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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離婚進行式《中篇》


  看著左手無名指的婚戒,玖夜第七千六百八十一次想著自己怎麼還沒把這該死的東西丟掉。

  剛離開卡萊因河畔的老舊公寓時,他確實是鬆了一口氣,覺得重新獲得自由,拿回生活的主導權,再次是他自己。

  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蓋章的時候他沒半點猶豫,不過正當他打算脫下婚戒放在那一紙契約上時,感到心底有種尖銳的刺痛,他抽出了幾分,又默默地推回去,最後這枚婚戒也成為他帶走的少數行李之一。

  戒指流線型的設計,像是藤蔓一樣纏繞著中央的黃寶石和紫水晶,這是他親手設計的,刻意捨棄了水鑽為主體的設計,挑了符合那男人印象的黃寶石,還有和自己的眼睛顏色一樣的紫水晶,勾勾纏纏又難分難解地貼合在一起。

  那時候到底是陷得多深才會想出這種像是沒有對方就活不下去的設計,導致現在每次看見自己的左手無名指都宛如在數落著黑歷史似的。

  然而嫌棄歸嫌棄,玖夜始終沒成功將婚戒從左手的無名指上摘下來。

  除了婚戒以外,他帶出來的東西並不多,幾套換洗衣物,每天都要用的保養品和化妝品,工作會用到的工具和筆記電腦和一些每天都會用得到的東西,只有最低限度的物品,就像他不是搬出來,只是出去旅行一趟似的。

  和客戶在都心的高級法式料理餐廳訂下了飯局時,他想起了他們毀滅性的結婚一周年紀念日,那天他比預定時間還早了二十分鐘抵達餐廳,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確認自己的髮型和妝容都無懈可擊,新訂製的西裝剪裁俐落貼身,最後他滿意地看著左手無名指上閃爍的彩光,為最後的確認做收尾,渾然不知接下來等著自己的慘劇是什麼。

  結果那天到最後主角之一的崑西都沒有出現,只有一則宛如讀不懂周遭的狀況的訊息跟著機械音一起彈出他的手機畫面:「工作有急事,晚回。」

  玖夜忍住想把手機摔在地上踩爛的衝動,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份單人套餐,還開了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對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用完了他的晚餐。

  回家的路上,他隨手往便利商店外側的垃圾桶裡丟了放在提包裡的飾品盒——裡面裝著他親手設計的手鍊對鍊。

  但他的噩夢並還沒結束,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在不如意時什麼都不順心,隔天睡醒時身體重得像是被卡車反覆輾過一般,而且全身發燙,攏緊了身上的被子還是冷得打哆嗦,很明顯的,他發燒了,這幾天氣候的變化並沒那麼激烈,他也沒有淋雨或著涼,或許是流行性感冒,也不知道是在哪裡被感染的。
  
  此時房門外一陣聲響,是前一天傳了訊息說工作有急事後就毫無聲息忙到現在才回來的崑西,他頂著厚重的黑眼圈走進房間,將外套掛上衣帽架,他馬上就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玖夜狀況不太對,闊步走過來坐在床邊,伸手貼在滾燙的額頭上,又用手背碰了碰那不自然泛紅的臉頰。

  玖夜還沒忘記前一天被放鴿子的事,惱怒地想要拍開崑西的手,然而手上完全使不上力,而且被那雙長著厚繭的大手觸碰的觸感極好,那溫度讓人眷戀,結果變成他像是撒嬌一樣抬手推著崑西。

  「睡吧。」

  那雙手從櫥櫃中又拿出一條厚棉被替他密實地蓋上,接著拎起才剛掛上衣帽架的外套,又出門去了。

  他在高熱中迷迷糊糊地睡著,又因為難受而醒過來,意識矇矓,隱約可以聽到房門外的聲音,他可以知道崑西又回來了,正在廚房忙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門進來看他的狀況,確認他在昏睡的狀態就悄悄掩了門退出去,當他睡醒時,就帶著口味清淡沒什麼氣味的白粥進房催促他多少吃一些。

  「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被原諒......」

  在他懶洋洋地靠在崑西懷裡,接受對方將一匙溫度適中的白粥餵到自己嘴裡時,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崑西輕輕在他的額角印下一吻。「先把病養好再說。」

  這傢伙,在這時候才懂得機靈。這麼想著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是氣惱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

  忘記了結婚紀念日,把工作放得比伴侶還要重要的沒心沒肺的男人,跟把睡覺當興趣愛好,並在通宵處理工作之後返家仍然打起精神照顧生病的伴侶的男人,兩者互相權量之下也難以分辨出到底誰更勝一籌。

  生病的這一個星期,玖夜在「果然還是離婚吧」跟「繼續下去未嘗不可」中間反覆幾個來回,最後也沒有結論就這麼不了了之。

  不過在那之後,每天的日常生活都會為崑西的惡行惡狀再多添幾筆。

  某次都內發生強震時,平常就鮮少打電話或傳訊息的崑西難得在第一時間傳了訊息過來,點開通訊軟體的對話框,卻發現對方劈頭就問家裡他那隻寶貝白貂有沒有事。

  某個休假日約了一起去看電影,卻因為崑西睡過頭,錯過了開場的十分鐘。

  某天一起去了超市買晚餐要用的食材,還在討論要做什麼料理時,崑西就被一通工作上打來求救的電話給叫走,連幾點會回家也沒說。

  但同時,在「果然還是離婚吧」的罪狀增加的同時,「繼續下去未嘗不可」的小地方也像打蛇隨棍上一樣默默地跟上,在離開之後反而更顯得存在感更盛。

  當他站在屋簷下看著陰鬱的天空和淅瀝而下的雨滴時,會想起崑西打著傘來接他的晚上;當他買了酒回新住處一邊工作一邊小酌時,會想起崑西喝醉的時候吐著濃厚酒氣的氣息纏著他不放;當他無聊地點開串流網站隨意看看新的影片打發時間時,會想起靠在崑西懷裡一起看租回來的DVD的片刻。

  一個人的生活很自由,但曾經過了兩人的生活之後,總覺得旁邊少了什麼似的。

  為了抹滅掉這藕斷絲連的感覺,玖夜時不時就上高級俱樂部參加酒會派對,試圖找些樂子把那個無趣的男人給忘掉,他在社群軟體上傳了不少色彩鮮艷的照片,像是展示,又像是一種示威,證明他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儘管他清楚那個男人根本不會看這些。

  也曾經有人試圖約他繼續共度漫漫長夜,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洋溢,但玖夜總是半途就會失去繼續的興致,像是酒突然醒了一樣。

  他煩躁地將手中的雞尾酒一仰而盡,希望自己能喝得更醉一點。

  離開卡萊因河畔的老舊公寓後,天氣從涼爽轉為酷暑,又再次慢慢轉涼,行道樹泛黃的葉子一片一片落下,晚秋的腳步正在遠去,很快冬天就要來臨。

  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

  那天結束了工作的提報,走出辦公大樓時,發現崑西工作的寵物店就在附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下意識腳步便往那方向走去,然後他就這樣站在寵物店對街的小公園,隔著玻璃還有一條街道看著他的「前夫」在裡面忙進忙出。

  崑西沒什麼變化,一樣頂著厚重的黑眼圈,身材一樣結實,一樣沉默,遇到客人詢問都是用最低限度的對話應付過去,或是等其他打工的店員來解救他,比起接待客人,他顯然更喜歡替店內展示的小動物們添飼料換水,無聲地打理一切。

  當崑西進後台的房間換了便服,和店內的打工店員與店長打過招呼,踏出店門口準備要牽腳踏車回家時,像是受到什麼吸引,抬臉看了對街的公園一眼,和依然站在那裡的玖夜對上視線。

  崑西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但橘紅色的眼睛透著幾分詫異,他沉默地注視著玖夜向自己走來。

  「還是一身狗騷味。」

  「......你來做什麼?」

  「來看前夫是不是還活著。」

  他輕笑著,用呼吸一般自然的嘲諷語調說著刻薄的話。

  崑西牽著腳踏車,無聲地往卡萊因河的方向走去,玖夜注意到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也還留著那閃著黃光和紫光的戒指,心底暗暗一跳。

  他們走在卡萊因河畔的櫻花樹下,玖夜自然而然地跟著崑西的腳步走,時不時說些突然想到的無關緊要的話題,崑西看起來沒有很認真在聽,但偶爾也會點頭應聲做簡單的回應,像是他們以前還在交往的時候的一樣。

  其實要是他感到不耐煩的話,大可直接踏上他的腳踏車離開,可是為什麼不呢?

  最後他們在再熟悉不過的建築物前停下腳步,崑西將他的腳踏車搬進了公寓一樓的公用空間,上了鎖,玖夜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的動作,想到自己離開前放在餐桌上的那一紙離婚協議書,不知道後來怎麼了。

  崑西回過頭來。

  「上來嗎?」

  「......好啊。」

  再自然不過,彷彿他們依然是夫妻,而不是離婚後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老舊公寓的階梯和記憶中一樣狹窄,沒有電梯,灰塵在角落堆積,曾經有段時間,他每天回家走過這段階梯的時候都在想自己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淪落到住在這種破公寓的地步,還假情假意地思考自己平常待人接物是不是過於苛刻才會有這樣的報應。

  不過崑西把房子裡打理得很舒適,雖然平常話少又極度怕事,但卻是個很務實的男人,雖然沒有潔癖到將家裡打掃到一塵不染,也是乾淨整齊。

  崑西停在三樓的大門前,掏出口袋的鑰匙,旋開了門鎖,打開門逕自進去了,不過他將門推得極開,讓玖夜可以跟在他的背後進屋。

  房內跟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是的,一模一樣,跟他離開的時候一點改變都沒有,房內充斥著他的東西,他一眼就可以認出來——在他離開之後,崑西依然在屬於兩人的空間裡面過生活。

  玖夜走上前幾步,攔在要進房間放外套的崑西面前,有些粗魯地抓住他的衣領,將他的上半身往自己的方向扯,並吻了上去。

  崑西回應了他的吻,手很自然地環上他的腰,像是要將他擁在懷裡一樣的動作。

  唇瓣分開的時候,玖夜突然感到意識有些恍惚,他冰涼纖長的手指貼上崑西的臉,勾了勾唇角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輕輕笑了兩聲,舌尖情色地舔過唇邊,又仰頭側了個角度吻上去。

  兩人糾纏得難分難捨,從客廳到房間,又到了那張新婚時買的雙人床上,衣物凌亂地散落一地,急促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崑西的眼裡染上了情慾的顏色,少了平時的從容,動作有些粗暴而直接,這反應讓玖夜感到很滿意,他抬起腿勾住崑西的腰,讓兩人相貼的身體能夠靠得更緊密。

  久違的性愛非常激情,到後來理智徹底融化在情慾的大海,只想著要索求對方更多,又或是另一種的較勁,誰也不讓誰,啃咬著,舔拭著,交疊的左手上閃著一樣的光輝。

  早上醒來的時候,玖夜覺得全身痠痛的像要散架了一般,但被崑西從背後環抱有一種被填滿的感覺,後背貼著對方厚實的胸膛,緊貼的肌膚傳來高上他許多的體溫,是那麼陌生,又那麼地熟悉。

  離開這裡的時候,他曾經想過,不知道崑西是不是會試圖挽回這一切,然後他可以居高臨下欣賞對方委曲求全的姿態,再慢慢地思考要怎麼辦。

  但這大半年來,不要說電話了,連一則訊息都沒有,就好像崑西也無所謂似的,想到這裡又讓他氣得牙癢癢的,不想再看見那個男人的臉。

  不然不就顯得很在意的他是個輸家似的嗎?

  吃早餐的時候,玖夜隨意撿了一件崑西的襯衫鬆垮垮地套在身上,在崑西進廚房張羅早餐的空檔,在屋內到處隨意翻看。

  衣櫃裡面他的衣服一件沒少,飾品和帽盒也都維持他離開的時候的狀態,沒有被動過的痕跡,甚至因為久未碰觸而積上一層薄薄的灰塵,浴室裡他的盥洗用品還有保養品全都留著,就算他行李都沒帶就在這裡臨時過夜也一點都不困擾的程度——當然了,這裡本來是他過生活的地方。

  回到餐桌前坐下,上次離開時桌上還放著那一紙離婚協議書,現在倒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崑西將超市買的沙拉裝盤,然後放一顆水煮蛋,並遞了一杯咖啡給他,自己的盤子上則多了荷包蛋和煎培根等味道較重的食物。

  玖夜哼笑了一聲,拿起裝著咖啡的馬克杯,這也是他的杯子。

  「最後你有簽字嗎?」

  「......嗯,也交出去了。」

  「是嗎?都離婚了還分得這麼不乾淨。」

  他笑了,分不清楚是感到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悵然若失,湊到嘴邊的黑咖啡喝起來很濃醇又帶著苦澀的味道。

  客廳落地窗外可以隱約看到只剩枯枝的櫻花樹,不過他記得春天當所有櫻花綻放的時候是怎樣的景色,他有時候會想,之所以委身於這老舊的小破公寓就是為了一年僅有幾天的絕景。

  如果只是貪戀那一瞬間的美好,他又為什麼要在並非花季只有枯枝的現在造訪這裡呢?

  離開的時候,崑西沒有多說什麼,就像當初一樣。他將老舊的公寓拋在身後,漫步在卡萊因河畔,冬天的街道相當冷清,行人不多,兩岸的景觀咖啡廳的室外座位也沒什麼人。

  他彷彿還屬於這條街道的住民,卻又已經不再住在這裡。

  玖夜抬起左手,看著在無名指上閃耀的兩道彩光,瞇起了異色的雙瞳,一時之間看得有些出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