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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很幸運哦。」
——拉比過去的回憶。

０１

　　你覺得惡鬼族的小孩在能控制力量之前，被禁止接觸他族的原因是什麽？

　　一般來説，絕大部分的種族都會覺得這是爲了保護其他種族，避免他族在面對惡鬼壓倒性的力量之下受到傷害，同時也能夠避免在這個和平的時代引起種族之間的糾紛。

　　「天真天真！實在是太天真！」手上拿著已經數不清第幾壺矮人烈酒的鬼喊著，要不是惡鬼的體質加上身體對酒精的習慣程度，一般人早就倒下了。

　　假如有分成酒後吐真言和酒後失言的話，拉比覺得族長接下來的話一定是兩種都有。事實上不只是拉比，在場的鬼族都很清楚。

　　「我才不管其他弱小種族什麽時候會被捏碎骨頭，我擔心的是我們惡鬼一族好嗎！尤其是那些乳臭未乾的小鬼。」被衆鬼稱爲族長的男鬼，頭上長了一對明顯的角，就算在僅有月光的夜晚也能一眼就看見。滿身酒氣的他又灌了一大口的酒，咕嚕咕嚕，還沒來得及喝下的烈酒沿著嘴角原本就有的水痕滑入早已被酒染濕一片的前領。

　　「他們也不想想誰想要在自己手心裡見到看不出原型的血肉，又或是在自己面前變成奇怪形狀的生物啊，再强的鬼也會留下陰影的好嗎？陰影！」他手上的酒壺被「碰」的一聲拍到桌上，但無論是酒壺還是桌子都完好無損，甚至連一點點的裂痕都沒有出現。要知道這張桌子可是直到剛才才被隨手釘裝起來，材料規格完全只是人族標準的普通木板和釘子——簡單來説這張桌子根本就不適合惡鬼族。事實上此刻在使用那張桌子的惡鬼也只有族長而已，旁邊坐著的幾位都是酒吞童子。

　　在場沒有任何鬼族反駁族長，只是大笑著阻止族長再繼續把酒倒進嘴裡，接著和在場的大家繼續沉浸在酒會裡。


０２

　　拉比并不覺得惡鬼族長打從心底不在意其他種族的安危。假如事實真是這樣的話，族長又爲什麽比誰都還要更加熟練，時時刻刻都這麽小心翼翼到成爲自然習慣地控制自己的力道呢？

　　拉比有時還會夢到那一天，而她也只能不斷地、不斷地向自己手心中的血團道歉。

　　「我覺得我很幸運哦。」
　　在伊涅絲詢問自己有沒有想過「要是沒有這份力量就好」的那個夜晚，璀璨的星空就與自己曾經和夥伴們一起躺在草地上看過無數次的那片星空一樣。每次在訓練結束之後，拉比總會和同期一起躺在草地上放鬆全身，仰望夜空中的星光點點，沐浴在月光之下。雖然也有那麽幾次，拉比并沒有參與，而是選擇自己一個人在沒有人知道的秘密基地發呆。

　　「拉比，你又跑來這裡了。」
　　「小傻瓜，你以爲只有你會來這裡嗎？看來鬼族的腦袋構造都是一樣的啊。」

　　晴總是能在拉比失意的時候找到她，無論是力量檢定又沒通過的時候，還是疲於練習的時候。但拉比長大之後回首去看這件事，才覺得晴肯定也在那片秘密的草地上遇過許多不同的鬼族孩子吧，或許……也包括他自己。


０３

　　「力氣很大就代表心靈也很强大嗎？我不這麽認爲啊。」晴用手臂墊著後腦勺，仰躺在秘密基地的草地上，態度和語氣就與往常和大家一起看繁星一般。但與此不同的是在場的只有晴和拉比兩隻鬼，拉比甚至反常地無視浩瀚的星空，垂著腦袋，任由自己的髮黏在臉上。

　　「不是你的錯，拉比，你一直都很守規矩。」晴也不介意拉比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在他數到第４５顆星星的時候再次開口。晴説得很重，也很認真，因爲他希望拉比能把他的話聼進去。

　　「我不會說什麽這是每個鬼族都會犯的錯。」明明拉比沒有開口，晴卻像被反駁了一樣地坐了起來。儘管拉比依舊低著頭，并沒有對晴做出反應，甚至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晴還是坐到拉比的正對面看著她。晴注意到拉比身上沾到的泥和草還沒有洗掉，膝蓋上剛長出來的新肉正被一滴滴的水滴沾濕。

　　「但這只是事故，拉比。」晴强硬地伸出手抬起拉比的臉，直到現在他才正視到了她的表情，他甚至懷疑拉比到底能不能看清眼前的自己。滿臉淚痕的拉比沒有發出任何哭泣聲，只是像失去希望的布偶一樣不停地掉著眼淚。
　　
　　我知道我還很不成熟。
　　但你知道嗎？拉比，我有時候寧願你們可以像真正的鬼一樣冷血一點。


０４

　　那是一個多風的午後，溫暖的太陽和微涼的風兒成了最好的搭檔，萬物都像在休息一般地享受著自然給予的恩惠。
　　事實上就連拉比自己也記不清細節了，只記得那是一個讓人放鬆的午後，小時候的她與樹林間保留了一些距離在散步。而拉比就只是稍微把視線轉向了那幾隻在樹上玩鬧的松鼠，就只是這樣而已。

　　那是一瞬間的事情，其中一隻嬉鬧著的松鼠似乎是想躍到另一隻樹幹上，卻發生了意外。松鼠是怎麽從樹上掉下來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因爲松鼠掉下來的同時，拉比已經根據本能反應從自己所在的地方奔了出去。原本所在的磚地被拉比踩出了裂痕，通往林間路的草地留下了一個個被踩得深陷下去的小脚印，仔細一聽説不定還能聽見草坪和泥土的悲鳴。

　　只要接住就行，不用力就不會有問題的——拉比應該是這麽想的吧。

　　但拉比還是太小了，快九歲的拉比到目前爲止從來沒有碰過小動物。這究竟是對鬼族保護過度的結果還是在現實之下無可避免的產物？

　　松鼠接住了，太好了。小小的手心傳來溫暖和毛絨的觸感，松鼠的大尾巴露在掌心之外。雖然和自己理想中的接法不太一樣，但至少沒事了。

　　——應該要是這樣的，至少在打開手掌之前。

　　松鼠扭曲的四肢和無限的血液從自己的指縫間滲出去的畫面，被深刻地刻在了拉比的腦袋裡，就和力量訓練時看過的無數張血腥可怕的範例照片一樣。拉比甚至感受不到同時也在自己身上疼痛的傷口。

　　好奇怪……怎麽會這樣，我已經好好接住了啊，應該不會受傷了才對……

　　是我做錯了嗎？


０５

　　「拉比！」在拉比眼前的喊著她的名字的，是露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的晴。
　　「看著我的眼睛，拉比。那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晴一定是第一次在拉比面前露出這種表情，不、拉比也一樣。

　　任由拉比的淚沾濕掌心的晴，甚至在此刻划過夜空的流星都只讓晴覺得多餘，現在的他們不需要這些，他真的很害怕拉比會在這裡喪失自我。

　　「松鼠沒有死，它已經沒事了，你看著它被治好的。對吧？」晴第一次知道拉比的眼裡可以失去這麽多光芒，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只是稍微骨折了一點，沒有問題的。」

　　「真的嗎？」這是從接住松鼠之後的這麽長一段時間裡的拉比第一次説話，儘管她的聲音多麽沙啞又多麽細微，晴還是好好地接住了。
　　「真的，所以已經沒事了。」事實上是很嚴重的粉碎性骨折，但晴和所有知情的人和鬼都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談。「在你呆呆地在這裡晃神的時候松鼠早都回到樹林裡了。」

　　拉比只要知道，松鼠治好了、沒事了，這一個事實就足夠了。


０６

　　那是拉比第二次與生命距離這麽近。

　　躺在妹妹手心中面目全非的血肉，强烈的既視感讓拉比覺得脚下都有些不穩。拉比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比較擔心妹妹還是她掌心裡的生物。
　　儘管她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帶到治療所，但最後還是沒有救下來。拉比決定不去知道妹妹手心裡到底是什麽生物，妹妹事後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周圍的大人都有些慶幸妹妹還小，不會記得太多細節，但拉比不曉得——這種事真的忘得了嗎？

　　當晚的妹妹是和母親一起睡的，拉比當時看著寂靜的天花板，默默地回想起自己當初和母親還有晴的往事。

　　「雖然晴哥哥不在，但有媽媽在一定沒問題的吧。」


０７

　　「覺得難過和痛苦是一件好事哦，拉比。」母親的聲音很輕，和撫摸拉比腦袋的手一樣溫柔。母親房裡的窗口半開，夜晚的清風帶著樹葉的澀香飄進房裡，可躺在母親懷裡的拉比卻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面對拉比的疑問，母親保持一貫的笑容：「你覺得力氣比其他種族和動物還大這件事是錯誤的嗎？」

　　拉比沒有回答。母親看出拉比的遲疑，但還是盈盈地笑著，用手指模仿梳子的動作一次次梳過拉比的髮。「大家的力氣本來就不相同，人族的力氣不也和昆蟲相差甚遠嗎？」聽到這點，拉比默默地點點頭，同意母親的觀點。

　　「在傷害到其他物種的時候覺得難過，是好事哦。」母親把話題轉回拉比剛剛的疑問，「無論是小傷，還是嚴重到致死的傷害，都能夠不否定事實地接受自己就是造成對方受傷的原因。」在這個小鎮之外，不、就算是在這個小鎮之内也一定會有覺得是其他種族都太脆弱了才會受傷，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種族。

　　「因爲害對方受傷了而覺得難過、因爲自己害對方失去生命而覺得痛苦，是很重要的感受。」母親停下梳順拉比頭髮的手，也移動身體躺平到能和拉比對視的距離，并輕輕在拉比前額落下一吻。

　　「無論是力氣很大的我們，還是其他種族，誰都沒有錯。」就算有眼下的紅紋還是很明顯能夠看出拉比哭過的痕跡，母親用拇指揉了揉拉比的眼角，希望她可以舒服一點。

　　「我的好孩子，你要好好記得這一點。」這是拉比睡着前和母親定下的約定；只要好好地、認真地對待彼此，就沒有誰是錯的。


０８

　　拉比的指導老師曾經説過：這份能力是上天特意給鬼族的，才能的恩惠。只要能夠好好掌握好自己的力量，就再也不會有人受傷，甚至還可以幫助許多人展露笑容。
　　就算不這麽想，至少自己的才能也要自己掌握才行。



■■

　　來到學園之後我偶爾會被問到關於力量的問題：你討厭嗎？你後悔嗎？

　　「我覺得我很幸運哦。」
　　生在這個和平的時代，從小就有人不停地提醒并且教育我們該如何對待其他的種族和動物。雖然有時候難免會在無心之中害其他種族受傷，但至少我很幸運的一次都沒有讓任何生命從我的手中消逝過。
　　「而且，要是否定這份力量的話，對於其他同樣在努力的同族不是很失禮嗎？」

　　未來的日子，我也沒有打算成爲任何生命逝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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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URK@usamirabb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