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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鯤鵬補遺〉

滿懷心事,傾波族長年的庶務管理者一邊踏過門檻,一邊與院子的守門人點頭示意。
自他們的凌主帶著一身重傷回到天河領地,能離開這小院的次數屈指可數,眾人看在眼底憂在心裡,連帶著這陣子族中氣氛都很是低迷。
卻偏偏在這種時候,河底造化靈脈又有蠢動徵兆,拖了幾日,實在事關重大,他不敢再隱瞞下去,只有往上稟報。
來到主屋門口,凋寒正欲抬手敲門,卻見房門自動滑開了一角,他便曉得這是屋內的人允他進入之意。
雖然明知無意義,他仍是盡量輕手輕腳地步入屋內,對裡頭的人恭敬地一揖。
凌主此番出入紅塵,除了那身久久不癒的傷勢,還帶了一個人回來,囑咐族中奉為貴賓──他之所以決定將靈脈之事上稟,多少是覺得這位應當不會坐視不理,至少能勸阻凌主逞強。
而此時那位貴客人正坐於主屋中新添的軟榻上,左手搖著扇,右手輕撫著一旁不知何物。
四下寂靜,不見族長蹤影,凋寒恍然看向那人身側,是了,他一時又忘記他家凌主已成族中數代以來唯一化鵬之人。
便在望去的同時,貴客束起摺扇抵上唇間,無聲向他示意,但仍為時已晚,略帶喜意的視線已然驚擾了敏感的幼鵬。
察覺掌間軟毛傳來甦醒前的抖動,憂患深微感可惜,又抓緊時間梳了兩下尾羽,方收回自己的手。
他看向立於門口的凋寒,倒是頗有些欣賞,只見這位傾波族代管目光雖有自責,卻也不卑不亢,仍是恭謹本分地微彎著腰等待此地主人的清醒,眼中還有幾分真切的憂心。
更難能可貴的是,傾波族人都很安靜。前三教仲裁想起了這位代管者日前發現他家凌主是一隻鳥的表情,雖然震驚,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接著便悄然退出門外,生怕打擾到因療傷而陷入昏睡的幼鳥。
不過嘛,此事他好似忘了告訴另一位當事人……
「凌主。」凋寒踏上前,對已完全醒轉的靖滄浪一禮。
自憂患深的角度看不清幼鵬的神情,但可以見到他整隻鳥都頓了頓,尾羽倏然一張,片刻後便回復成人形坐在軟榻邊上。
「凋寒,你……」強作鎮定,藍衣人自重傷後就有些虛弱的聲音似乎往氣若游絲又邁進了一步:「你有何事?」
傾波族代管給了他擔憂的一眼,但仍不得不據實以報道:「是關於造化靈脈……」
將兩人談話盡收耳內,前三教仲裁神色自若地再次展扇輕搖,腦中卻回想著方才幼鵬立起尾羽的畫面,由於鵬體能自然吸收天地元氣,他往往是在對方化鵬的情況下輸功助其療傷,這些日子以來,倒覺得自己愈來愈了解鳥類表達情緒時的肢體動作了。
蓬鬆著全身羽毛低鳴代表身心滿足,通常會在他將真氣輸入靖滄浪體內時出現;極迅速地拍彈了下翅膀一般是在表達不滿,若他在幼鳥清醒時擅自撫摸對方,就會得到一下;像方才那樣尾羽瞬張,再加上瞳孔收縮等反應的話,自然是震驚後準備要發怒了……
扇緣點了點下巴,另一隻手掌安靜地貼著軟榻向前一探,覆上靖滄浪擱在身側的手背,由於剛睡醒而未如平時那般冷涼的五指被他緊緊壓住,因為兩人寬大袖袍的遮掩,憂患深又不動聲色,榻下正絮絮表述的凋寒毫無所覺。
水色衣袖下的那隻手背如預料中地一僵,似想抽開,又怕被屬下發覺,憂患深扇後的唇角勾起,指尖稍作耽擱,便擦著連片光滑的肌膚,慢慢向上按住了脈門處。
探息號脈一直是個完美的藉口。
感覺對方貼在腕間不再往上,靖滄浪心中一定,將注意力轉回下屬所說之事。
「此次靈脈變化方式不若以往,動靜雖小卻十分頻繁,時有隱而不發之感。」
「具體程度如何?」
「極是細微,有時甚至只有練武之人才能感覺到震動。」凋寒停頓片刻,道:「屬下擔心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聽你所言,族民們應無大礙?」傾波族凌主面無異色,捏著他脈門的那個人卻能感覺到他鬆了口氣。
昔日甫遷天河,靈脈未抑,屋瓦傾倒常有發生,但靖滄浪當時必須在源頭處全力鎮壓,分身乏術,此次舊事似要重演,他自然不願如上次那般暗自心焦。
「是,請凌主放心,目前族民皆安然無恙。」點點頭,凋寒備感無奈。
身為下屬,又是傾波族的一份子,自己卻是沒有指責的立場──不顧己身傷勢,最先關切的總是族民,他們的凌主,每每更教眾人放心不下。
「靈脈騷動又起,必與源頭有關,難道是百世經綸所託鵬卵……」
在靖滄浪提起此事之時,一旁的憂患深也挑眉看了過來,不是為了那所謂鵬卵,而是他出現異動反應的脈搏。
「鵬鳥之卵確實似有變化。」注意到憂患深的視線,凋寒不敢含糊:「凌主曾吩咐眾人不可靠近,屬下遠遠觀察,感覺鵬卵氣機略異於過往,但未親身接觸也不敢肯定。」
「如此……讓族民同樣切莫接近源頭,吾會前去一探。」稍作思索,靖滄浪又道:「雖然多數建築已經避開靈脈位置,但近日仍要安排加固眾人居所,此事便交你了。」
「凌主,你的傷……」聽聞對方果真要親往,凋寒不禁看了榻上的貴客一眼,卻見那人一面墨扇遮掩著半張臉,沒有絲毫開口的意向。
「不必多言。」沒被按住的那隻手輕輕一揮,藍衣人逕行思考,並未注意到部屬游離的目光。
傾波族的代管從來沒有反抗凌主的習慣,見狀也只有接受一途。
「尚有一事。」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柬,手上頓了頓,平日沉穩的語調變得有些怪異:「這是儒門天下又派人送來的請帖。」
榻上兩人雙雙一怔。
「但這上頭……」視線同時掠過二人,猶豫片刻,凋寒將那信柬呈至傾波族凌主的面前。
清楚地瞧見身前那人的側臉露出了一瞬茫然的表情,竟也不打開請柬便直接朝後遞來,憂患深只好鬆開原本握著對方的那隻手接過。
好個疏樓龍宿……看清受邀人欄位同時並列著儒門雙鋒的名號之後,他按下用扇子撐額頭的衝動,瞇著眼睛檢視起內容來。
日前他曾往三分春色拜訪,三教舊脈崩毀之事在雙方談話間多有提及,請柬上這場可說是特別舉辦的秋日文會也在他意料之內。
只是卻忘了主辦人那戲謔的性子。
儒門龍首家大業大,向來就算邀請一對夫妻也是分別送上請帖,此番舉動自然是故意而為……前三教仲裁想起自己曾邀龍首蒼宇醫樓斷首一行,便覺得這位約莫蓄謀已久。
凋寒已經告退離開,他抬頭想看看另一位受邀人的反應,手上也不停頓,輕輕一劃,信柬便綻出了夾層。
靖滄浪眉間緊緊皺著,看上去並不欣賞儒門龍首的玩笑,憂患深正想著該如何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便見他面向自己先開了口。
「憂患深,凋寒是何時知道化鵬之事?」
嗯,他卻是忘了這荏。
「這嘛,我們回傾波族也未過多少時日……」
冷冷瞪了對方一眼,其實只是做個確認,並非想要真正答案的靖滄浪哼了一聲:「你早知此事。」
以憂患深的功力遠遠就能聽出下屬的腳步聲,但方才卻未叫醒自己,看來凋寒是早就發現了化鵬之事。
「凋寒很關心他的凌主。」原本還懶懶靠著榻邊的人忽而坐正身形,面色一整道:「也很尊重你。」
他知道靖滄浪真正在意的並非是被屬下撞見鵬身,而是他們兩人之事。
對於發現凌主和客人之間特殊的關係,當時凋寒在短暫吃驚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甚至未曾對自己露出過一絲敵意。
他在訝異之餘也向這位代管詢問箇中緣由,沒想到卻得知了一件靖滄浪未曾透露之事。
命中注定的人障之劫──難怪凋寒連看到他幫他家凌主梳毛都這般平靜,只是如此宿命的說法,不似儒家理論,倒很可能便是過去對方偶爾發生氣息暴亂的主因。
對他突然的正色有些不適應,靖滄浪嗯了一聲,扭開頭去,剛剛還極為冷峻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來。
看到他轉頭間露出失了血色的頸項,雖知對方本就生得白,憂患深仍是想起自己帶著他回天河時,水裡頭這人幾近透明的肌理,當時彷彿隨時會消失一般。
先前靖滄浪在壺口烽燧引爆陣法,若非危急之刻憑著鵬身本能的裂空之力離去……他是再看不到這個人了。即便逃過一劫,重傷之軀也不容樂觀,只消醫樓那時再留住自己幾日──
「憂患深?」發現他久久不語,靖滄浪又轉回身。
前三教仲裁回過神,不露破綻地接口道:「凋寒是個好助手。」
「確實,吾本就有意培養他。」點點頭,藍衣人卻似想起一事,望向對方的眼裡閃現憂色,嘴巴開闔,然而什麼也沒說出口,像條小魚。
「嗯?」憂患深手上一個轉扇,心中忽而瞭然,說及助手,靖滄浪定然誤會他先前失神是為了扇宇的兩位故人了。
也不揭破,他笑了笑轉開話題道:「凋寒並不希望你親自前往源頭探視。」
方才他沒有出聲,非是表示贊同,而是不願在對方部屬面前駁倒這屋子的主人。
「吾自有分寸。」聽他提及此事,傾波族凌主不自在地看向他處。
這些日子在憂患深的幫助下,他的功體已然恢復了三五成,然而也是憂患深的關係,他至今仍未好好見過族中眾人,對外只稱是養傷,卻總有種被軟禁在小院裡的錯覺。
當然待遇較之灼境泥途那時要好得多。
「哈,又是分寸。」
生生勉強絕非他之風格,靖滄浪對現況顯然已有不滿,前三教仲裁眼波一轉,心忖著總要想個迂迴的法子。
聽出對方語氣中的不置可否,藍衣人解釋道:「過去吾曾在源頭中心佈下陣法,有此助力,諒必不會有太大的意外發生。」
「陣法啊……」又想起壺口烽燧絕命之陣,憂患深微一蹙眉,手中遺忘許久的華美信柬也被他捏出了皺摺。
便是當初這人傷勢之嚴重,讓他發現自己對他的在乎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
「若是神風還在。」忽聽靖滄浪怔怔地道:「北海傾波故地的陣法原是他與我聯手佈下,神州災變時抵擋了許久……」
卻終是都毀壞了。
雖知對方感慨物是人非的比重更大,憂患深仍是垂下眼眸,看見那紙柬上的皺痕又擴大了。
失控這種事,套句儒門龍首的名言,著實太不華麗。
「便如扇宇當年的陣法,皆是左判令的傑作。」他抬頭對藍衣人笑道,手中一點一點用指頭壓平請柬上的摺紋,又抽出夾層中的暗信,一目十行。
「抱歉……」面上閃過咎色,靖滄浪以為又是自己讓他想起已然犧牲的故人。
「當初見到你本人以前,吾其實與左判令一樣對你心有不滿。」不願見他為自己隨意提及的藉口自責,憂患深笑著說起舊事:「原因現在想來卻是有些荒唐。」
「不滿?」微微睜大了眼,靖滄浪愕然。
他當時只覺三教仲裁對他略帶疏離,但也是人之常情,不滿卻是沒看出來。
「是啊,因為你名號與我家千古重疊了,故而心裡有些反彈。」若無其事搖著扇子,憂患深將手上薄如蟬翼的信紙遞了過去。
一時不知該說「確實荒唐」還是「誰是你家的」,藍衣之人默然接過那紙暗信,卻沒有心思細看,對方提及此事總讓他感覺頗為反常。
「是否覺得吾過於小氣?」略作打趣,也不等靖滄浪回覆,他又道:「讓吾幫助你。」
「什麼?」拿著信紙的人一怔。
「陣法,吾也稍有涉獵。」
「啊、這……」愣了愣,原要拒絕的靖滄浪忽然改口:「嗯。」
連續跳躍的話題讓他心中異感愈發強烈。
小氣……這個人難道是在……一個小小的想法跳了出來,隨即被他掐滅。
奇怪於傾波族凌主順從的反應,憂患深試探地揚了揚手中裂開一道口子的請柬:「下個月龍首的文會,是否與吾同往?」
藍衣人自然是搖搖頭,卻又在對方眼神示意下看上了那紙暗信。
不待前三教仲裁再出聲,他的臉就紅了起來。
只不知羞還惱的。憂患深暗自揣測,一邊頭疼於儒門龍首嘲弄般的幽默。
靖滄浪卻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又搖了搖頭,將暗信還給他。
「三教體系重新建立,吾不參與,樂見其成。」他曉得體系初建是分權的關鍵時機,但他並不需要。
信中結尾『歡迎攜眷出席』六字寫得特別恣意,聯繫到請柬上並列的受邀人名號,龍首跟憂患深的交情竟然到了經得起這種玩笑的程度,只是他們分別為儒門新舊體系的代表人物,有此私交確實讓人訝異。
當初與皇朝交戰,憂患深未曾向其求援……想來也心知儒門天下必是樂於見到舊體系瓦解。
正思索間,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句式。
「大夫說,多思多慮,不利於休養。」那人優雅嗓音一落,扇後眼眸滿是調侃。
當然這次的大夫指的是他自己。
「方才說起陣法,卻讓我想起一事。」還沒等藍衣人抗議,憂患深搖了搖扇面又道:「當年吾曾嚴禁你帶著傷體移動,為何你仍擅自跑去改動左判令佈下的那些陣法……」
靖滄浪一僵,不知該做何反應,當年確實是他理虧。
「難道就這麼不信任吾還有後手嗎?」埋藏了數百年的嘆息脫口而出,前三教仲裁摺扇一束,頗是傷心的望著藍衣人道:「若非你有遠遁萬里之能,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這可是個重傷慣犯。
如同壺口烽燧引爆陣法之事,光是略略想像當時情況,就讓他心生將靖滄浪禁於此地,哪裡也不准去的想法,未曾如此強烈的佔有慾猶如浪潮,反覆挑戰理性,他不願表露,只能靜靜壓抑。
何況那撕裂空間之能似乎有時還不受控制,秉持生於憂患,自從暸解了幼鵬身上那股玄妙之力的功用,他便一直有著哪天這人又會從他眼前消失的擔憂。
沐浴在對方專注且深邃的視線下,傾波族凌主僵了半天,好容易才憋出一句:「以後不會了。」
他不善找說詞,但憂患深並不知道,自他心結一解,鵬之力便開始出現增長的跡象,非但可以隨心念自由化形,天賦神通也已被他完全掌握,就只差一身傷勢尚未復原了。
看著對方下意識抿住的嘴唇,憂患深輕輕嘆了口氣。
目的終是迂迴達成了,但是失控這種事……果然明知不妥也無法遏止。
「別擔心。」忽然化去手上墨色摺扇,憂患深偏了偏頭道:「吾不會阻止你去保護族民。」
他將空出的手伸向面前之人。
以為他要號脈,靖滄浪習慣性地露出手腕,卻見對方捏起自己的指頭,竟順勢吻了上去。
「啊。」尖端的敏感度讓他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
憂患深瞥了他一眼,富有彈性的嘴唇微張,竟改吻為啜,甚至輕輕含住了暫時忘記抵抗的指尖。
對方口腔裡又濕又熱,指腹擦上舌頭所傳來的黏膩觸感極為清晰,那人不經意一吸,彷彿就直接連至胸臆處,讓他渾身一顫。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漸漸濡濕了他五指間的縫隙,咬咬牙,靖滄浪欲抽回手,卻又想起方才那個傷心的眼神。
似吃定他此時不會拒絕,憂患深得寸進尺,握著腕間的手一施力,將對方整個身子都拉了過來。
「憂──」喊聲被吞沒在彼此唇齒之間,靖滄浪屏住了呼吸,緊緊閉起眼睛,彷彿如此就不會被對方的氣息所籠罩。
有隻手掌壓在自己腦後,指腹溫柔泛按的同時又強硬地不許他移開,似乎還配合著侵入口中的舌尖節奏,一揉一勾。
那隻原本捏著他手心的手,不知何時竄入了寬大的衣袖裡,兩指逗弄般搔刮他肘上寸膚,又達到栓過手臂兩兩貼近的目的。
感覺到懷裡的人止住了呼吸,憂患深片刻後便放開了他,卻轉沿帶了涼意的臉龐向下舔吻,貼在對方腦後的手也滑至頰畔,撫劃生暖。
「吾會陪你……」他漸漸吻至讓藍衣人不得不抬首的下頷處,忽然啞聲道。
那低沉的嗓音引起靖滄浪喉間輕慄,又給憂患深一口咬住,生成了受傷般的嗚咽。
氣氛在慢慢改變,屋子的主人察覺了這一點,心底卻並未牴觸。
對方原本握在自己衣袖裡的那隻手也不抽出,隔著布料就貼向他腰際,慢慢上移,倒像把他的手臂縛在背後一般。
他昂著頸項,雙眼仍是緊閉,未被約束的手不知揪住那人身上何處,耳際微促的呼吸聲也不知是誰的。
沒有過多的反抗,他想這種事總要來的。
密密吻著原在藍衣下的細膩鎖骨,憂患深彷彿聽見有座牢籠在搖晃,金屬撞擊的聲音似在暗示他快些解鎖。
他吸了口氣,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看見傾波族凌主木然的臉,知道他在緊張,忍不住又笑著吻上對方泛紅的耳窩。
靖滄浪一直沒有睜眼,忽然耳下被啃了一口,傳來那人若有似無的低喃:「聞起來可真好吃……」
他還不及反應,就感覺到衣領被人立上扣了起來。
「走吧。」
拉起他原要探脈的那隻手親吻了一下,憂患深又化出了他的墨絹描金游龍扇。
欺負重傷未癒的靖滄浪,卻不在他計畫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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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此處?」
「嗯。」
「靈氣將溢未溢,確實有異。」扇面輕拂,捲回一股霧狀流風,傾波族的貴客瞇了瞇眼,又將風團散去。
一旁的藍衣人正凝神望向源頭中心,此地靈氣不知何故聚若實質,已有霧雨氣象,大大干擾了視線明見度。
「先前凋寒並未提及靈氣已濃郁至此,只怕是新近形成的。」他轉頭對同伴道:「外圍看不清鵬卵情況,進入吧。」
「慢。」橫過扇面一阻對方身形,憂患深看了看四周道:「你所設的陣法呢?」
經他一說,傾波族凌主啊了一聲,卻是半含吃驚之意。
「吾先前以靈脈分支位置為眼,設置了環繞源頭中心的小八方陣勢。」分別指出數個方位,他眉心緊緊擰起:「但現在這些分支的位置卻不對。」
「看來是靈脈分支方位改變,你的陣法也失效了。」闔起扇面,憂患深指指中心:「地脈驀然變動應會引發劇烈地震,而你入世期間並未有此類紀錄,可見不是一朝一夕。」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靖滄浪對那鵬卵似乎太過重視,到達後竟是不顧可能的危機便要往裡頭去,甚至連陣法之事都忽略了。
「昔日鵬卵曾與我功體共鳴,吾合此力撫平過源頭,後來進而改變支脈位置……也是不無可能。」稍作思索,藍衣之人定定道:「無論如何,吾不會坐視其出現意外。」
說罷他便往源頭中心處走去。
傷腦筋地扇骨一拍掌心,憂患深拉過前面那人的手臂,無奈道:「傷患要有跟在後頭的自覺。」
接著也不管靖滄浪作何反應,率先進入了霧雨之中。
瀰漫的靈氣很快就籠掩他的背影,藍衣人頓了頓,緊緊追了上去。
愈近中心處,靈霧反而愈漸稀薄,待看清眼前之景,饒是前三教仲裁也忍不住一愣。
只見那應是鵬卵的東西竟被實質化的靈氣托在半空中,散發著耀目金光,看上去就如同化身光團一般。
「他並沒有在吸收此地靈氣,卻又牽制著源頭……」他眼神極利,立刻做出了判斷。
那光團倒是給他很大的親切感,原因無他,當初千古落至扇宇時也是這麼個閃閃發亮的造型。
過了片刻後方仍無人接話,他奇怪地轉身,卻見傾波族凌主伸手一招,那鵬卵便直飛入了他懷裡。
「……」
扇尖生生抵上額際,他都不知他遇上對方以來是第幾回做出這動作了。
「靖滄浪……」
「嗯?」
「唉,無事。」看在沒有意外發生的份上。
收回疑惑的眼神,靖滄浪微舉手中鵬卵,無視蛋殼周圍未曾稍減的金光,細細檢視著情況。
良久,他鬆了口氣道:「他已經恢復到了一個階段,蛋裡頭正在化形,所以一時不能吸收此地靈氣。」
「化形?與你化鵬同理?」憂患深微感好奇。
「不,我們非出同源,要說的話,就像凡鳥在蛋裡也要由卵白卵黃成形,他現在正處於由混沌轉化的階段……」
話至一半,他手中金團忽然顫動起來,像是感應到什麼,藍衣之人臉微微一紅。
「怎麼了?」眼神銳利的前三教仲裁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畫面。
「他好似在找母親……」不善隱瞞地將想法脫口而出,隨即一悔,紅暈染至他的耳根。
「所以,近來動靜頻繁隱而不發的暴風雨前的寧靜……」憂患深持扇斜指那金團,道:「是因為鵬卵在……找你?」
「不是找我。」直軒眉宇,傾波族凌主沒好氣道:「吾不知他是否保有涅盤前的記憶,但是在這個階段尋找孕育者應當是他的本能。」
原想虛心求教傾波族是否也是如此,但幾經思索,憂患深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吾觀此卵氣機已與造化靈脈匯通相合,就算不吸收靈氣也能牽制源頭,看來這次只是虛驚一場。」他輕描淡寫轉回正題。
「嗯,也是因此故,鵬卵的變化能輕易影響到各處靈脈。」藍衣人點點頭,將那金團以平穩氣勁托回靈脈中央:「源頭太過重要,鵬卵也不可受打擾……」
「你想再重佈陣法?」憂患深笑笑看他,待那鵬卵歸位後便舉步朝外走去。
連忙隨後跟上,一直到了他們剛剛觀視源頭的外圍,靖滄浪才張口道:「事關此地安危……」
「停。」一扇子止住後話,憂患深道:「你在此監視源頭,陣法交我了。」
藍衣人一愕,對方卻不給他駁回的機會,扇面一展從容轉身,踏入了靈霧深處,看那模樣竟是早已看準了設陣的方位。
這源頭又有何好監視……搖了搖頭,卻莫名又有些耳熱。
站在原地出神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按上了兩隻耳朵,此舉卻是有些小兒女態,正窘迫鬆手之際,靖滄浪忽然回首望向先前來處。
熟悉的腳步聲正緩緩靠近。
「凌主。」
「是凋寒。」
來者是風塵僕僕的傾波族代管。
「眾人居所皆已安排妥當,但凋寒見此間濃霧聚集,怕事情生變,故而來探問結果。」看了看平靜的源頭處,他安心道:「凌主面無難色,想來沒有大礙。」
「辛苦你了。」靖滄浪頷首:「此次只是虛驚,皆因鵬卵對靈脈產生影響,之後可能還會持續有細微動靜出現,你且告知族民不必憂心,這都是正常現象。」
聞言吁了口氣,凋寒自責道:「卻讓凌主帶傷白跑了一趟。」
「你只是據實稟報罷了。事前誰也說不准靈脈是否真有異變,族民的安危才是優先考量。」語氣帶上一絲安撫:「日後若察覺有異,不論大小,仍需來通知我。」
「是,方才是凋寒失言了。」
「凋寒擔憂我之傷勢,何錯之有?況若非親身至此,我們也不會發現先前埋設的陣法已經失效。」他望著憂患深離開的方向,然而霧雨未散,根本看不清遠處。
聽見對方用的是『我們』,凋寒一思索,知道是指那一位,面上便帶出幾分喜意。
那位果然沒有放凌主一人處理此事。
「不知貴客去了何處?」他殷勤問道。
「他去佈置……」想起那向來懶洋洋的人是為自己才動手,靖滄浪語間一頓:「重新佈置陣法了。」
凋寒聞言更是歡喜,不禁連連點頭。
傾波族凌主這才回過味來,他試探地說道:「讓客人動手,卻是不該。」
「他乃凌主命定之人,必不會介懷這等小事。」凋寒毫不懷疑地安慰道。
這些日子凌主在此人身邊完全放下了心防,連他幾次走近都不曾醒來,如今見其不肯讓凌主帶傷治事,處處溫柔體貼,想來果真是天選之良配。
「命定……」面色倏作冷然,靖滄浪僵著聲音道:「男子與男子一處卻是……」半晌說不下去。
雖是自己下定決心的選擇,他對此終究沒有真實感。
千思百迴,道不出其中微妙糾結之處,或許自己的鵬身是因素之一,縱然知道憂患深從未將自己當成一隻鳥看待……自扇宇道破真身後,那人再也沒叫過他一聲千古。
「凌主曾與我言,情有親疏,愛有等差,儒家於情之一字的說法,卻是適合天性冷淡的傾波族。」以為凌主是由於未經此類情事,仍顧慮世俗看法,凋寒勸道:「也是此故,我族向來找尋伴侶不易,便與那陸地之人不同,雖也師從禮法,卻對伴侶的性別種族不甚在意。」
以靖滄浪的心性,自然說不出他早已應允憂患深相伴之事,只能冷著一張臉聽下屬苦口婆心。
「凌主既將此人帶回,血脈又對他毫不排斥,可見那傳說的人障一劫已經破解,卻為何現在又……」傾波族的代管持續絮叨。
也是日前撞見凌主化鵬之體,他才曉得過去對方為何要詳問他天人之障的事例,如今見凌主尋得他命定之人,自己也為其歡喜。
「不是……」尷尬的張口再閉上,下屬所言皆是為了自己著想,他也不好生硬以對。
靖滄浪初次惱起自己如何學不會憂患深轉移注意的功力來,他實不知該如何讓憂心忡忡的凋寒停止這個話題。
「莫非是貴客在意性別種族之事?」經他一否定,對方卻感覺自己找出了癥結:「這倒是一項難題,族中遺留的傳說裡,亦有那命定之人拘泥禮法抵死不從,最後先祖看破紅塵化鵬而去……」
停、慢、肅靜!
誰抵死不從了……這卻是愈說愈……心中不意連那人的慣語都給用上,傾波族凌主一時大為懊惱。
就在他終於聽不下去,將將要打斷對方之時,一股旋流捲開了兩人不遠處的霧氣,露出一道持扇的身影。
是憂患深。
「凋寒,你先回去。」他下意識迴避那人望過來的目光,對部屬吩咐道。
凋寒此時倒也識相,對來者深施一禮後即告退離去。
待只餘他二人,便見憂患深開口道:「方才……」
靖滄浪咳了一聲打斷道:「勞你佈陣,吾代傾波全族在此感謝了。」
也不知這人方才是不是聽到了凋寒所言。
「不客氣。」似不在意,憂患深自若道:「吾方才見到一處靈霧特別濃厚之地,走近一看,發現那裡靈氣已然匯聚成泉。」
發現自己誤會,傾波族凌主赧然轉開視線道:「天河底偶爾會有此類靈地產生,但是完全由靈氣所形成的泉水確實較為少見。」
「原來如此。」
見對方陷入沉吟,他不由關切道:「發生何事?」
抬眸打量了身前藍衣人一眼,憂患深微微一笑。
「關於你的傷勢,吾有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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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靈霧繚繞的泉畔,靖滄浪看向泉水倒映出的那張冷漠面容,想著不知是這水更冷,還是自己周身氛圍更冷。
水面光華如鏡,由屬性冰寒的靈氣所蓄成的靈泉透著淡淡的藍色,彷彿又拉低了這整塊區域的溫度。
右手移上領口處,猶豫片刻,靖滄浪俐落地解開了裡頭的內釦。
自從佈陣那天糊裡糊塗答應對方嘗試新的療法後,他冷著臉拖了兩日,最終仍是在憂患深銀波流轉的目光下咬牙認命。
這池泉水距離源頭中心不遠,形成時日也短,如無四周靈霧干擾視線,應當可以目測到底。
但他現在卻必須感謝這些濃稠的白霧,畢竟在大夫憂患深的說法中,用靈泉浸泡全身孔竅,再配合引導內息運行之法,雙管齊下方能有效袪除傷患。
可那個引導氣息運轉的人,只能是不被自己血脈排斥的憂患深。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如平日那般化出鵬身,但鵬鳥的穴道構造卻與人形不通,單純輸功與引氣運息自也大不相同。
解開領口的第一顆暗釦之後,披風和外衫也就順理成章,他向來是決定了便不再遲疑的性子。
待最後一層單衣褪至肩下,他象徵性地掂著腳尖試了試泉溫,翻手便將內衫拋去一邊下了水。
對他的功體屬性而言,這裡確實是極佳的治療地點,否則他當初也不會讓憂患深帶他回天河養傷了。
現在想來,自他莫名落入扇宇開始,就一直在麻煩著這個人。
命定,他其實並不喜歡這個說法,但如今再問對方為了一隻鳥值不值得,也只顯得自己矯情。
宛若臨淵游魚,靖滄浪入水近乎無聲,池子新淺,安坐後泉深只及胸口,冰色的身影卻彷彿已與此處濃霧融為一體。
「可以了。」水中之人忽然悶聲道。
像是約定的暗號般,他身後白霧應聲逸向兩側,慢慢從中顯出一道挾風而來的人影。
「這裡真冷。」那人說著搖了搖扇子,又察覺自己言行矛盾,信手便將其收起。
泉中的傾波族凌主決定不予理會,逕自閉眼調息,未過多久,後心便感覺到一雙暖洋洋的手掌貼附了上來。
腦中不由自主浮現數百年前那個夜晚,他自黑暗中凍醒,其後環繞溫暖他的是同樣的一雙手。
千古之名猶在耳際,他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是從何時開始……
靖滄浪睜開眼眨了眨,水上霧氣聚得極快,已在他眼睫處匯出幾滴水珠,又被迅速眨落。
「倒是似曾相識的情景。」後頭那人笑道。
連此時這特別低啞的聲音也彷彿昨日,他迷茫地望著微晃的池面,那人金黑交雜的倒影被自己遮擋得模糊不清,卻在冰冷的水色中顯得尤為醒目。
「鵬鳥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如今只有天河底的池子,也勉勉強強。」談笑療傷兩不誤,憂患深盤膝於岸,身形略垂,聲音便像只滯留在他耳畔:「當年有眼不識鯤鵬,卻委屈了凌主。」
被貼近的那隻耳朵迅速泛紅,靖滄浪默不作聲,心底慶幸自己應允嘗試新療時聲明過只此一次。
「你那時落入我的硯沼裡,金羽染墨,剛好與吾偏好之色相合。」卻聽憂患深又回憶道:「吾當時以此作為我們有緣的理由,勸左判令讓你留下……誰知你後來變成藍色,左判令大呼上當。」
前頭水中之人一呆,便也回想起當日情形來,左判令確實咄咄逼人,但自己暈得早,並未存留多少印象,此時聽後方之人提及,他闖入扇宇時可不正是落入了一池墨水中?其後醒來,全身卻是潔淨如初。
「一生二熟,加上入天河那次,這倒是吾第三回把你帶到水裡來。」那人嗓音中還帶著笑,打趣的語調一如往日。
聽到靖滄浪耳裡,卻盡數化為窘意襲捲,他費了老大心力,好不容易才壓下立即破空離開的衝動。
原來這才是憂患深剛剛所謂的似曾相識。
水中人的僵硬自然瞞不過前三教仲裁,他稍加一想,便知自己弄巧成拙。
其實他本意只是要讓靖滄浪放鬆一些,增益氣息流通運行,達到除患的目的。
當日見鵬卵能依憑造化靈脈煥發勃勃生機,又發現此泉,他腦中便有了這般為其療傷的想法,何況傾波族屬性更適應此地靈氣,他隨侍在側,想來不會出什麼意外。
當然他也不否認,期間自己很是樂見靖滄浪窘迫逃避的表情,但眼下卻還先化解對方的尷尬才好。
「你後來同闖入扇宇之人一齊消失,想來當時身上傷勢又更重了吧?」放緩在對方體內的運息速度,憂患深溫言道。
依那實誠到可愛的性格,若非如此,他們的再次相遇也不會推遲了數百年……
靖滄浪下意識便點點頭:「嗯,我回了北海養傷。」
至於那個闖入者,早承受不住裂空之壓,肉身消殞後歸化虛無。
談及過往,憂患深又想起一事,他忍不住笑問:「從內書房破窗而出的那個人,也是你?」
然後他便見到水中之人兩隻耳朵都紅了。
支吾地嗯了一聲,靖滄浪恨不得整個人鑽入水下。
「事過境遷,莫掛懷。」從緊附的手掌下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波動,前三教仲裁忍不住在心底譴責自己。
他這是壞習慣又犯了。
若仍持扇在手,他定然要點點自己的額頭,與靖滄浪一處後,自己老是克制不住逗弄對方的衝動,明明開始是想化去尷尬,最終又演變成如今局面,見獵心喜的感覺幾次按捺不下,倒也再次印證了這個性子著實太切合自己喜好。
盯著水中之人紅彤彤的耳朵,憂患深才發現此類療法若想不出意外,卻是有些困難。
不知是否感受到背後目光性質的改變,傾波族凌主清了清喉嚨道:「下個月,吾不參加文會,但是與你一同出天河。」
「哦?」
由於習慣對著人說話,靖滄浪不自覺地微微回頭:「我還未見過秋日的扇宇……」
也許再回故地,他心中的疑惑便能豁然開朗。
收起原要出口的反對之聲,憂患深想了想,道:「也好,吾亦要取回一些惦念之物。」
爾後他瞥過對方髮間裸露的側頸,低頭問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惦念之物都是什麼……」
這話特別貼近耳後,水中人渾身一激靈,喉間下意識便釋出茫然的疑問:「惦念什麼?」
「是一張紙,上面寫著……」話也不說完,憂患深的聲音有些渺然,卻始終在霧中徘徊。
靖滄浪知道,紙上面必然寫著扭曲得類同干石的兩個字……正如他被帶回天河的時候,袖中也暗藏著一根桃枝。
「還有我那具烏木筆架,也收在庫房裡。」說到後半句,憂患深的掌心跟著一收,竟是拿捏極準地完成了預定的周天運行。
水中人同時側過身,似想說什麼,卻被他湊過去角度剛好地一口叼住了通紅的耳殼。
握住從泉中探出的手臂,他輕輕一摟,就將對方完全調過身來。
許是耳朵被偷襲之故,手中的軀體微微發顫,在他俯身親吻的時候卻順從地張開口,接受了舌尖炙熱的入侵。
憂患深一切舉動都如同有計畫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意識到繼續待在此處不可能不出意外以後,仍要壓制心中的熱切有多麼困難。
由於被轉面向池畔,靖滄浪直跪在靈泉之中,水深變得只及腰間,水波搖曳如細浪打在他的皮膚上,引起幾番微妙的搔癢。那人自岸上壓下,他本能地扣住對方的兩肩,彷彿害怕會被按入水中。
藉身位之便,探入的舌頭輕鬆地輾刮過上顎處,近乎填滿般深深地糾纏著。
這種時刻,腦中分明什麼也想不起,卻連周身白霧所形成的細小露滴都能敏銳地感受到,兩人交換的呼吸間水氣瀰漫,濕熱不斷拂上彼此的面頰,待意識到雙臂不知不覺攬住對方的後頸時,憂患深已然啃噬至他的下頷。
他不得不高高抬起頭,一邊試圖鎮壓那些肌膚被輕咬所挑起的顫慄。
喉間被情色地含住舔舐時,靖滄浪莫名想起先前苦思不得的命定之說──萬千世界無邊無際,自己為何偏偏落至了扇宇?茫茫人海眾生芸芸,他卻遇見了憂患深。
「憂患深……」身處水霧之間,他的聲音卻顯得乾澀異常。
在對方燙人的手掌滑至他胸口後,赤身裸體的感覺比此前任何一刻都強烈,他下意識想退後,又被那人封住了嘴唇。
低吟含糊在口中不得紓解,他抽回左手捉住了胸前擾人的指頭,卻被對方反掌相扣,轉而揉捏起此刻亦極敏感的指腹。
左手試圖掙扎之間,靖滄浪突地摸到了那人掌上一層劍繭,真真切切,飽經磨礪。
心中忽爾釋然。
縱使疑惑仍不得解,他早已誓言不相負,也許自己只需要知道憂患深確實索求著與他同樣的情感,那便夠了。
察覺他不再掙動,憂患深鬆開了手,卻也未重回對方胸前,反而緊緊扣向了他後腰。
將鼻端埋入靖滄浪耳下,喘息間似苦笑了一聲,他忽然聲線模糊地道:「我可不許你……看破紅塵化鵬而去……」
他懷中之人半晌方反應過來,臉一熱,才知這人果然聽見了先前凋寒與自己的言談。
正要回答,卻感覺憂患深猛然拉開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掀翻不少水花後又站起身來,挾風之速,他身後靈霧幾乎為之一散。
「再待半個時辰,方竟全功。」前三教仲裁立於泉畔低低對靖滄浪囑咐,接著他又苦笑了一聲:「吾必須先回去了。」
說罷匆匆轉頭化光而去,竟不敢再多看池中之人裸露的上半身一眼。
傾波族凌主呆了呆,又低頭看看水面略顯凌亂的倒影,心中反倒沉靜了下來。
貴為三教仲裁的憂患深,何曾有過這樣幾近落荒而逃的形象。
向來直接的自己反為一點小事久久踟躕,若讓遇見憂患深之前的靖滄浪看見,想必也是不以為然。
都是那人一直表現得太冷靜……靖滄浪斂了斂雙眸,不知此刻心思是悔是惱。
他竟從未為對方著想過。
過去那般故作抗拒的矯情之態,以憂患深君子行事,必然不願勉強自己,這樣的他豈不是自私得可以。
揮開面前重又濃郁起來的白霧,靖滄浪抿了抿唇,做下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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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患深曾在心中評價,鯤塵千古此人,言必信行必果,只要做了決定,何止八匹馬,八萬匹馬都拉不回來。
但在今天以後,他便將數字改為了八萬萬匹。
霜寒水涼,傾波族凌主休養的小院永遠都同週遭氣溫一般冷肅,唯有夜明珠的光線自主屋透窗而出,在夜裡月華照耀不到天河下暗暗生輝。
珠光並不刺目,打在那人蒼白的面頰上倒增添幾許生氣。
墨色摺扇轉了半圈落於枕畔,憂患深仰躺在臥榻上,沉著地思考現下情勢。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傾波族那位霜華般凜然的凌主,此刻正壓在自己身上,一往無前地解著他的外衣前襟釦,唯有冷冽的表情與平時無異,但仔細一觀,仍能發現他緊抿的唇角要比過去更毅然幾分。
初更將末,方才寢房之外,在靖滄浪問他「要跟我喝茶嗎?」而非僅僅「喝茶嗎?」的時候,憂患深便曉得他定然有事,只是沒料到會是這種事……
就在他回憶間,胸腹處竟已坦然見風,憂患深皺皺眉,也未抵抗,肘部稍微撐起身子目視對方。
「發生了何事?」他放軟口氣問。
屋子的主人正摸上腰間繫帶,聞言抬首看他,手掌卻猶疑地壓在原處。
見他不說話,憂患深鎮定地忽視那隻手的位置,又問道:「你的茶呢?」
此句一出,非但仍舊保持緘默,藍衣人連手上的速度都加快了。
瞥過那雙誠實發紅的耳尖,憂患深心底嘆了口氣。
「你不必如此……」他驟然捉住那隻正在挑戰腰帶的手,拉向自己。
猝不及防地撲在對方懷裡,靖滄浪固執地抵住下頭那人胸腹之間,想要起身繼續,卻在手心一壓之後被抓得更緊。
「放開。」他又掙動了下,徒勞無功,倒給牢牢禁錮在對方胸膛上。
出聲了就好。
憂患深想著,在他耳邊道:「注意傷勢。」
也算是個台階,不論對方基於何種理由如此,他都有暫時制止的必要。
這樣已是十分對得起滅凡超聖上那個孟字了。略有些佩服自己的坐懷未亂,他想起先前凋寒所言傳說中抵死不從的那位命定之人,不禁失笑。
只是他想做聖人,傾波族凌主卻不給他機會。
幾次動彈未果,回想著對方曾做過的動作,靖滄浪一口咬上面前的喉結,擔心施力過度,又遲疑地舔了舔。
聽到那人喉間一聲低吟,他心虛地以為自己果真咬過頭,下意識便又想撐起身觀視。
也不再阻止他動作,枕上憂患深與抬起頭的靖滄浪四目相接,眸光流轉迷人眼,不知是誰先靠近了誰,微潤的唇瓣終是彼此覆上。
內心仍有疑惑,憂患深放任身上的人陌生地嘗試,時而誘導般勾著對方軟熱的舌尖進入自己的主場,也不忘將手指貼上擁有柔軟鬢角的頰畔,在這個習慣的動作下,靖滄浪總是比較容易敞開心防。
蹭蹭臉龐側邊溫柔的掌心,傾波族凌主偏頭的同時也鬆開了那人極具迷惑力的嘴唇,努力想直起腰。
使勁閉了閉眼,他奇怪自己明明是在上方,卻吻得頭腦發暈。
「靖滄浪,你知道這般做代表了什麼?」憂患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遠,但充滿耐心。
只是這句話他好像曾在何處聽聞。
「嗯。」無心地應了一聲,他略略後退,忽然想起一事,於是抬起手抽去自己頭頂儒髻。
冰色的髮絲成縷散落,在屋內夜明珠的照射下幾近純白,彷彿能倒映出身下之人愕然的神情。
沒料到他會有此舉,憂患深壓下突然竄起的心火,仍是動也不動,等待他接下來的打算。
胡亂扯開對方腰下衣物,藍衣人頓了頓,似在回想預定的動作,片刻後手便探向他自己的領口。
由於時值夜間,睡前本就衣著輕便,一心致志的人很快就脫得只餘一件內裏。
待那件單衣橫掛至臂彎處,露出主人大片淺色肌膚之時,憂患深終於再壓不下。
「過來。」他嗓音如有暗示般,向他伸出手。
未曾猶豫地將自己的手腕送上前去,靖滄浪眼中卻閃過一絲困惑,他隨著被扯過去的手臂低伏下身體,另一隻手掌不得不按在那人的心臟處。
底下怦然的心音彷彿與自己節奏相合,跳動出同樣的響度,以及同樣的急促。
原來憂患深亦與他一般忐忑嗎?
這麼想著倒是讓人放鬆了些,傾波族凌主閉上眼睛,任對方扣下自己的後腦親吻。
月白髮絲垂落在兩人身體邊緣,偶爾晃動便搔弄出小小的火苗,連綿而積累。
雙手穿過髮間順流而下,貪婪地將滑膩的背脊俯瞰盡攬,枕上之人適時地鬆開嘴唇,果然聽見一聲意料間的低呼。
輕啄對方唇畔,他十指指腹不停,除了鑽研擦弄著脊骨敏感處,更有一隻手在不斷往下滑落。
他身上的人忍耐了半晌,將將要發難,卻又乍然止住了起勢,竟側過頭模仿般舔舐向他的耳後。
心中那座牢籠似猛烈地震盪了一下。
「靖滄浪……告訴我。」
他往下探的右手掠過臀隙,卻毫不留戀地繼續往下,微微使力貼附在光滑的大腿後側。
不可抗地嗚咽了一聲,傾波族凌主緊緊扣著他的肩頭,臉也埋進他頸窩之中。
「告訴我為什麼……」憂患深偏頭吻著他的髮問道,聲音虛浮飄邈,不露絲毫稜角。
「吾……」清晰地感覺到滑入腿間的五指,靖滄浪悶出一個難受的喉音:「吾不想你誤會……」
誤會?
稍稍一愣,憂患深在腦中搜索著自己究竟何處有所遺漏,右手仍未停,有節奏地撫拭那處柔嫩的肌膚,偶爾往上一挑,便會傳來細微的顫慄。
不肯再說下去,傾波族凌主略一抬頭,反擊般堵住那人可能又要追問的嘴巴。
思及白日療患時的言談,前三教仲裁正前後推敲著,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反讓他一時恍然。
誤會的人應該是靖滄浪。
而自己的一些曖昧之言和幾度壓抑慾望的行為卻誤導了他的想法。
一經點醒,憂患深很快就理清思路,讓他克制不住喜意的則是靖滄浪在誤會後所做出的反應。
──真真是好個誤會。
故而才有了今夜之事,這個單純的人,做了最笨拙卻直接的決定……
也不急於道破,他反客為主地捧住對方的臉,細細回吻,爾後愈來愈恣意,攪弄宣洩著心中的喜悅,直到身上的人差點喘不過氣。
「你怎麼會覺得……」險險收勢不住,他一邊鬆開對方,一邊撐起上半身,向後斜坐而起:「吾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呢?」
沒能聽清這幾句話,靖滄浪低喘著靠在那人肩上,身體微微發熱,早在方才彼此肌膚緊貼的摩擦中漸漸情動。
只聽那人溫柔道:「莫要勉強了,吾擔心你傷體不支又要化形……」
傾波族凌主聞言微怔,心中閃過猶豫,最終仍咬了咬牙決定吐實。
「不會了。」他低聲道:「吾已經可以控制。」
「這樣……」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憂患深微掀起嘴角。
不錯,這是個小圈套。
他要靖滄浪親自開口承認。
傾波族的凌主以為對方仍在懷疑,想了想便道:「你先前可有聽見凋寒所說……吾族化形的人障一劫?」
「嗯?」
「人障已在你身上應驗,自解開後,吾便能控制化形了。」悶悶地在對方胸前解釋道,不待回應,他又遲疑地問:「憂患深,你介意做我的……命定之人嗎?」
他對這個字眼總有障礙,是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哈,你真是……」對前三教仲裁來說,這卻是意外的收穫。
沒有正面答話,憂患深攬住他的腰,情不自禁地自唇邊向下吻去。
靖滄浪掙了掙:「憂……患深?」
「無事……」他按著頸上的脈線一路舔吮,回答的聲音模糊不清。
只不過是這個人的單純,又讓他感受到那種充滿期待的心悸。
雙手未曾閒置,悄無聲息地在對方柔韌的腰間摩娑,慢慢各朝腹背前後而去。
在他啃吻至胸前時,懷裡的身子猛然震了震,若非雙腿分跪在兩側支撐,只怕就要軟倒下去。
逗弄著口中含住的突起,不顧對方本能的退意,舌尖追擊般一勾一轉,輕易便挑動了那裡的變化。
完成目的之後,他抬眼注視一直不肯出聲的靖滄浪,這個人正皺緊了眉心,苦苦忍耐他的賦予。
顯然他做的還不夠。
「不論是不是,我都願意把一切歸於命定。」他忽然別有深意地道。
只有我能引起你的血脈異變。
只有我能對你做現在這種事情。
不論名義與實際,靖滄浪的所有權,只能屬於他。
傾波族凌主被他的話拉回注意力,卻忘記自己還正在忍耐什麼,憂患深原本擱在他腹部的手掌向下一滑,喉間保留的呻吟便傾刻失守。
「憂患深──」他慌亂的死死扣住掌下肩骨,一時無所適從。
對方卻不在意地繼續手上侵入底褲中的行為,頭部甚至重又湊回胸前,將另一邊突起同時列為目標。
清晰地感覺到那人不輕不重的嚙咬,與下體火熱的搓揉交雜在一處,靖滄浪幾乎要哀叫出聲來。
拼命咬著下唇,他剛將左臂移至兩人之間,便被那人兩指收緊的動作給弄得渾身一軟,手心也只能無力落在對方腹上。
「啊!」持續受到折磨的乳尖忽然被狠狠來了一下,他顧不得困惑,下意識便想推開那人,觸手卻發現不對。
如遭雷擊般欲抽手而退,誰知對方早已等在那裡,他的手被另一隻熟悉的手掌強硬帶著向下,包覆住一處熾熱而勃發的事物。
說不出是痛苦還是愉悅地吸了一口氣,憂患深直起身,叼住身上那人微微昂揚的滑嫩下巴,原本攬在腰間的掌心同時探入了純白的底褲中,按著凹陷的縫隙慢慢下潛。
靖滄浪哆嗦著想說話,卻想不到能說什麼,最終也只是可憐的又叫了一聲憂患深。
指頭僅僅在入口處按壓搔刮,前面才是目前重點照顧的對象,憂患深反手重新握住傾波族凌主脆弱的下身,搭上後頭那隻手打轉的節奏,配合般圈弄起來。
懷裡的人似乎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了細碎的哼聲,憂患深得空望去一眼,那人平日冰寒的臉頰上泛出暈紅的色澤,眉宇緊絞含情,與霧澤失焦的眼眸共化一汪春水,瀲豔得惑人,也勾得他捨不得再看向他處。
「靖滄浪……」嘆息般逸出一聲回應,他覆上視線所及處微張的嘴唇,下方前後滑動的指頭忽然緊緊箍起,懷中人便如意料的一陣痙攣,憂患深在收穫滿手白液的同時也將對方迄今最激烈的哽咽堵在了交纏的唇舌裡。
原來這就是將愛慾實現的情狀。
幾乎忘卻自己有沒有在呼吸,靖滄浪過去從不認為他會懼怕一樣事物,但是此刻快感所造成的一切繾綣沉淪,既讓他迷失,又帶來濃重的罪惡感。
底褲不知何時已遭驅逐,他可以感覺到那隻濕淋淋的手轉移至後頭,卻猶豫地貼在入口不動。
靖滄浪終於對自己今晚所謂的決定有了真實感。
「你進去吧……」他試圖冷靜地對正在親吻他鬢髮的人說,但是發出的音量卻顯得如此虛弱。
為了加強證明自己的允諾,他動了動裹在對方腹下的左手,如願地聽到一聲抽氣。
那堅硬的事物硌在他的掌心,火熱燙手,他還不及再做別的動作,便感覺到後方被插入了一根黏膩的指節。
「嗯!」悶哼一聲,他仍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就算早有心理準備,那裡畢竟私密之極。
前額緊緊抵在憂患深肩上,他一時都忘了左掌裡的事物,所有注意力都被集中到身後。
那指頭慢慢擠至深處,微屈後撫慰般在內裡前後蹭弄著,靖滄浪恍惚地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是並不算疼,一直到手指又增添了兩隻,他也沒能判斷出個結果來,只有耳邊聽到自己被略重手勁擦過時小聲的呻吟。
也許這該歸功於手指主人的細緻和緩,一邊小心拓張著那濕熱緊密之處,憂患深另一隻手掌由下而上,游離於他剛剛在這具身體上發現的所有敏感點,最終巡梭到靖滄浪耷拉下來的頰邊鬢髮,來回慰藉。
他吻著對方柔軟的月白色髮頂,低喃道:「這樣可不夠……」
三根指節的抽動已經有些困難,正思索著房中有什麼東西能替代潤澤之物,卻聽懷中的人一聲驚喘。
原是指尖在抽弄中觸及了關鍵之處,他將人抱得更緊,壞心地在那週遭磨弄起來。
「啊、啊……住手、不要──」整個人幾乎掛在對方身上,強烈顫抖不休,靖滄浪完全沒有想到他有朝一日會遭遇這般衝擊。
源源不絕的情潮如浪般一波一波湧來,打濕了額際、鬢角、下頷,也打濕了靖滄浪的眼眶。
「很舒服的。」憂患深邊說邊咬著他艷紅的耳廓,意在加深刺激,另一隻手繞回前頭,摸上那處又有巍巍徵兆的脆弱。
身上的人一聲抽泣,反倒像是鼓勵,來回輾按的指腹更為賣力,憂患深強行忽視自己早已脹痛勃發之所,只將慾念全數轉嫁在這具泛紅生熱的身體上。
忍耐著對方誘人的低吟,憂患深忽然發現指節在甬道中的出入變得十分輕易,他壓下疑惑,在一次抽出後張開手,果然已是滿掌的黏膩。
看著眼下美麗白皙的背脊,他瞬間想起這具身體主人的鯤鵬之形,終歸不是凡人,又是水屬,身體情動之時竟有如此反應。
心中微愕之餘,憂患深面上不動聲色,雙手扳在對方臀上,微一施力便調整了兩人的位置。
然而他不說,手掌抽離的動作過於明顯,靖滄浪仍是察覺了不對。
「為什……」話半失聲,傾波族凌主縱然不諳此道,卻也曉得此刻下身那一片濕黏是不正常的。
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靖滄浪一時羞窘難當,猛然便想要退後,卻被關切著他神色的憂患深牢牢扣住,更乘後撤之勢,將那碩然火熱之處埋入了他剛剛提起的下身中。
「啊──」承受之時,傾波族的凌主哭了出來,緊緊繃起的腰身泛著誘惑般的色澤,憂患深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將自己埋得更深。
與身下強硬的動作截然相反,他細密地吻著對方含淚的眼角,同時溫柔地問道:「痛?還好嗎?這樣呢?」
憂患深當然曉得靖滄浪不是因為這些因素崩潰,但此時此刻,不論有什麼變故,他再不容對方退縮。
後方的事物寸寸深入,靖滄浪張開口困難地呼吸,眼淚一滴一滴落著,待兩人下身終於毫無阻礙地相貼在一起,他只發出一聲哽咽,就被憂患深緊緊地抱進懷裡。
手沿著背心下滑,憂患深感覺到靖滄浪的雙臂圈住了自己的頸項,輕舒口氣,便抱著他慢慢上下晃動起來。
原本跪坐的雙腿在變動中也環上對方腰際,不能適應這樣極盡親密又不由自主的姿態,靖滄浪偏頭越過對方肩膀,讓兩人交頸相對,身軀緊密的貼合使他的下體不斷在那人腹間摩擦,被抱著搖晃一陣之後,發洩過的脆弱之處便又出現脹熱的跡象。
漸漸加大了上下的力度,直到懷裡的人鼻間透出一個膩人的音色,憂患深心頭一動,再不顧忌地掰住掌中充滿彈性的雙臀,激烈撞擊向對方股間。
「唔、好不好?」蓄意問著對方感覺,他腰部狠狠往上填滿,聲音在沙啞中彌漫出一絲熱切:「這樣?」
「啊、別問……別問了……」柔韌的身體被撞得一起一伏,甬道中的弱點彷彿又重新遭到獵取,慾潮再次湧上,靖滄浪只能環緊臂中頸項胡亂應著,不停搖晃的身形根本看不出他在搖頭還是點頭。
低低一喘,終是放慢了腹下侵犯的動作,憂患深雙手滑上對方肌膚各處,渴求般摸索,似要發掘這具軀體更多的情態。
驟然得到緩刑,傾波族凌主立即癱軟下來,根本也顧不得那人在身上四處肆虐的舉動,耳邊分不清是誰的吐息更重,只感覺到有隻手漸漸移至自己的背部,摩娑著不肯離去。
「這裡,將來……」摸上對方的肩胛骨,指腹略帶挑逗地來回搔刮,憂患深忽然喘息著問他:「會長出翅膀嗎?」
「不會!」聞言羞惱莫名,靖滄浪禁不住掙扎起來。
他卻忘了仍然深埋在自己體內的物事,一動一縮之下,憂患深再也抑制不了許久前便已冒出的心火,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座牢籠彷彿傳來喀嗒一聲。
「啊!」
背部撞上床板的時候,靖滄浪尚未意識到他是被憂患深給掀翻過來,引發他不自覺喊出聲的是因身位變換而遭到強烈壓迫的私密處。
不忘護住倒下之人後腦,憂患深啄了啄眼前小巧的鼻尖,權當打過招呼後,下身便重重一貫,發狠般撞擊起來。
「呃、嗯……」猛然仰起頭,靖滄浪無意識地喚出對方的名字:「哈啊、憂患深──」
他圈著他脖頸的臂彎險些無力維持,那人平常慣用來診脈的手按住他的肩,腰下插入和抽離的動作都挾著狂亂貫徹到底。
一時失控般需索著身下之人,幾乎無法顧及他的感受,憂患深喉間前所未有的震顫著,發出近似悶吼的喘息聲,就像出籠的獸,全心捕獲唯一令他覬覦的獵物。
直到耳中傳來熟悉卻破碎的哀吟,他重重喘了口氣,再次得以讓心中憐意佔據上風。
他本以為會先聽見抗拒之語,但身下這個人明明早已受不住,卻始終沒有要求他停止。
「憂……患深?」靖滄浪在光線下呈現霧藍色的雙眼迷濛地望過來,又被他撞得啊了一聲,張口時弓起的舌簡直就像邀請接吻的訊號。
憂患深握住在他身體兩側輕輕打顫的膝窩,隨著低伏的動作往前按下,然後覆上對方即將逸出呻吟的嘴巴。
此時此刻這樣的姿勢,雙腿打開承恩的感覺要更加明顯,下身彷彿在方才又出了一次水,淫穢地帶出濕黏的拍擊聲,靖滄浪既難受又快慰,剛被堵住的唇舌穿插間似有涎液自嘴角滑落,他整個人像在海中載浮載沉,無力上岸,對鯤而言,這確實是未曾有過的體驗。
纏吻雖畢,憂患深的身體仍死死壓著他,反覆出入的動作卻緩和起來,靖滄浪迷惑地睜開眼,看見上方那張爾雅面容晃動著,全無平日雍容之色,額際鼻尖時而落下小小的汗滴,神情分明在苦苦忍耐,卻顯得風華自斂。
「憂……嗯……」心音怦然,情動迷離之間,他不意便將想法脫口而出:「你真好看……」
他身上的人頓了一下,爾後俯首開始溫柔的親吻他,如同過去在扇宇初次進行這樣的動作,愛憐而小心翼翼,原本壓制在他腿窩的手一鬆,輕輕貼上他的面頰,那雙溫暖的手,總是讓他喪失抵抗能力。
有如潮汐受望朔影響,體內情潮舒緩後仍持續拍打著岸邊,腹部忽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暖流與之呼應,靖滄浪迷茫地感受著,覺得這股氣息與幫他療傷的那個人很是相像。
「這是……?」憂患深竟也同時察覺那道蔓延而至的變化,他正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卻感覺到交合處有一波強烈的慾潮由下撞了上來。
強烈得根本不可能克制,他呻吟一聲,將炙熱深深貫進對方早已變得濕滑的軟穴,兩人交疊的腹股處重又上下拍擊起來,比先前少了狂亂,卻速度陡增。
不及防備地遭到新一輪侵犯,憂患深壓在他身上直直搗杵,那股暖流似也成為幫兇,靖滄浪霎時為巨大的快感所淹沒。
「啊、憂……啊啊──」
無力的身體被情浪完全沖開,舒服到斷斷續續的抽搐著,喉間失去了控制,只能隨身上那人停不下來的衝撞而哭喊出無意義的贅詞。
──卻是有些類同道門的雙修。心中迅速閃過這個想法,憂患深再不理會那道逐漸融入功體中的暖流,只喘息著,在佔有中專注凝望他獨一無二的心愛之人,將自己滿腔憐意貫徹在情熱的動作間。
喉中不知何時只能發出接續不成的氣音,靖滄浪早已到達極限,卻憑著一股莫名的意志支撐,遲遲不願潰流。
「沒關係的……」
在面臨高潮的貫穿之中,那人忽然握住他緊繃的腿間,誘哄般在他耳邊說話。
「千古、射出來……」
然後他腦間便只餘一片空白。
那空白慢慢沉澱,變成了深藍的北海。
渾沌沉浮之中,他化作一隻巨大的鵬鳥,自海中扶搖而起,遮天蔽日,一擊不知幾千里。
百景浮掠,那片深藍過眼又轉為連綿的金色。
在秋天的扇宇,似有人斜倚榻上,收起了摺扇對他微笑。


〈補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