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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

　　春雨綿綿，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時間天都陰著，淅淅瀝瀝的雨落在泥土地上，老黃牛看上去頗為費力地拖車前行，坐臥車板上的老翁，背靠著一罈罈酒甕，含著葉片隨意地吹著曲子，牛車叩咯叩落地經過一旁的小道，那是鋪上石磚的，使路要好走多了。而這樣陰鬱的天氣，街上的行人無一不疾行歸家，春意寒涼，連帶著懷春少女的心思也歇下不少。

　　遠方戰爭砲火的震盪傳不到鄉下農村，故此偏僻的小農村依舊一派寧靜祥和。
　　本該是這樣的。
　　

　　「讓讓！讓讓！誰是這兒的村長！」一名穿著筆挺軍服的彪形大漢率領一小隊士兵入了村莊，村名們都好奇著伸長了脖子，第一次見到軍人是什麼模樣，但又不敢犯軍威，聽話的讓出一片空地。而男子宏亮的聲音幾乎傳遍村莊的每個角落，本在家中頗有閒情逸致地泡茶觀雨的村長，這下也聞聲而來，打著傘急忙上前詢問。

　　「軍官大人，請問您到這來是有什麼消息嗎？」
　　「你就是村長？國家正在打仗，想必你也是知曉的。眼下西邊戰線兵力短缺，而你們村的位置最能救急。務必配合軍方調令，明日巳時以前徵兵完畢！若是家中沒有男丁，需為國家貢獻50斤糧食！」

　　語畢，一行人便隨著村長的安排暫歇於村長家隔壁的空屋。那是村長的房產之一，只盼偶爾回鄉的兒女有能舒服歇腳的地方，故平日打掃並未馬虎，今日倒是正好能招待這輕易衝撞不起的貴客。而消息一出，留下一片譁然，村民們面面相覷過後，紛紛趕往自己家，向家人轉告這項重大消息。


　　大多數的莊稼人生活簡單平凡，他們能聽到最大的新聞，基本上是隔壁春花生了兒子的喜事，或是某戶逝世的消息，對於村外的情況所知甚少，而作為與外界溝通橋樑的村長又是把在農村的生活當作養老般過著，平時也沒怎麼處理公務，且又因地處甚偏，那些權力政治管不到這麼遠。

　　幾代下來，村裡的人性格基本上純樸善良，儘管偶有惡霸，但也只是路上攔截美麗姑娘，詢問對方要不要嫁給自己這樣騷擾的程度，若人家姑娘不願意，大不了甩頭便走就是了；再不然就是道上打劫，若遇到真的家境清貧的人家，那些惡霸也會甘願收手，只去打劫那些相對富有的人，也就是擁有很多田地的農戶，久而久之，便有了固定被打劫的名單，有時村長也會成為受害人之一。他們平時不打劫的話，就是看上去兇悍的粗壯大漢，農忙時也會去幫忙那些田地大的農戶，對此，倒是形成了一個供給平衡。

　　
　　慢步調慣了的農村一時吸收不了這麼大的消息，人心惶惶是必然的，更多的是猝不及防便要面對極大可能發生的生離死別。

　　在村中一戶還算富有的人家裡，唯一的獨女，蔣芮華正關在自己房裡，偶有幾聲嗚咽傳出，擔心她的小碧被鎖在門外焦急不已，卻也只能口頭安慰。

　　從小她便被丟棄在蔣家，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正好那時的蔣家缺孩子，夫妻倆雖然感情好，但結婚了十年都生不出孩子，對首胎是男是女也沒有要求了，剛好撿到小碧，便取名叫蔣碧，當作親生女兒養了三年多。之後不久，蔣夫人終於懷上，也順利地生下了結合父母優點的漂亮女娃。而小碧感念蔣家人的養育之恩，懂事起便甘願全心全意照顧這全家人的寶貝千金。

　　因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緣故，芮華認為小碧就是她的親姊姊，對她很是依賴，蔣夫婦也沒讓小碧改口，依舊叫他們爹娘，感情跟芮華出生前一樣親密，只是小碧自覺應該擔起照護蔣芮華的責任，跟蔣夫婦一樣，把蔣芮華放在心尖子上疼愛，實際上家中也沒人將她當僕從看待。

　　小碧是芮華最親的家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也知道，芮華為何哭得這般傷心。


　　蔣家算是村中的大戶，也是書香世家，平日裡樂善好施，更開設學堂無償教導孩子們識字讀書，村裡無人不對蔣家懷有崇敬之心，連那些惡霸見了也是尊稱蔣家人一聲「先生」，不敢輕易造次，由此可見蔣家人的聲望之高。而這樣的蔣家自然不在乎那些門第高下，為女兒挑選夫婿也是看對方品行，無關乎清貧或富貴，最終決定那隔了兩條路的紀家次子，紀鎮禹。


　　小碧剛好是第一波聽見徵兵消息的群眾之一，心想紀家有三個兒子都正值青壯年，可不就必定會受到徵召？可憐芮華和鎮禹的親事萬事俱備，就定在下個月，只待春雨緩和便能舉辦，卻沒料到遇上這麼一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芮華如果知道消息，一定會哭成淚人兒，可那又能怎麼辦呢？猶豫著不想讓她傷心，但若隱瞞下去，他們二人就更沒有時間好好道別了，這樣肯定會留下遺憾的。因此小碧一回到家就告訴芮華這個消息，才有了眼下這般局面。

　　眼看天色漸暗，若是芮華再消沉下去就可能見不到鎮禹最後一面，思及此，小碧狠心道：「小華，妳再哭下去，就見不到鎮禹了！上了戰場，刀劍無眼也無情，若他就這麼去了，難保，這就是最後......」「不會的！鎮禹他會回來的！」

　　房門倏地開了，芮華整個人看起來凌亂又狼狽，哭得紅腫的雙眼仍然盛著淚，聲音顫抖卻倔強，小碧幾乎能透過雙眸望進她清澈的內心，看到那一股堅定的信念。出了房門的芮華緩緩抱住小碧，聲音微弱而溫柔：「姊姊......誰都可以不相信，但妳和我是最該相信鎮禹的人，我愛他，而妳也是。」

　　芮華溫暖的擁抱，讓小碧痛心地流下淚來，哪怕她對於鎮禹將要出征的消息也同樣傷心，但更多的是對於芮華的心疼，直至芮華親口戳破她小心翼翼維護的關懷，更讓她愧疚不已。


　　「小華，妳怎麼......我沒想破壞你們關係......」她不知道這段戀慕是如何曝光的，但在此之前，她自認她做到完全的避讓，沒有造成任何人對她跟鎮禹的猜想，沒想到卻還是讓芮華知曉，而她並沒有仇視自己。
　　「姊姊，妳看得出來我愛鎮禹，而我又何嘗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的眼神是怎樣的呢？我愛妳，也愛鎮禹，妳們對我而言都很重要，妳對我的愛護，也是我想對妳做的呀......」


　　芮華早熟，也許和識字得早有關係，她本身更是熱愛閱讀，自然養出一身文藝氣質，配上柔美的長相，不愧大家閨秀的理想模樣。而紀鎮禹為人體貼周到，外貌也亮眼，並不乏女孩子喜歡，對於朋友與未婚妻的區別他也能分得清楚，這是蔣父特別滿意的一點。

　　他雖不排斥讀書，但更熱愛冒險。每次來找芮華時，都會帶她體驗各種有趣的事物，比如一起蒐集秋天的松果、遊賞夏天的蓮池、行走冬天的冰湖或是相約春天賞花，而這些活動，有時是他們兩人單獨，有時是叫上村中同伴，而小碧也只參加這種多人活動，故從未惹人非議。

　　所有人都說他倆一靜一動，天生絕配，連小碧也這樣認為，但只有芮華覺得，如果她沒有出生，小碧和鎮禹也同年，能在一起也挺好。小碧比芮華矮半顆頭，長相算是清秀，為人活潑大方，和各年齡層都能打好關係，同在蔣家生長，聰敏機靈，性格體貼細心，娶了她必定能家宅寧和，客觀論之，小碧並不比她差。


　　「哭出來就好了。姊姊，我們一起去和鎮禹道別吧？」芮華抱緊小碧，又鬆開她轉而拉起手，笑意溫婉地說道。
　　「嗯。」小碧吸了下鼻子，同樣堅定地回視芮華，綻出一笑。

　　原先在客廳擔心女兒會不會為情所傷過甚的蔣夫婦，想著待會小碧若是沒法勸好芮華，就要動用關係把鎮禹連夜送走，避過風頭再回來成親的，不一會兒，卻看到芮華和小碧兩人牽著手，臉上都是哭過的痕跡，對於小碧之所以傷心的解讀，他們認為是心疼芮華所致，聽女兒用平緩溫和的語調說道兩人要一起送鎮禹一程，想是心情已經平復，放心之餘也沒多想，便讓她們去了。


　　外頭雨還下著，打落樹上不少等待綻放的花苞，僅剩稀疏而頑強的零星留在樹上，等待雨停。
　　芮華與小碧共撐一把傘，穿著雨鞋踏在小徑上，途經村長家，聽見裡頭的軍官、士兵哄然大笑的聲音，透過窗戶隱約可見桌上的好酒好菜，村長與其夫人殷勤的招待。想來，也是想為自己的尚在家中的么子爭取活命的機會吧。

　　拐了兩個彎，便到了紀家門前。正要敲門，裡頭的人也正好出來。


　　「小碧、芮華，妳們來了啊。」紀鎮禹的大哥，紀鎮武看著小碧憨厚的笑笑。小碧想到他平日裡總說著要報效國家，如今有了機會，該是祝賀他的，可話臨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也不知道鎮武哥的想法是否一如既往。
　　「鎮武哥......」小碧抿了抿嘴，能言善道的她突然有些詞窮。
　　「我沒關係，該說終於能為自己的家國盡一份心力，我很高興。」紀鎮武難得穩重了一回，平時的傻樣，可能是所謂的大智若愚。

　　而聽他親口這麼說，徵兵總算不全是悲傷的事，空氣中沉悶的氛圍也散去了些，芮華和小碧相視而笑，祝賀他能夠如願完成遠大的抱負。

　　接著他道：「妳們是來找鎮禹的吧？我去叫他。」他想外面下雨，便請她們到客廳稍坐，但兩人不約而同搖了頭，只說到對面大樹的涼亭下等便好，紀鎮武想是女兒家面對感傷的別離，自是要與未婚夫撒嬌一番，怕羞也是正常，便也沒有繼續邀請。

　　等沒多久，芮華數著涼亭裡的小水漥，被小碧戳了戳肩膀，抬起頭便看見鎮禹一如往昔的微笑。
　　他先上前關切芮華的近況，又順便問了小碧，兩人微紅的眼眶都顯示才剛哭過不久。

　　鎮禹對芮華說道：「小華，妳別太為我難過，若是戰事了了，而我沒有回來的話，也不用執著於我。」他說著事實，因為他雖然對兵法有些鑽研，但本身並未習武，且身為一介臨時兵力也不可能受到多大的重視，所以連自己去到那裡之後能有什麼貢獻都是未知，要想活著回來都是一種奢求。

　　「鎮禹，我哭了一下午，不是來聽你說喪氣話的！」芮華有她的傲氣，懂得拿捏撒嬌與強硬的時機，鎮禹也能愛著全部的她，而她也愛這個男人對她的包容與體貼，自然希望他能活命回來。

　　小碧站在一旁看著兩人，她一直都憧憬這樣的芮華，雖然自己也愛著鎮禹，但看他們站在一起，小碧心中同樣感到幸福，畢竟兩個最愛的人彼此能相愛著，只要自己能在一旁守望他們，便已足夠。為了不破壞這段關係，她盡力抽離自己在他們之間的存在，即便後來意外得知，鎮禹從小便欣賞自己，心中有些竊喜，但也僅只於此。

　　自懂事以來，一直避免和鎮禹有產生任何誤會的機會，而自己對鎮禹的情感，即便在默默地觀察之中發展成了愛，但她也明白，是因為鎮禹一樣深愛著芮華，才有這樣耀眼的他。


　　「好好，我不說那些。但我一直希望的是妳能幸福，就算不能是我帶給妳......所以，答應我，妳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嗎。」鎮禹肯定的語氣，彷彿必要得到她的應允一般，他握住芮華細滑溫軟的雙手，那略為有些粗繭的大掌能完全包覆著，就如他本人帶給芮華的安全感一樣可靠。

　　「我只會等你。」涼亭外的雨漸大了起來，並未掩蓋過芮華堅定的回答。

　　似是心有觸動，鎮禹深深地看了芮華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擁住她，略有些沙啞的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