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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硝煙之中

佐久間從未想過離開大東亞文化協會後,還會有和魔王碰面的一天。
「原來真的是您。」
「喔,居然感覺到了?」魔王依然柱著手杖,一身端正的打扮與軍營格格不入。
明知和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佐久間還是大膽詢問了:「是很棘手的任務嗎?」否則結城向來不會輕易現身。
「棘手?」魔王從鼻子裡輕哼一聲,「不算,他的想法勉強算是有點創意,但不擇手段可就麻煩了。」
那時他和波多野親臨華北,就是為了處理莫斯科間諜一事,脇坂的事由波多野獨自處理,而其他安插的棋子則由結城暗中做確認。
即使已多年不親自出手,他的銳利仍然不減半分,年輕間諜們有的敬佩,有的帶著競爭心態,但現在的他們還無法到達魔王的境界,依然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對了,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佐久間抬起頭,滿臉不解,結城會有什麼事要轉告他?怎麼想也尋不出蛛絲馬跡。
「三好在幾個月前遇上火車事故。」魔王沒有明確說出那個字眼,只是繼續以非常人所能做到的冷靜口吻說道:「但是他留下來的情報依然發揮了作用。」
「您說什麼?」佐久間的聲量不自覺的放大了點,然後就被手杖直抵眼前。
「你應該很清楚,我不用撒謊,甚至不用告訴你這件事。」
然後結城就離開了,跟來時同樣悄然無聲,佐久間則是呆站在原地許久,努力消化這個巨大的事實。
他曾以為在D機關裡的經歷不過是經歷,就是個不怎麼愉快的任務罷了。
再後來他莫名被三好纏上、接觸了Joker Game,從機關生那裡聽說到不同的論調,再到之後的戈登一案,待到真正踏出大東亞文化協會的大門後,心境已經全然不同。
人的改變並非一朝一夕,佐久間還沒有完全併棄以前的軍人思想,但已經會用其他角度去分析事物。
若是三好,會對現在的他做出什麼評價?這個念頭從偶爾浮現,逐漸變為如影隨形,最後佐久間不得不承認,他並非執著於自己在三好眼裡的形象,僅僅是很掛念對方而已。
事到如今,這種不上不下的牽掛有了重大進展||能在離開D機關將近四年後得到三好的消息,不可不謂之重大進展,但卻是壞消息。
在死亡之上,沒有更糟糕的東西。
後來那幾天佐久間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度過,他沒有讓別人發現異常之處,該認真時認真,照吃照睡,心裡卻始終空蕩蕩的像是破了個大洞。
為什麼那樣子的人,卻會……佐久間的嘴角勉力牽動,心底僅能浮現淺薄的「英年早逝」之類的感嘆詞,畢竟他連三好真正的年紀都搞不清楚。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就如此牽掛,真像笨蛋。

和剛開始進入D機關一樣,自從訓練時期開始,他對這些機關員的態度就有些戒備,隨著怪物們逐漸脫穎而出,感覺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看在眼裡的佐久間更加沒有安全感。
這什麼任務啊,表面上是他監視著D機關,其實根本是反過來的。
記得裡面最先跟他交談的人是福本,後來是田崎,三好似乎就是第三個?而且還是非常不客氣的直接抽走他嘴裡的菸。
「喂!」佐久間忍不住出言抗議,但對方已經把菸叼進嘴裡,深吸一口,然後作態囂張的噴出白煙,還是正對著他的臉。
「啊啊,抱歉。」他的聲音帶點笑意,渾圓似貓的眼瞳微微瞇起,之中隱隱帶點棗紅,相當特殊的顏色。
彼時他們還沒正式取得偽名,姓氏每天都在變,佐久間早已被弄糊塗,「請問你是?」
「□□。」
佐久間點點頭,正欲出口回答,但對方卻舉起手示意他可以不必說,「我知道,是佐久間先生對吧。」
現在回憶起來,三好打從一開始叫他的名字,語尾刻意上勾的調調就從沒變過。
直到最後一天也是。
「所以說你幹嘛纏上人家?因為能力出眾所以就找新的樂趣嗎?」某日他聽到波多野這句半嘲諷的問句,而三好則是嗤笑一聲,「我對他很有興趣,就這樣。」
「興趣一詞未免太過曖昧。」旁邊的田崎又將牌洗了一遍,手法俐落,「再怎麼說都是陸軍的人,你也別鬧過頭了。」
三好面色不悅,但卻只是小聲嘀咕,「真像老媽子。」
彼時的他和他都還年輕氣盛,兩種迥異的思想和個性在最差勁的情況下進行交鋒,再加上時不時的捉弄,佐久間真的很想逃回陸軍本部。
至於結城?誰都可以裝不知道就是他不行,但他也只是靜觀其變……說來為了這點小事求救也是滿丟臉的,佐久間只能咬牙忍下。
後來兩人的關係開始轉變,應該是在某次訓練結束後。
向來盛氣凌人的三好,在那次的訓練裡馬失前蹄,雖然最終以第二名的成績過關,但也被陷阱弄傷了,手臂和小腿都被刮出好大一道傷口,但是沒人向他瞧上一眼,三好也是挺著背脊不吭一聲。
佐久間理應很習慣這樣的場景了,不管訓練過程再怎麼艱辛,他們都會努力挺過,即使身體不適也不會表現出來,直到魔王宣布結束為止。
對三好來說,這樣的傷還不致於產生任何問題,不過就是幾分鐘的包紮跟一段時間的自我修復罷了。
他這麼驕傲的一個人,不會允許在人前失態。
正當三好走到儲放醫療用品的房間裡時,卻發現佐久間已經在那裡等著,手裡穩當的拿著常備醫療箱。
他說不出當下的感覺,一種被窺破秘密的羞恥感、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慌亂全數湧上,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三好絕對會把佐久間痛打一頓。
但時間不對,動機也不合理,他瞪著眼前神色平和的軍人半晌,最後冷冷的伸出手,「箱子給我。」
殊不知佐久間心裡同樣忐忑不安,只是從沒看過三好這副模樣,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
「需要我幫你嗎?」
「不必,箱子給我。」三好只覺自己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間蹦出來的。
佐久間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看著三好緩慢又略帶笨拙的包紮動作,有好幾次都想出手幫忙但又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
直到箱子合上,那對漂亮的眼睛拾回幾分傲氣,佐久間才慌張起來,「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三好忍住沒把更失控的語言說出口,好歹捉弄對方有一段時日了,他能感覺出佐久間不是落井下石之輩,若說同情心氾濫倒是有可能。
「就、突然有點想幫你,這樣而已。」佐久間聲音小到連本人都搞不清楚在說些什麼,幸得三好耳力非常好,否則也只能見到嘴唇動了幾下而已。
三好沒再吭聲,把箱子放回原位的動作意外平和,離開前僅對佐久間投去一個神色複雜的眼光。
後來佐久間無數次感嘆自己禍從口出,隨著時間逐漸過去、身為間諜需具備的技術益發純熟,三好的稜角也收斂許多,但偶爾還是會伸出刺戳一下自己,從惱人的玩笑變成挑逗,沒有惡意卻更難捉摸,唯獨那個呼喚他名字的尾音始終沒改變過。
「找碴和撒嬌有時候僅僅一線之隔。」這是屬於甘利的聲音,只見他語帶笑意的問道:「看來你對佐久間先生越來越上心了。」
這次三好並未像先前一樣直言「是為了興趣」,而是冷冷的說道:「不用你管。」
這又是什麼意思,佐久間明知在推測心思這點永遠勝不過三好,卻沒辦法乾脆視而不見,
因為越難懂所以越想瞭解,僅僅是這樣嗎?
後來所有答案跟嶄新的問題全在三好賭氣的一吻之下展開。
為什麼是我,若是問出來應該又會被嘲笑,分明已經習慣三好所有的惡劣及逗弄,佐久間心裡還是很沒有底。
隨著時間過去,改變的人不只是三好,還有他。
原本像隻小狗、現在還是挺像的,依然死腦筋且偶爾衝動,但比起幼犬階段稍有成長,逐漸有了屏障,開始學會拒絕三好的某些要求(例如被邀請出去用餐)之類的,但這位外貌亮麗的間諜亦開始步步進逼,說不出兩人的關係究竟是遠是近,明明身為當事人,卻比其他脫穎而出的機關生更像是霧裡看花的那個人,佐久間偶爾也會感到挫敗。
說穿了不過是遊戲的一環吧,到最後他都想要放棄思考了,關於三好挑上自己的理由,關於他的吻和微笑,似貓的雙眼之中流轉過的閒適及狡猾,一切都清晰得太過頭了。
至於再更深層『交流』的那些,佐久間只覺臉皮發燙,趕緊強行中斷回想。
「吶吶,佐久間先生……你還會在這裡待多久呢?」
那是在戈登一案結束後不久,彼時的他已經接到武藤大佐的指令,過陣子就要上前線了,佐久間不解的看了看趴在胸口前的三好,把被子稍稍拉高一點。
春寒料峭。
「你不知道嗎?」他不相信三好不曉得。
然後他聽見那個人在懷裡低低的笑了,和平常穩操勝券的樣子不同,亦或是在歡愛過後,自己的感知變鈍了?
「不,不知道呢。」三好的聲音比平時還低沉了一些,佐久間無從判斷真假,一如既往,但聽起來確實有些不同。
「居然沒打算要留下來,真無趣。」他嘆了口氣,「祝你武運昌隆。」
「好。」他絕不想承認自己當下的感覺是失落,但不全是為了對方的反應。
後來,那一天的三好格外溫馴,像是把刺全數剔除的玫瑰,圓滑玲瓏且毫不刺手,為什麼偏偏是現在?怎麼想也不覺得三好是因為「即將分別而變得溫柔」的人,佐久間不禁為了自己的幼稚幻想而發笑。
兩個星期後,他正式離開大東亞文化協會,投身成為前線千千萬萬的士兵之一,然後他才發現,所有關於D機關的記憶其實沒有想像中糟,甚至還挺不錯的。
尤其是曾經讓他頭痛不已的三好。
分離是一劑效果卓越的催化劑,在獨自一人之後反而能夠冷靜思考,平靜後才能前進,然後導出有條有理的結論,至少對佐久間而言是這樣的。
撇除掉所有複雜的,瑣碎的不滿、意氣用事、防備,一層一層篩選,最後剩下來的答案正是他從來沒設想過的。
即使不願相信,但卻不缺證據,他從來不是那些怪物們,沒有高明到連自己的想法都能視而不見。
他就抱著不上不下,恐怕一輩子都未解的思念度過這段軍旅的日子,然後魔王梢來了最終的回音。
果然不會有答案,也不可能再說出來了。佐久間閉上眼睛,只覺今晚的空氣太過沁涼了,吸到肺裡都是一種冰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