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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t and present》
#古風 #李澤言
#北方蠻族之首與滅國遺女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

戰火寥寥、處處可聞哀鴻，暗紅色的赤焰吞噬了整座孤城，偶還能聽見馬兒嘶長了聲，為這片慘寰更添驚淒。
誰都清楚，北方蠻族的攘夷一旦失敗，迎來的、便是這一地的殘破。
一切終將以犧牲作為結束。
我依舊挺直著腰桿，儘管手腳無措得慌、抖著如風中殘燭。
那人披著如墨般漆黑的戰甲，一身戾氣甚是叫人喪膽，騎著與身形氣壯相符的駿馬，喀噠喀噠地定在自己身前。
「……不逃？」
低沈而略帶嘶啞，那人出了聲，語氣聽來毫無殺意，像是隨性問問，感覺不出意圖，威壓卻是不容忽視。
想來，應是任誰也無法從他手中逃開。
「不逃。」
「不怕？」
下馬的動作俐落不帶拖泥，一步一步走近。
身子高得需要仰起頸項，突然意識到讓他人先走、自己留下的想法，竟是那樣的毫無希望——他當真會因為自己而放過那些人？
被捏起的手臂生疼著、眼兒裡想來應該淨是慌亂，望著那墨黑如夜的冑鎧，一字一句便越是發顫。
「落在讓我國破亡之人手中，殺寡隨意、不該有懼怕。」
是的，不該有懼怕。
在生死面前，僅僅一瞬之事，沒有什麼好畏怕的。
「不愧曾為一國之主的兒女。」
「近乎愚勇，值得嘉許。」
哐地一聲、被抓牢的掌心上了道鐵鎖，一路被壓制著拖到了一處木造拖車，任怎麼掙扎都是徒勞。
「放手……我說、抓我有什麼好處？！不如就在這兒給我個……」「聒噪。」
關上那道門前，最後聽見的，依舊是聲冷陌低沉。
那個人身後弓上的腥紅鏽味，與那身偉岸，成了此生無法忘懷的亡國罪人。

——

初見他，以為會是多野蠻的姿貌，仗著壯碩與脅迫，張牙舞爪地粗鄙。
沒想過在漫漫長途後，被拽出木房的第一眼，便是見到那張被宮女伺候著脫去冑甲的容顏。
「陛下，這女人……」
「……把她帶去正衣。」
「是。」
他們喚他陛下。
也就是說，他果真是那個將我國趕盡殺絕的主謀？！
「你、把我帶回來做什麼！你個野蠻人、已經將一切毀殆的蠻族，還將我帶回……」「放肆！區區賤命，沒當場殺了妳還敢在這撒野——」
啪！
紮實的一個巴掌，來自從被抓那刻起，一直站在那人左方的年長戰將。
而他頭也不回，只是將肩上被血染濁的披肩卸下、丟至我的膝前。
「梳化過後，帶到我的寢裡。」
「我親自教她這兒的規矩。」
被架起的臂膀、在眾人驚訝目光中塞入嘴裡至後綁住的那件鮮紅，至於無法出聲的唇口。
那時我還不甚明白，他的動作之於他的族人來說具有什麼樣的意義。
後來聽聞宮女閒言才知曉，將軍之於賜披，對於俘虜來說，是承認此人得到自身親睞、不得過於無禮的象徵。
只是捨不得我被他人折騰。

———

「用膳。」
端著一大盤佳珍，我想我的表情應該彆扭得緊。
穿著這樣飄然的絲錦綢緞與低得叫人羞赧的胸前掩口，遮不住半點春色。
但那人卻聞風不動，也幸好他聞風不動。
背對著自己坐在那虛掩的簾幕後，奏摺堆疊在旁，一地的密密麻麻、只得在他眼中一一閲過。
在位者的威嚴，是靠著自身的強大而產生——這是父王曾說過的，曾幾何時以為不會再有誰可比擬那種萬人之上，如今看到這樣一簇背影，不禁又想起了這句話。
「……用——」「我有聽見。」
「不必再申。」
「……」
回眸的那陣凌厲，觸及眼神時卻察覺了那一點疲色。
原來，這樣的人也會有倦意麼？
「瞧什麼？」
簽印完事，起身而行，早已換過一身衣裳、此時此刻才發現是那樣貼合著肌理。
他擁有著副完好無缺的身形，後知後覺地、還發現了稜角分明的眉眼唇鼻，瀟灑略顯英氣。
……這般好看的男人，卻是讓自身家破人亡的元兇。
殘忍而唏噓不勝。
「不說話？」
「過來。」
被拉過的上臂，不及反應地險些跌出矮階。
一堵溫熱、氣息如此貼近。
是用撞的入了懷裏，驚訝更甚忘了怎麼抵抗掙扎。
抬眼望向那雙眸，讀出的淡漠與玩味卻染紅了頰扉。
「喚妳過來，妳倒用撲的？」
「……不都你拉拉扯扯的、這個野蠻人……」
「真要野蠻，怕是不會讓妳這樣待著。」
修長指節覆上咽喉，被迫直視著眼裡那一閃而過的寒意。
當真是上過戰場、是殺敵無數，不眨眼、不帶一絲憐憫，那彷彿野獸般的眼神。
落在他的手裡，怎麼逃？大氣也不得喘一聲，卻還是固執地對上那雙深沉。
「不是親生嫡長女，還能為故國挺身。」
「妳從未退卻。」
微微勾起的唇，冰冷神色稍微升了溫。
捏起下顎的指間，輕輕抹過兩片嫣紅。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我父王親生的？」
相較起舉止與表情，此刻更加驚愕的，是他知道這件秘密。
連宮裡知曉的人也不出三個，為什麼他會……
「服侍我。」
「其他的，毋須向妳解釋。」
湯碗勺舀、杯酒沾露。
依稀記得，那晚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一個男人，以照看起居作為活命的交換，待在他的身邊，遙遙無期。
鮮少提話、只是偶時被拉近身子時，能聞得到那人身上獨有的氣息。
該恨他，卻在不殺之恩裡，日夜思及故國的悔叛。
為什麼當初不讓我就地殉死？
為什麼硬是留我在身邊？
為什麼？

———

『沒事的，敷了膏藥就沒事了。』
『啊、不過暫時不可以亂動哦。』
『……謝謝。』
『小意思，不用道謝的。』
『……妳……一個人住在這裡？』
『嗯，我是個孤兒。』
『不過再過幾天，我就要被送進宮裡作下人啦！是官婆婆幫我牽成的，說這樣我就不用再市集裡掙錢了。』
『宮裡的下人？』
『很遠麼。』
『聽說挺遠的，離這兒要三五天才能到呢。』
『對了，你別再跑進跟蠻族交界的領地啦！那兒很危險，兵營裡的大哥都好兇的……』
『……我，不是妳們這兒的人。』
『……欸？』
男孩抬起頭，滿臉的堅定，清冷臉龐上寫滿不屈，眼裡不曾有過迷惘。
他就是北方的蠻族，千真萬確，會有傷口、躺在野地深山，也是因為這個身分被她口中的兵營大哥所傷。
她會怎麼做？
將他交給地方官員？把他趕出去她的小屋子？還是……
『——不要再來了。』
『你不可以再過來這裡了，再被抓到、會死的。』
語氣甚是慎重。
敷著傷口的小手輕輕握著男孩掌心，微微抖著。
『難怪你會有這樣的傷口。』
『太陽升起前，快跑回你的地方。』
『別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了。』
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那一年，他十一歲。
在黎明前的夜晚、一椿小小的茅草屋，充斥著青草膏藥的味兒，只記得那雙明亮乾淨的眼眸。
『那、既然是最後一面了，我就最後問一句吧！你叫什麼名字？』
她救了他，不帶一點憐憫、只要他別再回來。
他一直記得，直至今日、上過無數戰場，再也不曾受過任何重傷……
直到他繼承先志，須得踏上有她的那片土地為止。
『李澤言。』

——

落花幾朵，輕輕飄在水間映。
月光柔和，灑落倆人交相纏。
被輕輕扶起的腰肢、黏膩著吟哦，慍火咬起下唇，卻被一指錯落。
眼兒對上那情慾，埋藏得深、彰顯時卻是氣勢磅礡，雖說帶了點怒色。
「誰准妳做那種事？」
頸間怵目驚心的刻痕，失了血色的面容，不解為何他會如此憤怒，怒得將我一把帶進外池、扯開了薄衣，一吻就地。
「誰准許妳傷了我的東西？」
覆上傷口的掌心是那樣細膩，與生冷的臉龐、與正氣上頭的心相悖。
漸漸能懂得他的情緒，時隔許久，也算是有些長進，為什麼這個人能將自己的刺一一挑開、能將如此逆言之人留在身邊。
只得一個字，卻教人難受。
倘若只能這樣待我，不如便走得一了百了。
「說！」
「為什麼？！」
「……你待我、太好。」
是俘來的敗國之女，不該受到這般寵愛。
「該以什麼顏面，用什麼樣的姿態……」
「我無顏愧對……唔！」
悴不及防地吻上、夾雜太多數不清的惆悵。
是以什麼樣的身分、什麼樣的情感去交融？舌尖相纏，嚐到的卻是滄桑苦澀。
不過就是一介奴婢，本該備受凌遲、該苟延殘喘，卻是在非根生之地感到一絲疼惜。
還是這個男人給予的。
「別……」
「別對我這般好。」
拿什麼去償還，又拿什麼去懺罪。
對於一個毀亡我國的蠻族之首，何其荒謬。
連頰上滑下的清淚都覺過於矯情。
「不如讓我就這麽……」
「待妳好，不需要任何妳的允諾。」
「妳的命是我的。」
被牽緊的手心。
撫去的每一珠淚滴。
仰起臉來的迷茫，對上目光、才發現晦暗之後迎來的一點明亮。
「……不許妳擅自帶走。」
一夜嚶嚀、滿室激情，與那顆暗自默許的心。
從谷底被拯救過、終於回覆了那人，來自不可一世的王，絕無僅有的寵溺。

——

『守妳百歲無憂，護妳日年周全，傾盡天下、就許一人長相。
妳若有半分差池，我絕不苟喘於世。
——李澤言』

手邊洋洋灑灑的字跡、如那個人一般地嚴謹而清冷。
血吐成花，瑰麗於紙、滴落得一陣一陣，遍地妖豔盛放。
「你不該留我一命的……」
「也不該回來，我分明、說過的……」
夢迴裡、依稀記得紙上那名字的男孩兒曾經出現過。
十幾年了，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對上了我，一如初衷。
竟是隨你而起，我那守不住的感情。
若你願意，赴我一程、可又何嘗不是善終。
我們不該以這樣的姿態相守。
就讓你的執著與我的愛一同。
最後一晚，我是你的人，抱緊我、抱緊我，別讓我冷。
「抱歉……」
「我還是得獨自帶走。」
如我的淚淌在你的心上。
如我們一同度過的那一寸月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