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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先等等嘛、小岩!你看一下這個!」見著對方調整背上書包後就要轉身離開,座位上的及川連忙拉住岩泉的衣角,並指了指剛才畫在書本角落裡的圖。 岩泉一聞言湊近一看—— 那是個奇怪的生物。 有著似惡魔的尖角,牛形狀的頭顱,體態像龐大的樹木還向下紮了粗壯的根,重點是祂的軀幹佈滿了大量的眼睛和光芒,在後方還有一片火海,以及一些難以描述的不明物體。 「…是蠻厲害的、但好噁,這啥?」 「就是我之前看到的。」 他親愛的小岩聽完馬上翻了個白眼,「又來了!我說你真的科幻電影看太多了!」 「才不是呢、小岩!我真的看到了!」及川氣哼哼地嚷著,「而且當時我的眼睛還流血了!」 「就跟你說沒有!你那時哭著跑來讓我看過了!」平常嘴歸嘴,但要是及川的狀況出現異常,岩泉一鐵定是第一個能看出來的。 所以他嘆口氣,只能一再重申這句已經說到快爛的話: 「你當時看到的東西是『人』,而且就是牛島若利!他才不是什麼怪物咧。」 - 前一個月,北川第一失利於全日本初中排球錦標賽的縣內選手權賽,他們一路過關斬將無數,最終仍舊惜敗給前一屆的冠軍——白鳥澤初中部。 只差那麼兩分而丟了賽局就已經很鬱悶了,偏偏縣代表隊的隊長還喜歡不讀空氣就拼命來找他碴——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及川不耐煩地原地踱步,他討厭極了每次賽後都被攔下,可是卻又不想當著對方的面逃跑,那會讓他像徹底認輸的窩囊一樣,所以也只能留下強迫自己聽那幾句廢話。 「及川。」 「麻煩講快一點,我們這邊要集合了。」 「…剛才第四局出現兩次明顯的失誤,我覺得都不是你的問題。」 「…蛤?」 「一次是你們前排副攻手的起跳問題,第二次是雙人攔網不夠緊密。」 「所以?」這種事情北川第一會自己檢討,但被外人這樣赤裸地直指核心,他作為隊長的自尊隱隱生疼。 「也就是說,這場比賽你基本沒有疏失的地方,你不應該被這樣扯後腿的。」牛島若利像感應不到對方幾乎滿溢而出的怒氣接著說,「至少我認為白鳥澤的素質不會把你拖垮。」 及川氣得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著面前一再提出「忠告」的人,「不好意思喔小牛若?你現在是在挖苦我不稱職而導致隊員的訓練鬆散嗎?我告訴你——呃、」,還想懟些什麼回去,他卻猛然發現眼前一片扭曲 ,頭疼到站也站不穩的地步,難受得要死。 最可怕的是,當下意識碰觸臉頰還發現自己的雙眼正流淌著不明所以的血水,以及在模糊視線中突然出現詭異怪物時,及川徹是真切地被嚇到了。 他忘了到底是怎麼勉強逃離現場並找到岩泉一的,只記得後來邊抽噎著邊斷續說完方才的經歷,對方連忙抓起他的臉緊張地查看聽說有出血的眼睛——然而上下打量一番後卻沒見到血,就連回學校被丟進保健室請護理老師再仔細檢查,也沒發現任何異狀。 「臭垃圾川!你存心要嚇死我?」在得知及川沒事後岩泉鬆了一口氣,爾後不忘掄起拳頭砸在竹馬背上,覺得自己白擔心一場。 「不是啦小岩——!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對此他百口莫辯,但在之後的賽場上三番兩次遇到的都是「普通的」牛島若利後,及川徹也開始陷入了自我矛盾和懷疑。 - 升上高中的日子過得很快,社交活動、唸書備考與練習排球都成了同等重要的事,及川光是要應付太過充實的生活就有點吃力了,因此腦海裡也逐漸淡化之前殘留的恐怖影像。 但與此同時,各式各樣的壓力來源卻也變多了。 得快速適應高中隊友打球的習慣、加重警戒慢慢嶄露頭角的天才後輩影山、一直以來老是望其項背的牛島、還有更為廣闊聚集眾多能手的春高。 心理成本的提高讓他一不留神又增加了訓練的時間與項目,只是這次岩泉還來不及像初中那時提出警告和攔阻,問題就率先發生了。 「垃圾川你是白癡嗎!以前就講過不要過度訓練,怎麼把腳搞腫了?!」岩泉一忿忿地無情開罵,手卻老實地替口中的白癡冰敷,「你腦子到底哪裡有問題?」 「抱歉抱歉啦、小岩…呃、謝謝你?」 「謝屁?照顧好自己會死?」 看著岩泉一是真的火大了,他只好識時務地閉嘴聽話,乖乖配合動作。 趁著對方轉身去拿彈性繃帶時,及川這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他瞅著被抬高的腿,估摸著傷不算嚴重,運氣好大概兩三天就能復原,於是便安心地皮起來了,開始在心底規劃起之後的重訓菜單。 然而下一秒,那種似曾相識的劇痛席捲了他的大腦。 像深處有什麼在啃食一般,過度用力地掙扎差點讓他從椅子上摔落,好不容易勉強穩住身體,卻又發現眼前的事物全變了形,及川徹忍不住暗叫了聲糟糕——這個場景太印象深刻得鮮明,他預感有些事會重蹈覆轍。 …這次會是誰?又會變成怪物嗎? 等等、難道是小岩……? 拜託!他可不想親眼看到跟自己最親近的小岩異變欸! 開什麼玩笑! 但事情並沒有按他所想的實現,岩泉依然還沒回來,其他社員今天練習後就先行解散了,二、三年級的學長還在體育館內和教練談話,而現在社團辦公室裡只剩他隻身一人。 驀地,他看到了。 夕陽餘暉下玻璃窗映照出來的東西。 沒有五官、四肢蜷曲得像麻花一樣、胸口長出巨大且沈重的黑色鐵門,裡頭隱約還傳來陣陣的哀鳴。 ——再也沒有比清楚意識到這個怪物就是自己本人時還令人崩潰的了。 及川徹瞬間感到San值歸零,想放聲尖叫,無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被無以名狀的恐懼攫獲了。 - 等岩泉找到一些能暫時應急的藥品折返時,一推門就看見他的竹馬縮著身子顫抖,還眼眶泛淚,「…幹嘛?有痛成這樣嗎?」他半是擔憂、半是打趣地輕推了對方一把。 「小岩…有怪物。」 「蛤?」 不愧是面對這一詞彙有前車之鑑的岩泉,他很快地就想起一年多前有過類似的情形,但是看面前人的反應又不像在鬧著他玩,只好暫時先蹲下身,一臉複雜地問:「什麼怪物?這裡可沒有牛島若利欸?」 「…我。」 ……「我」?垃圾川是在說自己是怪物嗎?到底什麼跟什麼? 或許是有過前一次的震撼體驗,及川徹這回已經能夠快速冷靜下來整理情緒,而後便把剛才的經過重述了一次,岩泉一越聽眉頭就鎖得越緊,這已經不像是單純幻覺可以帶過的,尤其對方連著兩遍都能把怪物的特徵說得清楚明白,確實不像是空想,現下他只能選擇妥協相信。 「…那你要怎麼辦?」 「嗯?」 「你和牛島偶爾變成怪物的事總要解決吧?」 及川愣了下,然後吸吸鼻子,「可是,我也不曉得具體原因是什麼。」 「…總之先從你和牛島的共通點開始想吧。你自己覺得呢?」 「完全沒有。」 0.1秒的思考時間和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岩泉感到既好笑又生氣,「白癡川你給我認真一點!」 「就真的沒有……好啦、只有都一樣喜歡排球啊!難道喜歡排球就會召喚怪物嗎!」他看著耐心快被消磨殆盡的小岩最後自暴自棄地胡亂喊道。 於是對方賞了他一個鬼才信的眼神,「…算了,總之你這幾天就專心養傷,順便好好想一下你跟牛島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而後又回頭警告,「還有不要讓我發現你想動歪腦筋偷練球,否則我跟你沒完!」 「知道啦——!再怎麼笨的人都不可能帶傷練習,何況是聰明如及川大人呢?」 「最好是。」 - 這次的教訓倒讓及川徹真的學乖了。 除了換藥、做適度伸展和持球手感鍛鍊以外,他還開始試著放鬆這陣子過於緊繃壓抑的心情,另外也沒忘記小岩派給他的功課——每天撥出十分鐘努力琢磨自己跟該死的小牛若的關係性——然而這並沒什麼卵用。 不過在傷痊癒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在那介於半醒之間的模糊地帶,及川恍惚間看見自己變回了曾經的怪物。 不同的是,原本纏成麻花一般的手腳漸漸被撤開了,胸前的黑鐵門也不再發出怪聲,然後一切安靜地回歸原狀。 他終於拿回了身體的主導權。 - 自此,及川徹一直以為整起怪物事件應該隨著那個不可思議的夢將日常導向正軌了,可是到畢業前幾個月他才驚覺自己錯得離譜。 當他再次望向眼前面目全非的女孩時,恐懼感仍是有的,而頭痛的程度也沒減少,但更多的卻是焦躁和困惑。 那不斷發出尖叫與哭聲讓人耳鳴的三岔頭女妖,現在就站在混濁黑水上的小舟裡載浮載沉,她的背後開滿了白色的花朵,無端帶出了一絲詭異的豔麗。 就這麼愣神了一會,及川開始自嘲地佩服起自己的勇氣——換做一般人應該早就嚇昏了吧?更遑論幾分鐘前這個怪物還是正在跟自己爭論的女友。 想著想著,居然還稍微覺得情況從難以理解變成了荒誕可笑。 與對方不歡而散後,及川轉身就習慣性地去找岩泉,正巧松川和花卷也在場,他也毫不避諱地將來龍去脈當成社團練球前的小故事講給兩人聽。 只見松川一靜聽完後低頭沈思,一旁花卷則調笑著用手肘撞了下苦主:「欸、我說及川你該不會是能看到這個吧?」他俏皮地眨眨眼,故意將雙手擺成幽靈的樣子在胸前晃呀晃。 「不…比起鬼魂之類,這應該更像是心魔吧?」松川思忖了半晌只想得到這個答案,畢竟真的無法解釋為何及川老是看到怪物,但他們幾個左看右看都覺得見到的是正常人。 「是說怪物都長得很可怕嗎?包括你自己?」花卷貴大不愧是好朋友,興致來了便開始一個勁地鬧著對方。 及川徹蔫蔫地瞟了他一眼,「對啊,我敢打賭,現在就是直接把小岩最愛的哥吉拉轉成實物讓牠在大街上搞破壞,都還沒有我變成的怪物十分之一恐怖。」 「這關哥吉拉什麼事?」岩泉一聽著可不開心了,連忙替喜歡的怪獸角色護航。 不過剛才被提起的「心魔」二字倒是成功喚醒及川的記憶。 ——之所以身體能被完全歸還,是不是因為在無意之中做對了什麼呢…? 他花了很多時間思索,筆芯隨著手拉劃的方向在英語短文的作業本上留下痕跡,一心二用令他閃神寫錯了字,於是嘖地一聲憑藉印象摸到放在旁邊的立可帶。 在檯燈的白色亮光之下,及川徹停頓了好一會,而後將being-in-itself 的「in」塗掉,改成了「for」。 - 「分了?」 「嗯。」 「難得看你這麼果決,對方沒像之前那兩個一樣大哭大鬧吧?」 「…沒有,這次是和平分手。」 第二個怪物也消失了,就在他面前安靜粉碎的。看著表情略微意外的竹馬,及川在心裡默默補了這麼一句。 近期他一直有個強烈的預感,認為遲早要面對的躲不掉,尤其在春高宮城縣代表決賽過後這個想法更甚——總有一天他還是要親自去收拾最後一隻怪物。 - 三月底,及川把青城的畢業證書放進櫃子裡,並將最近大量飄落的櫻花瓣拾了一片與行李收在一塊,他還特意洗出最後一次排球隊的全員合照擱在房間的桌上——下次再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希望一開門率先入眼的是曾經美好的回憶。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生平頭一次主動給某人傳了訊息—— 等下在你們學校大門碰面。 - 那只象徵性的白鷲就佇立在校園門口,外層的白漆經歷了多年風霜已經有些脫落,露出裡面本質的青銅像光澤,儘管如此它仍是高高地懸著,桀敖不馴的模樣總讓及川徹看著很是不爽。 視線抽離,他轉頭就看見了從遠處慢跑過來的人。 「及川。」 「…先長話短說,我要去阿根廷了。」 「…嗯。」 「在走之前,我覺得有義務要把一些話說清楚,…你別誤會!我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你!」 在牛島沈默點頭表示知道的那一刻起,及川的視野突地猛烈搖晃——他明白要開始了。 面前完全顯露而出的怪物,讓他重疊起很久以前在課本上的塗鴉。 雖然前後也曾在無數次的比賽中遇上牛島,但通常不是以普通人的型態出現,就是只有某些部分被魔化,可是以完全體來說——及川徹必須承認,不管是見到第一次還是第二次,對方的形象總是可怕得令他每每都被震懾。 儘管流著冷汗而且感到有些尷尬,但及川仍舊昂首,目光堅定地開始說道:「…牛島若利,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確實很欣賞我,就算表達方式只會讓人覺得被嘲諷到想揍你,但我還是……至少謝謝你看得起我的努力。」 「可是!要是時間再重來一次,我還是不會選擇進白鳥澤的。」 「像你不懂我為什麼要繞遠路一樣,我也不能理解你堅持什麼土壤或水泥,北川第一和青葉城西都是培育我的地方,往後則會是CA聖胡安。」 「我要走自己的路去打敗你。目的就是要證明,不是天才、沒有接受跟你同樣的訓練,我一樣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場上把你撂倒。」 「之前也已經跟你說過我的排球路遠遠還沒結束,所以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用自己的力量跟你一決勝負。」 順著一句一句發自內心的傳達,及川徹看著散發幽微光芒的形體逐步褪去,直到他最後一字落畢,怪物同時也沒了蹤跡,留下原地的牛島還平靜地待著。 對方見他說完了,只是微微張口又想到什麼似地閉上,最終只是抿了抿唇,「嗯,我知道了。我會等你回來。」 …嗯?這話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奇怪? 及川很想吐槽,但牛島難得沒有不認同或反駁他的觀點,所以他實在很不想親手破壞這份和諧。 ——畢竟說起來,這是他們首次好好地溝通,而不是針鋒相對。 可牛島若利似乎還在躊躇著什麼,那些堆積在腦海已久的灰色抽象概念他很難去形容,抓不住甚至也無法切換成言語抒發,只能勉強將唯一最接近的意思原封不動地搬出來: 「…我之後會持續關注你的,不管及川你在哪裡。」 被喊到名字的那人原本準備要離去了,聽見這話便側過臉,瞥向自己追著六年的宿敵。 半晌,他微微挑眉、然後漫不經心地笑了。 ——因為他看見了牛島眼底有著別的東西。 但及川徹不打算現在就戳破,至少在他取勝以前,他們不該輕易與排球以外的字眼有所掛鉤。 幸好小牛若這方面特別遲鈍呢,他想。 於是褐髮的少年轉過身,閉上眼,帶著很淺很淺的笑意回道: 「是喔?那很好啊。」 ——反正他們還會繼續下去的。 < Fi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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