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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初之時,夜露深重。一勾彎月高掛空中,淡淡的霧氣透著涼意,幽幽的在山野間蔓延。

寧靜的夜響起了女孩輕唱的嗓音。那是一首屬於春天的短歌,輕柔的音色與活潑的曲調,彷彿週遭的景物不是枯黃的荒野,而是綠絨絨欣欣滋長的草原。

夜空中響起了翅膀拍打的聲響。墨黑色的鳥兒滑過充滿霧氣的夜風緩緩降落,停在女孩身後不遠處,彷彿融入夜色般靜靜聆聽著。

歌聲彷彿因為有了聽眾而更顯賣力──就當一曲終了,那髮際配著薑黃花朵的女孩回過身,微笑著向身後的男子點頭示意。

黑髮的男子有雙烏黑的翅膀,那長長的翎羽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著青藍色的光澤,並且隨著男子動作微微晃動,而那些附著在羽毛上的青色光點則彷彿螢火蟲似的──不,那的確是真正的螢火蟲──此時只見男子輕輕拍起了手,附著在雙翅上的螢火蟲也跟著在週圍盤旋飛舞。

「妳的歌真好聽。」有著黑色羽翼的男子讚美道。

「謝謝你。」隱不住臉上愉悅的潮紅,女孩有些害羞的回應著。「請問您是?」

「烏灌,我的名字叫黓翎。」

「我叫盼兒,是一株楛葉。」

黓翎望著自稱盼兒的楛葉,微微偏了偏頭。

楛葉,又稱作甲子草,顧名思義這種植物的壽命只有六十年,而在壽命將盡的最後一年春分,會生出一隻草精來,而在同年的立冬,草精便會隨著植物本體凋零而消失。

「盼兒,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女孩保持著愉悅的語氣說道:「畢竟人家可是盼啊盼了六十年,才盼到可以自由唱歌、與人說話的日子呢。」

「是個好名字呢。」黓翎點頭回覆道。不過如果沒記錯,這幾天應該已經差不多要入冬了才是。

「唉呀,別擺出那種表情啊──」盼兒眨著眼睛,就著身旁的草葉坐了下來。「有想聽什麼歌麼?我會唱的歌有好多好多喔!柴夫們上山工作時的歌,女孩在附近採收桑葉所哼的曲,甚至女孩兒在山裡偷會情郎、令人臉紅害羞的小調我都會唱呢,嘻嘻。」

黓翎注視著眼前的楛葉。

「那麼,我唱了噢──」沒等到點歌,女孩輕輕閉起了眼,自顧自的唱了起來。

一天?兩天?還是僅剩今夜?身為一株楛葉草精,天生注定只有三季壽命。然而對於一個妖怪而言,這樣的壽命其實十分短暫……幾乎來不及修練任何法術,來不及脫離本體四處走走看看,來不及明白世界有多寬廣──就這樣待在原地默默的枯萎、消失。

這對任何妖族而言都是過於悲慘的命運,但是為什麼眼前這株楛葉卻不以為意?她甚至在擁有意識之際,就知道自己合月何日會死去……但為什麼呢,為什麼她的歌裡仍然充滿愉快的情緒?

黓翎隨著盼兒的拍子,輕點起了翅膀尖。




「偷偷告訴你,其實今晚是我的最後一夜了。」女孩故作神秘的說道。

我知道,黓翎點了點頭。

「我呀,壽命只到明天早上,等等太陽出來之後我就會消失囉。」盼兒低著頭,注視著腳邊的青草尖兒。「想想真是很不公平呢,為什麼你們普通妖族隨隨便便一活就可以活個百年千年,而我──一株楛葉,天生就注定只有三季壽命呢?」

黓翎搖了搖頭,其實也不是所有妖族都有這麼長的壽命,主要還是靠道行與修行……不過現在也不適合跟一株楛葉去爭論這些。

「其實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盼兒的腦袋越來越低垂:「其實我還有好多歌還沒唱,其實我根本連離開這兒的道行都沒有,其實我根本沒跟多少人或妖說過話,其實我根本、我根本──」

「好好睡一覺,當作明天早上什麼都不會發生?」黓翎輕拍了拍盼兒的肩。

「不行,那怎麼行!」盼兒尖聲叫了起來:「這已經是我的最後一夜了,我怎麼可以浪費時間在睡眠上?我還有很多很多想唱的歌,我──」

「那麼妳唱吧,我聽著。」

「你會一直陪我嗎?你可以一直陪我到天亮嗎?」

「妳唱吧,我聽著。」

於是女孩又開口唱了許多不同的歌曲。附近農村人們常唱的歌,山林中妖族們傳唱的曲……黓翎輕點著翅膀尖兒,望著女孩沉浸於自己世界的臉龐。真是奇怪,明明的確是個膽小的、畏懼死亡的小小草精,但是為什麼在唱歌的時候神情卻是那麼的滿足,那麼的快樂,彷彿整個人都散發出微微光亮……

女孩一首接著一首,就這樣一直唱到月亮偏西。




當第一道朝陽照射在黓翎的翅膀上時,他發現眼前唱了一整晚的楛葉不見了──地上只剩下枯黃的草莖、凋零的薑黃色花朵,一點都不顯眼的平躺在泥土地上。

黓翎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枯草一會兒,伸出手指撥弄著地上枯萎的植物。撥開已無生氣的葉、凋零的花,混合著泥土半埋藏在地上的,卻是小小的草籽。他明白,等到明年春天,這些草籽將會重新長出一株新的楛葉,而六十年後──




冬去春來,初春的雨水細細滋潤著大地,暖暖的春風除了為這片山林帶來豐沛的水氣,亦帶來了位黑羽毛的訪客……

「盼兒,妳好。」

拍打著黑色雙翼的旅者愉快的向一株初生的楛葉打著招呼。

「盼兒?你在叫誰……?」

髮際配著薑黃色花朵的女孩滿臉困惑,甚至有些警戒的望著眼前陌生的訪客。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子神情愉悅的笑著,瀟灑的停在楛葉面前。

『妳想聽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