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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第一個加油站的時候,A還沒完全消化他跟B二人已經開着車在40號州際公路上奔馳的事實。這場瘋狂的冒險是從何開始的呢?他的腦袋嗡嗡作響,跑馬燈似地播放着稍早的畫面——B不知從何處弄來一輛公羊貨車,毫無預兆地出現在A宿舍門前,興高采烈地揮舞着手催促他收拾好行李上路。理論上他應該勸B洗一把臉清醒過來,可是鬼使神差之間,他竟然被對方的瘋狂之舉勾引而去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只能抓着方向盤暗自埋怨自己的愚蠢。

他們都不知道這場公路旅行的終點合該定在哪裏,他這個無端被扯進來的可憐人暫且不提,出發後不久他便驚恐地發現就這個問題,B能做的僅僅是與他大眼瞪小眼。

經過一番狼狽的研究,他們最終將目的地暫定在40號公路上離他們最近的城市阿爾伯克基。

「欸欸,我們可以順便去華特.懷特*的房子扔披薩——」

「別做那麼沒公德心的事。」A果斷地否決了這個提議,哪怕B不滿地癟起嘴,他也不容許自己動搖,只有這一次絕對不行。

*

B再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脖子實在經不住頭部長時間搖搖欲墜的重量,酸楚縈繞着肌肉和神經。他不滿地伸手擺弄着頭,又慵懶地望向窗外,而後失望地意識到所見的依然是一片沙海與乾草堆,亞里桑那的郊野本就人煙稀少,眼下甚至連可見的車子都沒幾輛,前方的漫漫長路好似永無盡頭,儘管地平線看似近在咫尺,車子卻無論如何狂奔也無法逾越這道天塹。

要是沙子裏突然冒出甚麼有趣的東西來就好了……他在心中默默許願,言畢又擰過頭來凝視着A專心致志的側臉,心道怎麼能有人忍受如此長時間的路程而從不抱怨,漸漸地A在他看來又添了幾分可愛。

「我們到了嗎?」他嚷嚷道,撐着臉頰的手將那一小塊肉擠壓得變形。

「去阿爾伯克基的路程是六個小時。」

「啊——這麼久喔……」

「後悔了?」

「才沒有。」B吐了吐舌頭。「有你在根本沒甚麼。」

他知道A被他盯得分了神,臉頰泛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紅。儘管那人的目光始終未有落到他身上,他卻露出惡作劇成功以後得意萬分的微笑。

好事或許果真是成雙成對而來的,沒多久B便眼尖地看見百里無人的州際公路旁居然有一家破敗的小店,連本應高颺的星條旗亦耷耷無神。

「你看那邊!」他將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混雜着沙子的狂風將他的頭髮吹得狂亂。A見狀皺起眉頭,下意識放緩行進的速度,最終還是在小店旁邊塵土飛揚的空地上停了下來。B俐落地跳下車,湊到蒙上一層灰塵與油污的玻璃窗前不住地張望。A在他身後好不狼狽的追趕,卻始終趕不上B前進的節奏,老舊的玻璃門後傳來鈴鐺的當啷作響,少年鮮綠色的秀髮瞬間沒入小店的陰影裏。

A凝視着那扇淒涼地在風中前後搖擺的老玻璃門,眉頭始終緊皺難舒,可他僅僅是停留了不過幾秒,便邁開腳步追尋B去了。

天曉得這家奇怪的商店有多老舊,可能比他們二人的年齡加在一起還要要老,櫃台後的店主似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但手裏的報紙卻遮蔽了來客的視線,使他的面目儼然鐵面人般神秘。

可B對此毫不在乎亦毫無興趣,他邊胡亂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邊像個挑糖果的小學生似地瀏覽貨架,亂中有序的商品密密麻麻地分享這個有限的空間——其中以美國總統為主角的廉價紀念品佔絕大多數——意外地頗為乾淨,至少當他的手摸上一個印着羅斯福肖像的烈酒杯時,沒有感受到灰塵的存在。

小店的一個角落洋洋灑灑地展示店主從全國搜刮而來的歷史珍品:威爾遜總統簽署憲法第十九修正案時佩戴的領帶、華盛頓的一顆假牙、漢密爾頓 ( 儘管他實際上沒當過總統 ) 寫壞的鋼筆、克里夫蘭在白宮裏步入婚姻殿堂時穿過的皮鞋……所謂的展品一件比一件荒誕離奇,A強烈懷疑這只是店主為了吸引客人的胡謅,眼見B那雙掃視贗品的眼睛閃着奇異的光芒,他就頭痛得要命。

「這地方真是太可疑了……」他喃喃道,還沒來得及從成堆的展品上移開目光,一副印刷着星條旗圖案的百葉窗眼鏡便掛到他原本的眼鏡上,逼使他在窘迫中下意識連連後退,才回過神來發現是B的所作所為。

這副荒謬的樣子似乎最能惹他發笑,他忍不住發出含混的笑聲,捧着A的臉龐欣賞藝術品似地左右端詳好一會兒,嘻嘻笑着說:「太適合你了。」

「開甚麼玩笑——」

「我可是認真的——你不相信我?」B無辜地嬌嗔道,橘黃的眼睛看得A心驚膽顫,沸騰的熱血瞬間充斥着他的腦袋和臉頰。

說不上在疑惑與無奈之間哪一個情緒佔了上風,可是當A清醒過來,那一副百葉窗眼鏡已經躺在貨車的後座上,那可是足足犧牲了他三美金換取而來的「戰利品」。

*

走走停停了一整天,他們終究是沒能趕及在太陽下山前到達阿爾伯克基,唯有臨時在距離阿爾伯克基約兩個小時車程的小鎮停下,鎮上唯一的旅店已客滿的事實更是令A幾欲抓狂。

看來只能在車上過夜了呢——離開旅館之後B以稀鬆平常的語氣輕飄飄地說。

幸而小餐館的老闆夫婦願意熱情招待,相當慷慨地往他們的三明治塞進挑戰兩片麵包承受邊緣的餡料,使A第一口咬下去的時候醬汁險些如火山噴發般攻擊他僅有的一件外套。他與B一同坐在車後斗上乘着用餐時間觀賞西斜的烏陽緩緩消失在遠方的丘陵之後,三明治再豐盛也抵擋不住飢腸轆轆的青年人,不消片刻便化為外賣紙盒中殘餘的碎屑。

原本難得安靜地倚靠在他身上的綠髮少年忽地抬頭望向夕陽,喃喃說道:「我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A已經被漫長的旅程折騰得精疲力竭,連回答B的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真替你高興。」

「那就別讓這一切結束吧。」

「啊?」這話一出,A的意識瞬間歸位。

眨眼間B已經跳出車後斗外,回頭朝他喊道:「你要是抓到我,這場旅程就得繼續下去!」身後橘紅的光芒傾瀉而下,彷彿將他清瘦的身影與表情都一同吞噬。

「別擅自給我決定啊!」A氣急敗壞地強迫自己起身,追隨着對方翻身跳出車外,心中暗暗抱怨這人的精力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他奮力地追逐道路盡頭的夕陽,地平線看起來是那樣近,在那一個瞬間使他誤以為伸手便可觸及——事實上當他盡他所能伸出手臂的時候,觸碰到的僅有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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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劇《絕命毒師》男主角,居住在新墨西哥阿爾伯克基,其居所在現實中的拍攝地時有粉絲跟遊客慕名拜訪,另因他在第三季曾將一塊披薩扔到屋頂上,引來大量影迷模仿,也使屋主不堪其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