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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尾草》-上

玖夜推開了大門。
濃郁的夜色中,高大的男人站在一片媚人香氣的狐尾草之中,全身籠罩著淡色的魔力,雙手像是對待易碎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團若隱若現的微光。
「你大半夜的跑來我的小花園做什麼呢老朋友?」
深夜時分被老朋友叨擾,狐妖相當意外地挑眉,他很清楚這人不會做任何無意義的事。
「⋯⋯」崑西默默地將雙手遞上前,一隻奄奄一息的長角幼兔蜷縮在寬大厚實的手心。
玖夜看了一眼,很明顯是受到死氣污染的幼獸,母獸大約失去神智不知去向。

死地附近常出現落單的垂死幼獸,原因不外乎是父獸母獸吸收過多死氣,發狂不見蹤影,徒留孤零零的幼獸單獨存活,缺乏父母魔力保護的幼獸,更容易受到污染,小小的身軀承受不住過大的魔力波動,最終被反噬而早衰。

「牠對口袋的狐尾草有反應⋯⋯你放的那株。」
從口袋抽出一小株淡紫色的毛茸狐尾草,經過數日仍奇蹟似的生機盎然,毫無枯萎的跡象。
崑西心中嘆了口氣,他的魔力不具備淨化的作用,也清楚人類與妖獸的魔力類型不同,請祭司淨化也無濟於事。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來拜託這名個性捉摸不定的狐妖。

和其他個性粗枝大葉的妖怪相比,玖夜的生活過得相當精緻,細心擺放的奇異收藏品、毫無皺摺的衣飾,唯獨放任家門前瘋長了一大片帶有迷幻效果的狐尾草,據狐狸所言是受他強大的魔力影響,在崑西眼中,純粹只是對狀似狐狸尾巴形狀的植物有較高的容忍度吧。
但這傢伙無論認識了多久,依舊想一齣是一齣,前幾天突發奇想塞了一株進他口袋說能驅邪,逼他不准扔掉,不然他就要把小傢伙的尾巴毛拔禿。(為此小傢伙心驚膽跳了好幾日)

說也奇怪,這株狐尾草有效緩解了小獸的痛苦。

因此崑西當機立斷,在深夜帶著小獸直奔狐尾草大本營,或許老狐狸的魔力能起一些意外的作用也說不定。

「門口前這些⋯⋯借我一用。」
「⋯⋯可以是可以。」玖夜雙手盤在胸前,尖銳的指尖沿著肌理分明的手臂上規律的敲著節奏,然而除了一臉漫不經心的淡漠,似乎還多了點不輕易表露的情緒。
長睫低垂,遮住了晶瑩剔透的異色瞳孔。

雖然對狐妖今天特別好說話感到困惑,但目前分秒必爭,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立即小心蹲下身,將掌上的小兔妖往狐尾草植株更靠近些,過了好一陣,牠的小鼻子和小耳朵忽然細微的抽動了下,紊亂的呼吸與魔力逐漸平緩。
因不安定的情緒而持續緊繃著的雙肩,終於放鬆下來。

這陣子死地擴張速度增快,他忙著在森林邊陲確認受影響的區域,越靠近死地周邊,景象越讓他心驚。
「小傢伙,你先回家。」
「嘰⋯⋯!!!」
「不會有事的,聽話。」

目送小巧玲瓏的雪白身影消失於視線範圍,崑西無視靠近死地帶給身體的不適感,向森林邁開了步伐。
沿途的樹木枝幹扭曲變形,乾涸的河床與滿是裂縫的土地,空氣中瀰漫著厚重而詭異的魔力,偶爾竄過一群看不出原本型態的動物,樹叢裡隱約可見不少骨骸。
一切景物皆衰敗而殘破,風呼嘯而過,捲起地面上的枯葉,宛若森林自身的哭嚎。
豐沛的魔力在體內橫衝直撞,心悸、胸悶,不安的情緒在腦海糾纏,勾起內心深處濃郁且化不開的闇黑。
甩甩頭欲擺脫不適感,此時有微弱的叫聲自樹木中傳來,小心撥開樹洞上掩蓋的雜草,一團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深處。
「嘰⋯⋯」
「⋯⋯居然還活著嗎。」

於是返程途中,崑西懷裡多了一隻小生物。

玖夜聳肩,出言打斷陷入回憶中的老友。
「哼⋯⋯你應該很清楚,這些草只能用來製造幻境、催眠與降低痛覺,沒有任何治療的功用喔。」
事實上狐尾草能生長的如此茂盛,大多是受外溢的魔力影響,並非他刻意所致,即便是小妖們偷偷採摘,他也完全放任,畢竟自身能力足夠強大,僅對妖物有作用的狐尾草,對他來講幾乎沒什麼用處。

「權宜之計⋯⋯無妨。」看著掌上心跳越來越慢、已然聽不見明顯呼吸聲的小獸,崑西嘆了口氣,他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自手中傳來的脈動變得更輕更淺,歸於寂靜。

可以預見,如果擴散速度不減緩,森林的平衡會持續被破壞,或許需要數十年的休養生息,才能好好恢復。
而獨立於輪迴之外,被上天賦予永不衰老的體魄、身為長生者的他,能做的事仍相當有限。
最終只能作為歷史見證者,永遠存活在這世上。

狐妖也是如此嗎?經歷無數次大幅度的環境變遷、朝代更迭後,慢慢對一切都提不起勁、變得麻木不仁?

「哼嗯⋯⋯」玖夜陷入沈思,這傢伙不對勁。
雖然獵人的表情一如既往,但與他長年相處的狐狸仍能嗅出一些不尋常。
極少見到魔力如此不穩的崑西,以及那微乎其微的情緒外露,悲傷又鬱悶,還混雜著不甘心。
哼⋯⋯看來是不小心與死地的魔力波動同步了。

瞟了明顯不在狀態內的這傢伙一眼,狐妖彈了下手指解開對自身的制約,極大量的魔力混雜著妖氣噴湧而出,但小心將凌厲收起,只留下溫和柔軟的那部分,編織出一條魔力幻化成的蓬鬆毛毯,輕柔地捲住了老朋友手中動也不動的小小兔妖。
狐妖的異色瞳映照著數不清的滄桑歲月,生老病死他看得多了,看得多也就淡了,眼見自己的老友仍望著雙手兩眼放空發呆,狐狸突地一陣窩火氣悶。

「妖怪沒有你們人類愛說的那種輪迴觀念,靈魂煙滅後,軀殼回歸大地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哦,死地這狀況以前好像也有過。」
玖夜從崑西手中接過小兔妖,同時示意男人再靠近點,突然用力地咬了口他的嘴唇。
崑西吃痛地嘶了一聲,捂著嘴迅速地退開。
「你⋯⋯!」
「這表情比剛剛好看多了。」
狐狸惡作劇得逞,一臉壞笑,他迅速努了努嘴示意崑西注意看他的手,濃墨潑灑的夜色中,微風徐徐吹來,狐尾草輕輕搖曳著,突然出現細碎的光芒,散落在四周輝映著一人一妖,如夢似幻的光點像是有意識地往玖夜雙手聚攏。
「我要送走牠了。」望向崑西,他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

妖狐呢喃著古老的語言,那是遙遠的年代常使用的妖族送葬儀式,隨著時過境遷,內容也一併失傳。
腦海中的景象交替映射變幻,持續與許多的人事物相遇、產生交集、邂逅。
如同從長筒望向另一端,隨轉動拼湊而成的炫彩幾何圖騰,細碎晶體聚合、再分散,週而復始地繪製出不同的故事。
玖夜反射著淡色光華的瞳仁逐漸黯淡,妖狐的嘴角勾起看似嘲諷的角度,事實上掩藏著不少懷念與寂寞。
⋯⋯無論快樂或痛苦的記憶,他已習慣獨自酌飲默默吞下。

「該上路啦。」狐妖淡淡說道。
隨著光芒聚集在一起,惆悵也迅速隱去,僅剩下雲淡風輕。

站在一旁揉著被咬了一口的嘴唇,看著情緒多變的狐妖,難得沈靜又有些寂寞的模樣,崑西感到不適應,平時這隻煩人的老狐狸最愛趁他午睡時對他惡作劇,嘗試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吵醒他,笑得一臉調皮,依稀記得那日酒醉時無意間露出毫無防備的神態,逗得人心癢癢。
現在的表情和以往不同,帶點疏離的孤寂感,讓人無法輕易靠近。
崑西想伸手觸碰,那位在光芒中似乎即將消失的狐妖。
然而大腦比身體先一步察覺到情緒的不對勁,被理智所阻止而僵硬在半空中的手臂,猶豫著該不該前進而虛握著的手指,似乎想抓住什麼但徒勞無功,另隻手不甘心的在身側緊握成拳。
是啊,他又能做些什麼。
獵人真切的體會到,自己與這位妖怪相處的這段時日看似漫長,但遠遠不及狐妖實際度過的年月。

一句句跨越數千年時光的祭辭,隨著優美地啟唇迴盪於靜謐的夜晚,魔力波動自中心一圈一圈擴散,帶動狐尾草搖曳生姿,伴隨月光下婆娑樹影颯颯聲,就像是虔誠膜拜的萬物眾生,為逝去的渺小獻上哀戚肅穆的輓歌,
曾經的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被悠遠的祝福化解了執著與留戀,也淡化了軀殼上的傷痕。

清冽的嗓音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停歇,隨著儀式的結束,裹著小毛毯的身影也漸轉為光點,向四周飛散而出慢慢向下飄落,緩緩穿越狐尾草與土壤合為一體。

崑西沈默看著被絢麗光華包圍著的玖夜,紫色的寶石眼似乎容納著星辰大海,殘忍的嘴角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溫和笑意,妖異中帶著一絲令人敬畏的神性,時不時的頑劣行徑,常讓人忘記他的實際年齡,偶爾展現出的舉止,又能確切意識到其經歷的歲月痕跡。這種種互相衝突的要素,經過碰撞揉和,構築成了他眼前的玖夜,狂放不羈卻疏離孤寂,走過那漫漫長路,飄盪在迢迢雲水,伴於身側的人事物皆無法長存,究竟有誰曾真正走進他心底?他是否也是他生命中的過客,於妖狐漫長的生命中僅是一縷輕煙?

不僅僅滿足於此,他要拉下在雲穹上的狐狸,在他心上烙印重重的印記,狠狠地噬咬、親吻,他希望能成為那特別的唯一,而非那幻化落於狐尾草上的細微光芒。

崑西此時仍無法完全釐清,他對玖夜究竟懷抱著什麼樣的情感。
但他很確信,妖狐並不適合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孤寂感。

「喂,你發什麼呆,被我美貌迷住了?」結束祭禮之後,玖夜看這人長時間動也不動,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下一秒他毫無預警地被崑西用極大的力量扯住,肌膚相觸的那刻,兩股截然不同的魔力交會,空虛又寂寥,焦躁且不安。
「等等,你⋯⋯」
妖狐愣了數秒,腳步踉蹌摔向一旁,倒在了冰冷潮濕的土壤與毛茸茸的狐尾草上,茂密的花草起了一定的緩衝,但崑西重壓在身上,使周圍植物彎折程度更甚,跪著的雙膝直接將狐狸雙腿岔開,雙手也被束縛在頭部兩旁,凶狠地親吻與噬咬隨之落下,貪婪地攫取腔內的氣息。
玖夜隨即回敬回去,任何一方都不願妥協,互不相讓的唇舌牽扯出更多的躁動與情慾,魔力在身體中橫衝直撞。
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灑落在兩人身上,粗重的喘息與咕啾聲交錯著此起彼落。
「嗯...你到底想要...什麼?」
雙眼滿是霧濛的水光,趁著接吻的間隙斷續詢問,他能感受對方的情緒隨著激烈的吮吻宣洩而出,被高舉過頭緊緊束縛的雙手有些疼痛,雙方來不及嚥下的唾液沿著唇角留下。
在他的認知中,崑西是在遇到危險情況時依舊能冷靜自持的獵人,此時突如其來的動作像是迫切想獲得什麼,絕不只是單純的魔力調節或慾望紓解。
玖夜靜靜地回望著對方,對方密集的親吻停下,同時身上火熱的身軀狠狠一顫。

「......我想要你,只看著我。」崑西深邃的眼眸轉為更加深沉的暗橘紅,濃郁到化不開的佔有慾昭示著主權,然而在深處閃著絲絲光亮。
「哈~?我一直都看著你啊?」狐狸真的無法理解對方過度簡短的語句。
「......不是那樣。」崑西垂著眼搖了搖頭,他有時會厭惡自己的口拙,無法精準地傳達出自身的感受。
「我希望⋯⋯無論⋯⋯」
「多久以後的未來,」仔細斟酌後的措辭,小心翼翼、緩緩訴說著,隨著話語一字一句地說出,原先低垂著不那麼自信的雙眼,漸漸充滿了堅定的光彩。
男人抬頭直視著、帶著無所不懼的勇氣,親手捧著真心獻給了面前的美麗妖物。
「⋯⋯我都想在你身邊。」

「⋯⋯」
狐狸靜默了半晌,有時拙劣的話語比連綿的情話,更能觸動心中的柔軟,
那些無人知曉的孤寂,他一直是笑著獨自酌飲默默吞下,從沒想過有人肯幫他分擔。
這次,終於有人可以陪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