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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陵方休(下)/松倉

鏢師松本×妖狐一之倉





『他是我的妻子。』

距離冬至已過了三日餘,冬雪開始綿延地下,這幾日裡一之倉都像是在忍耐著什麼一般,不讓情緒波動太過劇烈,面上神情幾乎到了淡漠的地步。

他並不想這樣對待松本的,尤其是在松本說出了接近許下一生諾言的話語之後,松本落寞的神情一次次地刺疼了他的眼。但他總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相當不妙,他未曾如此蕩漾起伏的心神恐怕會使得照例春天才會到來的發情期提早來到,而他此刻手邊沒有藥。

「一之倉⋯⋯?」這天松本一醒來就找不到一之倉。

往身旁摸不著平時依偎著的白皙暖呼身子,放眼望去整座宅邸也見不到他已十分熟悉的狐耳人影,松本不由得慌張了起來,滿屋子地喊道。

「一之!」

他從臥房尋到了廳堂,又往灶間裡探了探,最後連茅廁都不放過,然而始終未見那身清麗的純白衣裳。但奇異的是見不著人影,空氣中卻飄盪著一絲甜膩的氣味,不像是街上販賣的糖水,也不像農姑採的春蜜,是他從來沒有聞過的香甜味兒,濃得膩人,時而又淡得似要微微發酸。

這氣味讓松本確信一之倉還在宅邸裡頭,卻幾日遍尋不見,松本這下急了。雖說妖狐本就不需如人類一般頻繁進食,但好幾天沒見著他日日疼在懷裡的小狐狸,松本不清楚他現在是不是過得好,會不會餓,冷不冷。

他知道一之倉最討厭寒冷了,總得在夜裡將小小的腳掌摀在自己腿上才睡得著,如今卻在這冬雪料峭之時逕自躲了起來,莫非是那天過於衝動的表白嚇到一之倉,讓他不想再見到自己了?

「一之倉⋯⋯你到底在哪裡?」松本對著宅邸虛無地喃喃道,沒有人回應他,他以往獨自居住從沒覺得住所如此空曠過,嗓音也不覺帶上些哽咽。「你怎麼了?讓我看看你好嗎?」

扣扣。這時有人敲響了大門上的銅環。

松本心下一驚,平時甚少有客來訪,如此冬雪紛飛的時節,一般他們鏢局也已不出鏢,這會是誰呢?他取下玄關牆上掛著的短刃,帶著提防的心一步步緩緩往大門邁去,在湊到了門邊後明顯感覺到屋外的人氣,不多,來客應該只有孤身一人。

他厲聲質問:「來者何人?」

屋外的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等待松本開門。松本無聲和對方僵持了會,心想若要下殺手那對方也忒有耐心了,便取下門閂,微微開了一小縫。來人一身黑袍,一頭黑色長髮鬆鬆地束在腦後,目色淡然,手中提著像是一瓷瓶的小罐子,除卻那身陰沉得有些可怖的服飾,倒是一副深居隱士模樣。

只是這隱士一見他開門便十分嫌棄似地抬起手,以寬大衣袖牢牢遮住口鼻,像是空氣中有股不可承受的劇烈惡臭般,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

「敢問您是⋯⋯?」

聽聞松本問他,這淡漠男子也不回話,衣袍下的長指微繞,旋即現出頭上黑亮柔軟的狐耳和巨大蓬鬆的狐尾,松本立刻明白是一之倉的同伴。然饒是松本和一之倉待久了,對於妖狐多少有了些基本的認識,但一之倉顯然和這名來客不是同個層級可提並論的,此人身後的墨黑狐尾竟然有四條!

松本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見這愣頭愣腦的人類還不趕緊接過他手上的瓷瓶,大黑狐不耐煩地將手掌往前遞了遞,終於開口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

「送藥咧。」

藥⋯⋯?這人是一之倉的同伴,是來給一之倉送藥的嗎?一之倉受傷了?他怎麼會知道?就連住在一起的自己都不知曉,真是失職⋯⋯可是就算要給一之倉治病,但他根本連一之倉在這宅邸的何處都不知道啊!

松本半信半疑地接過了瓷瓶,純白瓷瓶上頭紅邊的綴線頓時讓他想起了一之倉那身飄逸俊柔的衣裳,他不自覺握緊瓷瓶,心下陡然升出一股不甘,連一之倉受傷了都不曉得,自己硬是留他下來是不是反而害了他。

「找味道最濃的地方就是了咧。」

黑狐似乎看出了他的驚惶與疑問,狀似大發慈悲地留下了句話給松本指點迷津,隨即轉身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留下握著瓷瓶愣神的松本。他在雪中站了好一會,直到天空又飄下細白新雪,才轉身回屋裡。『找味道最濃的地方就是了咧。』那看起來妖力強了一之倉兩倍不止的妖狐這麼說了,十有八九不會錯的吧?

松本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在宅邸內伸長了鼻子四處嗅聞,最後終於鎖定了客房內堆放棉被的壁櫥,他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櫥櫃的紙門,海一般巨量的甜膩氣息陡然朝他席捲而來。他馬上就知道他找對地方了。

「一之倉?」

櫥櫃裡只有棉被團,沒有任何人影,但他就是知道一之倉在這裡,他不曉得這是什麼隱身或是幻形的法術,他不在乎,他只想看見一之倉,確認他是好好的,無傷的,安全的。

「讓我看看你,好嗎?」松本放緩了語調說,生怕嚇著了這將自己藏起來幾日未見的小白狐。

「⋯⋯嗚。」

這聲嗚咽是松本幾日來第一次聽見一之倉的回應。他瞬間感覺眼眶灼熱了起來,他張著嘴顫抖,說出的話也不自覺打起顫,他從沒想過短短幾天不見竟也能如此思念一個人,或一隻狐狸,甚至是一介妖物,不重要,他不在乎。

「拜託了⋯⋯讓我看看你好嗎?你怎麼了?你的同伴、他、黑黑的那位、那位狐妖先生給你送來了藥,起來吃藥好嗎?一之倉⋯⋯」松本覺得自己看起來肯定很沒用,堂堂三尺男子竟窩在陰暗壁櫃一隅,哆嗦著手,希望裡頭的人兒給他哪怕只是一點回應。

「⋯⋯閉上眼睛,別看我⋯⋯」

他日思夜想的嗓音終於在耳畔響起,別說閉上眼,這時要松本做什麼他都會照做。他立刻依一之倉所說的闔上了眼眸,長年習武的他仍可透過空氣中細微的聲音和氣流變化,知道一之倉現在終於現出真形,從他手中抽過黑狐送來的藥瓶,顫著手抖出幾顆藥丸,仰頭一把吞下。

「好點了嗎?」松本仍老實地閉著眼。「一之倉,這是什麼病?告訴我好嗎?」

這不是病,是只要作為狐狸一年就得經歷一次的發情,只能服藥緩解,無法根除。一之倉將藥瓶瓷蓋旋緊,反手扔進兜裡,他抬手以衣袖抹去松本眼角因焦急不自覺沁出的幾許水滴。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像是安慰松本,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



過了冬又迎來了春,萬物復甦花開漸暖的時刻,城裡竟開始傳起了松本和一之倉的事。

有人居住的地方總會有大大小小的傳言,總是能被加油添醋,半真半假的臆測兜在一塊就更讓人信以為真,而後一傳十十傳百地擴散開來。

傳言說,那住山邊的松本先生從不接受說親,如今卻親疏不知地娶了位美嬌娘,隨即有人附和,有有有他親眼瞧見了,松本先生騎著駿馬載了位標緻的姑娘;也有人反駁,那姑娘看著面生,數十年未曾見過的臉孔憑空出現,哪裡能是美嬌娘,肯定是隻狐狸精幻。

『我聽說呀,去年大湖之北的道長曾經送了松本先生一面鏡,莫非是面照妖鏡?』

『照妖鏡?那不就代表松本先生家裡有妖?』

『可那照妖鏡若照了,卻從未聽見松本先生找道長除妖,那到底是有沒有妖?』

『你傻呀,松本先生肯定被蠱惑了,沒見他向來好好的脾氣,那日在街上卻狠得似要殺人嗎!』

『我也看見了!那定是妖怪作祟!若不處置必會殃國災民!』

恐慌被虛實參半的傳言給染遍了城鎮,官府不得不派人請了道長一同上松本的宅邸瞧瞧,大批村民也跟著前往一探究竟,湊熱鬧的也有,但仍以真心恐懼的居多。

此事自然也傳進了山王鏢局,大鏢師河田奉堂本總鏢頭之命前往查探,倘若傳聞為真,鏢局風評必定受影響,但若經查為假,那麼他們局裡的弟兄也絕對不會放過造謠生事的人。

眾人浩浩蕩蕩來到松本落在山腳的宅子,矮籬圍起的小庭院裡僅有一棵不算大的櫻樹半開了花,走沒幾步就到了樸實淳厚的木造平房,除了內含玄關、居室和臥房的主屋外,僅鄰著一小段附有客室、灶房和澡間的廂房,以獨居男子來說已十分足夠的空間裡就連個像樣的會客廳也沒有,松本只能接待道長和官府人員進了居室,讓河田及村民在院落等著。

「鏡子呢?肯定有面鏡子!」村民在外頭嚷嚷道。

然而寬僅十來步的居室並不大,放眼望去除了簡單桌椅几櫃便再無其他,顯然並沒有村民口中說的銅鏡,官府人員尷尬地對望,只得看向道長,確認是否曾贈送松本先生一面銅鏡。

道長捻了捻下頷灰黑的短鬚,這屋裡明顯感覺得到妖氣卻不見那松木大銅鏡,他不做聲色地瞟了眼松本,見松本眉心微蹙不發一語,便心知有異。然而當時贈送松本此鏡的目的便是想提點一番罷了,此時松本默不作聲的神態已讓道長明白了松本的選擇。

一身青藍道袍的道長爽朗地仰天大笑了起來:「啊哈哈哈!確實是有的,不過那只是一面稍有雕飾的普通鏡子,沒有什麼照妖之說,去年松本先生幫我送了不少趟鏢,為答謝松本先生的辛勞罷了!這傳言穿鑿附會的,倒是讓官爺辛苦跑這一趟了。」

搞了半天,瘋傳了大半個月的軼事,原來只是個烏龍。

查證了實情的官員也就告辭回府衙交差,外頭提心吊膽的村民們見官員和道長都這樣說了,也就安下了心來漸漸離開,頓時屋裡只剩松本和道長,河田也先行回局裡覆命了。

人群完全散去後,道長便謹慎地開口道:「松本先生,此時四下無旁人了,恕老道多嘴問一句,這屋裡⋯⋯還有其他人居住嗎?」

松本明白他不可能瞞得過道長,退一萬步來說,當初道長為何頻頻找他送鏢,又硬是塞了面鏡給他,想必早察覺了一之倉的存在。

只是道長選擇了看破不說破,並沒有主動說要幫他除妖,只是提供媒材讓他自己發現一之倉的真實身份,想來也是將這妖要除要留的決定權交由自己,那是道長悲憫慈懷的好意,他也就不打算瞞騙道長,將實情全盤說出。

「多謝道長關懷,臥房裡是在下的內人,在下已決意與此人共度餘生。至於那面銅鏡⋯⋯恕在下粗手粗腳慣了,一沒留神,碰壞了。」

他抱起了拳,向眼前的道長深深一鞠躬。「辜負道長一片心意,是在下對不住。若是道長願意,在下願以往後十趟鏢分文不取,以表賠償的誠意。」

「什麼⋯⋯!」道長聞言大驚,松本言下之意竟是將那珍貴的照妖鏡子給砸了?他心下一陣惋惜,此等千年稀寶就這樣沒了,但誰叫當初多管別人閒事送給松本的人就是他自己呢。

他抬起手拍拍額頭,再扶了扶鼻樑上那西洋傳進來的眼鏡,壓下悵然故作大度道:「罷了罷了,送你了就是你的,如何處置是松本先生的自由,既然松本先生不想斬斷此緣分,那麼便是命中既有的定數了。」

松本聞言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滿懷感激地道謝:「在下松本,謝過澤北道長。」



送走了道長後,一之倉隨即自屋內緩緩步出庭院。

方才松本和道長的一番交談他全聽進耳裡了,自從那天在市街上松本脫口而出的告白之後,他們倆便沒有人提起過此事。一之倉知曉松本耿直易羞,若不是那天跟那群登徒子起了衝突,松本是極難主動表明心意的。

同時他也明白,不敢向松本查證的自己,其實是害怕聽見松本說,不是那樣的,那只是怕他再被人欺負的搪塞之詞——即便他打從心裡清楚松本不可能拿攜手共老這種事開玩笑,但他就是問不出口,如今卻藉由道長之口再次印證了松本對自己的情意,他竟一時有些心慌。

「一之,抱歉,讓你受驚了。」

「⋯⋯倒是還沒真的問過呢,那鏡子呢?賣了多少錢?」一之倉顧左右而言他地問起了銅鏡,饒是松本不懂修道,但能讓妖物現形那樣珍貴的東西,總不可能說砸就砸吧。

他想當舖應該能識點貨,沒有個上千也有幾百兩吧,那可是不小數目,可要幫松本好好存起來,往後松本若成家立業,得花上一大筆錢⋯⋯

「砸了。」

⋯⋯不可能。

人類不可能為了一個妖怪、松本不可能為了保護他,隨手就把鏡子砸了,呵,這老實人也真是的,天生正氣凜然的臉孔撒起漫天大謊竟也顯得有八分真實——一之倉很想這樣反駁松本,但他發現自己在松本那誠摯深情的眼眸注視下完全說不出口。

「你真的⋯⋯砸了?」他的語調已然不自覺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們初次一起上市集那天,回來就砸了,我不想留下任何可能傷害你的物事存在。」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是人,我是妖⋯⋯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好的結果⋯⋯世人會如何看你,方才、方才也來了一大堆村民⋯⋯若是被人發現了,那你⋯⋯」

這個笨蛋,這個大笨蛋!一之倉此時的情緒極為罕見地劇烈波動著,一直以來想與松本親近的情感與顧及現實的理智不斷撕扯著他的心,然而這個大呆瓜松本,卻如此輕易、如此直斷地,就將他的心小心翼翼地裹好,輕輕柔柔的包覆在了懷裡,並告訴他,在我身邊,你不需要忍耐。

沒了鏡子,就再也沒有東西能將他區辨;沒了鏡子,在世人眼中他就只是一名貌美清秀的男子。

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真形,沒有人能看見他雪白奇幻的狐耳和尾巴,沒有人可以拿捏著那面鏡子試圖危害他,他所擔心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發生,他能平平凡凡的當松本的妻子,恣意與松本相守相伴。

此刻松本也已不打算繼續壓抑自己的心意,往常一之倉無論如何肢體挑逗,他總能按耐住衝動,只因他希望一之倉對他的接納,是建立在情感之上的,而非僅僅只是肌膚之歡。

他緩緩牽起一之倉的手,將他貼上了自己跳動不已的胸膛,開口不免帶些緊張:

「一之,我知道我笨拙,不太會說話,但是⋯⋯我想告訴你,」他將自己大了一之倉半個指節的長指,緊緊扣進眼前狐妖白皙柔嫩的指縫。「你能變幻任何模樣示人,男相女相都好,唯有初次在鏡中見到的模樣⋯⋯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松本這樣一說,等於是希望一之倉除了他以外不會再有其他的伴侶,但是妖狐不同於凡人,他即便不懂修真,也能猜到一之倉的壽命肯定比起他的要長上好多好多,這麼漫長的一生裡,僅只能有松本一人。松本知道自己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這是他近乎無欲無求的人生當中,少數的自私。

「你是狐也好,是妖也罷。我想娶的妻只有你一人,我想和你共度嚴冬曠夏,春雪秋晝,想和你生生世世,直至天地無陵方休。」

這還能叫做不善言辭嗎,與他記憶中書簡裡教的形容可差太多了。

此刻情況和他們往常的相處模式幾乎完全顛倒過來了,向來伶牙俐齒總把松本淹得開不了口的自己,原來也有被松本這木愣大個堵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啊。一之倉莫名地有點想笑,但他知道臉頰上掛著兩串淚珠又哭又笑的,肯定看起來很詭異,丟臉又可笑。

長老教他習道修煉,教他識字讀書,教他拳腳武功,卻從來沒教過他,原來妖怪也有心,也會流淚。

他定定地看著松本,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的,這個時常讓他嫌笨的傻大個一點都不傻,很誠懇,從一開始對待狐狸模樣的他就像對待珍寶一般寵愛。那份溫暖太危險,他一直告誡自己別留下太多情感,多留一分眷戀便是多讓人掐著一分軟肋。

人類善妒好辯,陰險狡詐,長老曾經愛上人類的事向來讓他們遭受他族奚落嘲笑,可現在一之倉看著眼前的松本,那些惡劣差勁的形容在這個人身上全用不上,此時此刻,他好想好想讓所有人知道這個幾乎把天地間的正氣全長在了身上的男人——

是自己的丈夫呢。

「你願意嗎?」

眼前妖狐沈默了良久,松本怕自己一廂情願勉強了一之倉,直直盯向一之倉的堅毅目光不變,嗓音卻生出了些顫抖。

「一之?」

春風吹來,庭院內落櫻繽紛,漫天飛舞的粉色花朵似乎也將一之倉臉龐染上了嫩紅,他反過手掌,滑進了松本那令他安心的掌心扣上,仰起小臉唇畔微勾:

「我能有什麼不願意呢,夫君。」

「真的?!」

松本喜出望外,扯著一之倉的力道不覺大了些,他發現後趕緊鬆開,再輕輕將一之倉摟進懷中。迎面而來的春風似乎感受到松本的歡欣得意,舞動起錦簇的緋櫻,飄落在一之倉髮際,和白皙臉龐上的緋暈相互映襯,松本沒有將花瓣拂去,僅低頭垂眸,靜靜欣賞他的妻子。

「真美。」

眼前的豔麗景象幾乎要迷住了松本的心神,他想,若這就是村人口中的幻惑之術,那麼他也會為了看一眼此等蕩漾美景而心甘情願落入陷阱。他俯身拉近兩人的距離,在唇與唇的間隙喃喃道:

「一之倉,你真美。」

初識何為情愛滋味的妖狐顫著眼皮闔上了雙眸,人類的唇貼上他的時候,他仍下意識地往後微微一縮,就如當初松本拾獲的那團瑟縮著的白毛小狐狸,會因為對人類的認知而怯生,會因為太明白彼此之間的差異而卻步,會因為害怕獨自面對漫漫長生而踟躕。

但他現在不再需要害怕了。

松本為他毀壞了剋妖銅鏡的同時,彷彿也把他心中所有的憂懼給一併砸碎了。

他不必再擔心人妖終將殊途,也不害怕往後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需要獨自度過,因為他已經擁有松本給他的,前所未有的勇氣。

一之倉雙手摟上松本的脖頸,再輕巧一躍,雙腿纏上松本腰際,而他的老實笨蛋也不負所望地穩穩接住了他。還沒等松本反應過來,他便附在松本耳邊,魅惑無邊地說了幾個字,然後在松本滿臉通紅抱著他快步往臥房走的路途上,仰頭快樂地開懷大笑——

「夫君,現在總能洞房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