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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病起

翌日清晨,魔界的天色依舊昏沉無光,僅有些許銀白從宮殿殘破的石樑間灑入,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殤不患早早醒了。並不是睡不好,而是習慣。

在旅途中,他總是習慣比誰都早醒來。只是這次,他醒來後沒有立刻起身,反而繞有深意地望著對面的人。

阿契努斯還在沉睡。側臉掩映在銀髮與獸皮間,呼吸輕淺綿長,眉心卻微蹙,看起來依舊戒備未消。就連入眠都帶著防禦意識。

殤不患忍不住苦笑。他這些天的接近,對方的確沒有明說什麼,但那層無形的距離感……其實仍在。

不過,昨天有點不一樣。

即使只是很細微的變化,他還是察覺到了。

那人回望他的眼神雖然短暫,卻不再單純只是警惕。甚至——帶著幾分遲疑。

他沒問乾衣服的來源,沒拒絕靠近,也沒說出像「你做這些沒有意義」這樣的話。

殤不患知道那是進展,微不足道卻難能可貴。

可也正因如此,他更加謹慎。

太快的推進會讓對方逃;太慢,又怕錯過那條逐漸鬆動的界線。

說到底,這段關係不是他一人能決定的。

他不是沒想過主動一步,說得更明白一點、做得更明顯一些——可當那人下意識別開視線、不動聲色地拉開與自己的距離時,他還是收住了手。

「……不能逼得太緊啊。」

殤不患低聲呢喃,自己都不曉得這句話是對阿契努斯說,還是對自己說。

他起身去添火,順手加了些水進陶壺,動作輕得連衣角都不掀起風聲。他不想吵醒對方,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

阿契努斯翻了個身,睫毛輕顫,眉頭仍未完全放鬆。

「這傢伙……」

他失笑,搖搖頭,將目光收回火光之中。

……沒關係,慢慢來吧。

只要你還肯留在這裡,我就還有機會。


——


魔界的氣候依舊詭異多變。雖雨已停了一日,但濕氣未退,空氣中仍藏著絲絲寒意。

阿契努斯自起床起就顯得有些異樣。

他沒怎麼說話,臉色卻比平常蒼白,連眼角的珠光都顯得黯淡。殤不患察覺異樣時,對方正強撐著站在殿外斷牆前,望著遠方不知所思。

「……你怎麼臉色這麼差?」

他出聲問時,阿契努斯皺眉回頭,語氣依然冷淡:「不過是昨夜睡不好。」

可殤不患見他站立時肩膀微微顫了下,便知道沒那麼簡單。他快步上前,一伸手就搭住對方額頭——

額溫驚人地高。

「你發燒了。」殤不患皺眉,手仍未收回。

阿契努斯本想斥他唐突,卻在那一瞬間感到力氣像是從骨縫中流失,下一刻竟腳步一晃,整個人往側倒去。

「喂——!」

殤不患及時抱住他,驚得冷汗直冒。他沒想到對方會病得這麼重,竟然連站都站不穩。

「……怎麼會這樣?」

阿契努斯沒有回話,額際一滴汗順著銀白髮絲滑落,濕了殤不患的衣領。他難得脫去強撐的面具,緊抿的唇角隱隱顫著,像是連呼吸都開始吃力。

這一刻,殤不患感到一股焦躁和自責湧上胸口——


——


殤不患將人扶進屋內,動作比以往更輕更慢。他沒再問東問西,只是默默燒水、換布巾、將臥塌處鋪得更舒適些,還將自己塌上的獸皮挪用到他這裡。

期間阿契努斯始終閉著眼沒說話。

但他沒有拒絕。

他甚至默許了殤不患觸碰額頭、手腕,甚至替他半扶半抱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喂下熱湯及湯藥。

一切都順理成章,卻又曖昧得過分自然。

直到夜色再度降臨,阿契努斯才虛弱地睜眼。

他看見殤不患坐在自己身側,衣襟微濕,手上還端著尚有熱氣的藥盅。男人的神色平靜,卻藏著掩不住的疲憊。

「……你,在忙什麼?」他聲音乾啞低沉。

「你說呢?」殤不患偏頭笑了笑,「當然是照顧你這個突然倒下的病人。」

阿契努斯眼神微動,視線落在他沾水的袖口。片刻後,他低聲道:

「我只是……寒氣入體與體內的魔息互衝,過一陣便會恢復。」

「那恢復之前就好好躺著,別逞強。」

殤不患說這話時沒再笑,語氣難得有些強硬。阿契努斯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講話。

「你以為你什麼都能扛,就真的不會倒下嗎?」

「我不是人類——」

「我知道你不是。」殤不患看著他,聲音壓低了些,「但你不是石頭。你也會累,也會生病,也會受傷……而我想幫你,不行嗎?」

空氣靜了下來。只有藥盅中熱氣裊裊上升,像是某種無形的情緒,慢慢盤旋在兩人之間。

阿契努斯沒有立刻回話。他只是盯著殤不患,良久後輕聲說了句:

「……你們人類真的很麻煩。」

可他眼裡的那點厭煩,卻一點也不像是排斥。

而殤不患聽見那句話時,反而笑了。

「嗯,我本來就很愛給自己找麻煩。」

他放下藥盅,拉了拉對方的被角,像是怕他再露出那副倔強模樣般溫柔叮囑:

「睡吧,我在這裡,不走。」

——這一夜,阿契努斯第一次沒有再試圖撐起身來。

他只是閉上眼,任那份微妙的溫度從殤不患的言語中一點點滲入心頭。


——


夜色濃重如墨,廢棄宮殿外的風聲夾帶著魔界特有的呢喃低語。殤不患將火堆壓低,靜坐守著榻上仍在發燒的阿契努斯。

而夢裡,阿契努斯彷彿回到了那場戰火最盛的夜。

——他立於屍橫遍野的大地上,烈焰與魔息沸騰,身邊皆是哀號聲不斷。他不知身處何地,只知自己手中空無一物,指尖甚至無法召喚出任何魔力。

他望向四周,黑暗與煙霧如深淵吞噬四方,卻唯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從遠方朝他而來。

褐色的旅衣、白羽的髮冠,腳步不緊不慢。

在那一片混亂中,他卻只看清了那人的眼神——安定、溫柔,不容懷疑地朝他伸出手。

「跟我走吧,我知道有比這裡更好的去處。」

夢境中,他竟沒有拒絕。

他甚至在觸及那人手指的瞬間,心頭某個地方突地裂開一道細縫。

這樣的自己,太過陌生——

可那人的存在,也確實讓他無法移開目光……。

……

阿契努斯驀然睜眼,整顆頭仍熱得發脹,卻不知是因為高燒,還是夢中的場景太過荒謬。

「……真是可笑。」

他在心裡低聲咒道。

一個魔王,居然夢見一個人類來帶自己遠離戰場。

還夢見那樣……溫柔的眼睛。

——這份情緒,不應該存在。他一直都知道。

可為什麼,在他昏沉時腦海浮現的,只有那個總是默默站在他身側、卻又從不強求他回應的人?

他甚至,開始習慣那人始終「在他身側」的那種安定感。

而這,才是最危險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