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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學畢業後就開始從事殯葬業的松川對於生死與人際已經看的很淡，尤其是在對於過世時親屬的情緒都會顯露出來這件事他已經掌控的駕輕就熟。曾經遇過有客人抱著棺木對著他們哭著咆哮，嘴裡說出一些連他都無法想像的骯髒詞彙，但是那時的他也只是覺得，啊這個人罵人好厲害啊。在對方罵完後他依舊做著他的工作，日復一日。好像不曾被那些話影響過一般。

從小到大家人對他的個性評價是就屬於比較冷淡的類型，及川還曾經笑著說他是冷感男。在工作結束後，身旁的同事都會打趣的問他怎麼做到的，每次客人的情緒都會很容易傳遞到他們身上，只有松川一人總是還能悠閒的和大家打招呼後下班。

面對那些問題，他總是笑笑的告訴大家：「不要在意就行。」

只要不在意，就不會受傷害。

同事們佩服他的坦然與自然，只覺得他是個不會受到外在眼光與話語影響的人。他總是收著許多羨慕的眼光，但沒有人知道，松川每隔一段日子總會蜷曲在他的床鋪上，用棉被蒙著頭，把自己縮在膝蓋之中。好像這樣就能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曾記住，就算外頭太陽還高掛在正中間，但是他的心卻彷彿墜在湖底一般的冰冷，蔓延到了四肢。

在這段痛苦的期間他總會打給花卷，告訴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聽見對方的聲音就能減輕一些痛苦，讓陣痛離去的更快一點。花卷總能從被電波模糊的聲音中聽出他的壓抑，就算隔得再遠都會親自敲響他的房門，為他送上一杯黑咖啡。

「所以你到底怎麼了？」花卷問。

「啊，不知道呢。」

「這次也不知道？你這每隔半年就要發病的老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掉。」

「這次也真的不知道。」

一次又一次的反覆回答，他喝下花卷為他送來的黑咖啡，一時間分不清是裡頭的咖啡因平息了他的情緒，還是身旁的人遠道而來只為見他這個事實讓他感到安心。

松川其實深刻地明白自己怎麼了，他只是想欺騙自己不知道。

他其實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別人口中對於事情與情緒冷淡的機器人，他會對事情熱血，也會傷心難過。最初那些在工作上受到的言語的確不能傷他分毫，只是累積久了會變成一股壓力使他幾乎崩塌。

可他也不是那種會面對情緒無法自處的人，相反的他對情緒的掌控非常的擅長。所以今天失落的他只需要窩在世界的一角，靜靜的等他消化完累積已久的情緒，到了明天早晨升起的時候他又是那個可以對世界淡然處之的松川一靜。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直到今日。

今年是他入職的第五年，他眼下的黑眼圈警示他再這樣反覆的情緒跌宕中他已經無法再撐下去了。葬儀社本身是個連接生與死的職業，每日的低泣聲充斥在他無數個日夜，還有家屬的咆哮、社會上複雜的人際關係，綜合起來成了引爆他的導火線。

並不是淡然自若就是不曾受過傷害，以松川對自己的了解程度，他明白自己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即使在棉被裡矇著頭，即使喝著花卷為他買的黑咖啡，依舊還是無法將他從這種狀態拉出。

他難得的請了一天假，約了依舊在尋找工作的花卷兩人坐在海邊，什麼都不做，就靠在花卷的肩上看著太陽原本高掛空中漸漸的下沉。花卷也什麼都不說，只是讓松川靠在他的肩上，兩人就這樣無言的望著前方。

「你想說了嗎？」

在太陽已經大半部份都隱沒在海平面中，花卷才問出了兩人見面後的第一句話，他手上飲料已經見了底，只能靠沾附在杯蓋周圍的鮮奶油推測是甜膩的飲品。他推了下在他肩膀的那顆頭，但是松川沒有就這樣離開，反而像磁鐵一樣又回到了花卷的肩膀上。

「還沒。」

「喔。」

花卷不在多問。天色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暗，最終路燈亮起，在黑夜中像一盞聚光燈找到了他們的方位。

在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松川才從花卷的肩膀上起身，他的黑咖啡還剩下ㄧ大半，被隨手放置在一旁的石子路上。花卷揉了揉已經僵掉的肩膀，斜眼看向已經恢復正常的松川。今天在見到他時對方一點笑容都沒有，而且臉色也鐵青的可怕。但是現在已經好上許多，雖然依舊看得出一點疲色，但是就是平時的松川。

「謝囉，肩膀。」

「你也知道，估計明天起來會沒辦法動彈吧。罰你等一下請我吃關東煮。」

「點少一點。」

「我才不管你，我要點到你破產。」

他們都笑了出聲，松川站起身來，順手撿起一旁的小石子後用力的丟向水面，在水面上漸起三個漣漪。「我剛剛很認真的想要不要辭職。」

「然後呢？」

「不辭了。我要繼續做。」他又做了個投擲的動作，這次的漣漪有五個。「雖然這份工作很苦，很討厭的事情有很多，但是值得開心的事也有很多。所以我會繼續做。」

人生是這樣，工作也是這樣。只是人往往都不會記得那些快樂的事情，反而會將那些痛苦的事放在心頭。松川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他並沒有一時衝動的辭職，而是和花卷一起到了海邊。感受帶著鹹味的風輕打在他的臉上，看著自然的時鐘漸漸的沈入海底，聞著最信任的人身上獨有的味道。然後感官漸漸的緩了下來，思緒從痛苦解放後開始變得清晰。

神經放鬆了後自然而然就想通了。他可是松川一靜，熱血會有，但不會衝動。

「工作真的很苦啊......」花卷同意的點點頭。

「你根本還在待業中好嗎。」

「就是待業中才苦啊，我不停地打工也很累的好嗎。」

花卷也站起身，隨手挑了一塊扁平的石頭，手腕一轉斜射了出去，但石頭只在水面彈跳兩下後就沈入水中。「啊，意外的好難啊——」

「拜託我的話我可以教你喔。」

「多謝松川先生，但是不用。」花卷擺擺手，瞄準好後又重新試了一次，但這次的石子連彈跳都沒有就直接沈入水底。松川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花卷原本要懶散的瞪他一眼的，但是看見笑著的松川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

他們又互相比較玩鬧了一會，最終是在松川的指導下，花卷終於可以丟出四次的水漂。來來回回又是一陣的時光流逝，他們玩累了後又回到原本的座位上，此時松川的黑咖啡依舊擺在原本的位置，連螞蟻經過都不會看一眼。倒是花卷的飲料杯裡有幾隻嗜糖跑進去尋寶。

花卷一臉不願意的把自己的杯子拿的遠離了一些，然後從包裡翻出幾顆糖果，「吃嗎？」

「不吃，那種東西只有你喜歡。」

「這是我覺得人生很苦的時候的解藥喔。」花卷翻看了一下糖果包裝，「吃甜的糖果，就會覺得人生好像甜了一點。」

松川連回話都懶得回，但花卷趁松川不注意的時候眼明手快的拆開糖果包裝抵在了對方的嘴唇上，松川感覺到唇上的硬物，看著花卷眯起的眼睛，沒有辦法只好伸出舌頭將糖果卷進了嘴裡，任由他不習慣的甜膩在嘴裡擴散。

是葡萄味的。他想。

「好吃吧。」

「普通。」

花卷也拆了一顆塞進自己的嘴裡。「那有沒有覺得人生變得甜了一點？」

吃了糖果人生不會變的更甜。現實派的松川感覺到自己的舌尖也開始習慣那股甜膩。連咖啡都不加糖的他實在不太喜歡這個習慣，只是他看著身旁的人的側臉，想著那杯在他低落時送來的熱咖啡，能讓他靠著的肩膀，還有從高中到現在一直都不變的，屬於花卷的味道，他突然覺得人生好像甜了一點，嘴裡的葡萄味也沒有那麼令人反感了。

但面對花卷的問題，他抓了抓頭，誠實的說出心裡的感受，「沒有。」

「說點場面話行不行。」

松川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兩人間的距離更加緊密，只要抬手就能觸碰到對方。對上花卷疑惑的視線，他只是淡淡的什麼也不表示。

「不過有你的話，人生倒是變的滿甜的。」

花卷笑了，這次換他輕輕的把頭抵在松川的肩上。看著一片漆黑的海洋，任憑夜風拍在他們臉上。他笑著瞇起了眼，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的大手上方，然後鑽進彼此指頭間的縫隙中。

「誒——好巧，我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