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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虛無主義者的情書

★年下,17歲學生玖夜x26歲社畜伊得
★本質上是歡樂日常裡的雙向救贖
★全文兩萬字,祝閱讀愉快
Summary:去海邊的路上,玖夜收到了一枝玫瑰。送花的人問他:“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0.

美麗的海岸線,是玖夜居住的這座城市的唯一優點。每年夏季趕去看海的遊客絡繹不絕,供養了數不清的攤販和酒吧。所以今天他可能要沿著海岸線走很久,才能避開人群找到合適的地點。

玖夜在衣帽間換好外出的衣服,往一樓走。路過供奉著父母牌位的小房間時,他腳步停頓,隨後拐了進去。

每週都會有家政人員過來打掃,順帶更換供果,玖夜上次進來卻起碼是三年前了。平生頭一次的,他仔細觀察起父母的黑白照片,試圖回憶之前與父母的相處。

可惜,他們意外過世的時間實在太早,除了葬禮上巨獸般匍匐的黑色棺槨,常年經商在外的他們沒能在年幼的玖夜那裡留下任何印象。

但也不重要了。玖夜毫不留戀地轉過身,遠離父母生前的黑白微笑,來到一樓的玄關換鞋。

門扉關合,發出一聲巨響。



1.

沙灘酒吧。伊得趴在吧臺上,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他旁邊的座位被一大束玫瑰佔據著,熱烈盛開的花朵與頹廢買醉的主人對比鮮明。

“別這樣嘛,看著好遜。”吧台後的酒保與他相熟,一邊擦著酒杯,一邊試圖安慰他,“不就是被公司毀約開除,房東說兒子準備結婚讓你下個月搬走,去找男朋友訴苦結果把他和小三捉姦在床,今天不巧還是你們戀愛的周年紀念日嘛,你……”

他說到一半,再次品味了一下這幾件事,以及這幾件事在同一天發生的盛況,真誠建議道,“你要不還是離開這悲催的人世吧,出門左轉五百米就是海邊,每年都至少能淹死仨。”

“我……我才不要為了那種狗屁公司……”伊得艱難地從酒杯裡抬起頭,大著舌頭反駁道,“還有那種人渣男朋友去死呢!不對,已經不是男朋友了,是前任……該死的是他才對……”

“是是是,他和那小三鐵定要被天打雷劈。”酒保隨聲應和著,看見旁邊那束玫瑰,忍不住肉痛道,“這一束是九十九朵?你不是說過覺得和他感情越來越淡了嗎,還買這麼貴的幹啥,現在可好,浪費了吧。”

“才不會浪費呢……我可不幹虧本的事。”伊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抱起那束玫瑰,“我要用它再找個對象……對,比出軌前任好一千倍的那種!”

他說完就帶著那束玫瑰離開了座位。接下來的半小時裡,酒保目瞪口呆,目睹他給酒吧裡的所有人挨個送玫瑰,一人一枝人手有份,送完還要問一句“你好,請問你可以和我談戀愛嗎?”

理所當然的,雖然這個醉鬼長得挺帥、說話很禮貌、被拒絕了也不糾纏,但還是沒有一個人答應這份唐突的表白。

酒保圍觀全程,覺得這是因為伊得挑選的時機不對。畢竟現在才七點鐘,除了伊得這個今天喜提炒魷魚的傢伙,酒吧裡其他成年人都是剛剛下班來開啟夜生活,還沒來得及喝醉——不然八成就能有另一個醉鬼和伊得喜結連理了。

伊得垂頭喪氣地回來時,手裡的玫瑰還剩下最後一枝。酒保松了口氣,剛以為這場酒精催化的鬧劇終於結束了,就見他穿上了披在椅背的外套,直衝衝地往門外跑。

酒保趕緊拉住了他:“等等,你幹什麼去?”

“還能幹什麼……找對象啊。”伊得對他示意了一下手裡的玫瑰,嚷嚷道,“別扯我領帶!”

“該收手了兄弟,”酒保出於多年交情,勸說道,“我有預感再繼續下去,今天會超越那次你打賭輸了對每個遇見的人喊‘嗨,老公’,成為你平生最羞恥場景No.1啊!”

對於老友的苦口婆心,伊得很不耐煩。眼見領帶都被他拽松了,索性解開留在他手裡,自己金蟬脫殼,一溜煙跑出了酒吧大門,顯然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第二天起來捶胸頓足可別怪我沒提醒……”酒保歎了口氣,把那條皺巴巴的領帶甩到一邊,繼續擦酒杯去了。

2.

酒吧五百米外的海岸線,伊得強行睜著沉重不堪的眼皮,審視每一位行人。

手裡只剩下一枝玫瑰,他挑選最後的告白物件時沒再那麼隨便,而是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打算挑一位最合自己眼緣的。

此時夜幕落下,沙灘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明明沒有太陽,卻仍舊遍地盛開著顏色各異的巨大遮陽傘。傘下每一張笑臉都那樣同質化,成為這個快樂集群中再平庸不過的組成部分。

有一對情侶穿著雪白的禮服與伊得擦肩而過,後面跟著一群前呼後擁的攝影師,看樣子是要拍攝夜景婚紗照。

夜風陣陣,新娘飄揚的頭紗拂過伊得的臉。這大概帶來了丘比特的祝福,伊得眨眨眼睛,在此刻留意到那道逆著人流,往海岸線遠方獨自行進的身影。

那人背對著伊得,穿一身素淨的黑色衛衣和牛仔褲,反戴一頂鴨舌帽,帽檐下露出淺紫色發尾。他沒穿外套,愈發顯得身形清瘦而挺拔,帶著些學生氣。

伊得看不見他的具體模樣,但就是覺得他一定非常好看,與沙灘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那種好看,甚至開始擔心手裡正值嬌豔花期的玫瑰會配不上他。

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伊得快步追了上去,越追越快,最後跑了起來,邊跑邊整理自己淩亂的衣領和頭髮,笨拙地想給告白對象一個好印象。

事與願違的是,他剛追到那人身後,就被一隻半截埋在沙子裡的空酒瓶絆倒了。被雞尾酒麻醉的雙腿不聽使喚,讓伊得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向他的告白對象傾瀉而去。

說了半截的“抱歉打擾一下”卡在喉嚨裡,轉變成一聲驚慌失措的非人驚叫。幾秒鐘後,伊得預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未至。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沒和告白物件在沙灘上摔得慘烈,也沒有就此雙雙滾進海裡,更沒像電視劇裡那樣不小心親在一起。

事實上,對方聽見響動後回過身子,輕描淡寫地接住了炮彈一樣的伊得,然後和他拉開了距離。肢體接觸時,他似乎聽見對方不爽地“嘖”了一聲。

與外形不太相符的力量值,還有烏龍開場帶來的不耐煩態度。這些本來都會讓伊得感到緊張,但他剛和那雙異色的眼瞳對視,所有情緒就在頃刻間抽離了身體,只剩下唯一一個目的。

“你、你好,我叫伊得。”伊得站直了身體,表情認真的不像是個豪飲十幾杯美酒的醉鬼。

大概沒料到他會突然自我介紹,對面的男生意外地挑起眉毛,表情看著有點壞。這讓伊得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冒昧。”伊得想把那枝玫瑰遞出去,卻發現它的花瓣被剛才的意外壓扁,於是又慌忙把它藏在身後,對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很喜歡你。”伊得竭力捋直舌頭,說出了今晚第一句沒被酒精影響到結巴的話,“能請你做我的男朋友嗎?”


3.

玖夜今天來到海邊,本來是想找找看有沒有四下無人的、即使溺亡也不會被打擾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的。

說是“不時之需”,是因為他還沒有想好自己是要繼續活著,還是挑個良辰吉日,徹底終結掉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無聊生活。

明明知道被無數蠢貨包圍的日子不會有盡頭,並且“存在”本身就是件毫無意義又麻煩的事,卻還是無法下定決心,這難道就是人類所謂的求生本能?

不過現在看來,“一眼望到底”的措辭也不算完全準確。畢竟他今天出門的時候,可沒有料到自己會在沙灘上被一枚酒精炮彈襲擊,而後莫名其妙收穫一份告白。

他和那傢伙對視。醉鬼的目光並不渾濁,反而亮晶晶的像只小狗。玖夜並不討厭狗。所以他罕見地沒有戲弄對方,而是直截了當道,“不能,我還有事要做。”

伊得聞言,呆呆地看了他幾秒,見他又肯定地點點頭,才失魂落魄地讓到了一邊,看起來是個不會借著酒瘋而無理取鬧的禮貌醉鬼。

但大概是真的很喜歡他,和他擦肩而過時,伊得忍不住小聲挽留道,“我們可以相處看看嘛……你著急去做什麼啊?有我能幫上忙的嗎?”

玖夜瞥了他一眼,被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所取悅,惡劣的本性重新佔據上風,讓他有些想進一步看看對方驚慌失措的臉。

所以他故意誇大了事實,答道,“準備去死啊。”頓了頓,他補充一句,“我自己來就行,用不著你幫忙。”

此刻的玖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這句話把他這個夜晚、乃至於整個人生的走向都導入了一條始料未及的道路。

聽到這句話,身邊那位很有酒德的醉鬼楷模突然喪失了所有風度,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的明亮等級從“亮晶晶”瞬間變成了“十萬伏特”。

伊得冒失地拽住了玖夜的胳膊。

玖夜:?

“你這麼帥!”伊得撕心裂肺、痛心疾首地勸阻道,“絕對不能為了那種出軌的渣男放棄生命啊!”

玖夜:……

認為所有關係都註定走向滅亡,也就沒興趣戀愛的玖夜:“……什麼渣男?”

“也絕對不能為了那種突然毀約,還不給違約金的公司去尋死!”伊得繼續道,“不值得!畢竟你真的很帥!”

覺得學校聒噪的蠢貨太多,所以無限期曠課中的玖夜:“……什麼公司?”

他少有地陷入茫然。隨後,大概是接連不斷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他又在這無厘頭的氣氛中詭異地感到愉快,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下,才道,“用不著你強調,我也知道自己很帥。”

然而和酒保一樣,他的話也一個字也沒被伊得聽進耳朵。下一刻,他冰涼的手被伊得緊緊地握住了。

“走吧,帥哥,我覺得有必要帶你去談個戀愛。”伊得對他一字一句道,“談一場‘會覺得活著真好啊’的戀愛。”



4.

十二小時後,伊得從自己臥室醒來,絲毫不覺得活著有什麼好的。事實上,他只想穿越時空回到昨天晚上,給說出那句話的自己一拳,或者狂奔至窗戶邊,從十六層高樓一躍而下。

這種衝動在他轉過頭,看見枕邊那張熟睡的俊臉時達到了巔峰。

伊得深深地呼吸,很想在床上滾來滾去來抒發狂躁的心情,但他還記得昨天被自己抱在懷裡之前,對方有說過“不吃安眠藥我是睡不著的。”

雖然到了最後,對方還是在他的連環攻勢下——哼歌、童話故事與輕柔的拍背,育幼院任何一位弟弟妹妹都沒辦法抵禦的哄睡魔法——沉沉的入睡了,但伊得能猜到平穩的睡眠對這孩子來說應該是很難得的經歷,一時也不忍心將其吵醒。

所以,他極為緩慢地把手臂從對方腦袋底下抽了出來,堪稱矯健地以一個高難姿勢躍下床鋪,躡手躡腳地出了臥室,然後在客廳裡崩潰地跑來跑去。

感謝昨天他沒和這位帥哥做到最後,不然以對方的尺寸,他可能連這樣發洩尷尬都做不到了,只能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把昨天一整個晚上列入“平生最羞恥場景No.1”。

是的,哪怕他被酒精那樣影響過,卻還能朦朧記得昨天的一切,記得自己是如何拽著這位無辜路人的手,強行帶著他去附近的遊樂園,體驗了摩天輪、街機遊戲、看電影等等經典約會項目。

在此期間,帥哥不間斷地對他的約會品味發表十分毒舌的見解,包括但不限於“我一直以為相信摩天輪傳說的只有行銷它的商人和草履蟲”“謝謝你讓我知道街機音遊竟然還有D級評分”以及“你是故意挑了一部本世紀最佳爛片來強姦我的邏輯嗎?”

回想到這裡,伊得放慢了跑圈的腳步,略感疑惑。從穩穩接住摔倒的他就能看得出來,對方武力值應當不俗,那為何沒有直接甩掉他這個冒犯的醉鬼,反而一直陪著他胡鬧到最後?

伊得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好歸因於自己去的都是些公共場合,這位從穿著和談吐都顯得出身不俗的帥哥為保體面,不想和他拉拉扯扯搞得太難看。

思及此,伊得不由更加愧疚了,因為昨晚他的罪惡行徑遠不止上面這些。

與以往的那些約會環節相同,他這次也照例帶對方回了家裡,剛進臥室門就讓這個好像沒多少經驗的男生三兩下起了反應,去拿放在床頭櫃的安全套,準備親手給人戴上。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和前任不同,他在維繫戀愛關係時並沒有出軌的需求,所以家裡的套全都是前任的尺寸,足以讓大多數東亞男性心生自豪的L號。

而大多數東亞男性的自豪在昨天遭遇了滑鐵盧,只套進幾釐米就尷尬地卡住了,仿佛成人試圖穿上童裝,卻連頭都伸不進去。這一幕不知哪裡戳中了伊得的笑點,讓他倒在男生身上狂笑不止,硬生生把男生給笑軟了。

“千萬要牢記哦,《完美戀愛守則》第一條,”笑得累了,他還一本正經地對男生進行性教育科普,“為了雙方各種意義上的安全,絕對不可以無套性交。”

紫發的俊秀少年目光死,像是連毒舌吐槽都不知道該從何吐起了。

現在的伊得非常能理解他的無語,但昨晚的伊得顯然不能。於是昨晚的伊得一掀被子,打算與首日戀愛的對象來一場蓋著被子純聊天的柏拉圖睡眠,並在對方表示不吃安眠藥就睡不著時豪邁地一揮手,把對方摟進懷裡,開始施展他在育幼院練就的哄孩子神功。

這是對付那些六七歲小孩子的手段,沒想到放在超大號孩子身上也很適用。

而在一張被子底下睡過之後,伊得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能在回憶昨晚時把他稱作“那個帥哥”和“紫頭髮的男生”,這是幾年前他流連酒吧,時不時就來場一夜情的最混亂時期也不曾有過的。

最糟糕的是,今早醒來,伊得在清醒狀態下觀摩那張俊臉,發覺對方的輪廓線條仍存有一些屬於少年的青澀,這讓伊得有了新的猜測:這位無辜路人很可能還沒成年。

伊得捂住了自己的臉。

冷靜,冷靜!他告誡自己。你還有滑跪認錯的機會,趁現在對方還睡著,想想接下來該做什麼……嗯,他感覺自己現在非常饑餓,那個帥哥——等醒了之後必須問問人家名字是什麼——估計也差不多,所以,他應該去做飯了。

不論是戀愛還是空窗期的一夜情,他起床之後只要尚有餘力,都會給另一半做一份早餐來延續溫存。

於是伊得先去洗了個五分鐘的戰鬥澡,隨後輕車熟路地來到廚房,全身心沉浸在心形煎蛋、烤麵包片和巧克力牛奶裡,重新獲得了事態回到自己掌握中的安全感。

直到他端著盤子轉過身,看見有位帥哥倚著廚房門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伊得差點把盤子摔了。

“看上去味道不錯,也有我的份嗎?”帥哥像是沒看見他的局促似的,目光落在那個心形煎蛋上,非常自然地對伊得發問了。

“當然,我做了雙人份的!”伊得立刻答覆,緊跟著飛速道歉,“昨天實在對不起,我喝成那樣還跑出去給別人添麻煩——”

對方打斷了他準備許久的道歉腹稿。

“浴室在哪裡?吃飯之前我要先洗個澡。”帥哥說,“被你抱了一晚上,酒味感覺都纏在我身上了。”

“對不起!!!"伊得再次道歉、再次產生了想從十六層樓的窗戶一躍而下的衝動,“左轉第二間就是,沐浴露之類的你隨便使用就好,我剛洗完所以地可能有點滑……”

帥哥隨意地點點頭。在他轉身離開前,伊得鼓起勇氣,用空著的那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雖然現在問這句話有點晚,”伊得誠懇道,“但我必須要請問一下,你的名字是?”

一刻鐘後,終於擁有了名字的玖夜從浴室出來,逕自坐到伊得對面,開始享用早餐。

他的身高和伊得差不多,伊得便從衣櫃翻出一套乾淨寬鬆的T恤長褲給他穿,短袖下露出的手臂線條流暢優美,讓伊得偷偷瞥了好幾眼。

“麵包烤得太硬了。”吃到一半,玖夜挑剔道。

“對不起。”伊得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重複這三個字,在離職第二天就重新獲得了面對領導時的緊張體驗,明明對方和大腹便便的更年期領導相差甚遠,臉嫩得跟中學生似的——等等。

伊得想起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個,不好意思,再請問一下……”他開口。

“為什麼說話這麼客氣?”玖夜冷不丁發問道,“我們不是在談戀愛嗎?”

這句話成功讓伊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玖夜咬了口麵包,愉悅地笑了起來。

“不不不,昨天就是我在發瘋罷了,請別當真!”伊得艱難地組織詞句否認道,“我就是想確認一下,呃,你成年了嗎?”

玖夜聞言看向他。伊得覺得他那雙異瞳實在太好看了,對視時像是能把靈魂吸走。

“兩個月之前我剛過十七歲生日。”玖夜說,“目前上高二。”

果然啊果然,幸好啊幸好。伊得扶住額頭,一想到昨晚的自己和一雙手銬之間竟然只隔了一個L號套套的距離,就讓他讓忍不住升起劫後餘生之感。

他自覺逃過一劫,對面的玖夜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他。

“所以說,你昨天死纏爛打想和我交往,今天就要改口把我甩了?”玖夜語出驚人,“這難道就是始亂終棄?”

這四個字蓋在伊得頭上,讓他一個激靈,連忙補救道,“我昨天說話不經大腦,真的很抱歉牽扯到你,有什麼我可以補償的地方你隨便提。但是戀愛什麼的,你年紀太小了,現階段應該專注學習……”

“那這麼說的話,你高中的時候肯定沒有談過戀愛嘍?”玖夜道。

“呃,這個……”作為小學就開始早戀的反面教材,伊得一時噎住。

玖夜見狀歎了口氣,拿叉子捅破了餐盤裡的心形煎蛋,金黃的蛋液流了出來。

“所以說,現在的情況就是有個成年人和我睡了一覺,第二天就翻臉不認帳,還到處找藉口給自己開脫。”他另一隻手托著臉,表情看上去很是苦悶,語氣卻是毫不掩飾的戲謔,“毫無疑問,我是被骯髒的大人狠狠玩弄了,也許還會留下心理創傷呢……你說我去學校找老師開解會有用嗎?”

伊得眼前一黑。就算再遲鈍,他也能發現對面這只紫色小狐狸是在有心捉弄他了。

門鈴在這時適時響起。伊得抓到一點喘息時間,連忙站起來去開門,“這時候是誰啊……你先吃著,我去去就來。”

他思索著等會兒跟玖夜再次道歉的方式,去玄關打開了大門,發現前任正滿臉憔悴地站在門口。

伊得:……

伊得在這時才後知後覺,因為滿腦子都是玖夜的事,他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再想起前任相關的任何東西了。

現在對方突然站在他面前,他也沒再像目睹出軌現場時那樣苦澀難忍,只是單純覺得厭煩,像是看見扔進垃圾桶的廚餘垃圾瞬移到了家門口,因為過質而隱隱散發著臭味。

見他出來,前任顯然喜出望外,上前一步想去牽他的手:“伊得,你昨天去哪裡了?我想和你認真談談,卻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

因為昨天的伊得執著於在網路上搜索約會攻略、在遊樂園所有地方留下和玖夜的自拍合影、在玖夜不小心踩空了臺階之後一直開著後置手電筒照明道路……手機也因此被過度使用,電量還沒能堅持到家就自動關機了。

在冷淡期出軌的前任,和分手後不到幾小時就和別的男生約會的自己,這麼一看竟然還有點半斤八兩的意思。伊得無奈地笑了笑,一時只覺得荒誕。

他避開了前任來牽他的手,語氣冰涼:“還有什麼好談的?我們早就沒關係了。你趕緊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你聽我解釋,伊得,那個男的在公司總是勾引我,上次出差你又不在我身邊,我頭腦發昏才想和他玩玩的,昨天、昨天也只是個意外!”前任急切道,“我知道錯了,我還是更喜歡你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肯定……”

冗長的挽留話語闖進耳朵,讓伊得的眉頭皺了起來,昨天鬧得十分難看的分手現場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讓他有點想吐。

他剛想不管不顧,直接把門板糊在對面這張臉上,肩膀卻忽地一沉,玖夜的聲音在他身後輕飄飄地響起。

“小少爺,這個大叔是誰啊?”玖夜搭著他的肩膀,動作貼得很近,有一滴水順著未幹的發梢滴進伊得的衣領。

短短一句話同時弄懵了兩個人。

小少爺是什麼?伊得閃過這個念頭。隨即想起昨天在遊樂場路過一家主題咖啡廳的時候,有一位執事打扮的店員上來攬客,就是這麼稱呼他們的。自己因為覺得很有趣,摩天輪上還耍賴讓玖夜也這樣叫一次。

但是當時玖夜明明一直在拒絕,還說什麼“你這個上班族既不小也不像少爺”,怎麼現在突然就叫得這麼自然了?

“大、大叔?!”前任先是因為這個稱呼目瞪口呆,隨即注意到了玖夜濕漉漉沒有擦乾的頭髮、身上分外眼熟的屬於伊得的衣服、以及兩人過近的距離。

在這之前,伊得一直不吝于給予戀人全方位的安全感,他也就從未有過的情敵危機之類的東西,現在他看著伊得身後那張俊美、年輕、帶著惡意笑容的臉,不禁前所未有的不安起來,並覺得自己頭上有點綠。

“這人是誰?為什麼早上你會和他在一起?”他忍不住提高了聲調,連珠炮似的發問,“你昨天不回我消息是因為他嗎?為了報復我?”

對於他的憤怒,對面的二人一起報以看小丑的眼神。

“聒噪的蟲子。”玖夜評判一句,然後對伊得建議道,“我替你把他扔下去吧?”

明明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不著調,伊得卻毫不懷疑他真的會說到做到,讓面前的廚餘垃圾順著高樓重新回到垃圾桶裡。

說來奇怪,被這孩子一打岔,伊得看見前任時湧上心頭的噁心感竟然消退了不少。他向玖夜搖搖頭,對著前任正肅了臉色,使出撒手鐧。

“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可能了,我也沒義務回答你這些問題。”伊得壓低聲音道,“之前你‘參考’我設計圖做的那個策劃案,好像被採用了?如果不想公司的投訴郵箱收到我的郵件,就趕緊離開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前任像是被迎頭揍了一拳似的,臉色瞬間慘白:“你……你原來知道……”

伊得什麼也不想再說,直接用力關上了大門。如他所料,這次門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門鈴和惱人的大嗓門都沒有再響起。

“你眼光太差了吧。”玖夜說。

“最開始他不是這樣……算了,確實挺差的。”伊得放棄爭辯,歎了口氣。

“這麼差的眼光是怎麼看上我的?”

“就是單純覺得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伊得下意識回答一句,反應過來後趕緊改口道,“也因為你實在太帥了!我們顏狗就是這麼膚淺,發酒瘋都只看臉的!弟弟,現在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要什麼賠償你也儘管說,這事咱就翻篇吧求求了。”

玖夜瞧了他一會兒。

“好吧。”大概是他對自己的抹黑起了作用,玖夜這次竟然很輕易地就答應了,“既然不想和我談戀愛,那你把我送回咱們遇見的地方就行。”

伊得沒想到他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頓時大喜過望。

“好的包在我身上……咦,”他發現不對,“遇見的地方,是海邊嗎?你一大早上去海邊做什麼?”

玖夜對他露出微笑,“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

“說過什麼……等等,死……呃!”伊得回想起來,傻眼道,“你昨天那麼說不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我可是任何時候都如實回答的好孩子。”玖夜語氣見鬼的俏皮,“你說要和我談一場‘覺得活著真好啊’的戀愛,我本來還想見識見識,就跟你走了。現在你說自己反悔了,我就只好回到原路上啦。”

伊得頭皮陣陣發麻。

“不是,請問這位帥哥,你現在正值大好年華,怎麼就不想活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你面前的這位大叔,可是在經歷了被公司炒魷魚、房東即將攆人、親眼目睹男友出軌現場這一系列事情之後還在堅強地活著哦。”

“你不是大叔。”玖夜關注點清奇,說,“你明明是小少爺。”

“可是剛才被你稱作大叔的那個人,年紀和我一樣大,都是二十六歲。”伊得說。

玖夜“啊”了一聲,看樣子是真的沒料到。

“我爸看上去都比他年輕。”玖夜說。

“哪裡有那麼誇張啦。”伊得樂不可支,並不知道這是個實打實的地獄笑話——玖夜的父親在三十五歲時就永遠定格在了黑白相片裡。

他只是單純覺得這句貶損很有趣,並在笑過之後立刻板起了臉,“不對,你突然岔開話題做什麼?回答我問題啊!”

“沒有岔開話題,只是覺得就算我回答了,像你這樣事業、愛情、生活三重失敗的人也不會懂的。”玖夜措辭辛辣,“要是有一天,你想做什麼都可以輕易做到,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觸手可及,一眼就能看穿每個皮囊底下暗藏的虛偽……你也會覺得活著沒多大意思的。”

伊得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哈哈,沒想到你還是個……虛無主義者。”伊得把湧到嘴邊的詞咽了下去,改用了一個聽上去很炫酷、很符合男子高中生審美的專業詞彙。

“你是想說中二病或者叛逆期吧。”玖夜毫不在意地點明出來,“隨你怎麼想,既然你給不了承諾過的東西,那放我回海邊就行了。”

頓了頓,他甚至開始安慰伊得,“沒關係的,我昨天去那裡也不是想馬上尋死,就是先找個合適的地方,免得以後手忙腳亂……”

“怎麼可能沒關係,別輕描淡寫地說這種可怕的話啊!”伊得有點抓狂,第一次打斷了他。玖夜越是這樣無所謂,伊得就越覺得對方說的並非只是唬人的中二期語錄,而是真的考慮過這樣可怕的事。

玖夜聽話地閉上嘴巴,眨著眼睛和伊得對視,模樣竟然有點乖。

伊得其實是有注意到的,面前的少年正在努力壓著惡作劇得逞後上揚的嘴角。但此刻的伊得也同樣想起,第一眼看到玖夜時那道遠離人群的、孤單的背影。

伊得再次深深、深深地吸氣。

“咱們加一下聯繫方式吧。”最後,他認輸道,“我就捨命陪小孩,和你早戀一回。”



5.

玖夜最近得到了新玩具。

明明開始只是一時興起的捉弄,他卻意料之外的遲遲沒有覺得膩煩,陪伊得玩了一個多月的戀愛遊戲。

伊得租的房子地處城市邊緣,和玖夜的家相隔甚遠,最近又因為準備成為獨立設計師而忙得飛起,實在沒時間和新晉男友約會,所以他們大多是通過手機通訊來聯繫。

和伊得的相處,常常讓玖夜想起小學時期班裡同學流行的電子寵物。和怠慢幾次吃飯洗澡就會宣告死亡的那些電子生命不同,他的這只不需要太細緻的養護,就可以自己活得頑強又自在,並給予玖夜這個主人許多鮮活的回饋。

哪怕再忙,伊得每天也不會忘記發來早安晚安的問候、順帶分享生活裡的美好與煩惱(目前後者比前者多得多),偶爾有空時還會打來一通長長的視頻電話。

“我好累啊——”伊得趴在陽臺的欄杆上,跟手機對面的玖夜吐槽道,“給的材料是莫蘭迪色系的田園風格,卻讓我做出賽博科幻的感覺來,他怎麼不讓莫奈去開高達呢?”

玖夜坐在露臺的搖椅上吹著夜風,不時翻過一頁書,漫不經心地接話道,“莫奈和莫蘭迪之間好像沒什麼聯繫吧?”

“我當然知道啦,就是說著很順嘴而已。”伊得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到他的悠閒,兩相對比下更加惆悵,問道,“你看什麼呢,還在學法語嗎?”

“那是我上午的安排,現在看的這本是有關煉金術的。”玖夜說。

伊得已經知曉玖夜目前正在休學,原因僅僅是他在同時做了十幾年的“問題學生”和學生會長後,突然在某一天厭倦了維持這兩者間的平衡,不再有興趣用道德約束和高難題目去刁難老師,也對同齡人愚忠的擁簇和崇拜的目光感到可笑,逕自拋下一切回了家裡。

伊得起初還忍不住驚訝於這個離經叛道的決定,但得知玖夜早早收到了許多一流大學的保送名額,家裡父母雙亡有車有房有巨額存款後,他就認識到決不能用常人的標準去揣度這只小狐狸,毫無異議地閉上了嘴,轉而好奇起玖夜脫離學校後每天的排程。

上午是正常的固定課程,只是絕大多數科目都遠超于高中學生的範疇。下午就百花齊放,擊劍、作曲、滑板、股票金融等等不一而足。伊得回想大學時那些各式各樣的社團,感覺都沒有玖夜的興趣這麼全面。

不,也不能說是興趣。依照伊得的觀察心得,玖夜接觸這些東西的過程比起熱愛與探索,更像是用一根又一根不同的細針去刺自己麻木的靈魂,通過涉及不同領域時的新奇感來維持情緒的跌宕,不至於徹底跌進萬事無趣的深淵裡。

但玖夜喜新厭舊的速度也是驚人的,每個領域都沒過多久就被他毫不留戀地拋在身後,面對深淵想必也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或者說他已經與那個深淵對視許久了。

要是有什麼事物能讓玖夜永遠保持興趣就好了,雖然這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伊得在心裡暗暗擔心著,面上卻笑了起來:“煉金術,你是要去歐洲當巫師啦?”

“只是一時好奇而已。”玖夜給伊得展示那本書的封皮,上面用鮮豔色彩畫著扭曲的圖案,“哲學家和物理學家、神父和弄臣、猶太富商和乞丐,讓這些人一起瘋狂追逐的領域,說不定也會讓我瘋狂起來——本來我是這麼想的。”

“那你現在感覺如何?”伊得道,“你這麼天才,是不是明天就能見到魔法學院的貓頭鷹?哦不對,你已經超出十一歲的錄取範圍了。”

“沒什麼感覺。非要說的話,就是不幸目睹了一群妄圖用賤金屬去殺死太陽的自大狂吧。”玖夜合上了書,乏味道,“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去看電子小狗犯蠢。”

伊得沒聽懂玖夜的後半句話,但這不影響他把話題自由地延伸下去,“那你別看了,聽我繼續跟你說啊,今天……”

玖夜聽伊得講了半小時的乙方奇妙漂流,在伊得的苦悶裡獲得了超於煉金術的趣味。他目睹過許多人的失意時刻,但同樣是受挫時的頹敗,伊得帶給他的樂趣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不管處於怎樣的低谷裡都始終煥發著生機,像是耶誕節的嚴寒裡依舊鮮紅的槲寄生果實,無論命運怎樣用塵埃埋沒,都掩蓋不了伊得靈魂的明亮底色。

當然,伊得對玖夜此刻難得的正面評價絲毫不知。他跟玖夜吐槽完,還後知後覺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交往的時候明明應該分享快樂的,我卻整天拉著你倒苦水。”

“要是小少爺的話,我能從你的苦水裡收穫很多笑料,所以完全沒關係,偶爾還會期待你更倒楣一點呢。”玖夜點了點下頷,思考道,“喔呀,戀愛中是不是不要說這種話比較好?”

“你……算了,比起剛認識的時候,你現在能意識到這一點就已經是天大的進步了。”伊得無奈道,“如你所願,我確實每天都在更倒楣一點,剛才房東又來提醒我下個月搬家的事了。”

玖夜聞言,把目光從茶杯移到他臉上:“還沒找好新的房子嗎?”

“有幾處臨時挑出來的備選,還都是一年起租的,但我真的不想在住房這方面湊合一年啊。”伊得看上去已經快要掩面而泣了,“和公司勞動仲裁下來的工資需要兩個月才能到手,離搬走的死線就剩十來天,找到价格、地段、佈局都適合我的房子真的比登天還難……”

玖夜在他的哀鳴裡低頭抿了口茶。

“無能大人的世界還真是別有風味啊。”玖夜感歎道。

“竟然這種時候還以男朋友的痛苦為樂,你這臭小鬼。”伊得收起哭臉,不滿地拍了下欄杆,“《完美戀愛守則》第二十八條,對方感到沮喪的時候,需要開動腦筋去認真安慰才行哦。”

“這種東西竟然還有二十八條嗎。”玖夜驚訝道,“第二到第二十七又都是什麼無聊說教?”

“啊其實沒有中間的,我就是隨口一編……不對,”伊得再次拍了下欄杆,“這才不是重點,你快點想辦法安慰我一下嘛!”

玖夜從來沒有過安慰或被安慰的經驗。在他看來,這種行為不過是兩個弱者發現自己無法改變結果,只好哭哭啼啼地抱團取暖罷了。玖夜當然不屑於此,他向來直接解決問題。

“你先住到我這裡好了。”短暫的思考之後,玖夜說,“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出去。”

此話一出,伊得那邊瞬間安靜下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玖夜見他沒有立刻答應,不悅道,“怎麼了,不能住到我家也在你那個戀愛守則裡?”

“呃,這倒沒有,我就是挺震驚的。”伊得道,“你不是領地意識極強的那種人嗎,住家保姆都不願意安排,竟然會願意和我同居?”

玖夜怔了怔,他確實只會雇傭定期的家政服務,完成清掃和三餐的工作後就立即離開,從頭至尾不會產生任何多餘的交集。他一直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被伊得這樣一說才發現,在僕從成群的別墅區裡,這樣的做法確實算得上異類。

對自己產生了新的認知後,玖夜再次思考了幾秒鐘,依舊覺得讓伊得住進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大概是因為伊得看似虛長了自己幾歲,實際上全無威脅性,接納他進領地就像引入一泓清泉,嘩啦啦地流淌過指間,悅耳而歡快,只會給枯寂的領地增光添彩。

“住家保姆和男朋友沒有可比性吧。”玖夜道。

“你竟然也會說這種甜言蜜語了!”伊得更加震驚。

“我只是陳述事實。”玖夜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問道,“你到底來不來?”

“有好心帥哥願意收留我,我當然感激涕零啦,”伊得試探道,“但這位帥哥好像有點喜怒無常,萬一我不小心踩中了他神秘莫測的雷區,會不會當晚就被他掃地出門去睡大街呀。”

“確實有這種可能。”玖夜道,“不過我家面積很大,還有三層,安排你住得遠一些就不容易碰面了,眼不見心不煩,你擔心的事應該沒那麼容易發生。”

“……哈哈,那我可真要謝謝你哦。”伊得道。

“不用客氣。”玖夜道,“我猜小少爺接下來想說付我房租什麼的,奉勸你別用這種話來煩我,否則我當晚就把你掃地出門去睡大街。”

果然是非常神秘莫測的雷區!伊得只好把本來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感歎道,“一個艱難求生的社畜,即將走投無路住進高中生的別墅裡……這簡直是漫畫裡才會有的魔幻情節嘛。”

“那按照一般的劇情發展,接下來社畜就該夜襲高中生了吧?”玖夜語氣平穩地接話道。

“是嗎,我看的倒都是反過來……不對,這是色情漫畫的發展吧?說多少遍了,未成年不要偷偷看限制級作品!”伊得第三次拍了下欄杆,“我也絕對不會對一個高中生下手的,哪怕你真的很大……不要擺臉色嘛,等你十八歲生日我陪你做一整天!”

面對伊得堅定的道德底線與敷衍的許諾,玖夜報以一聲冷哼。

“能不能交往到那時候都不一定呢。”他再次說出戀愛中不太適宜的風涼話,並報出了自己所在的別墅區的地址。



6.

每次搬家都是一次艱難的斷舍離,這條真理伊得在下個月算是切實體會到了。

大學畢業後他就一直住在那處房子裡,日復一日積攢了許多零碎東西。其實細究起來大多沒什麼用處,但糾結過後,他還是捨不得丟掉,把它們一起帶來了玖夜家。

玖夜家的裝修是典型的歐式宮廷風格,佈局設計都極為講究。與房地產商的精緻樣板房不同,這裡的許多傢俱已經上了年頭,反而更顯出底蘊深厚的復古與優雅來。

伊得身為設計師,自然也對這樣的大師級美感心懷敬畏,不敢過多佔用這裡的空間,準備把自己的多餘物品先安置在別墅倉庫裡,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再讓它們重見天日。

但搬家公司把箱子抬下卡車的時候,正巧玖夜坐在門口的小花園看書——最近他開始接觸鏡頭語言方面的知識——偶然瞥見箱子封口露出的奇形怪狀的一抹綠色,隨口問了一句伊得那是什麼。

這句問話讓伊得頃刻間打開了話匣子。

接下來的時間裡,伊得跟他詳細介紹了唱歌時會扭來扭去的仙人掌音樂盒、比格犬造型的小木凳、鑲嵌一枚銀色子彈的玻璃水杯、擁有藍色肌膚和可拆卸骷髏頭的木偶兔子……等等奇怪的收藏品。

介紹裡也包括了它們背後的一些回憶,比如育幼院的孩子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離職時同事給他的幸運物品、從紐西蘭的跳蚤市場帶回來的旅遊紀念品什麼的。最後,伊得給那個仙人掌音樂盒擰上發條,讓它在玖夜面前深情演奏了一曲《是但求其愛》。

伊得說得口乾舌燥,用小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並在嘴唇搭上杯沿時才後知後覺,一是這杯子好像是玖夜用過的,二是自己剛才的傾訴欲有些過火,很可能會讓玖夜聽得不耐煩,當晚就把他掃地出門。

於是他緊急刹車,乾笑著站起身,想去把這些東西重新收回箱子裡。

一直在他的講述裡保持沉默的玖夜卻突然開口了。

“都拿出來了,就隨便放著吧。”玖夜戳了下仙人掌的布藝花盆,道,“客廳裡有個唱片機,保潔來的時候就愛一邊放歡樂頌一邊拖地,讓它也過去作伴好了。”

“哦,好的……”伊得愣愣地應下,實在不明白陳奕迅和貝多芬有什麼般配之處。

玖夜又道,“還有這個同事送的幸運物,真的不是反效果嗎,你都倒楣成這樣了,竟然還把它留著?丟掉算了。”

“不要這麼說,至少它真的很可愛啊。”伊得捂住比格犬木凳的耳朵,想了想,又對玖夜認真道,“而且也不是完全倒楣,還是有很好很好的事發生的——比如我在海邊遇見你了。”

玖夜:……

“說不定這件好事就有這小傢伙的功勞呢。”伊得樂呵呵地把比格犬(木質)抱了起來,往別墅裡走,“來,讓我們看看帥哥恩賜給我的新房間是什麼樣。”

玖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拐角。幾秒鐘後,他才收回視線,低頭繼續看手裡的大部頭書籍。

“笨蛋。”他翻過書頁,低聲嘟噥了一句。



7.

別墅一共有三層,玖夜平時大多在擁有主臥、書房、琴房的三樓活動,偶爾去露臺和花園吹夜風或是曬太陽。

他並沒有像之前說的那樣,真的把伊得安排的很遠,而是讓伊得住進了二樓面積最大的那間客房裡,房間早早就讓家政人員收拾妥當,比許多五星酒店還要舒適,讓伊得再次在心底偷偷考慮如何把房費交到玖夜手裡的事。

生活幸福感也連帶著上了一個臺階。伊得不用再自己做飯,只要準時到達餐廳,就能看見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菜肴。玖夜長期雇傭了幾個大師級主廚,每日輪班帶著食材上門服務,做完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仿佛來去無蹤的田螺姑娘。

還有那位喜歡放著《歡樂頌》打掃房間的傭人阿姨,工作效率能碾壓十個伊得之前使用的掃地機器人。她已經為這棟別墅服務了十幾年,對父母雙亡的小主人十分憐惜,得知伊得搬進來後兩眼放光,拜託他多多關懷玖夜的身心健康。

不管是作為玖夜的男友還是受恩惠的房客,伊得都能理解她對玖夜的擔憂,也非常願意滿足這位阿姨的請求,只是多少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雖然兩人現在的狀態算是同居,但伊得對此總是沒什麼實感。大概是別墅太寬曠的緣故,他總覺得自己和玖夜更像是一棟樓裡的鄰居,碰面的機會不多,大部分時間彼此都互不影響,窩在自己的地盤裡各幹各的。

玖夜的看法卻截然相反。

伊得存在感極強地闖進了他的生活——從那個仙人掌音樂盒在他面前扭來扭去開始,這個想法就在玖夜這裡生根發芽,逐漸成為了既定事實。

玖夜之前的判斷其實無誤,伊得確實沒什麼威脅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吃飯睡覺畫圖,不管被工作與靈感再怎麼折磨,都會在看見他的時候露出笑容。

明明是那樣傻乎乎的、絕對和“奪目”“迷人”這些詞彙扯不上關係的笑容,卻有種遙遠到仿佛來自宇宙之外的魔力,讓玖夜總是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伊得身上。

伊得吃飯時鼓起的臉頰像是倉鼠。明明嘮叨著讓玖夜不要挑食,自己卻把胡蘿蔔都剩在盤子裡,還刻意聚成很小的一堆,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玖夜發現。w
伊得在後門遇見一隻流浪的黑貓。玖夜看著伊得蹲下身,手法熟練撫摸它的脊背,把它伺候得心滿意足,並向它許諾下次來時,會“偷我男朋友冰箱裡的魚肉喂你”,並不知道男友本人就站在二樓的露臺,將他的犯罪宣言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

伊得在清晨的薄霧裡等待一株芍藥開花。玖夜並不知道他是怎樣算出花期的,從早餐的飯桌邊早早離開,帶著比格犬木凳坐在花園裡,用老式拍立得記錄下了芍藥盛開的那一瞬,並把照片送給了玖夜。

因為在霧氣裡坐了太久,他的發梢和芍藥的枝葉一樣掛上了露珠。這讓玖夜覺得他與照片裡那朵淺粉色的花是有相通之處的。

伊得對玖夜的這份見解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那張拍立得即將成為玖夜慣用的書簽。他只是惦念著玖夜肆意生長的叛逆期,繼續為了多些和玖夜談心的機會而努力。

只可惜,在大多數時候,玖夜好像對他的關心並不受用,總是嫌棄他嘮叨起來比起戀人更像是家長。伊得並不敢告訴他,從答應和他交往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有種成為十七歲少年監護人的責任感。

搬過來兩星期後的深夜,伊得靈感突發,熬夜完成一份電影海報相關的設計委託,結束時發現時針已經走向淩晨三點。

他打了個哈欠,準備去廚房倒杯水就上床睡覺,卻在路過客廳時發現燈還亮著。玖夜坐在沙發一角,面朝著電視螢幕,上面正在播放一檔充滿歡聲笑語的綜藝節目。

顯而易見的,節目嘉賓們拼命製造的笑點還有待進步,沒能把紫頭髮觀眾的嘴角動搖分毫。玖夜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周身的冷意與螢幕裡熱火朝天的溫度對比鮮明。

伊得察覺玖夜這時的心情算不上美麗,猶豫了一下,還是捧著水杯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問道,“你怎麼還不睡覺啊,都這麼晚了。”

玖夜對他的到來毫不驚訝,反問道:“不睡覺除了睡不著以外,還會有其他原因嗎?”

“睡不著?你不是有在吃安眠藥嘛?”

“你不知道還有‘抗藥性’這種東西嗎?”玖夜不耐煩地說,“半年前它就不太管用了,到了現在,我可能只有把一整瓶都吃下去才有效果吧。”

“誒?那可不行,萬一有效過頭,直接讓你永恆長眠就糟糕了。”伊得裝作沒注意到他現在比平常煩躁許多的態度,隨口開了個玩笑,而後回憶道,“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是不是睡得挺熟的?”

玖夜沒有答覆他。伊得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又補充了一句,“我拽著你發酒瘋的那個晚上,咱倆不是睡一起嘛,第二天我醒過來的時候看你睡得還挺香的。”

玖夜別過視線,短促地“嗯”了一聲以示應答。伊得終於發現了他的不自在,小心翼翼地繼續試探道,“那你當時是怎麼睡著的呀?我想想,我當時好像唱了歌、講了故事、還給你數了一百多隻羊……是這些起的作用嗎?”

這次玖夜沉默得更久,仿佛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伊得深知這時不能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只能等警惕的狐狸自己走出洞口,因此在對面安靜地等待著。

大概過了半分鐘左右,玖夜終於開口了。

“或許,”玖夜說,“你只要抱著我就好了。”

於是,一刻鐘後,伊得躺在玖夜的大床上,對紫頭髮的男朋友敞開了懷抱。

玖夜坐在床邊,看上去對主動接受這盛情邀請有些遲疑,伊得便探過身子,強行把他摟進了懷裡。

玖夜遠超常人的力量值這時又消弭於無形,和他一起倒在了床上,只不過嘴還是硬得堪比合金,語氣涼涼地調侃他道,“現在這算是社畜夜襲高中生嗎?”

伊得瞧著他蒙著陰影也不減半分俊美的側臉,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口他的臉頰,發出“啵”的一聲輕響。

“好啦,夜襲完成了。”伊得抱緊了他,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裡蹭了蹭,“我們睡覺吧。”

大概是被社畜突如其來的夜襲驚嚇到,高中生抿緊了嘴唇,沒有再說一句話。伊得始終留意著身邊細微的動靜,過了半小時或者更短,玖夜的呼吸節奏變得綿長而舒緩。

伊得在黑暗裡微微笑起來。他側頭吻了吻玖夜的頭髮,嗅到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洗髮露香味,徹底放鬆了心弦,與玖夜陷入同一片夢鄉。



8.

那天之後,雖然玖夜沒有主動提出,伊得也非常自覺地搬到了三樓的臥室,每天早早在床上等著玖夜一起睡覺,哪怕工作還沒處理完,也要等他把玖夜哄睡了再說。

伊得適應環境的速度飛快,尤其是他試探幾次,確信玖夜哪怕真的生了氣,也肯定不會把他趕出家門睡大街後,就擴展了活動範圍,花園客廳落地窗前都成了他的可徵用辦公地點。

某天玖夜路過客廳,伊得正歪斜在沙發上,看著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以玖夜的角度,正好能看見螢幕上顯示的畫面——多位身穿日本不同高中制服的男生。

伊得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還挨個放大了男生們的胸口著重觀察,時不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玖夜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最後露出和善的微笑,走到伊得身後,伸手搭住了伊得的肩膀。

“看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他俯下身來湊到伊得耳邊,滿意地看見對方嚇得一個激靈。

伊得猛地回過頭來,發現是玖夜,便松了口氣,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挺膩歪地說,“說你像狐狸還真成狐狸了啊,肉墊走路都沒聲音的。”

玖夜:……

立起的尖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撫平了,玖夜表情古怪地重新站直,繞過沙發坐到了伊得旁邊。

伊得想起他剛才的問題,答道,“還能幹什麼,兢兢業業搬磚唄。客戶說封面裡要有‘高中制服的第二顆紐扣’的元素,我都快忘了校服扣子長什麼樣子了,趕緊上網取取經。”

“第二顆紐扣?”玖夜皺眉道,“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因為這一單的甲方是日本小說家,那裡的說法是‘要把校服的第二顆紐扣送給喜歡的人,因為它最靠近心臟’,書裡也有男方用紐扣告白的情節。”伊得鬥志昂揚道,“這本小說在日本上了暢銷榜,我一定要設計得特別特別完美才行!”

玖夜輕飄飄地捧場道:“看在小少爺這麼努力的份上,到時候我買一千本來支持一下好了。”

“不要亂花錢啦,你這樣反而會給我壓力的……”伊得說著,抱著電腦繼續研究起來,“不過日本的制服真好看啊,國內好像都是拉鍊式的運動服,連紐扣的影子都沒有。”

這倒也不一定。玖夜想,很多私立高中的校服都是西式的制服,就比如他之前上的那所。

他本來想把那套校服找出來,給伊得做個參考。但那邊伊得已經敲定了選用的紐扣樣式,進入了構圖階段。玖夜便打消了念頭,同時察覺最近的自己對伊得的態度似乎有殷勤過度的嫌疑。

玖夜挑起眉毛,瞥了伊得一眼,覺得對方應該還沒有發現這樣細微的轉變。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嚴加克制,以免電子小狗得到主人的寵愛後得意忘形。

對於玖夜最近的好說話,伊得並非全然沒有察覺,只是把它都歸功於充足的睡眠。恰巧相反的是,伊得近期的睡眠因為那份封面委託嚴重不足,每天都要在玖夜熟睡後躡手躡腳地離開臥室,回到電腦前繼續構思設計。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後提交給出版社的三個方案都被青睞有加,其中一個把外封的紐扣圖案做鏤空處理,充做內封情書火漆印的設計也因為與重要的劇情節點相符,而受到了那位日本作者的誇讚。

書封在發售日公開後,伊得的工作邀約也多了許多,並在一個月後收到了第一波尾款。至此,他基本恢復了離職前的收入水準,獨立設計師的名頭也初步打響,不用再忙著到處自薦了。

借著這個契機,伊得算是徹底走出之前的低谷。收到尾款的當天,他興沖沖地買回來高檔鮑魚和排骨,親手給玖夜煲了靚湯以表慶祝,這是他從育幼院阿姨那裡學來的手藝,清淡滋補,很符合玖夜的口味。

歡騰過後,新的問題又來到了他面前。那就是要不要按照之前的計畫,在恢復了正常生活後就儘快找房子搬出去住。

雖說兩人是戀愛關係,玖夜既不收房費也不在意開銷,但他身為四體健全的成年人,一直住在高中生家裡蹭吃蹭喝蹭住,聽上去總感覺不是那麼回事。

可是他搬出去後,玖夜就會獨自一人留在空曠的別墅裡……他知道玖夜之前十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但想到這樣的場景,心裡還是忍不住會升起莫名的失落。

最重要的是,伊得嚴重懷疑,玖夜離開他的話百分百會睡不好覺。別說玖夜的失眠症,就連他自己都習慣了每天抱著玖夜入睡,偶爾玖夜看書入迷忘了早些上床,他還會因為空落落的身側而難以入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才能睡著。

兩相糾結之下,伊得不由陷入新一輪苦惱之中。他自認把心情隱藏的很好,殊不知所思所想全都寫在臉上,被玖夜裡裡外外觀察通透。

某天晚餐時,玖夜放下刀叉,冷不丁開口問道,“小少爺,你在我這裡住了多長時間了?”

叉子上插著一塊土豆卻遲遲未吃,已經神遊天外五分鐘的伊得回過神來,不明所以地回答道,“差不多三個多月了吧……”

“這麼久了嗎?”玖夜誇張地歎了口氣,“讓你每天白吃白住的,總感覺我有點吃虧啊。”

伊得聞言徹底回魂,以為是自己的長期逗留引得玖夜不滿,連忙確認道,“是讓你覺得打擾了嗎?對不起,其實我最近有在留意找房子的事,只是——”只是一直沒能下定決心和你分開。

“嗯,那你快點找吧。”玖夜毫不在意地打斷了他,繼續道,“等找到了新房子,就能輪到我去你那裡白吃白住了。”

伊得怔住了,呆呆地重複道,“來我這裡?”

玖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問道,“對啊,白被你占了這麼久便宜,我肯定要去你家住回來的,不然豈不是成了賠本的買賣?”他說著,語氣逐漸危險起來,“還是說,你不願意?”

“沒有沒有!”伊得臉上瞬間煥發了光彩,連聲道,“我太願意了,每天可以和你待在一起,晚上也能繼續抱著你睡覺!”

玖夜滿意地嗯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不過,”伊得又忍不住擔憂道,“在我家生活會不會委屈你?面積肯定和你的別墅差遠了,真的會變成低頭不見抬頭見哦,萬一你看得煩了……”

“多餘的擔心。”玖夜道,“雖然小少爺的長相遠遠不如我,但也沒醜到看一眼就煩的地步。”

“我做的飯也沒有你家主廚做的好吃,”伊得道,“在我學會跟烤麵包機正確相處之前,你可能要吃很長一段時間的硬面包。”

“嗯……看在你燉的湯還算可以入口的份上,我勉強可以忍受,只希望不會讓我忍太久。”玖夜道,“不然忍無可忍的話,我可能還是會把小少爺掃地出門去睡大街。”

“這個梗還沒有過去嗎?”伊得不由得震驚道,“而且那是在我家吧,還要讓我去睡大街嗎?有沒有王法啦!”

“我不管。和我談戀愛,就必須都要聽我的。”玖夜說。

“好吧,真是任性的小鬼……”伊得無奈一笑,繼續道,“我愛用的掃地機器人也沒有你家的阿姨能幹,它有點笨笨的,萬一沒關好家門就會離家出走。”

“聽起來和它主人的智商不分伯仲。”玖夜道,“沒關係,我有隨手關門的好習慣。還有別的注意事項嗎?”

“嗯……暫時想不到了,以後想到再補充。”伊得行動力極強地拿出手機登錄租房網站,開始篩選標籤,“你來一起住的話,要租一間書房很大的屋子才行……”

玖夜看著伊得嘀嘀咕咕的模樣,臉上露出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淺淡笑容。他低頭抿了一口手邊的蘋果汁,明明是冰涼的液體,也不含一滴酒精,卻莫名讓他的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伊得估計是看到了條件初步滿意的房子,在這時抬起頭,詢問他喜不喜歡落地窗。

玖夜無所謂喜歡與否。但他隨即想起,伊得坐在別墅的落地窗後繪圖、讀書、等待一隻流浪黑貓時的背影。偶爾正逢日出,明亮輝光穿過窗格,滿滿地落在伊得身上,漂亮得像一幅畫。

哪怕到了新家,玖夜也想繼續看見這樣的畫面。於是他點了點頭,對伊得說他很喜歡,如果能面向陽光就再好不過了。

0.

又是一個月過去,在玖夜的密切參與下,伊得終於選定了新家。那是一處臨近市中心的公寓,擁有向陽的落地窗和面積富餘的書房,樓下的綠化做的非常不錯,像是一處小型的花園。

搬走的前一天,伊得與歡樂頌阿姨擁抱告別,而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玖夜坐到他旁邊時,他突然轉過頭,對玖夜認真提出建議,說應該也和玖夜的父母告個別才對。

玖夜怔了怔,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那間供奉父母照片的小房間。

“只是兩張黑白照配上兩碟貢品而已,有什麼可告別的?”玖夜不解道,“而且你是怎麼知道那裡的,我好像沒告訴過你吧。”

“啊,說起來還怪不好意思的……我半夜去洗手間,結果迷迷糊糊推錯門了。當時還被嚇了一跳,腦袋沒轉過彎就趕緊跑回房間了。”伊得撓了撓頭,“第二天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禮貌,就又去跟令尊令堂賠禮道歉了。”

為什麼要和兩張照片道歉?玖夜完全無法理解伊得的思維。

沒等他辛辣吐槽伊得的迷信,就聽伊得繼續道,“不光是道歉,我還跟他們保證,會盡全力照顧好你的。現在我們就要離開了,我覺得有必要再去交代一下……怎麼了玖夜,你的表情好奇怪啊。”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實在傻得可以。”玖夜語氣硬邦邦地說,“你先跟我保證在那裡少說傻話,我才能答應陪你過去。”

伊得顯然分不清什麼是傻話。所以到了那兩張照片面前,他還是說出了很傻的、讓倚在門口的玖夜完全聽不下去的一些擔保,諸如會監督玖夜不再挑食、讓玖夜擁有更好的睡眠品質、努力找到能讓玖夜升起興趣的東西等等。

這個你們倒是可以放心。玖夜一邊在後頭聽著,一邊在心裡戲謔地補充道,在弄懂伊得那顆永遠在他意料之外的腦袋是什麼構造之前,他對這個世界還是能勉強有一點興致的。

大概花了一刻鐘,伊得才結束這場單方面的對話,回到玖夜身邊,壓低聲音和他稱讚道,“你和你媽媽長得好像呀,都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對於伊得直白的誇讚,玖夜還是很受用的。只是想起照片裡母親那張溫柔的笑臉,他不由得提出了質疑,“我們長得像?明明是兩種模樣才對吧。”

“就是很像啊,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伊得說著,還抬手在他臉上比劃,“你笑一下,肯定和她一模一樣的。”

玖夜半信半疑地照他說的做了,只是剛剛提起嘴角,就被伊得立即喊停。

“不是這種假笑啦,”伊得糾正他道,“是你平時對著我笑的那樣。”

玖夜:……

“胡扯,我什麼時候的笑都一樣。”玖夜別過臉,“你和他們繼續聊吧,我回去收拾衣服了。”

他離開那處房間,逕自回了臥室。那句話只是他的托詞,其實該帶走的都已經讓傭人打包完畢,衣帽間裡已經沒什麼可收拾的,只剩下一些不合季的舊衣服。

玖夜清楚地知道,自己剛才又在逃避了。每一次在伊得那裡感受到溫暖、無措、心弦顫動,或者其他不在他擅長範圍內的感受時,他總是喜歡臨陣脫逃。

哪怕知道伊得看不出來,但玖夜還是覺得這樣的自己似乎落了下風。從出生起,他在任何方面就都是永遠的勝者,這樣的體驗著實算得上新奇。

玖夜在臥室坐了一會兒,覺得有必要也讓伊得體會一下他的心情。體會一下在那樣暖融融、黏糊糊、像是被蜜糖灌進骨髓中的感受面前敗北的心情,由此扳回一局。

不服輸的紫頭髮男生站起身,去拉開了衣帽間的衣櫃,找到了自己的高中制服。布料上乘的西服西褲,衣襟點綴著金色的紐扣,表面有花朵形狀的浮雕。

玖夜拿起這件矜貴的衣服,著重觀察了第二枚紐扣。它看上去和其他扣子並沒有什麼兩樣,但位置確實靠近心臟。因此,玖夜剪斷了它與衣襟連接的絲線,決定把它親自交到伊得手上。

這時,玖夜聽見伊得的聲音在門外模糊響起,好像是在招呼他過去吃飯。於是玖夜站起身,把那枚紐扣緊緊攥在了手裡,走出了臥室,向他的心未來的擁有者行進。

房門在他身後關合,發出哢噠一聲脆響。


Fin.


陪伴本身就是一封最溫柔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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