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Forever young.

小飛俠：「噢，你變了」
溫蒂：「沒有，永遠不」

權志龍很久沒有哭過了，難得一次。

他很喜歡看動畫電影，從黑市買來的盜版光碟標注電影名稱整齊的疊在角落。宮崎駿、夢工場、皮克斯，當然迪士尼是最基本的。

電視上正在重播彼得潘，那個永遠不會長大，活在夢幻島的彼得潘，穿梭於人界、虎克船長、還有他的小樹屋間。

最後一幕彼得潘與溫蒂分別，還有精靈小丁噹的閃閃金粉，彼得潘消失在月亮下的星星。溫蒂在窗口一直揮手，一直揮手。

權志龍覺得彼得潘回到他的夢幻島一定很孤單，溫蒂有她的家人；而他只有他的樹屋，還有老愛發脾氣卻不會講話的小精靈。

看完這部片，手機叮叮咚咚傳來一封簡訊。朴春媽媽桑。

「晚上十點，老地方」

老地方是朴春經營的酒吧樓上的房間，朴春一直待在酒吧裡，有人找她便派個漂亮男孩到樓上，正如同現在朴春拿了一罐啤酒和錢給他。

「十分鐘後樓上，特別要求，不要帶套。加的錢回來給你。」
「噢。那啤酒呢？」
「那老頭長的太糟了我怕你受不了。」
「他給了很多錢耶。」
「但我打賭他前戲到高潮用不到十分鐘。」

是的權志龍一直在做援交。

其實他一點也不覺得可恥，這個年代不用羞愧，自尊是什麼能當飯吃嗎？他覺得自己有用的多了。

啤酒下肚以後，老頭或帶不帶套什麼都沒關係了，他放任自己走神順從那老頭想幹嘛就幹嘛。也許是酒精作祟或真如朴春所言，今天一下就結束了。

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賴著不想起來，整個房間髒亂又充斥著男人的腥味，布沙發上有幾灘已經乾涸擦不掉的白色痕跡。

權志龍突然覺得很熱，他應該是今天最後一個了。披上罩衫以後他如往常趴在陽台欄杆上，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從高處瀏覽整個不發達的城市，燈火輝煌的商業區，充滿綠蔭的住宅區，白天如何炫爛過了午夜依然熄滅。馬路上行車稀疏，偶爾小巷裡傳來低鳴的狗吠。

權志龍喜歡這樣，俯瞰一個城市，好像擁有了它。

頭頂一片漆黑，只有缺了一口的月亮，但是他試著找到那顆月亮旁的星星，好像就可以到達神秘的夢幻島去。


我是隻小小鳥 飛要飛 叫就叫
自由消遙


他用輕鬆的語調哼著歌，手伸在欄杆之外擺呀擺，夏天的熱風吹的他頭暈。

他希望永遠不要天亮。



權志龍家沒什麼錢，從小一直是這樣的，跟所有俗爛的電視劇一樣，兩個人擠在小小的鐵皮屋子裡，下雨還必須拿著鍋碗瓢盆接漏水。他們那一區都是如此，傳著陣陣腐敗的氣息，踏進去天空總是烏雲密佈的，水溝偶爾躺著死貓屍體。

上頭是媽媽，爸爸在他還小的時候就消失了。像一陣霧般，權志龍清楚記得當年母親那樣冷峻的眼神。不留也不戀。

他習慣墊腳站在窗邊等母親回來，一直等不到的，母親像道影子，比起父親而言更好，至少是看的見的。他喜歡母親身上的香味，還有偶爾心情好會抱抱他，從頸間散落的髮絲的觸感。他們會一起坐在水泥地上唱歌，描繪彼得潘的神情，那是權志龍從垃圾堆撿來的畫本，也是他的童年。


我是隻小小鳥 飛要飛 叫又叫
自由消遙


家裡沒錢了，權志龍只讀到國中畢業。整天無所事事跟小太保混在一起，吸混雜著麵粉的毒。搶錢，被搶；強姦，被強姦。

他開始援交，這很好賺，一個晚上現鈔到手，比起打工端盤子還要方便。權志龍開始拿錢去買好一點的毒品，徹夜不回家。這樣離離散散的，後來遠離家鄉跟了朴春媽媽桑，好多年忘了自己有家。

前些日子他回家了一趟，那些一圈一圈圍繞的鐵皮屋子已經移為平地，他看告示牌這裡即將規劃成工業區。他不知道母親去哪裡了，母親沒找過他，記憶裡一直是柔柔亮亮的女人，有漂亮的烏黑長髮，即使知道權志龍吸毒也沒有生氣，權志龍受傷了回家幫他上藥。

又或母親知道這是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噢權志龍你快看………李彩琳瘋了哈哈哈」

權志龍一進去CLUB就聽到這樣的吼叫聲，李彩琳倒在沙發上抽搐著，垂下來的手臂上都是針孔痕跡。

「她這次打在脖子哈哈哈哈」
「幹她瘋了」

權志龍換上跟他們一樣的笑臉，脫了外套就有人抓著他的手臂啪啪啪的打。

「今天要多少？」
「跟平常一樣就行」

很快的陷入恍神的狀態裡，權志龍興致大發跳進舞池，和他不認識的像沙丁魚般的人們一起，扭捏磨蹭享用同一個天堂。


隔天是被電話吵醒的，他自己設的鬧鐘，本來調晚上九點不知道為什麼變成早上九點了。不知道是哪家旅館，一片凌亂，光線順著被扯壞窗簾的隙縫透進來，看的見漂浮於空氣中的灰塵。

大家都東倒西歪的，在地板上縮成一團，權志龍好像是最早醒的，他從一堆鹹菜干裡找出自己的衣物，用衛生紙把身上半乾又噁心的精液擦掉。他有點餓。

他在巷口的便利商店拿了一個禮拜份的泡麵，泡菜口味的碗裝麵，兩千韓元。他要結帳發現錢包裡的錢都消失了。

一定是昨天被偷的，可能是在CLUB，或是旅館裡。權志龍覺得自己都要氣昏了，錢包裡放著是他所有的財產。他沒有銀行帳戶也不太需要，別說欠了幾個月的房租，連溫飽都沒有辦法。

「你真是白癡」

朴春媽媽桑邊修指甲邊說，她那鑲滿寶石的彩色指甲看起來很刺眼。酒吧早晨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正當行業，賣美式早餐的，客人幾乎都是通霄到天亮，他們帶著酒氣把漢堡吃下肚，彼此從陌生人開始聊著天。有種事過境遷的感覺。

權志龍坐在吧檯窸哩呼嚕吃著朴春施捨給他的泡麵，熱氣讓他抹著髮膠的瀏海垂下，乖順的貼著額頭。

「你幫我多接一點客人吧」
「真的假的？」
「我這個月房租還沒繳」
「好吧」

「妳這裡有電視嗎？」
「喏，遙控器」

星期一早晨沒什麼好看的節目，新聞也只是政治人物在打口水戰，他轉到卡通台，現在撥的是神隱少女。少女千尋與化身成真身的白龍遨翔在天空中。

「呦，你喜歡看卡通喔」
「嗯」

『千尋，謝謝妳』

「姊姊我以前也好喜歡，我最喜歡灰姑娘了」
「你知道嗎我以為我有一天也能像灰姑娘一樣，住在豪華的宮殿裡有人疼」

『我的名字，是琥珀川』

「後來發現原來卡通都是假的，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白馬王子」

朴春塗著紅色唇膏的嘴一口氣吃下半個漢堡，血盆大口。



「我們是逃離不了生活的」



權志龍一直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讓他在做愛時至少不用去想上面是今天第幾個人了？一直做愛很累人，每次高潮就像有某種力量把生命發狂的從這個軀體抽走。

如果做愛是無法喊停也無法享受，它將會變得一點也不吸引人。直到再也睜不開雙眼，起來又是新的一天，一切美好重頭再來。

權志龍畢竟是湊足了錢繳房租，終於他和他的盜版光碟不至於落得無家可歸的下場。三餐蹭著朴春要飯吃，偶爾下場幫忙推銷點毒品。還是一直沒有錢，處在一個少一點就破產，多一點也不會變得更有錢的分界線。

有一次午夜場打烊，權志龍在吧檯洗玻璃酒杯，好多人衝進來揪住他，沒有防備的被痛打的一頓。玻璃被砸破的尖銳聲響、還有朴春驚恐的尖叫，她大喊打人阿誰快來打人啦。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那麼多的咒罵聲中，唯讀聽見了兩個字，他們罵：梅毒。


附近的同行跑來幫忙，這得感謝朴春平常的自來熟。直到鬧事的人都散去了，酒吧突然變得好空盪。他一個人爬起來，沒敢看自己臉傷的多嚴重，默默的拿起放在旁邊的掃把，整理一地殘骸。

「你在幹麻！？」

朴春殺豬一樣的叫聲再次出現，把權志龍扯到一旁的沙發上坐著，很不溫柔的在傷口上塗滿優碘。

「你現在真是醜死了你權志龍」
「春姐，對不起」
「你哭屁阿，我都沒哭你娘砲嗎」
「春姐，你指甲戳的我好痛」
「閉嘴」

權志龍不敢跟朴春說關於梅毒的事，怕朴春聽了就不要他了，可是他不能沒有收入。後來跟朴春借了一點錢。做性病檢查，還有更大的賭注。



「下一位。」



權志龍手上抽過血的痕跡還沒消去，一塊青紫色黏著沾了酒精的棉花。

是不是所有的醫生都習慣以一種冰冷懾人的語氣說話，好像那樣可以讓病患相信他，或是把病毒嚇跑？他站在走廊，很多人走過，醫院似乎是一生中無法避免的去所，生老病死。短短半小時就有好多架病床從他眼前推過，蓋著白布，瀕死，氣色紅潤的。

權志龍看著自己的診斷書，腦筋一片空白。



他得了愛滋。




權志龍假裝沒事似的，繼續過著生活，照樣援交、吸毒。他最擅長的就是維持生活的繼續，讓生活不至於脫軌。

偶爾他看著朴春會有一點愧疚感，他對她還是有感激的情懷在，畢竟瞞著自己的恩人實在不好，不過他是真的必需要如此。那張被兩摺的診斷書整齊的放在背包角落，他隨身帶著。其實可以丟棄的，狠狠的撕爛、或用打火機點燃。他無法這麼做，偶爾拿出來用手指輕輕撫著那一欄，陽性反應。

權志龍會夢見很多看不見相貌的人在追殺他，在曲折無盡頭的黑色迷宮裡，以為自己躲過了，低下頭，那群人卻破腹而出，好像他們一直在身體裡等待破繭。他尖叫失聲，醒來一身冷汗。

這個時候他就會用顫抖的雙手拿起背包，逃離公寓，到CLUB用大把鈔票買毒品。他必須讓那些甜美的藥丸伴隨啤酒滑進胃部才能感到一絲心安，然後沉沉的像死一般睡去，或是無止境的性交。

被搧了巴掌權志龍早有預感，水晶指甲刮出一條見血的傷疤。他一直隱瞞著所有人包括自己，以為自己很好沒病。直到診斷書被挖掘出來。一切就按照權志龍心中的劇本，他連這樣的工作也丟了，他什麼也沒了。


即使如此，看見朴春毫無技巧偷偷塞進背包裡的錢，他還是哭了。


權志龍後來開始在深夜的公園拉客，客人大多喝的醉醺醺，無技巧可言，身上散發著腐敗的氣息。他們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用廉價的金錢就可以上權志龍，不管在哪裡。

他被弄得很慘，地點幾乎是公廁或樹叢裡。含著陰莖，或沒有經過前戲的進入，那些都讓他痛不欲生。那些人不會幫他整理拍拍褲子就離去。有一次遇上巡邏的警察，權志龍來不及整理開著大腿和年輕顯然剛上任的警察打了照面。深夜裡亮晃晃的手電筒照的樹叢裡飛蛾亂竄，划過權志龍的手臂，他覺得一陣暈眩，勾起輕挑的微笑。

警察先生你也想來嗎？

偶爾會有同行的人來挑釁，那些長的好皮囊的美少年，聚成一團像財狼般，對著散發虛弱又頑強氣場的權志龍叫囂。免不了打一架，他永遠都是輸的一方，鼻青臉腫。他想念朴春有難聞香水味的酒吧但是他不能回去，回不去了。


入冬了。


所有人像冬眠的動物一樣消失，美少年們，討厭的警察。只剩權志龍深夜依然坐在板凳上發呆。對面街上的大螢幕定時會播放電影，秋天還有人；冬天只剩下動物。電影都是普遍級的，他記得上星期是小飛象。今天是獅子王。

野豬澎澎和小狐猴丁滿，他們在廣大森林裡尋找家。

『丁滿，我們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權志龍好餓，他不記得上一餐是多久以前。這場雪下了很久，他走到洗手台捧水喝，冬天的水沒有結冰但冷的刺骨。雪地上是他converse走過的痕跡，鏡面結起霜，權志龍用凍僵的手把玻璃擦乾淨，直到看清鏡中雙頰凹陷的自己。

『噢澎澎，哪裡有你哪裡就是家』

一股酸楚從咽喉湧上，權志龍倒退拿起石頭把公廁鏡子砸碎，鏡中人影碎裂成好幾個權志龍，他頭也不回的跑開。


權志龍把房裡所有的光碟都折斷，從不可燃垃圾口丟進去，白雪公主史瑞克龍貓小飛俠，直到淚流滿面趴在窗台上。



他錯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彼得潘。
而他只是權志龍。



「權志龍權志龍」

當小精靈的金粉包圍他，權志龍意識漸漸模糊。那個身穿綠衣的男孩跳過窗戶盯著他瞧，如電影彼得潘的笑容。

「相信彼得潘，你就看的見」

權志龍覺得好累，整個人彷彿飄浮著，超脫肉體的痛楚還有心靈的慾念。彼得潘牽著他的雙手，溫暖又美好。他想起母親，過往，他們的歌。

「可是我變了」



「你沒有，永遠不」


權志龍走了，航向夢幻島，一路不回頭。

首爾的雪下了整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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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感謝你陪這篇文到了完結，真誠的感謝
雖然這篇文不是嘔心瀝血的長篇，但也是很重要的里程碑

崔勝賢沒有出現，其實這是一開始打這篇文就已經設定好的
雖然中途無數次想要反悔，幸好至終都有堅持住
其實也可以隨便給他安插一個角色，醫生、嫖客、甚至是個路人
可能其實我覺得文裡的權志龍已經很可憐了吧
（作者本人也是有同情心的，消失的是節操）

二來我不希望這篇文再節外生枝，模糊了焦點
我想寫的就只是權志龍所扮演的這個角色的一生
（一生好像太長了點？）

有人會問，權志龍得了病為什麼不治療？愛茲對於現在也不算是一個不治之症
因為他不知道阿，這個理由夠充足了吧哈哈
文章裡也有說到權志龍並沒有就學，而且現實中通常必須等到有人幫助他們才會發現社會上也這種福利的

BUT我從頭到尾都不打算讓權志龍活著回去阿哈哈哈哈
（作者好壞，對不起我會痛定思痛的）


那麼就先這樣了，我們下次見喔
PS.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篇文能不能發TGF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