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發高燒、骨頭斷了幾根、髒得不得了，一些外傷都感染了，不過這些都還算小事，調養一下就沒甚麼問題了──最嚴重的應該還是這個。」
藤感覺到有人在他的身上比畫著，有些粗魯的動作讓他發出一聲呻吟，他睜開眼睛。
一瞬間還以回自己還在作夢，被夢中的鬼怪追趕著等等，但定了神，看清楚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披掛著碎花布塊、披頭散髮、神色嚴厲的女人，那女人用銳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醒來了？受了重傷還和垃圾躲在一起，你打算破傷風至死嗎？」
破傷風？藤聽不大懂女人的話，他咕噥了一聲，掙扎著坐起來，身上大小傷口如同被囓咬般令人不快地疼著，他感覺身體沉重，有些發熱、發暈。
女人雙手環胸，冷眼看著他坐起，從一旁雜物堆中端起一杯水：「喝了這個，你需要補充些東西。」
藤盯著那杯水，沒有動作：「...為什麼要救我？」
女人哼了一聲，重重把水放回桌上：「怎麼？不想活了？我不是什麼慈善機構，可不是非得幫你不可。算你運氣好，有個人也許希望你活著。」
「有個人？」藤動身下床，但是才把重心放到腳上，就感覺到一陣虛弱，連忙伸手支撐，但卻整個人往旁邊一倒，差一點摔到地上，他沒辦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他的右手消失了，只剩下連著肩膀的半截上手臂，上面纏繞著沙布。
「對了，我擅自把你的手臂砍了。」女人說的理直氣壯，「你那隻手已經完全感染了，留著也只是發炎發臭，不弄掉的話到時候連腦袋都留不住。」說完，她直直瞪著藤瞧，像是在問他有什麼意見。
藤低頭看著自己殘下的半截手臂，一些組織液和血水隱約暈染了厚厚的紗布，發出刺鼻的血腥味和藥味。即使如此，這畫面還是不大真實，藤仍然覺得右手還在，甚至還能感覺到右手因為發炎而產生的痛麻感覺，他嘗試著動動手，右手揮動的感覺是如此鮮明，但是太輕了。
「那，你說的有個人是誰？」他放下想像中的手，再一次嘗試站起來，這次被女人粗魯地按回床上。
「叫你喝點什麼再走，這樣逞強有什麼好處？」女人皺起眉頭，用下巴比了比桌上的水，「等等你就會見到那個人了，不過也要你自己走得過去。」
藤伸手想拿那杯水，習慣性伸出右手，然後他愣了愣，換成伸出左手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他喝得太快了，一些水直接潑濺出來，沿著他的臉滑下，浸濕了他的衣服。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像是一塊曬乾了的海綿一般，一杯水灌入後一點感覺也沒有，身體還渴望著更多東西的填補，他幾乎忘記這種感覺叫做饑餓。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抹抹嘴後站起來，這次女人沒有阻止他。在幫派地牢中遭受到幾近殘暴的對待，他遍體鱗傷，一有移動，身上的結痂便拉扯著裂開。
一旁冷眼旁觀的女人哼了一聲：「跟我來。」

爐子。
映在藤眼中的第一個畫面是一個打鐵之類使用的火爐，一旁垂掛著許許多多他沒見過的工具，爐子裡的火燒著，光影讓整個空間都像是在晃動一般。然後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火爐旁。
「禾，這傢伙醒了，接下來就你們自己處理了。」女人漫不在乎地推了藤一把。
不過藤也不需要她催促，一聽到禾的名字，他原本木然的神色像是瞬間融解了一般，顧不得身上有傷，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禾？真的是你嗎？」
那個人影仍舊背對著他，似乎是過了好一陣子才低沉地開口：「...你醒來了？」
禾的聲音不大對勁，這讓藤原本僥倖的想法瞬間無影無蹤，他有些不安地道：「禾，你沒事嗎？大家都和你在一起嗎？你們都安全逃出來了嗎？我聽說──」
「你閉嘴！」話還沒說完，禾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他轉身面對藤，火光中，他的上半張臉全裹在紗布之中，紗布下方露出一些斑駁的皮膚，上面可見黏膩的藥膏。藤倒抽了一口氣。
禾往藤的方向摸索著前進，一路上把手上摸到的所有東西都粗暴地揮開。他的聲音嘶啞，修長的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著：「你看我變成了什麼樣子！大家都死了！死了！因為你！因為你那該死的決定、因為你逃了！」
藤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雖然在躲藏的日子中他沒有一刻停止責怪自己，但是直接從夥伴口中聽到這個指控卻是更加難以承受，他無法動彈，看著幽魂一般的禾愈來愈靠近。
「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禾吼道，狂躁地把臉上紗布三兩下統統扯掉，一張慘不忍睹的面孔頓時呈現在藤的面前──禾的臉上滿是高熱燙傷的痕跡，皮膚焦黑乾裂，底下新生組織及壞死肉塊交錯，血、組織液和藥液混雜流淌，一些紗布碎塊還黏在上面。眼窩中是渾濁的眼球，那眼球隨著主人激動的情緒顫動著，對著藤的方向，卻無法聚焦，「你看我變成了什麼樣子了！都是你害的！大家都為你而死了！」
這種惡夢般的景象讓藤反射地想要倒退，但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
禾一邊吼著，一邊往前抓摸著，終於搆到了藤，他一手揪起藤的衣領，另一手已經緊緊握成拳狀，往大致的方向便竭盡全力地揮下去。
這一拳沒有瞄準，擦過藤的肩膀，禾的力道過猛，扯得兩人雙雙倒地，但這樣還不夠，禾半撐起身體，拳頭便凌亂地落下，一些狠狠打在藤的身上，其他的落在一旁堅硬的地面，反作用力使得禾的指節出血，卻完全沒有阻止他繼續出拳。
這些痛楚砸在身上，藤終於有了一些真實感，原本快要癒合的舊傷又裂開了，他嚐到嘴裡的鐵鏽味：「...禾...」
「都是你！」禾大叫著，一拳接著一拳，「大家都死了！憑什麼你活著？都是你害的啊！」
好像有骨頭斷了，藤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異常沉重，一點都不想要躲避這些拳頭，他只是躺著，任由禾的捶打。他張開嘴，唾沫和血液沿著嘴角流下：「禾，你打死我吧...我不應該活的...」
「我當然要打死你！你知道嗎？你知道嗎──」禾叫著，也許是情緒到了極限，他的拳頭慢了下來，「──藤，你在哭嗎？」
藤這才發現他的臉濕了，早已為再也流不出的淚水布滿了他的臉，也沾上禾的拳頭。
「你憑什麼哭？你有什麼資格哭？」禾的動作停下來了，俯在藤的上方，紅黑色的血塊混合著組織液、藥膏還有汗水黏稠地滴落在藤的身上，他得聲音顫抖得厲害，「──我根本，哭不出來啊！」
「禾...」藤想要安慰他，但伸出的卻是殘缺的半截手臂。
禾伸手碰著了那截斷臂，指節彎曲，扎著藤截肢後的瘡口，他開口，低聲道：「槿他、他還被那些混蛋那樣──而我卻完全救不了他，我沒有救大家...只有我...在西王母發現我們的時候，只有我動了...只有我啊...」