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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Way of Pain〉




　　窒息感。

　　彷彿整個肺部都沉陷在泥沼之中，想要刻意呼吸感受空氣流過鼻腔的感受，阻滯與不適感卻如碎裂的網狀，從中心向外慢慢擴散到全身。這種感覺十分熟悉，寇心想。

　　無止無盡的漆黑吞噬了他的身軀，但卻能在虛無空間裡意識到自己凌亂的墨色髮絲，以及黑夜融入大地時，那雙總會不知不覺露餡了存在的深紅雙眼。

　　寇從來沒有想像過死亡是什麼，也許這是個不可能有人知曉答案的懸問。死亡是痛苦的嗎？還是宛如現在，一切像是歸於塵土，什麼都沒有的寧靜？

　　他像是成為黑暗中的一粒原子，所有感知散落在沒有邊緣的角落。即使他的體感與記憶如霧般模糊，但卻仍能記起盤繞在心臟上一個又一個的死結。

　　那是他纏繞在身上的印記，是他曾經有過的平和與寧靜，是他的同伴們。

　　黑妖精喜歡從豐饒的環境裡提取純淨的魔力，那是維持生命的方式，就別的物種而言稱作「進食」。但森林外的世界似乎正在快速變化，如今很難像百年前一樣了。所以，稍微不太乾淨的也能將就一些。以這點而言他確實不怎麼像黑妖精，是族裡的異類，嫌棄同伴們選擇的食物。

　　可過於挑剔的毛病反倒讓他成為這個聚落的倖存者。

　　黑妖精們都生了病，哀號著好痛，從神采飛揚到奄奄一息的狀態太過突然，而寇還沒有意會到那代表什麼。

　　只有他沒有感到痛楚，因為沒有生病，但面對同伴們的死亡，他也沒有什麼能用任何詞彙形容的感受。

　　同伴們很快地死去了。他曾以為黑妖精是能夠無所畏懼的種族，原來，黑妖精也可以很脆弱。

　　寇獨自一人活到了現在。但寇偶爾會飄過一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也許生病的其實是他。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心，所以才感受不到痛。

　　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用不知何時會迎來終點的一生，紀錄黑妖精仍然存在的事實。


　　-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其實會痛，是因為那個人。

　　雖然是自己先動手的，但那人身上散發的魔力實在太過不可思議，是他從未見過的純淨與強大。

　　即使獨活了那麼長的歲月，寇也沒改掉挑食的小毛病。即使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他仍是無法吸取已經染上汙穢的魔力。

　　但他實在太餓了。

　　他很少從黑影裡現身，所以對外面的世界還是一無所知，也許黑妖精已經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所以在對方見到自己時才會那麼驚訝的樣子。寇伸手就朝佇立於樹旁的人襲去，但還來不及確切認知發生什麼事，天旋地轉之後被單手壓制住的疼痛，率先讓他恢復了一點神智。

　　那是寇第一次見到黑色以外的頭髮。他辨別不出那個人的性別，只知道有著宛如藝術品的面孔，一頭如陽光般閃耀的金色綢緞，一雙輕挑卻透漏淡淡敵意的異色眼瞳。他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卻不像是高興。

　　看清襲擊自己的兇手以後，那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柔和多了，彷彿剛才不善的神情只是錯覺。他來回打量寇一會兒後便開口，「黑妖精？餓昏了？」

　　那是數百年來第一次和黑妖精以外的種族對話，寇根本無法意識那是要等待答覆的詢問，還是單純地表達言語。

　　「嗯……我不能餵你我的血。」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彎彎，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樣。「不過我是個醫生。如果有別的方法能讓你不那麼餓，你要試嗎？」

　　我叫格林諾爾。

　　——格林。

　　對了，格林呢？





　　睜開眼睛是一瞬間的事。

　　還無法確切意識現在是什麼狀況，過於急躁的心跳不斷用力提醒著寇該去尋找那人，他胡亂伸手扯住身旁的任何東西——隨後才意識到是一件被褥。而一個掌心緩慢貼上那緊握成拳的手背。

　　他立刻轉頭，是格林。

　　踏實感瞬間油然而生，他才發現自己緊張得吊著一口氣，但在將所有不安從胸腔裡傾瀉而出時，劇烈疼痛遍布所有身軀感知得到的地方。原來先前身處黑暗的窒息感，都是源自於此。

　　他嗅到空氣彷彿能夠凝結的寂靜，寇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格林似乎正在生氣。因為他沒有提高音調，親密地呼喚那些不怎麼正經的綽號。

　　「……格林？」

　　金髮青年聞言只是靜靜地朝他微笑。他也許、不，格林確實是在生氣——畢竟下一秒，那還有微彎弧度的唇角就扯平成了直線，然後在零點幾秒的時間內貼上寇冰冷乾燥的唇瓣。

　　這個親吻不太溫柔，不像格林平時那份些許體貼的溫吞，既粗魯也毫無憐憫之心，這份直莽才更像是把一切言語全數傾注於此。他以舌尖仔細品味血絲與唾沫交纏的感覺，在唇舌之間嚐到的淡淡鐵鏽味，讓寇有些懷念起他們初遇的時候。

　　寇不覺得這會讓人想要逃開，反倒是有什麼可能會滿盈而出。

　　但也許格林感覺到的比這都還更痛。

　　難得失去一分優雅的青年強忍胸口的酸澀，用盡一切理智撫平那多日來的暴躁與焦急才能好好開口，「我的小小寇，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格林諾爾的床上。」

　　「……不會。」寇很難得地沒有被稱呼影響注意力，「因為我還需要格林。」





　　寇感覺到自己似乎多少有了一點改變。

　　他自認為是對生活不怎麼處心積慮的那種人，也不像至今所見的其他物種害怕死亡一事，而從前對任何事都不起波瀾的心理，如今已經會思考如果失去格林，或是自己比格林還早死去，會是什麼感受。

　　——但如果自己真的會死的話，希望至少不是在格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