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活俠傳】人家布衣啦!

冬日的午後,成都府內籠罩著一股浸入骨髓的濕寒。天色陰沉,微雨細細,將這座繁華古城的青石板路洗刷得墨黑晶亮。

一道青色身影無視那惱人的濕滑,腳尖輕點著屋脊上的積水,如同一隻歸巢的輕盈雨燕,悄無聲息地落入了花月樓的中庭天井。


今日,是唐布衣的生辰。

這日子對他而言,既是慶生,亦是緬懷。他沒在唐門過,而是選擇回到了花月樓——這兒曾是他母親的埋骨之地,也是他在這世上的另一個家。在這裡,他能將江湖虛名與責任,盡數拋諸腦後。

唐布衣沒走正門,而是熟門熟路地循著廊道盡頭傳來的絲竹聲,摸到了平日姑娘們練習演奏的廂房前。

他先是裝模作樣地禮貌叩了三響,沒等裡頭回應,便大剌剌地推門而入,臉上掛著那招牌的燦爛笑容。

「老鴇娘!我回來啦!今兒個有沒有給我留點心呀?」

房內的琴聲戛然而止,隨即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呼喊。

「哎呀!是『樓主』回來了!」

「快快快!大夥兒都等你好久了!」

姑娘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琵琶與手爐,如彩蝶般簇擁而上。在花月樓,唐布衣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戲稱——「樓主」。這並非指他是老闆,而是揶揄他把這兒當自家後院,來去自如,比真正的老闆還像個主人。

「哪能沒給你留?全是剛出爐的!」一位身著鵝黃衫子的姐妹笑著將他拉到桌邊。「媽媽在後院忙著,就吩咐了這些。」

桌案上早已擺滿了他愛吃的點心:葉兒粑、熱騰騰的長壽麵,甚至還有一罈珍藏多年的陳年花雕酒。尤其是那籠葉兒粑,是廚房的大娘特地用了最好的糯米和鮮肉,一顆顆親手包出來的。這都是大家特意為了今日,早早便備下的。

「就知道姐姐們最疼我!」唐布衣也不客氣,坐下來便端起長壽麵大快朵頤,惹得眾人掩嘴直笑,氣氛溫馨得宛如尋常百姓家的團圓飯。

歡笑的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外頭的天色漸暗,花月樓掛起了迎客的紅燈籠,前廳也開始傳來嘈雜的人聲。

唐布衣正打算離開,卻聽得一陣粗魯的咆哮聲穿過迴廊,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我要看那個什麼⋯⋯小翠!叫她出來跳舞!」

「大爺,小翠今日身子不適⋯⋯」

「少廢話!老子有的是錢!不跳也行,過來陪老子喝兩杯,讓大爺摸摸小手總行了吧?」

前廳招呼的小廝阿福跌跌撞撞地衝進中庭,帽子都跑歪了,一臉的苦相。他直直向著後院那扇月洞門,隔著老遠便帶哭腔喊道:「媽媽,大事不好了!前頭來了個滿身酒氣的土財主,拍著桌子非要點小翠跳那支《六么》。可小翠房門口早掛了紅繩,那廝卻胡攪蠻纏,仗著有錢,嚷嚷著非要硬闖進房去⋯⋯」

這一嗓子喊得淒厲,不僅驚動了後院正在算帳的老鴇,自然也一字不漏地鑽進了中庭廂房內的所有人耳中。姑娘們聞言,個個面露慍色。那闊客是有名的鹹豬手,仗著有錢便不把姑娘當人看,若是讓小翠勉強撐著去了,指不定要受什麼委屈。

「我去吧。」一位年紀稍長的紅衣姐姐站起身,咬牙道:「雖然我舞跳得不如小翠,但總能擋一擋。」

「那哪行?琴姐妳那暴脾氣,去了還不得拿琵琶砸他腦袋?」唐布衣嚥下最後一口麵湯,隨意地將碗擺放回桌上。他眼中閃過一絲狡獪,「這種欠教訓的傢伙,還是讓我來治一治比較穩妥。」

「都在吵什麼!當我花月樓沒規矩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老鴇娘——人稱悅姨的女子,撥開珠簾,快步走了進來,臉色鐵青。她本盤算著找位姑娘替小翠打發,入門卻正好聽見了唐布衣說的話,眉頭一挑:「你?」

「哎,是我!」唐布衣恣意地回了聲。

她狐疑地打量著唐布衣,「那是個好色之徒,要看的是美人跳舞,你一個大男人去,怕不是要把客人嚇跑?」

唐布衣站起身,隨手抄起桌上方才姑娘們放下的一個精緻手爐,雙手捧著貼近面頰,藉此遮住了下半張臉。他縮起脖子,桃花眼微微一瞇,身姿竟瞬間變得比在場的所有女子都要妖嬈幾分。

「誰說我要以男兒身去了?」他嗓音一壓,透出一股勾人的媚意。「既是要看美人,本大俠便讓他看看,什麼叫真正的『絕色』。」

姑娘們聽了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興奮的尖叫與掌聲。

「哇!樓主要扮女裝!」

「這主意好!憑布衣這張臉,定能把那肥豬迷得暈頭轉向!」

然而,老鴇悅姨卻皺起了眉頭,顯然多有顧忌。「胡鬧!你是唐門的大弟子,若傳出去你在我這兒扮女裝,這名聲還要不要了?不行!」

見老鴇反對,唐布衣立刻收起媚態,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幾步湊到老鴇身邊,拉著她華貴的袖口晃啊晃,那雙眼睛眨巴眨巴的,滿是懇求。

「悅姨~就算是為了小翠,還有姐姐們呀!憑我的輕功,扮完就跑,神不知鬼不覺!只要咱們自己人不說,誰能知道是我?這忙只有您能幫了!您就幫幫我吧~」

他這聲「姨」叫得百轉千迴,軟黏至極,聽得周圍的姑娘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鴇被他晃得暈頭轉向,又看著他那副為了維護姐妹而不惜犧牲色相的模樣,終究是硬不起心腸。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腦門。

「你這猴崽子,平日沒大沒小叫老鴇娘,有事相求就喊姨,真是欠了你的!」
她轉頭對著身後早已躍躍欲試的姑娘們揮了揮手:「還愣著做什麼?去把壓箱底的那套緋紅色的『廣袖流仙裙』拿出來!既然要扮,就要扮個最豔的!」


老鴇吩咐了阿福先上前廳安撫客人,這邊廂則開始替即將代打上陣的「唐姑娘」著裝畫眉。

胭脂輕點容妝,長髮盤如花,一襲引人注目的高束腰紅裙搭上鵝黃長廣袖,袖口垂下時如雲如霧,比尋常衣裳長了兩尺有餘。為了掩飾身形,領口處還特意圍上了一圈雪白的兔毛圍脖,襯得那張臉蛋愈發精緻小巧。

唐布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簡直驚為天人、妖嬈萬分。他滿意地挑了挑眉,漾開一抹迷人的笑靨。

「呼,這模樣,連我自己都要動心了。」

他自我陶醉了一番,隨後向姐妹們要來了紙筆,龍飛鳳舞地匆匆寫下了幾行字,嘴角掛著惡作劇般的壞笑,便托人將這封「驚喜」送往鄰近的客棧。


花月樓前廳裡,阿福正好聲好氣地安撫那位無理取鬧的大爺。此時的大堂已坐了三四成客人,聽著那土財主的咆哮聲迴盪於廳堂,周遭幾桌來用餐的客人,有的竊竊私語評論低俗,有的則是坐壁上觀,但看負責人該如何處理此事。

在一片喧囂聲中,倏地,一陣氣勢如虹的琵琶輪絃聲自後臺磅礴響起。隨後,一道婀娜娉婷的身影,伴著音律旋入舞池。

那道緋紅身影登臺的剎那,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堂竟陷入了片刻的寧靜。幾個年輕公子哥看直了眼,手中夾的菜不知不覺又掉回了盤裡。

「喲!好個高挑的美人兒!這身段,夠勁!」臺下大爺一見這以廣袖半掩面的新人,喜出望外,瞬間便將舊人忘到了九霄雲外。「老子今兒個就替你們驗驗貨,若是腰扭得不夠軟,可別怪老子不付錢!」

唐布衣手持長袖,嘴角一勾,向著那滿腦肥腸的大爺拋了個媚眼。他不住在心中暗笑:(想看腰力?讓你見識見識練輕功閃避暗器時的腰力,嚇死你!)

紅氈紗幔矮圍欄,隨著樂音節奏,臺上的唐布衣也開始了他的表演。

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柔媚,這位「唐姑娘」的《六么》竟帶著一股雷霆之勢。長袖如暗器般甩出,劃破長空,宛如於空中作畫;腰肢雖軟卻充滿韌性,每一個身韻亮相都精準得令人咋舌,相比平日裡見慣的那些溫婉佳人,都要更添一分英氣且勾魂攝魄;在場眾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連手中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大爺看得心癢難耐,趁著「唐姑娘」一個迴旋靠近之際,竟藉著酒意壯膽,猛地伸出那隻肥膩的大手,企圖去抓那截盈盈一握的柳腰,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嚷著:「美人兒,別轉了~快過來讓大爺香一個!」

(就憑你?笑話!)

唐布衣眼底寒芒一閃,腳步錯落,身形如柳枝般向後一仰,以一個驚險又絕美的下腰,堪堪避過了那隻令人作嘔的鹹豬手。

隨著樂聲轉急,唐布衣身形一旋,二度甩出長袖。那看似柔軟如雲的長廣袖,竟如靈蛇出洞般,精準無誤地纏上了臺下那位大爺的脖頸。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眾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呃——!」大爺只覺呼吸一窒,還未反應過來,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便從袖端傳來。

唐布衣手腕輕抖,藉著袖子將那滿臉驚恐的大爺猛地拉近自己。兩人之間僅隔咫尺,大爺甚至能看清這位「美人」濃密捲翹的睫毛,和那雙似笑非笑、卻透著森森寒意的桃花眼。

「大爺~您這雙手若是再不聽話,到處亂摸⋯⋯」唐布衣夾著嗓子,聲音軟綿甜膩,卻說著讓人背脊發涼的話:「奴家可不敢保證,它們還能不能長在您身上唷。」

他微微偏頭,眼神無害而魅惑。「今兒個就到這兒吧。姐妹們累了,該歇息就得歇息,別再添亂了⋯⋯聽懂了嗎?」
最後四個字,雖是笑著說的,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

大爺臉色慘白,被這股強勢霸道的勁兒給震懾住,只能如搗蒜般地頻頻點頭。「懂、懂!聽懂了!」

唐布衣這才滿意一笑,素手一揚,將那纏繞的長袖鬆開。

「哎喲!老爺您沒事吧!」一旁的隨從這才回過神,驚慌失措地衝上來幫忙解開殘餘的袖擺,扶著腿軟的大爺狼狽地往外逃。
只是,在跨出門檻的前一刻,那位驚魂未定的大爺竟忍不住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臺上那位紅衣似火、霸氣外漏的「美人」,眼中除恐懼外,竟還莫名多了一絲⋯⋯詭異的興奮與回味。

看來,唐布衣的這一番操作,似乎不小心開啟了這位大爺某些不得了的開關⋯⋯當然,這已是後話了。

待那大爺狼狽逃竄,大堂經過短暫的驚愕後,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好!」,緊接著便是稀稀落落卻極為熱烈的掌聲與讚嘆聲。

「這姑娘夠辣!我喜歡!」
「這是哪位新來的紅牌?以前怎藏著掖著?」

聽著四周的喝采,唐布衣得意地揚起下巴。不過⋯⋯要再不走,就要被圍觀了,他還得加緊趕場去,準備他的下一波驚喜!

——————

冬日的細雨仍濛濛飄著,天色漸暗,街道上打起了各色調的燈籠,將整條路點綴得五光十色。

江陵壽宴回程途中,趙活一行人找了間老字號的客棧住下。此時大堂中央的炭盆旁已圍滿了取暖的客人,除了住店的旅客,也有不少是為了避雨而入內順道用餐的食客。

陳年的木頭味混合著後廚飄來的羶香味,夥計提著大銅壺穿梭於客桌間,高聲喊著:「添熱水嘍——!」

大夥兒坐在大堂一角喝茶,氣氛與周遭的鬧騰顯著不同。

「大師兄也真是的,一進城人就沒了影!說是去探路,我看是探去花叢了吧?」趙活擦著被雨打濕的行李,有些不滿地抱怨。

二師兄唐錚輕啜了口茶,冷哼一聲:「隨他去死。最好死在溫柔鄉裡,省得回來礙眼。」

「好了好了,大師兄或許真有要事。既然要在這兒修整一晚,大家也別悶著。畢竟是難得的日子,大家就放鬆些吧。」三師兄唐陞雖然也有些不信,但該休息時還是得好好休息,便先將大師兄的事擱下了。再說只要唐門還在,該回家的時候他自然會回來。

此時小二將一封書信交給了坐在邊上的四師兄唐惟元,他看過之後突然猛地站起。「哎呀!剛才接到『友人』來信,說是城隍廟那邊有大商機,能賺一波!我就先去發財啦!」

唐惟元背著大包小包,火速離開了。

趙活看著角落裡安靜喝著茶的小師妹,想起剛才來的路上,街邊已經擺起許多小攤子;難得來一趟大城鎮,不逛一下夜市豈不是可惜。

「小師妹,難得來成都~聽說今晚有夜市,要不要師兄帶妳去逛逛,買些點心和色紙?」

唐默鈴聞言,眼睛一亮。「要!」

「二師兄也一起嗎?人多熱鬧。」趙活又轉頭問向唐錚,只見二師兄面露嫌棄之色,默然道:「不去。夜市那種地方,人多嘴雜,髒亂不堪。我有這閒工夫,不如回房多調幾味毒藥。」

「呃⋯⋯好吧。」趙活搔了搔臉頰,又看向了一旁愜意飲茶的三師兄。

「我就留守客棧看顧行李,順便對個帳吧。你們去玩,早點回來。」

「好。」  「是!」

趙活向店小二借了兩件兜帽披風擋雨,便領著小師妹往街上走去。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前,唐錚將杯中薑茶飲盡,拿起葫蘆默默站起身。

「⋯⋯我這毒還得找幾味藥引,我出去一趟。」

唐陞聽了,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著瞭然:「去吧,慢慢兒來。」


夜市裡人聲鼎沸,各式各樣的攤販層出不窮。賣糖葫蘆的、賣湯餅的、滷味和烤肉串兒,整條街瀰漫著濃濃食物香氣,走路時還得小心腳下的骨頭和竹籤,又或是從旁竄出來叼食物的野貓野狗。除了食物以外,雜貨與遊戲攤販也不少,還有卜卦算命或是說書唱曲的穿插其中,好不熱鬧。

小師妹雖然話少,但那雙水靈的眼眸卻閃爍著好奇的微光。這麼多讓人眼花撩亂的攤販,光是在旁邊看著就夠吸引人了;她的腳步不自覺地愈來愈慢,轉眼便被熙攘的人潮給隔開了。趙活回頭發現沒見著唐默鈴,趕忙穿過人群往回走,後來在一個販售皮貨雜物的攤子前找到了她。

唐默鈴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周遭的人流彷彿與她無關。她的目光沒有落在那些色彩斑斕的香囊或精巧的木雕玩具上,而是直直地盯著攤位角落。那裡掛著一對做工不算精緻,但看起來相當厚實保暖的兔毛護膝。

「小師妹,怎麼了?想要這個?」趙活擠到她身旁,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伸手替她取來。

唐默鈴看著遞到眼前的護膝,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上面蓬鬆的絨毛,柔軟的觸感讓人感受到一股溫暖。

「爹爹⋯⋯」她輕聲開口,聲音在喧鬧的夜市裡顯得格外微弱,卻清晰地傳入了趙活耳中。「下雨天,膝蓋疼。」

趙活一愣,心頭湧上一股暖意與酸澀。掌門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每逢陰雨天,總是獨自在正心堂內默默忍受關節的酸楚。沒想到平日裡不善言辭的小師妹,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老闆,這護膝怎麼賣?」趙活二話不說,轉頭便向攤販詢問。

「哎喲小哥好眼光!這可是上好的兔毛⋯⋯」

「不用你買。」唐默鈴突然出聲,她從懷裡摸出她自己的小荷包,取出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銀票;她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遞給了老闆。「我有錢,我要自己送給爹。」

唐默鈴將那對兔毛護膝寶貝般地抱在懷裡,眉眼彎彎,顯得格外開心。

見到這般可愛又孝順的小師妹,趙活心情也跟著大好,一個激動就開啟了瘋狂投食模式。路邊的烤串、淋了糖霜的果子、還有熱騰騰的乳茶,流水般地往小師妹手裡塞。

唐默鈴也是來者不拒,食物一樣一樣的吃進肚裡,直到趙活打算將一塊剛出鍋、油滋滋的炸肉塊塞進她嘴裡時,他的手忽然僵在半空。

「唔嗯?」唐默鈴還鼓著腮幫子咀嚼,有些困惑地抬眼看了下趙活。只見他臉色驟變,額角冒起冷汗,驚恐地對著四周張望。

「我怎麼感覺有一股冰冷的視線⋯⋯像是二師兄在瞪我?」

趙活腦中瞬間浮現出二師兄那張寫著「體重增加會影響輕功」的黑臉,以及那句「你想害死她嗎」的幻聽,嚇得趕緊將手中肉塊收回,摸摸鼻子,不敢再造次。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歇。
趙活護著小師妹,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零嘴,正打算往回走,卻見前方人群熙攘,叫好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凡。

「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唐門獨家遊戲,十文錢一次,童叟無欺!」

那熟悉的市儈吆喝聲,讓趙活止住了腳步。兩人擠進人群一看,果不其然,只見四師兄唐惟元正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攤位前,身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獎品。攤位上擺著幾支投壺用的箭矢,還有幾枚鈍頭的飛鏢。

「規則很簡單!只要用這飛鏢射中紅心,或者投壺全中,就能拿走大獎!」唐惟元口沫橫飛地介紹著,隨即手指向身旁那位以團扇遮面的紅衣美人。「當然,若覺得乏味,也可選擇與這位『唐姑娘』比試準頭!贏了,那籠『西域雪鳳』直接送你!」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竹籠裡,蹲著一隻肥碩無比、脖子上還繫著紅緞帶的⋯⋯大白鵝。那鵝似乎聽懂了有人在談論它,高傲地伸長脖子,「嘎」了一聲,還順勢啄了一下竹籠,嚇退了幾個湊近的小孩,極具威嚴。

「師兄,那是鵝。」小師妹扯了扯趙活的袖子,「為什麼四師兄說牠是雪鳳⋯⋯?」

趙活嘴角抽搐了一下,姑且不論四師兄從哪兒弄來這玩意兒,看著那隻神氣活現的大白鵝,他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對小師妹進行了一番「江湖險惡」的機會教育:

「這就是商人的『噱頭』。若是喊『大白鵝』,就是值市價走,但若是喊做『西域雪鳳』,這身價便能翻上數倍,成了祥瑞之兆。四師兄這是專門在釣那些人傻錢多、只想聽個吉利話的冤大頭呢。」

「喂喂!老闆你這不厚道啊!」人群中有人起鬨質疑,「這裡是唐門地界,誰不知道唐門暗器獨步天下?跟唐門的人比飛鏢,那不是送錢嗎?」

「哎喲~這位大哥真愛說笑。」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紅衣美人」忽然動了。

他步似弱柳扶風,輕輕跺了下腳,捏著嗓子,聲音軟綿得能掐出水來:「奴家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不過是幫著老闆看個攤子,混口飯吃罷了~再說參加者人人有獎,不過就是圖個樂子嘛~」

這一聲「奴家」叫得百轉千迴,聽得在場一眾大老爺們骨頭都要酥了。

「還是說⋯⋯大哥您捨不得讓讓奴家?人家不依啦~」美人那雙桃花眼似嗔似怨地拋了個媚眼。

那大哥被這一激,臉色瞬間漲紅,豪氣干雲地掏出錢袋往桌上一拍:「咳!誰說我不讓了!玩!這就玩!輸了便當作給姑娘買胭脂!」

趙活在人群外看得目瞪口呆,嘴角瘋狂抽搐。(媽的,這弱質女流還愛喝酒跟上青樓呢!大師兄你那聲『奴家』⋯⋯喊得我昨晚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就在趙活猶豫要不要裝作不認識趕緊溜走時,眼尖的唐布衣早已透過團扇的縫隙鎖定了目標。他眼神一亮,玩心大起。

「哎呀!那位小哥,莫不是先前在南宮壽宴上大放異彩的趙活、趙大俠?」

唐布衣手中團扇一轉,精準地指向人群中的趙活,這一嗓子喊得清脆響亮,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趙活身上。趙活身子一僵,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身邊的小師妹還一臉狀況外地抬頭看他,更是讓他無處可躲。

「聽聞您也是唐門弟子,暗器功夫了得。」唐布衣扭著腰肢走到台前,向趙活拋了個挑釁的媚眼,語氣卻是楚楚可憐中帶著激將:「既然這兒沒人贏得了奴家,不如⋯⋯趙大俠上來和奴家比劃比劃?若是您贏了,這籠『西域雪鳳』便歸您;若是輸了⋯⋯嘻嘻,那便當作是讓讓小女子囉?」

四師兄唐惟元反應極快,立馬敲著銅鑼大喊:「不得了啊!唐門內戰!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戲!來來來,開盤了開盤了!押『紅衣美人』的這邊,押『唐門醜俠』的那邊!贏家可獲得本店特製商品兌換券一張,童叟無欺啊!」

人群瞬間沸騰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掏出錢幣下注。

「我押美人!」
「我押那個醜俠!聽說他在江陵很猛!」

趙活看著台上那個笑得一臉欠揍的「妖孽」,又看了看身邊盯著大白鵝研究的小師妹,額角青筋直跳。(好啊大師兄,你要玩是吧?那我就陪你玩到底!看我不把你那身女裝射成篩子!)

「好!我比!」趙活咬牙切齒地擠出這三個字,大步走上前。

夜市中鑼鼓喧天,氣氛更加熱鬧了。而在不遠處的陰影中,戴著斗笠的唐錚冷冷地看著這場荒謬的鬧劇——大師兄扮女人發癲,四師弟趁機斂財,趙活被迫賣藝,連小師妹都蹲在籠子前,拿著剛買的烤串試圖餵食那隻鵝。他按在葫蘆上的手鬆了開來,轉身沒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句充滿嫌棄的低語:
「⋯⋯一群白痴。」

唐錚罵歸罵,卻沒有出手制止。
台上的趙活,雖一臉被趕鴨子上架的崩潰模樣,仍是配合著大師兄,抓著飛鏢全力以赴。
賣力吆喝的唐惟元,以及默默替師兄們拍手的唐默鈴,大家陪著他在這兒胡鬧、陪著他在這兒瘋癲,不過是因為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對大師兄笨拙的溫柔。

畢竟平日裡,總是他在前頭衝鋒陷陣,雖時常招來風雨,卻又會將所有的陰霾都擋在了笑臉之外。

今日這點任性,便由著他去吧。

誰叫今天,是唐布衣的生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