乎是錯誤的判斷,莫愁似乎以為這是香蕉脆弱的表情,沒給他時間喊停,香蕉甚至還來不及驚呼,就被莫愁抱著滿懷,撞回到了床上去。


2.

最開始感覺到的異常是眼神,莫愁很會盯人。

香蕉還在適應鬼魂軀體時,他給自己設的練習範圍就先定在家裡。只是他去哪,莫愁就會跟著他晃,而且香蕉在做鬼後很多事都改變了,像他不需要什麼洗澡、進食什麼的,雖然莫愁說自己還是可以吃點東西,可不需要的事,當然就沒有必要去做。

如此這般,香蕉就發現自己好像空下了很多閒置時間,也少了很多期待。

而在這段時間內,莫愁的視線依舊黏在自己身上,不遠不近,但就是一直被看著。

這就詭異了。

香蕉是不想去質問莫愁是在幹嘛。只是在生活遇到轉折後,他心裡難免有點情緒想要自己找時間沉澱一下。然而莫愁盯得這麼緊,他根本不好專心想事,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找了一天,打算和這人談談。

「你這幾天很怪你知道嗎?」香蕉問,雙手環抱在身前,對面坐著莫愁。

他們兩人就這樣對坐著,香蕉神色淡然,莫愁就不同了,一張臉可憐兮兮的樣子,若他是條狗,香蕉還覺得這人現在一定是垂著耳朵,尾巴也不搖了,癱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斟酌了下用詞,才道:「是你處理的吧?」

莫愁聽聞,聽出了這個問題是在指香蕉的遺體,也沒什麼隱瞞,聲音悶悶的嗯了一聲,就沒其他想說的了。

香蕉扶額,這是要怎麼聊?自己死得多慘,他多少還有點印象,看莫愁現在這樣子,也像是被嚇到一樣,這該怎麼談?他是要安慰莫愁其實當初不用勉強幫忙處理的嗎,還是先老實道謝?

想來想去,這一神一鬼的沈默逐漸拉長。

香蕉有點愧疚,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屍體嚇到了對方,該怎麼道歉致意很重要。另外就是,原本想叫莫愁別盯著自己,可現在又好像理解了莫愁的心情,知道這是莫愁的關心,就怎麼也說不出口拒絕的話,所以原本想說的話也卡在喉間,難以表態。

「……謝謝。」香蕉眼神亂飄,腦袋裡轉了幾次,最後還是妥協般的嘆了口氣,先為此致意。

之後他抬眼去看,發現莫愁還是在盯著他,心裡小人一頓踉蹌,耳根就紅了起來。他抓了抓頭,裝著沒事人的樣子,看著莫愁道:「但你也不需要一直盯著我啊,死都死了,又不至於再死一次……」

剛說完,莫愁就忽然朝著香蕉逼近了幾分,嚇的後者連忙退了幾步,伸手想制止,卻還是被莫愁整個人抓了過去,抱得死緊。

莫愁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香蕉覺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臟又忽然急速跳動了起來,他聽到莫愁低沉又壓抑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不會再有一次了。」


3.

香蕉瞇著眼,整個人茫茫的。

最近的莫愁太可怕了,他既無法阻止莫愁的緊迫盯人,也無法拒絕那個男人的異常行為。

尤其香蕉最近發現莫愁似乎變本加厲,症狀更嚴重了。

如果說最開始是怕自己又出事,緊迫盯人,那香蕉還可以理解,可現在莫愁就像坨麥芽糖,三不五時就在往自己身上黏,兩人間的距離就好像本來就該如此一樣,近的詭異。

像現在,莫愁整個人貼在香蕉背後,雙手虛環著他的腰,而至於懷中的人,則是在思考這症狀該怎麼解才好,眉頭微皺,卻沒有要推開的意思。

香蕉就像是看著村裡生病的孩子,心裡充滿了仁慈與包容。他的腦海裡雖有過動心,但還是壓得很好,拍了拍莫愁的頭,就當自己現在就是個布偶,可以給莫愁隨便抱著玩,就只想專心治療眼前這個委屈的孩子。

他想著,沒關係,只是暫時的,莫愁也沒別的意思,就先這麼過著算了。

就這樣,香蕉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這個人的碰觸。

甚至到了未來某天,莫愁抱著摸著,手腳並用的鎖住香蕉,把人壓倒在床榻上,香蕉都沒覺得哪裡有什麼異常。


4.

香蕉習慣了鬼的身體,甚至還學會用飄的,有時候不是莫愁抱著自己,就是他自己飄著,手虛搭在他肩上,莫愁去哪,他就跟著飄過去,是也挺好玩的。

他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問莫愁能不能去山裡晃晃,他想去重新適應外頭的世界。

起初莫愁會同意,還會親自帶著他,兩人手牽著手地走著,就算要上樹去,莫愁也會跟在香蕉旁邊,或是直接抱著他上去,怎麼也不會讓香蕉離了他的手、他的眼。

可越到後來,香蕉逐漸感到有些過頭,他認為自己也可以去做的事、莫愁卻總是不放心,他自己想去什麼地方,莫愁也都會拒絕。

太誇張了。香蕉想著,可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談。

晚間,他躺在床上。其實鬼不用睡覺的,但這就是香蕉過去的習慣,事到如今還是記著。

接著香蕉感覺有人過來了,抱著自己,就跟前幾晚一樣,就連睡覺,莫愁也會抱著他。只是一神一鬼的,兩人都睜著眼躺在床上,其實也沒在睡,氣氛微妙。

香蕉想了想,還是問了句:「你為什麼不讓我自己一個人睡?」

房間很大,莫愁真的想要,也可以在旁邊鋪個位置,自己睡在那,用不著與自己擠在一起。

可莫愁像是沒聽懂這問題,動了動嘴巴,想說點什麼,神情猶豫。香蕉看著他,真覺得這傢伙怎麼現在越來越啞巴了?常常問什麼都不說,就在那邊扭著自己的臉,詭異死了。

過了許久,莫愁似乎沒有想解釋什麼原因,只是偏頭悶聲道:「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不要自己離開房間,一定要我來接你,你才可以離開。」

香蕉皺眉,這什麼詭異的條件?


5.

那天晚上莫愁沒有和香蕉待在一起。他甚至沒有在房間鋪另一個地鋪,而是直接走出去,表示他人就在外面,有什麼需要,直接喊他就好了。

香蕉看著忽然空蕩的房間,雙手枕在投下,算了算時間,大概是一個月吧。

做鬼後的一個月,莫愁終於肯放自己一個人了。

只是四周空蕩蕩的,香蕉閒著沒事,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幹嘛,最後想了想,還是先來睡覺休息,就跟過去一樣。

他依舊保持著生前的習慣。

香蕉吹熄了蠟燭,室內歸於一片漆黑。月光透著門上的紙片,透進了室內,可光線還是昏暗的,香蕉睜著眼也看不清四周,本想就這樣休息下去,可他忽然感覺空蕩蕩的胸口像是被什麼給震了一下,耳邊頓時響起奇怪的鼓聲樂曲,轉頭去看,卻又什麼也沒有,聲音忽遠忽近,就跟幻聽一樣。

「什麼鬼……」香蕉心有餘悸的抓著自己的衣服,他應該是鬼的同事,誰還會被同行嚇到?

這片山林是不會有這種聲音的。他已經死了才對,距離那晚也過去一段時間,照理說應該結束了,可耳邊出現若有若無的聲音,還是刺激著他的記憶,讓他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緊繃。

他的腳跟忽然抽痛了起來,可是香蕉是鬼,怎麼會這樣?

他掀開被子,看著自己完好的腳,接著又離開了床上,站在地板上,跳了幾下,一切正常,但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著,他搞不懂。

「莫愁?」香蕉叫著,外頭沒有半點回應,倒是耳邊的聲音還在增加,窸窸窣窣的,像在對他說話。

不是說人就在外面嗎?香蕉被這奇怪的情況搞得有些火大,馬上就開了門,奪門而出。

他在屋裡狂奔,卻也找不到莫愁。而且奇怪的是,一但他開始奔跑,腳就停不下來了。香蕉抓住胸前的衣服,他甚至覺得,自己那顆被刺爛的心臟現在還放在他的身體裡,正在一鼓一跳的,緊張又危急的告訴自己得跑。

可是跑去哪?

香蕉瞪著眼前漆黑一片的廊道。

他忽然懂了莫愁寸步不離的照顧是為了什麼。

「你在哪?」

他喊著,跑在廊間,聲音逐漸顫抖了起來,香蕉沒這麼害怕過。他心想著,莫愁這混蛋到底是去哪了,他是不要自己了嗎?為什麼不來找自己?不是說好馬上就來的嗎?

可下一秒,他就撞到了什麼,接著整個人被一把抱住,緊緊的按著,接著一盞燈打了過來,香蕉順著燈光,看到了莫愁的臉跟眼睛,自己正被這人給抱著。

莫愁體型比自己要大上一圈,他雙手一攬,都快把香蕉給直接埋住了。

香蕉這才懂,原來病的不是莫愁,而是他自己。

莫愁不需要被照顧,他才是那個莫愁一直在小心帶著的病患。


6.

照理來說,人在死後,就可斷絕一切痛苦冤罪,忘卻一切,又或者該說化成虛無,哪都不存在。

可香蕉在自己親臨死亡後,卻覺得並非如此。是冤是怨,他靜靜聽著莫愁所說的那些事,還有所謂的魂魄、自己的各種執著,他總覺得死後也是極其麻煩的世界,他甚至想閉上眼裝睡逃過一切,可他也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具肉身之軀。

他就是死了,怎麼還會需要睡眠呢?

香蕉往後一躺,倒在了廊道上,莫愁就坐在他身邊,兩人身前地上放著一盞燈,暖黃的燈光映照著他們,卻驅散不了大部分的黑夜。

香蕉轉頭,忽然想去看長廊下的黑,卻馬上被莫愁遮住了眼。

「別看那。」他道。

香蕉收回了視線,看向伸手探過來的莫愁,緊盯著莫愁的下顎線條,想道,他確實會害怕,剛剛僅是瞥了一眼,他就覺得胸口一頓緊繃,但看回莫愁,他就能忘記那些陰霾。

或許這問題的解決方法還是有的,只是香蕉也覺得頭疼,難不成自己從今往後都得要麻煩莫愁陪著他嗎?

自己的願望明明只是待在那人身側,只要能看著他便足矣,可如今變成了這樣,不僅成了麻煩,還是個累贅……這不是他要的結局。

香蕉想了想,戡酌了下言詞,道:「謝謝你,能讓我再見到你一次,其實不虧。」

期間,他的視線開始閃躲,香蕉淺意識是知道這種話不好在此刻提起的,可他已經死過一次了,讓莫愁繼續辛苦也不是辦法,他並不想成為這個人的夢魘,或許在現在此刻結束一切,才是最好的方法。

香蕉轉著眼睛,緩緩看向莫愁,莫愁也在看著他。這樣很好,他忽然分神的想道。

可正要開口時,他卻又忽然停了下來,腦海裡轉念一想,想到這人的臉,又想起他在燈活搖曳下接住自己的眼,香蕉便說不出那種話,愣愣的望著他,嘴唇微開,在停頓許久後,才緩緩吐出了那句話。

「我很喜歡你。」香蕉換了個說法。因為他當初在莫愁眼裡看到的情緒,也有恐懼。

病的是自己沒錯,但莫愁也被嚇到了,他不該再拿死亡來威脅這個人。香蕉已經死了,什麼也沒了,剩下的這條命就算莫愁不喜歡也沒關係,他不需要去介意那麼多。

與其跟生前一樣,去琢磨什麼喜歡不喜歡,不如果斷一點,坦承相待。

他釋然一笑,道:「不過呢,這種喜歡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香蕉舉手晃了晃,無視了莫愁的愣神,繼續解釋道:「我不需要你給我回應,我也不想勉強你喜歡。至於對於這裡的陰影……」

香蕉敲了敲自己的胸前:「有病就治,我想說的就是這個。雖然過程會多麻煩你一點,可能需要你再多陪我個幾年,但看在你時間那麼多,就當作山神大發慈悲一下吧?」

不知道要花幾年,香蕉才會淡忘那晚的遭遇。

可他眨眨眼,還是在嘗試逗笑眼前這個男人。莫愁對此緊閉著眼,低垂的頭,靠到了他身上。

這距離很近,足夠讓香蕉在他耳邊說些話,還能被聽清。莫愁聞聲,抬眼看著香蕉,隨後手臂圈了些力道,輕輕抱住了人。

香蕉看著水氣在莫愁眼裡打轉,他從沒看過這人哭,又好像看到過?總之他不確定,只是沒想到會換到這樣的結果,心裡無奈又想笑,最終還是雙手向上一抱,攬住了莫愁,抱著安慰著他。

他或許又錯了,病的人是兩個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