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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看起來很普通,不是不良少女也沒有特別華麗,或許是元氣少女的類型,唯一特別的是長相很可愛。但也不是會沾惹邪氣的類型。
使原本健康快樂的少女這樣傷心,正是毫不在意地破壞美好的東西。這樣的毫不在意,實在已經稱不上人。於是,殺了也沒關係。


在背過身讓女孩換上衣服後,夏希細心地為女孩臉上眼睛和嘴巴旁的傷口貼上OK繃,然後在膝蓋的傷口塗上藥貼好紗布。因為自己以前參與警犬訓練時也常被大型犬拖著跑,然後摔在地上,對於處理傷口是駕輕就熟。
「要回家嗎?」只穿著寬大襯衣如人偶一般坐在夏希的床邊的女孩被處置過傷口後顯得更加虛幻,紗布與排列的OK繃使她宛如踏在生與死的交界,於是顯得虛幻。


女孩搖了搖頭,無神地凝視著前方,木頭地板的縫隙都要被她看穿。
終於,緩緩地,女孩動了動嘴唇。
「我忘記了。」
夏希第一次聽到女孩的聲音,驚訝地張開了嘴。

女孩不再說話。她撫著自己的頭似乎正在拼命回想,但一無所獲。紗布與OK繃彷彿束縛住她,猶如符咒,使她找不回記憶。

「我忘記自己是誰了。」女孩說話的方式很正常,不像失去了理性,只是雙眼依舊茫然。夏希沒聽過這種病例,遭受重大變故後會忘了自己是誰嗎?但她明顯又記得自己遭遇的事。


不管是真是假,今天晚上就不要把她趕走吧。人都是需要一個躲避的地方,夏希很清楚這點。
「睡吧。」夏希正想轉身離開。由沒扣上釦子的襯衫袖口伸出的女孩的手拉住了夏希的外套。是夏希最常穿的褐色軍裝風短大衣。
「不要關燈好嗎?」女孩說。她睜著兩隻大眼,躺下盯看天花板,好像可以整夜就這樣盯著。夏希不能離開,因為女孩正拉住她。
執拗不放。
夏希在床邊坐了下來。背對著女孩,她不知道女孩是不是終於閉上眼,還是仍舊直直地瞪著天花板看。


夏希是個獨立自主的人,不需要別人陪伴入眠,也沒特地陪伴誰入眠過。她將手肘擱在膝蓋上,手掌支著下巴,盯著房間裡的書櫃發呆。書櫃裡的書夏希過去都常拿在手上,在睡前複習。現在卻蒙上一層灰塵。

『動物心理學』、『如何瞭解牠的意思』、『使牠瞭解動作給牠的訊號』。都是某個領域的叢書。夏希過去也曾努力工作,在家都不斷進修學習相關知識。只是現在已經不同,與過去的自己越離越遠。

夏希回過身,轉向女孩。與適才同樣姿勢仰躺的女孩閉上了眼睛,沈入只存在她腦內的黑暗世界。希望她不要做惡夢,夏希害怕存在那個世界的夢魘也繼續傷害她。當夏希想站起身,她以為女孩還沒睡著,又再次拉住她。後來才發現,女孩真的熟睡了,只是手仍舊牢牢地掛在她的外套上。
夏希擠了一下眉頭,過了一會兒,走出亮著燈的房間。
在床邊留下外套。



她由儲藏間洗衣機與牆邊縫隙拿出藏好的那一袋衣物,拎著走到餐廳。不忘先在餐桌鋪上塑膠布,才把垃圾袋放上餐桌,一股腦倒出女孩脫下的衣物。

盯著那堆衣物,給自己下了個開始行動的命令,於是一切動作不再思考。適才檢視這些衣物的時候早已擬定該怎麼做的計畫,夏希喜歡照著計畫實行。

夏希將自己的長髮紮在背後,戴上口罩後,由洗碗槽上方的櫥櫃拿出一盒橡膠手套。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夏希喜歡買這種半透明可拋棄式的手套當打掃用的手套,讓人聯想到化學實驗室。

戴上手套後,夏希以剛開封的新牙刷細細地刷過女孩的外套、上衣、裙子。使上頭的痕跡證物掉落到餐桌上的塑膠布。然後細細檢視刷下的微物,並以鑷子分門別類。有幾根毛髮,還有些人造纖維的毛屑,以及玻璃碎顆粒。她將這些證物以封口袋收藏,然後剪下女孩內褲與裙子幾處有污漬的地方,同樣以封口袋收好後,裝到底片盒裡然後藏到冰箱冷凍庫最深處。

夏希盡量無聲又仔細地進行這些工作。不能吵醒女孩,這是必須背著女孩進行的事。

儘管不能讓女孩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最後派不派得上用場。夏希知道自己必須做,就這樣讓事情過去,什麼都不做不符合她的個性。就為了自己的個性,她做了所有想得到的。

不知道自己這些工作做得夠不夠好?夏希只能祈禱研修過的那兩天現場鑑識人員課程還算紮實了。


女孩不會報警的。夏希明明清楚。
那麼可以為她做什麼呢?夏希想到了先後殉職的兩個伙伴。沒有為他們報的仇,現在、以這件事來彌補,可以嗎?
當然不行,心裡的聲音回答了自己。
對不起,我這麼無力。
在自家不夠明亮的燈光下做這些工作使眼睛也疲勞了起來,夏希按了一下兩眼之間。將痕跡全部收拾乾淨,使女孩不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後,夏希趴在白色四方形的餐桌上小憩起來,漸漸也陷入那寬闊無邊的黑色大海中。


當夏希醒來,感到疲倦的程度減輕了,精神卻好像從來沒放鬆過。窗簾外的光灰暗微弱,才是太陽未升起的凌晨吧。
坐起身後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女孩還在嗎?會不會好像晨間的霧一樣,就這麼蒸發了?


忽然聽到腳步聲。正想起的人物赤著腳踩過夏希的客廳地板。女孩只穿著夏希第一件拿到的制服,因為尺寸資料錯誤而太過寬大的襯衫,好像鬼魂一樣飄盪。
難道她是在找我嗎?這個判斷剛產生。
女孩搖搖晃晃地跑起來,跑到夏希面前。她漆黑的雙眼直碌碌看向夏希,然後跑向前,撲進了夏希的懷中,緊緊地抱住夏希。
抱住以後女孩冰冷的身體像瞬間溫熱起來,似從夏希身上找到靈魂的歸宿。夏希覺得自己也被捂熱起來。

這是女孩第一次主動抱住夏希,所包含的含意自然不同。夏希感覺著緊緊摟住自己肩頭的女孩的身體,既溫暖又柔軟,不是鬼魂,而是個和自己一樣生活著的人。只是千瘡百孔,住著受傷而單薄的靈魂,於是飄飄盪盪,無法充滿整個軀殼。而這個靈魂正需求著自己。
夏希以右手撫著女孩的長髮,當女孩漸漸離開自己時,則轉而撫摸女孩的臉。兩人目光相觸,互相交流。當夏希的手掌捧著女孩的臉,大拇指觸著她的耳垂時,夏希的膝蓋使力,臀部離開木椅,使自己半站起來。捧著女孩的臉,將自己的嘴唇送了過去。


熱熱的,濕濕的,嘴唇的滋味,對方呼吸的氣息拂過自己的臉上。夏希感覺到女孩嘴角的OK繃堅硬的邊緣,但她將自己的嘴唇更深地印了下去,與女孩的距離更加縮短。她會痛嗎?明明嘴邊有傷口,女孩卻沒有退縮,反而將臉靠了過來,鼻尖、額頭都與夏希接觸。於是夏希更仔細地吸吮她嘴唇的每一寸,女孩接受著,生澀地回應。自己的嘴唇,也好久沒有嘗過接吻的滋味了,夏希這麼想著。
親吻的動作,也是交流的一部份。夏希對女孩並沒有邪念,也不像造成她身上傷口那些人那樣帶著強烈的肉慾。是完全不同的親吻。於是女孩也能接受。
只是想傳達一個訊息:『自己對於她身上的傷,和傷背後的意義,並不畏懼。』不論那多黑暗多麼不堪我都不怕,所以你放心吧。

親吻後夏希將女孩抱在懷裡,對她承諾:「在你安全回到家以前,我不會離開你的。好嗎?」不必害怕地找我,我會在。
女孩在她的肩上點了點頭,夏希身上乳液的香味讓她感到安定。以一個剛遭受重大變故,身心俱毀的少女而言,對於陌生的夏希能展現如此大的信賴,事實上並不尋常,她甚至連夏希的姓名都不知道。若是其他人,世界上任何人,或許,除了一個以外,都絕對辦不到。夏希給予女孩的那些交流與安全感,是極其特殊的。因為夏希也是半個鬼魂,因為夏希是個微蹙著眉頭也依舊向前的堅強女子。

夏希的人生旅途時常有些歪扭,但她繼續努力走在道路上。直到這次,她自己選擇放棄了。走在道路外也許能看到不同令人心醉的風景。
既然決定了,那就要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