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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逃,利吉一面安慰在他背上發抖的孩子。感受著孩子抓緊自己的力道,那種受到依賴的感覺,讓利吉有種自己終於理解友人為什麼這麼喜歡撿孩子回家養的感覺。 他希望他那個有點天真的後輩朋友真能如自己所言,平安無事。 * 「那麼,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 「謝謝老師!」 結束三年級的課程,土井老師像平常一樣迅速離席,卻有兩個學生並未留在教室與同儕嬉戲,而是追上他,向他這個學科老師問著兵法上的實務問題。 舍屋信次郎與上川利央。一對從一年級入學開始就很受老師們關注的搭檔。 最初會受到關注,並非他們有什麼特別突出的表現,而是可疑的背景不明。由於忍術學園樹敵眾多,為保護學校自身,從學生到教職員的家庭背景基本上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探勘;當時這兩位學生一入學便表現出超過初識者該有的默契,本以為是因兩人生為同鄉相識的早,但在他們所登記的鎮裡卻問不到舍屋與上川這兩戶人家;對兩人匿名、操作背景入學的意圖有所懷疑的情況下,忍術學園的山田傳藏被派出調查,卻在當地遇到了宣稱來朋友家串門子的自己兒子,山田利吉。 「父親想知道的是舍屋信次郎與上川利央吧,他們都是孤兒,您問他們的家姓當然問不到。」 當山田傳藏提出想向兒子的友人探詢舍屋與上川兩戶人家的事情時,山田利吉卻直接叫出兩人的名字。由於有山田利吉做了保證,儘管對兩人皆不願表明自己孤兒出生,甚至在連絡家長欄填上已逝父親的名字一事感到不解,校方也不方便對學生隱私追根究柢,在利吉帶父親見過兩人的「現任家長」:未及笄年的朝子小姐後,這件事也就這麼過了去。 本來兩位學生該就此從老師們的關注中解脫,實際上課時卻又發現了問題:身為一年級的忍蛋,兩人在基本體術的表現太過優秀,顯然已受過相關訓練。經過幾位老師的觀察,儘管兩人不願承認,仍能肯定他們必然接觸過某個不負責任的忍者,以至於他們對忍術僅有著一知半解的認識,對手裡劍等忍者的專屬武器卻已有了相當的實戰心得。 其他老師曾提議讓兩人跳級學習,但由於學、術科程度不均,提案無法通過教師會議,卻也讓老師們感受到兩位學生的「難搞」。據此,土井老師心心念念便是矯正他們的「錯誤觀念」,意圖讓他們的知識趕上實技能力,完全展現了身為老師的好勝心,也讓當時的一年葉組成為極富上進心的班級。 好不容易將這群孩子拉拔到三年級,隨著課程難度的提升,學生們提問的內容也越發難以預料;但多年的教學經驗,讓土井老師有自信可以面對學生引發的任何狀況,也很樂於將兵法運用帶出理論空談的層面,所以他其實很期待兩位學生的問題。 但那是以「老師」的角度看待自己與學生的時候。以土井半助個人的情緒而言,他其實有點害怕在課堂外與兩位學生相處。 信次郎腦袋靈光,在理論與戰略成績上有著漂亮的表現、而利央則在實技部分有過人的天份,劍術能力更是得到戶部老師難得的欣賞;交好的兩人不時相互切磋、互補其短,在班上完全屬於優秀的一群,卻因為個性上的偏差而無法成為中心人物,擁有可說是最令人遺憾的缺陷:小氣。 那種讓人瞠目結舌的小氣程度,無法不讓土井老師想起自己曾經的學生:從對方入學開始,朝夕相處了將近八年的時間,最後為了照顧撿來的「家人」而與自己分開,自此毫無音訊,再也無緣見上一面的人。攝津之霧丸。 要說他「毫無音訊」或許是不正確的,且不提身在忍術學園有多少交流情報的管道,身為自由忍者的霧丸從出道起便在戰場上搏命,如今已是相當知名的戰忍,土井老師其實經常聽到他在職場上的評價。 這八年間,土井老師也為忍術學園、為了學生出過不少任務,偶爾會在任務途中遇到以前的學生--如山田傳藏所言,老師當久了,幾乎每個城池都會有自己的學生--而這位活躍於業界的知名忍者,他一次也沒遇到。 同樣是知名忍者,與山田利吉的緣分倒成為「沒見到一面很奇怪」的程度。或者是因為他有個父親在忍術學園授業,血親關係可以加深那緣分。 儘管不時會收到過往學生的問候,但自己最想知道的學生的近況,往往要仰賴傳說;這種情況讓土井半助略感焦躁,但他其實也很清楚:身為一個老師不就是這樣。 但不諱言,打從霧丸「離家」,一向盼望利用假期休養生息的土井老師,開始有些畏懼假期的到來,也開始期待假期的結束;因為他不想面對那個不再有人一同用餐的家,而期待回到能毫無顧忌地相互問候的忍術學園。這八年來,一直如此,彷彿一種習慣。 為了習慣不習慣而養成的習慣。 當初探查了信次郎與利央的家底、帶著「兩個學生其實是孤兒」這種消息回到忍術學園的山田老師,心情莫名的好。問他怎麼回事,他會回答:半助啊,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不快找個好姑娘娶回家。才想要對前輩的唐突生氣,他才說,那個在各方面都不讓他擔心,唯獨終身大事卻遲遲不肯定下的令人驕傲的兒子,好像有了個長期交往的女孩兒,還是個大美人,不,肯定會成為一個大美人。 原來兒子好事近了,才讓山田老師藏不住喜意。那與他最為親近的孩子一直這麼喜氣洋洋地家庭事業兩得意,為什麼他無法打從心底開心,還要這麼抑抑鬱鬱的一大把年紀了仍舊孤家寡人? --要想像自己家裡那寒冷的炕爐,在某個陌生人的巧手下溫暖起來的模樣,他還真的辦不到。 所以那對會讓他想起曾經的小氣搭檔,才會那麼的令他害怕啊。結束了一番問答,土井老師帶著苦笑,迷迷糊糊地走向食堂。 * 就在快要放暑假的時候,同寢的信次郎與利央收到一封沒有貼郵票的信,被要求補償罰金時,利央一句「沒貼郵票的又不是我們」惹得吉野老師十分不快,狠狠地罵了兩人一頓。 「信次郎我上次讓你多撿一個銅板,罰金你付吧。」 「什麼鬼話,你的武士之魂要哭啦!一人一半!」 利央一邊叨念著「武士之魂又不能當飯吃」,一邊取出自己放錢的罐子,和室友一同繳了罰金。等到四下無人,信次郎才拆開信封。 「這肯定是霧丸哥寄來的……與其寄信不如請利吉大哥傳話啊!」 「利吉大哥有這麼閒喔……肯定比小霧忙。」 利央不屑地說著,對上信次郎的眼神: 「『如果無法接洽到山田利吉,就去找小氣鬼霧丸』。」 異口同聲說出讓霧丸相當介意的職場評價,兩個少年笑著擠兌小氣到連郵票都不願意貼的家長,想著這次放假回去,定要讓霧丸補償這次罰款。在學校過慣了的和平生活,讓他們很能找機會開彼此玩笑,但悠哉的生活氣氛,也讓他們失去了應有的機警;比如說,小氣鬼霧丸為什麼會特地寫封信給他們?自然沒好事。 信次郎取出信紙一瞧,卻愣著不出聲。見室友遲遲不肯說出信裡寫了什麼,利央湊過腦袋去看,除了底下一排無法理解的汙痕外,只看懂幾個大字:不要回來。 「哇,霧丸那傢伙,終於窮到要遺棄小孩了嗎?」 「……搞不好是和朝子私奔,不想養小孩了。花錢啊。」 看到自己竟然在假期前被勒令不准回家,兩個小孩都傻住了,儘管嘴上仍能說著玩笑,但他們自己也知道,那與其說是玩笑,不如說是最恐懼的臆測。 忍不住要想起,在自己快撐不下去時,遇到霧丸的那天。當時他們根本覺得那個看起來有些冷漠的大哥哥是救世主,尤其信次郎當時雙腿骨折遭人棄置,只能啃路邊的野草維持生命,霧丸當時那句「想活下來嗎」他現在還會夢到。 「與其說他是山窮水盡,我更願意相信其實是發生了大事。」 相對於單純只想謀生而利用霧丸好意的利央,信次郎對救命恩人有著更多的信賴。眼下要解決的事情有兩件:第一是找到假期間的住所,第二是找到霧丸、或者找到有相關情報的人。 「要情報的話,學校是最有辦法啦,但你要怎麼問?跟他們說『我們的監護人失去聯絡,幫幫忙』?肯定要把小霧抖出來的吧。」 「發生這種事也不能信任老師嗎……我認為不用這樣。我一開始就覺得這很沒必要……」 利央舉起手,阻止信次郎繼續碎念下去。他們要討論不是已經做過的事,而是「是否要向學校求助」。 「如果要聽話不回家、同時調查情報、同時不被學校發現我們和霧丸哥的關係,我能想到的只有求助利吉大哥。」 「這肯定比找到小霧還難,幸好我們有山田老師。」 說著,利央打開房門,往食堂走去。這種時間,老師們如果沒事,大概都會在食堂喝茶閒聊,那是個套交情與換情報的場合。信次郎匆匆將信往懷裡收著,跟著利央而去,但食堂裡非但沒有山田傳藏的影子,除了食堂伯母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向食堂伯母詢問,才知道食堂的情況原本和往常一樣,但事務員通知了學園長召見山田老師一事,方才又叫走了土井老師,其他在休息的老師也就這麼散了。所以如果要找山田老師,他們還得大老遠跑到學園長室。 當信次郎想往學園長室走,利央卻拉住他: 「和學園長有關的事情,全都吃力不討好還沒小費,幹嘛跑去捅馬蜂窩啊?又不是小鬼!」 「有事情在發生,而我們搞不好也身在其中,去聽聽無妨吧。若真的被學園長硬扯到我們身上,我們還有自己的事要煩惱,想推也推得掉啊,何苦折磨自己的好奇心。」 翻了一個白眼,利央只能跟著信次郎走。他很清楚信次郎有多死心眼,完全不想費力說服他。 本想悄悄摸到學園長室附近,偷聽一下兩人的談話,卻從老遠就覺得那老舊的茅草屋似乎散發著不尋常的氣息,才覺得不對勁,就被事務員小松田秀作逮個正著。 「找到你們了,學園長在找你們,一起走吧。」 「……幸好我們有走過來,是吧。」 利央一點也不想回應信次郎。 「舍屋信次郎。」「上川利央。」「我們進去了。」 屋內除了學園長與兩位老師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客人。客人中較小的那個看見他倆,便用讓人難以想像的速度撲了過來,窩在信次郎懷中大哭了起來。 「平野原!怎麼了?怎麼了!」 信次郎摟住稱做平野原的五歲男童,摸著頭安撫著,男童卻只是哭,完全沒辦法說話,利央見狀,將目光望向另一個客人,想尋求解答。 山田利吉看了學園長與自己父親一眼,山田老師接到那眼神,輕輕點了頭後便開始說明: 「我們也不曉得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在這孩子冷靜下來。」 「磅咚!」 那是利吉、土井老師,還有利央失去重心倒在榻榻米上的聲音。利吉一回神,第一件事就是向父親抗議。 「父親!那不如我再說一次!」 「真是的,有那麼難講嗎!」 從榻榻米上爬起來的土井老師帶著苦笑,無奈地接手解釋。原來利吉接到了找人的工作,覺得自己朋友的情況頗為相符,想前去探探口風;到場才發現友人家裡充斥著打鬥過的痕跡,卻除了躲著的最小的孩子之外,一個人都沒有。本來想把孩子託鄰居照顧,但周遭家庭都不想接這個麻煩,時間拖久了,引來的卻是一群忍者;利吉無奈之下,只有把平野原帶來給人在忍術學園的兩個哥哥照顧。 由於是自己學生的事情,土井老師自然會接獲通知。 「大家,會不會都死了……」 「不會有事的。」信次郎拍了拍平野原,再轉向利吉:「請問,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從現場痕跡來看,不過一、兩天前的事。」 「那就可以安心啦,現階段他們絕對活得好好的,我們剛才還收到他的信呢,叫我們『不要回家』。肯定是有很多忍者在監視吧。」 「那麼,我們家到底為什麼會受到襲擊?利吉大哥您說他們在找人,難道是我們家大哥做了什麼?」 利吉搖了搖頭,坦然地談論事件因由。 「事實上,是三鈷覃城的城主在找他們的繼承人。由於可以繼承的直系血裔在上次的戰爭中陣亡,城主希望能避免內外交攻的情況,便打算將他八年前失蹤的私生子找回來。」 「那與我們家有什麼關係?」 接下利央問題的是山田老師,他曾聽聞與此相關的情報,便就著利吉的話繼續說明。 「那名失蹤的私生子,在八年前還是個嬰兒,好像是被幫傭的母親趁著戰爭帶出去。三鈷覃城其實在當年就確認了那名女傭的下落,唯獨那個嬰兒怎麼也找不到;本來只是個私生子,他們也不是那麼在意,但現在這種情況,直系血緣真是有比沒有好啊。」 三鈷覃城並不是個好戰的城池,但周圍的大名們都野心勃勃,相互交戰。若三鈷覃城因為內鬥虛耗,極可能引起附近領主一串連鎖效應,好不容易平穩了一段時間的世道,又將面臨戰火的威脅。 而若真找到三鈷覃城領主的直系子嗣,對方極可能就是唯一繼承人,只要得到這個孩子,三鈷覃城可說是垂手可得;自然,也會有不希望這個孩子落到任何人手中的勢力存在。一旦被懷疑是繼承人,接踵而來的便是各方忍者的爭奪,直至死亡或回到三鈷覃城。 至於利吉是受到哪一方的委託,他只聲明「自己絕對不會和父親作對」,便不再加以解釋。 「我帶著平野原離開的時候,也不少人認為他就是三鈷覃城的繼承人,受到了很猛烈的襲擊,幸好是逃掉了。」 「不,我們想問的,是為什麼大家這麼肯定那個繼承人是我們家的人?就因為我們是一群孤兒住在一起,所以年齡差不多的就可以抓去湊數?」 信次郎對忍者們的行動感到憤怒,也對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深感不滿。但山田老師板起臉,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可以說,有證據證明那個孩子就在你們家。八年前在三鈷覃城附近撿到嬰兒的,就只有一個天真的忍者。」 八年前,三鈷覃城戰場,嬰兒,忍者。 「霧丸!?」 信次郎、利央、還有土井老師,異口同聲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沒錯,那個忍者就是霧丸,而那個嬰兒自然就是阿鈴了。現在霧丸和朝子小姐、阿鈴小姐一起下落不明,其他忍者的活動又不見稍停,想必是逃過一劫,正在某個地方躲著。」 「等等,山田老師,你一開始就知道這兩個孩子是霧丸……」 突如其來的情報讓土井老師無法專心於事件上,他更在意的是:這種事情為什麼現場的人都知道,只有自己這個導師被瞞在鼓裡;但問題問到一半,那句「撿來的」就是說不出口。 「嗯,當初去查訪,就知道他們是霧丸的家人了,但那天我沒有見到霧丸。倒是利吉滿常跟他們見面的吧。」 利吉點頭:「所以我更能比任何人都確定,阿鈴就是他們在找的那個嬰兒;只是沒想到其他城池的忍者速度這麼快,失了先機。」 當年有個忍者在戰場上撿了嬰兒回家養,這件事其實滿出名的。只是知道那名忍者,就是號稱「只要價錢好,再危險的工作也接」的小氣鬼霧丸的人,屈指可數;想不到會有其他忍者消息如此靈通,不但知道那個忍者就是霧丸,連他的住處也摸得一清二楚。 兵貴神速,利吉後悔莫及。 感覺自己想問的重點被這對父子用說正事的方式混淆過去,想繼續岔題,大家的注意力就被本該最有存在感,卻幾乎一句話都沒說的屋主搶走。 「所以!」一直在一旁打盹的學園長突然插話,每個人都著實的嚇了一跳,在榻榻米上跌個東倒西歪。對於屬下、學生與客人吃驚的表現感到滿意,學園長說:「這正好是讓學校的學生練習實戰處理的機會!立刻進行實技型期末考!信次郎、利央!你們就負責趕在敵人之前,把阿鈴小姐帶回忍術學園保護!忍術學園會協助你們達成任務,全體出動!」 「全、全體出動?等等,學園長,期末考這種事……」 「我說出動就出動!全--體--集合!」 * 在學園長的一聲令下,全校師生都在操場上集合,聽著學員長說明此次任務的重要性。信次郎抱著平野原,表情凝重的聽著學園長演講,內心卻極為慌亂。他總覺得這就像自己的家事被學園長拿出來勞師動眾一般。利吉看出了他內心的糾葛,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這工作本來該交由身為導師的土井老師,但他正在意著心底的一百個為什麼,並未注意到信次郎的異狀。 倒是利央看起來就跟往常沒兩樣。趁著學園長還在嘮叨著,他趕緊向利吉詢問方才未曾提及的細節。 「您覺得霧丸他們會逃到哪裡?家裡如果只留下平野原,難道是分開來逃了?」 「這個部分,不問問平野原不行。但基本上所有在外頭的忍者都在找他們,最好的方法還是直接找到霧丸,所以學園長先生才會直接安排大家出動,牽制正在滿山搜索的其他忍者。這麼說來,我也該走了。接下來的事就拜託您了,父親。」 拍拍利央的頭,利吉向父親打過招呼,找到事務員小松田秀作在離園名冊上簽好名,才離開忍術學園。 看著兒子離開,山田老師先是嘆了口氣,才要求利央他們問問平野原,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不論信次郎如何哄誘,平野原就是不肯開口。 「平野原夕霧!」看不過去的利央忍不住嚴聲喝斥:「我不管霧丸那傢伙跟你說過什麼,他現在不在,朝子也不在,所以我就是家長代理;我以家長代理的身分跟告訴你,你應該說。快給我說!」 受到利央威嚇,夕霧差點又要哭出來,信次郎又在他耳邊提醒:「這樣下去,阿鈴和朝子會有危險」,他這才吞下眼淚,說明那天發生的事情。 時間正好是兩天前,和利吉的判斷差不多,當時霧丸好不容易結束工作回家,坐在緣廊表示為了慶祝暑假的來到,他要一陣子不接工作--嘴上這麼說,手邊的家庭代工卻沒停過。這就是霧丸家的日常風景。他們接著只要等信次郎和利央從學校放假回來,就可以一家團圓。平野原很喜歡這種大家都在家的感覺。 那時,平常總會叨念著小氣經的霧丸卻沒說上多少話,手邊的家庭代工速度雖然沒有放慢,但同時也做出許多異於往常的手勢,本來要出去工作的朝子也放下準備,去將家裡值錢的東西往身上放、並要阿鈴協助平野原更衣,一副大家都要外出的模樣。 「我們要出去玩嗎?可是霧丸的工作不是還沒做好?」 「叫我『霧丸大哥』。撤!」 院子裡的陷阱突然啟動,霧丸立刻將代工中的廢料朝沒中陷阱的人擲去,朝子拉下機關繩,抓著阿鈴與平野原躲進地道。 「不要小看兵太夫做的機關屋啊!」 霧丸忍不住暗自慶幸,自己曾經讓旅行中的兵太夫留宿了幾天,賺到一個免錢的機關屋。以前會擔心小孩子鬧著玩的時候會否傷到自己,但眼下這種狀況,能有個逃命的通道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他不知道眼前的忍者為什麼要襲擊自己,但很肯定這不是一場認真的攻擊,因為除了先攻的幾名忍者,周圍還有好幾組人馬在觀望。當霧丸分神注意其他忍者相互牽制的情況時,一個年輕忍者鑽進了他屋裡,嘲笑著他的不用心;霧丸一個惱怒,往他肩上就是三記手裡劍。 一回神,屋外相互牽制的忍者竟然少了一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終於了解到的人的目標萬萬不是自己。 (是阿鈴!) 在目標不是自己的情況下,有可能惹上麻煩的,只有身世完全不明的阿鈴,其次是舍屋信次郎--但信次郎與利央一同在忍術學園,捨近求遠不具意義--剩下的朝子與平野原都有明確的出生,都不是會惹禍上身的款。 抓穩道具,霧丸衝進院子,用微型的炮烙彈與煙玉炸得他們措手不及,鑽進兵太夫做的第二個地道入口,與留在底下、尚未逃出的朝子等人會合。由於機關門被設計為單向進出、一次性使用,他們暫時不用擔心外頭的忍者追進地道裡。 「這次的事是霧哥你搞的嗎?」 「我哪兒來那麼大能耐。」 一見面,朝子就如此責問霧丸,霧丸一陣苦笑,說自己不過是懷璧其罪。接著面向平野原,要他帶著地道裡放著的儲糧先躲個幾天,接著去拜託街尾的平野原家收留。 「什麼意思,再怎麼樣也不用要夕霧回去吧?」 「他本來就是平野原家的孩子,妳不要搞錯了。而且我們這邊這麼危險,留著他怎麼做事,怎麼逃?」 霧丸一面數落,一面將變裝用的道具丟給兩位女性。都是男性的衣裳。 「朝子你把自己弄黑一點,阿鈴,扮成老人。」 果斷地提出指示,霧丸自己則散開髮髻,準備做女人裝扮。看朝子沒有動作,霧丸撿起落在地上的變裝道具,塞到朝子懷理。 「也許你會想留下來陪平野原,但看這種陣仗,我一個人保護不了阿鈴。」 「這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們全都要逃……」 「抱歉,這次非得帶著阿鈴逃不可。妳就當幫幫忙。」 「我不是忍者……」 「但你住在忍者的家裡,同居人正遭到忍者追殺。」霧丸冷冷地笑了一下。「妳相信我,他留在這裡不會有事,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阿鈴可能就會出事了。」 期間,平野原與阿鈴一言不發地聽著霧丸和朝子你來我往地爭論,直到朝子終於忍不住恐懼哭出來。平野原上前抱住朝子,跟她說自己會平安,會保護自己,會努力活下來像大家以往一樣,要她和霧丸大哥好好保護阿鈴。 霧丸拍拍平野原的頭,對他的勇敢以示讚許,並提醒他:今天發生的事,對誰也不能透露。不能說他們扮成了誰,不能說他們走哪個出口逃走,什麼都不能說。平野原點頭,隨後幫著霧丸一起給兩位女性梳髮變裝。 但平野原回到地面上,並沒有去找應該在街尾的「自己的父母」,而是躲在機關裡,默默等著大家回家。他認為只要繼續等下去,或者不是霧丸、朝子和阿鈴,至少也會等到信次郎和利央。 他不回家,這裡才是他的家。 從五年前,他的父母將襁褓中的他放到霧丸家門口開始,他就不是平野原家的人--儘管這個家裡,身為家長的霧丸很堅持要以這個無法證實的家姓稱呼他。 隨後,還真的讓他等到山田利吉,被帶到忍術學園,見到兩個哥哥。 「所以他們三個一開始是一起逃的,一對夫妻和一個老人嗎?那肯定會走大道。」聽完平野原的描述,山田老師很快便判斷了搜索範圍,「可是又不能確認霧丸是朝哪個方向走……」 「霧丸確實是朝忍術學園走。」 土井老師突然出聲,取出方才跟信次郎要來的霧丸寫的信。 「這裡,看起來像污損的東西其實是暗號,一種只有我們才看得懂的暗號……上面寫著:『我會過去』。他應該是擔心信件被攔截,會暴露他的目標,才用這麼隱晦的方式。」 「只有我們才看得懂的暗號是什麼?」山田老師提問。 「呃,就是當年,孩子們的傳話遊戲啊。現在是霧丸傳話給信次郎,再傳給我。」 一陣絕倒。 「我傳話才不會變汙漬呢!太侮辱人了!而且萬一我沒把信交給土井老師怎麼辦啊!」 「總之呢,」山田老師不顧信次郎受損的自尊,繼續說明:「事發至今第二天,腳程再怎麼慢也該到附近了,這代表他們在路上遭遇敵襲。因為忍者們的動作頻頻,證明他們沒有任何人被抓住,不知道是分散了還是被什麼絆住,但總之,把目標放在山中地區絕對不會有錯。」 在山田老師說明的期間,三年葉組的成員也慢慢向此聚集。土井老師趁此機會發號施令: 「注意,這次救援部隊的成員,除了利央之外,還有武門衛、良太、和平反四郎,這些人跟著山田老師;其他人跟我一組,負責情報調查與後援。信次郎,把平野原交給新野老師,然後就出發!」 「是!」 「放心吧信次郎,我們會幫你把家人帶回來的!」 三年葉組的救援主力部隊顯得非常有朝氣。他們其實很期待這次的任務,也很急迫地想把同學的家人帶回來;但當他們看見山田老師的變裝後便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幹勁。 「山田老師!我們是賣貨郎欸,扮成女人那怎麼辦事啊!」 「叫我『傳子小姐』!漂亮女性才適合賣東西,這是服務讀者,你們少在那邊廢話!」 信次郎默默拍了拍利央的肩,以表同情,隨後便跟著土井老師一夥先一步朝山中前進。 「利央快把信次郎留下來!」「扮女裝的話絕對是信次郎比較好啊!」「快去交換啊!」 「不好意思,你們只能將就我啦。」 面對葉組其他三位同學,利央扭著腰,拋了一記媚眼;成功得到山田老師的讚賞,也順利將同學們僅存的幹勁毀於一旦。 將同學們的哀求拋在腦後,信次郎跟著土井老師的急行軍,一路馬不停蹄朝山中地區前進,但不曾往大道的方向靠近一分。他們的任務是調查山中附近地形,以便發生戰鬥時可以借助環境,以及確定附近敵人數量。若對方知道霧丸正朝忍術學園前進,那極可能在附近布置陷阱,山田老師等人很有可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入了套。 至於忍術學園的其他人,一部份負責調查確實出動的忍者隊數量與彼此的勢力關係,以釐清這次的競爭關係;另一部分負責分散一線忍者的注意力,減少他們對山中的關注;所以真的前往山中的,只有三年葉組的師生們。 經過一晝夜的疾行,他們總算到達預定地,得以稍事休息。 * 事實上,霧丸他們確實是延著大道往忍術學園前進,但並非如山田老師所想,扮成一對夫妻與老父。朝子與阿鈴確實是扮成一對父子,當阿鈴走累了,朝子揹著她走的模樣就像孝子揹著老父親,一點違和感也沒有;至於扮成女性的霧丸,距離她們不遠不近,盡可能假裝毫無關係地警戒著。三人在大道上趕路,花了一天時間才走到山中地區。 基於霧丸的建議,朝子並未將目標放在不知其所的忍術學園,而是城內的黑木木炭行。決定負責警戒,不共同前進的霧丸,認為自己很有可能無法跟他們一起到城裡,但朝子雖然小時候去過,卻不知道忍術學園的對應位置,霧丸才建議他們去找自己的老同學。他本來想建議她倆去福富屋找新兵衛,但考量新兵衛很可能跟著貿易船離開日本,只好讓她們去麻煩一畢業就結婚生子,不太可能遷徙的庄左衛門。 「如果可以在關口遇到團藏那組人就更好了啊……直接騎馬去。但天底下沒這種好事啦。」 「反正以往做生意也跑過不少地方,我就當作是去補貨囉。」 「小心一點!」 「阿鈴好乖,妳也小心一點。」 可能是朝子與阿鈴的變裝頗為成功,也可能是霧丸的分散之策有了成效,儘管感覺到路上確實有人在注意「三人同行」的組合,明顯是要找阿鈴的變裝忍者,但就算兩人從那些人面前經過,對方也毫無反應。霧丸想著,就這樣下去,就是不去忍術學園也沒有任何問題,只要找個地方讓她們暫居、接回信次郎與利央,就可以好好調查到底是誰要找阿鈴麻煩。 但天底下真的沒有多少好事,山中路段崎嶇難行,阿鈴很快便走累了,兩人決定在茶屋稍事休息,霧丸也裝作陌生人一同點了串丸子,向兩人表達「目前安好」的消息時,敵人突然發動攻擊。 「什麼人!」 用裝丸子的碟子擋下手裡劍,霧丸大聲斥喝,朝子與阿鈴想趁此機會從一旁逃走,卻也遭受到攻擊,幸好霧丸及時取出苦無幫她們擋下,朝子趁此機會抱起阿鈴就逃。 「要打就衝著我來,不要攻擊一般人,太無恥了!」 用敵人落下的手裡劍回擊,霧丸刻意用尖細的聲音責罵來人。 「哪來的ㄑ之一?」 「到手的東西絕對不會還你們,叫你們主公現在可以開始哭了!那邊的也給我站住!」 偽裝成無辜被牽連的女忍,霧丸奮力擋下想去追擊朝子等人的忍者,即便對方想解釋這一切都是誤會,他仍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攻勢一次比一次執著,好幾個人都帶了傷。 「不對,這個是小氣鬼霧丸!」 「裝成ㄑ之一!你這傢伙好意思!」 「找一般人麻煩,你們這些傢伙才該感到丟臉吧!」 偽裝被拆穿,霧丸也不慌張,反正眼前的人都沒本事繼續追擊了。路程走不到一半,實在是被發現的太早,他追上她倆躲進民屋,忍痛付了幾個銅板給屋主,跟他們借換普通的農服。朝子穿上過大的農服,確認可以讓阿鈴趴在背上,裝成駝背的臃腫老農;霧丸則在胸前綁上稻草做成的假人,打算假裝阿鈴由自己帶著。 「我先把他們引開,朝子妳們先留在這裡,明天早上再走,之後到沒人的的地方再換回正常的衣服,這種裝扮不能走整段路,一開始有騙過就好。」 「霧哥……」 一直不曾有太多情緒表現的阿鈴,嗚咽著說不想和霧丸分開,霧丸拍拍抱著自己不放的阿鈴,跟她保證自己會沒事。 「對方不會殺我的。何況我不是一個人,希望目標活下來的忍者一定會幫我。」 「我出去就好了,只要我跟他們走,霧丸大哥和朝子姊就會安全了吧!」 「不要胡說八道。」 一直以來,除了錢的事情外總是冷淡以對的霧丸忍不住對阿鈴怒吼。 「現在在追妳的,就我觀察,一共五組人馬,不在附近的可能還有,妳以為妳要跟誰走?我只要不被抓到就不會有事,但妳如果被抓到,不只是妳自己有危險,搞不好回頭來要我和朝子的命滅口。各種可能都有。」 拉開阿鈴,霧丸蹲下身子,與自己最早撿來的女孩平視。 「說實話,就算我們逃到忍術學園得到保護,最後的結果可能仍要將阿鈴交出去,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妳,可能到最後我們還是保不了妳。但現階段,魯莽地將妳交給任何一方,對我們誰都沒好處。」 「所以你最後要將阿鈴交出去?」 面對朝子的責問,霧丸冷靜地答是。 「在了解真相之後,如果必須這麼做的話。」 朝子疵牙裂嘴地狠狠瞪著霧丸,卻什麼都沒辦法說。看到這熟悉的表情,明明氣氛緊張,霧丸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八年前,妳也是這樣看著我呢。但還是跟著我到這麼大喔。」 「你這渾蛋殺人魔!最好不要再回來啦!」 朝子哭著說出違心之論,霧丸也只能笑著摟住她。然後繼續對阿鈴說教。 「聽著,阿鈴,大人的世界就是這樣麻煩,所以妳要思考,怎樣對自己最有利。現階段,讓我們保護妳不會錯的。」 (但是,是否要因為我們的關係,跟著其中一群人走,就看你自己的意願了。) 不曉得阿鈴是否聽懂自己的意思,但從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霧丸倒是很清楚自己依然受到信賴。 淚眼汪汪、依依不捨;那種想留下自己,卻什麼都沒說的樣子,讓他想起當年。儘管那個男人會用那種表情對他,自己還是決定走了。 --因為很清楚,對方不會再說什麼。 如果當年,土井老師開口要留下自己,自己會做出什麼選擇?若是暫別又相見,而對方還是只把自己當成學生,自己到底會怎麼反應?因為害怕這個問題,他長年來盡可能地避開與忍術學園有直接關係的工作,就是怕再遇到那個一旦讓他意識到,就會從內心深處感到痛苦的人。 將土井老師的事情拋諸腦後,霧丸丟出快要見底的煙玉,揣著阿鈴的替身逃進森林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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