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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之杏〉

「要跟去呢……還是不要跟去呢？」
一位看上去年方十七的少年，晃著腦袋，煩惱地嘟囔。

此時正是仲春之初，春回大地之刻。湖泊山川的冰皆已悉數解凍，能清楚看見魚兒優游、水草款擺的模樣；霜雪盡數消融，一支支青翠的小草自雪水滋養的土地接連冒出，鮮美的葉引來小蟲，小蟲子招來鳥禽。天地間，處處無不可見這等鳶飛魚躍，萬物各安其所、生機蓬勃之景。
距離他們離開凌寒峰、外出遊歷也已經過了半來月了。白日，他們時而在山野間漫步，感受滿人間的春色綠意，時而走得遠些，到城裡的街道上逛逛看看；夜晚，則會練一練功，畢竟雖說是出遊歷練，但名義上仍屬修行，基本功萬萬不可落下，練功之餘，方會稍作歇息，仰望滿天星斗。他們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遊玩練功，好不快活。
然而，就在他們將要返回道場的五天前，葉清卻發現李言凜似乎有些異狀。
起初是晚上在林子裡練功時，李言凜偶爾會提出要獨自去如廁或洗把臉，可這一去就是一個時辰，直到葉清都練完半套劍訣了他才姍姍歸來，葉清問他是否碰著了什麼事呢，他又直說沒事，僅一迭聲地回抱歉讓師尊擔心了。
葉清愈想愈不對，可他的弟子一如往常的健康，以神識掃過一遍也不見有邪穢之物纏身，這意味著，李言凜沒有異樣，只是藏著秘密，不讓葉清知曉。
那麼，是什麼樣的事兒，會讓李言凜必須瞞著師尊呢？
這讓葉清更加在意了。

今夜，是他們在外的最後一晚。
李言凜照例提出要暫時離開，待看見葉清頷首後邁步走遠。
葉清倚著樹幹假裝閉目養神，確認弟子的氣息遠離，他才緩緩張開雙目。
「要不要跟去呢……？」
不告訴他的話，他就偷偷跟去看一看，不就能知道了嗎。
不過想歸想，若是李言凜不願告訴他的話，想必有其考量，那麼也就不必硬要跟去，時候到了，他自是會說的。
思考既定，他運起內息、提劍，繼續練習劍訣。
但練沒多久，他又忽而有種奇妙的感覺。有點像是思念，可是他與李言凜朝夕相處，不至於有這等濃厚的掛念，有點像是被需要——對，正是被需要，他的徒弟需要他。李言凜為何突然如此需要他呢，莫不是真遇上了危險？
思及此，他再也按捺不住，略一定神，他凝煉氣息，瞬移至李言凜的所在之處。
到達目的地時，葉清當即使用神識掃視四周，便見一團團小小的生物，在樹梢間、在地面暗處祟動，雖說為數不少，但感覺不到邪氣或任何惡念；而在那些生物之中，有一人邁開了步伐，準備離開——葉清定睛一看，那名眼神銳利的俊俏少年，卻不是他親愛的徒弟是誰？
葉清欲出聲喚他，趕巧便對上了對方的目光。
「啊、你……」
「師尊，您來得正是時候，弟子才打算去找您過來呢。」

五天之前，李言凜在練功期間，想到溪畔把洗臉。
從遠處山巒一路奔流而來的溪水清澈沁涼，他掬了一捧濯洗臉部，取出手巾欲抹去水珠之際，他察覺身旁樹叢有細微的動靜。樹叢的動靜愈來愈大，最終，在他的注視下滾出了一堆毛團。
「此獸名為凌春鼠，約莫在春季解除冬眠，再返回北方棲息。想是因著弟子的靈根屬性為火，與其屬性相生，故而靠近弟子。」
看著被一眾白色毛團親暱包圍的徒弟，再看看自個兒空曠的身畔，葉清大概也了解了。
「所以，你是擔心我與牠們屬性相剋，不能觸碰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太失望，才不跟我說？」
「半是為著這個，另一半則是——」
一陣林風吹起，捎來淡淡的花香、青草味與活水的濕冷。春的氣息。
原先包圍著李言凜的小動物像是有所感應，紛紛朝風吹往的方向移動。
見狀，李言凜毫不意外。
「要開始了。」右手比向凌春鼠群奔離的方位，他向葉清言道：「弟子一時來不及解釋，您親眼看看便知。師尊，這邊請！」
見葉清還不動作，李言凜走近葉清，微一欠身。
只見他伸出雙手，碰觸到那微彎的指節時略顯猶疑，旋即又轉為堅定，猶如持握珍寶般，包裹住葉清的手。
「弟子失禮了。」
葉清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被徒弟拉著快跑起來。
他們在林間疾行，踩踏遍地斑駁的月光與枝葉疏影。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一處斷崖，崖上草木稀疏，遠遠即可見擠滿了凌春鼠。鼠群一身的絨毛被風壓得平坦。
他倆放慢了步子，慢慢靠近崖邊。
倏地。
牠們開始成群結隊地往下跳！
「這是……！」葉清吃了一驚，下邊的話還未出口，便看見天空中出現一團團鼠球，鼠身隱隱散發光輝，有如天燈，一大群的飛在空中，非常壯觀。只是，凌春鼠人立的身影、背上浮現的紋路，倒讓葉清不禁感到有點眼熟：「……哈姆○郎？」
「凌春鼠擅長御風，」李言凜輕聲說道：「在春風吹起時，會猶如人一般的駕凌著風，故有此名。弟子想讓您看看這幕景象，可凌春鼠動向難測，御風之日更是不定，是以弟子沒法直接告知。」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續道：「不過牠們並非妖修、魔修，沒有口吐人言的能力。除此之外……」
彷彿覷準了這個時機，無數白色花瓣由下而上，被捲入凌春鼠所乘之風，濃烈的香氣隨之襲上山崖。
「杏花嗎……。」
「是的。聽說凡是凌春鼠經過之地，必有杏花盛放。」
不知何時，一枚白色花瓣飄落在李言凜的手心。他微微一笑，將之遞予葉清。
葉清左手接過花瓣，順勢偎進對方懷中。
「要現在上路嗎？」
「也好。」
葉清不願自高處直接御風起行，便打山崖旁一條小徑走下去，行至平地，果真看見一片杏花林。
於此皎潔月色下，漫天杏花雨之中，他倆踏上歸途。
回握李言凜的手時，葉清想到了一件事。
「話說，你是不是可以改口了啊？」
「夫人說的是。」李言凜從善如流，立刻改口。
「不、不用這麼快沒關係啦！」
沒關係，不急於這一時。他們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